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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業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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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四章

下卷

第四章

果不其然,他不再摧殘我,愣愣地瞅著我,目光有些飄移。
司馬穎輾轉各地,疲於奔命,的確猶如喪家之犬,命在旦夕。是我把他害成這樣的,是我把他推進了火坑,是我的錯……我要去找他,不,不行,劉聰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說明劉聰派人盯著他,我去找他,劉聰知道了,他就會有性命之危。
「這一年來,我忙於政務,沒有來找你,是因為,喪子對你打擊太大,我想讓你慢慢忘記這件事。」他悲傷道,「因此,我不來見你,不逼你。」
可是,娘為什麼不嫁給司馬炎?為什麼不入後宮?先帝取代曹魏,創建大晉王朝,是文韜武略的帝王,娘為什麼不願嫁給他?
皇太弟司馬熾進宮,登皇帝位,成為大晉新皇。
在這裏見到他,時隔一年再見到他,我完全沒有料到,這些日子我腦子裡都是司馬穎,倒把他忘記了。以前我一直擔心他會來洛陽捉我,後來司馬穎棄洛陽逃走,我整顆心就放在司馬穎身上了,很少想起劉聰。
司馬衷的死,我悲傷難禁,以至於即將康復的眼睛再次漆黑一團,眼疾加重。
他怎麼了?
「就算我逃走了,你娘也害死了我的孩子,這個事實無法改變,也無法抹殺。」我的聲音冷如冰,「那也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被你娘親手扼殺。」
可是,我也不能去找他,一來如果我無故失蹤,勢必會引起不必要的追捕;二來,司馬穎的行蹤不能泄露,我去找他,他的行蹤就會暴露;三來,我去找他,劉聰和劉曜不會善罷甘休。
忽然,司馬衷吐出一口帶點烏色血,小山慘聲喚道:「陛下……」
「皇后……」
他知道我喜歡司馬穎,幾次想離開洛陽、隨司馬穎離去,他從未阻攔,甚至鼓勵我離開,追求自己的幸福。
從劉聰的語氣中,我瞧得出,他有野心。其實,劉曜也有野心。
突然,一個人奔來,驚詫地看我一眼,接著扶著青衣,憂心道:「回去吧,您身子抱恙,要趕緊回去啊。」
我頷首,他緩緩道來:「朕自幼呆傻、懦弱,與十歲孩童一樣,總也長不大。朕也不知道父皇為什麼聽從母后的話讓朕即位,也許是看在朕的兒子聰穎有加吧。後來,趙王兵變謀逆,先皇后被廢黜,那夜,不知道怎麼回事,朕突然就清醒了,好像一夜之間從十歲孩童長大成人。朕在宮中遊盪了一夜,看清楚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很多事。」
「怎麼了?」我覺得奇怪,為什麼眼前這麼黑,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這個世間,擁有另一半玉玦的人,便是娘痴心一生的男子。
我走回寢殿,熱淚轟然掉落……心痛如割,好像有人握著匕首,刺入我的心口,一次又一次地拔出、刺下去……四肢百骸都痛,全身劇痛,好像有人抱起我,可是,天那麼黑,地不停地旋轉……
這些日子,我腦子裡都是司馬穎,根本想不到司馬衷,也沒去看過他,倒是他偶爾會來昭陽殿看看我。
「你可知道,先帝為什麼喜歡唱《越人歌》?」
醒來時,殿中昏暗,正是深夜的時辰。
「既然陛下不傻,為什麼繼續裝傻?」我詫異不已,他的人生竟然這麼傳奇,一夜之間突然不傻了。
對啊,為什麼我沒想到這一點?

「我是皇后,你敢不從?」
如今洛陽形勢已穩,大局已定,東海王司馬越獨攬朝政,想司馬衷死的,不是他還有誰?
「那毒藥不會致命,現在也還不是毒發的時刻,只是朕亂吃膳食、瓜果,這才招引體內的毒素提前發作。」司馬衷朝我微笑,滿足、幸福的微笑,「容兒,生死有命,朕也活夠了,朕不想再做傀儡,被人利用。」
「他們和你一起走,到漢國去,我給你表哥一份差事。」
他的黑眸慢慢暗下來,「不是沒信心,只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抱得美人歸。不如這樣,兩年為期,兩年後,我一定來娶你。」
「公子是否有什麼變故?為什麼公子唱得這麼悲傷?」
我在想,孫瑜一直不離不棄地跟著他嗎?
他喘著粗氣,越來越難以為繼,費力地伸手,撫觸我的腮,「朕無牽無掛,唯一牽挂的,就是你,容兒……朕對不起你,綁你一生,困你一世……」
我連忙奔上二樓,看見一個公子站在窗前,俯瞰整個園子。
「換言之,我當上漢王,你才願意嫁給我?」他毫不掩飾驚詫。
孫皓說,范陽王會保他一命,因為,如果范陽王想殺他,就會直接把他送到洛陽,交由司馬越處置。范陽王囚著他,說明有意保全他一命。
「可是……」
我明白了,司馬衷只想洛陽和天下臣民安居樂業,免受戰爭之苦,這才沒有調軍勤王。
青衣低弱道:「我沒事……」
史載,惠帝暴斃于顯hetubook.com.com陽殿,十二月己酉,下葬于太陽陵。
「我會在洛陽等你,我也相信無須多久你就能達成心愿。」
小山焦急道:「您都吐血了,怎麼會沒事?」
我咬唇,驚駭得不敢動彈。
東海王司馬越讓司馬衷下詔,賜死司馬穎。
「我不妨告訴你,司馬穎這幾個月,就是喪家之犬,到處亂竄。」他嘲諷道,「司馬越麾下大軍進入長安,司馬穎無兵無卒,折道向南,出武關奔新野,打算回封國避難,保全一命。可是,到處都是司馬越的人,他回不去封國,只能到處藏匿,東躲西藏。後來,他捨棄了母親、妻妾,和兩個兒子北上朝歌,我猜想他想投靠昔日部將公師藩。可惜,他沒遇到公師藩,收攏了數百箇舊將、士兵,躲避朝廷的追捕。」
「其一,我羊獻容只為妻、不為妾;其二,你是漢王劉淵之子,也算是宗室子弟,你已有原配夫人,若要娶我為妻,只怕你父王和母親不會同意。」我冷言冷語。
「容姐姐不要灰心嘛,朕一定治好你的眼疾。」
忽然,我靈光一閃,問道:「你想要我心甘情願地隨你走、嫁給你嗎?」
因此,他就繼續當一個傻皇帝,以至於局勢越來越不可收拾,他更加無力挽救。
十一月初,鄴城傳來消息,范陽王司馬虓在十月暴斃。

他溫柔地笑,「朕是傻皇帝,無力保護妻小,自然不能束縛你。」
他以自己微薄的力量保護我,從來沒有強迫過我,點點滴滴,哽咽在心頭。
幾日後,病情稍微好轉,眼前不再是漆黑一團,而是灰濛濛的,偶爾能看見模糊的人影。
他背對著我,衣袂飄舉,好像一陣強風就能把他捲走,羽化仙去。
可是,不是想康復就能馬上康復的。
我明白了,他寵幸碧涵,是依了我的意,好讓我安心;他晉封碧涵,是基於一個男人對妻妾的情分;在碧涵與我之間,他總是袒護我、呵護我,雖然我與他沒有夫妻之實,背叛了他,可是,他毫無怨言,反而一再地保護我……
「陛下,怎麼了?」我焦急地問,「小山,陛下到底怎麼了?」
「容兒,先帝已駕崩,不如……」孫皓欲說還斷。
我含笑反問:「你沒有信心?」
劉聰的拇指緩緩地蹭著我的臉,「這兩年,你休想溜走!休想偷偷地去找司馬穎,和他雙宿雙棲!」他笑起來,冷笑分外嗜血,「我警告你,你最好安分地待在洛陽,否則,你會害死司馬穎!」
「不是……你聽我說……」
我不明白的是,他不呆、不傻,為什麼要裝成一個讓世人鄙夷、讓萬民失望的傻子?
「劉聰,這是我唯一的要求,如若你用強帶我走,我寧死不屈。」我的語氣很輕柔,可是他知道,我說到做到。

下一刻,他咬我的唇,暴烈地蹂躪,彷彿一場狂風驟雨席捲了我。
我必須保護好雙眼,往後才能走出宮城、離開洛陽。
語氣狠戾,咬牙切齒。
淚水奪眶而出,我啞聲道:「與陛下無關……」
「東海王不會放他一條生路。」我喃喃道,心中劇痛,是我把他推進死亡之地。
他們勸我離開宮城,離開洛陽,回泰山南城,從此遠離俗世紛爭。在他們的眼中,我沒有任何留戀,為什麼還要留在洛陽?
「大晉兵馬都掌控在宗室藩王手中,雖然禁軍是國朝最精銳的兵馬,但是精兵不多,一旦幾個藩王聯合起來,洛陽禁軍無法抵擋。」
我道:「可是,我是大晉皇后,倘若我無故失蹤,陛下和東海王會派人搜尋我。」
司馬穎究竟是生是死,他還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消息。
「司馬衷下詔搜捕成都王,我怎麼會知道他的行蹤?」
一入洛陽,便是入了狼窩,必死無疑;可是,抗旨不遵,也是死罪一條,河間王司馬顒終究選擇了進京赴任。不幾日,傳來消息,河間王于進京途中暴斃,其三個兒子也一同死了。
久違的劇痛淹沒了我,他的啃咬彷彿咬破了我的唇,撕爛了我的嘴,血腥之氣瀰漫在口齒間。
青衣,就是司馬衷。
我隱隱覺得,眼疾又患了,因為司馬穎的死,太過悲痛。
「皇后看不見奴婢嗎?」碧淺顫聲道,語聲里飽含驚惶。
這半枚玉玦,和娘留給我的那半枚玉玦,合起來應該就是一隻完整的玉玦。
范陽王死了,他就沒有任何僥倖活下來,我早該去鄴城找他,即使是見他最後一面也好。
「只有他死了,東海王才能放下心中大石。」他迫我看著他,「將死之人,你不必再念著他;你也不必想方設法地救他,因為你沒那本事。」
孫皓打聽到,范陽王司馬虓不忍殺他,把他囚禁著。
孫皓道:「天下已經大亂,匈奴人、鮮卑和-圖-書人、羯族人已經進入中原,這些異族士兵都是無惡不作的兇悍野蠻人,殺人放火,每到一個地方就洗劫一空。東海王應付這些異族人,就有夠頭疼的。」
靠近瑤華宮,我聽到了那熟悉的歌喉與蒼涼的音律。從那似斷未斷、氣若遊絲的歌聲,我聽得出來,揚聲而唱的青衣中氣不足,好像有病在身,而那唱音比以往更凄涼、悲傷。
「既然你不為妾,我自會安排一切,你不必擔心。」劉聰略略挑眉。
我明白了,只要范陽王在,司馬穎就會留有一命。只是,從宗室親貴轉變為暗無天日的囚徒,他如何接受?他甘心嗎?
我無言以對,原來,他不傻,清醒得仿若世外高人,看透了一切。
太醫來診治,暴盲症複發,我必須清心敞懷、靜心休養,不要胡思亂想,眼疾才能複原,否則,長此下去,眼睛從此失明了。
我凄楚地看他,不說話。勾起他的喪子之痛,我要讓他明白,喪子對我的打擊有多麼大。
「不說,是不是?」他眼中的怒火噴出來,吼聲如雷,在我耳畔炸響。
「我只要你回答,願不願意?」他逼迫道。
光熙元年十一月庚午,司馬衷駕崩,時年四十八歲。
小山猶豫片刻,終究摘下青衣臉上的青銅面具。青衣想阻止,可是力有不及,阻止不了。
我不敢回答,看著他滿目的戾氣,我只能選擇閉嘴。
「是啊,皇后,事已至此,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碧淺也這樣說。
「可是……」
堂堂王爺,堂堂皇太弟,曾經一方藩鎮的首領,風光一時,聲望顯達,現在竟然成為囚徒。他一定很不好受吧,他一定恨死我了吧。
嘴巴很痛,他的力道很大,掐得我無法說話,我也不想說,淚水在眼中打轉。
聽到這兩個字,我腦子裡一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午後,來到顯陽殿,宮人卻說司馬衷半個時辰出去了,說是想去華林園散散心。
沒有野心的男人不是真正的大丈夫,有野心的英雄將會成為亂世梟雄,成就一番大業。
青衣喘著氣道:「沒什麼,你不必擔心。」他從衣袍內掏出一樣東西,「你看看。」
我道:「既然我提出要求,就決定了忘掉那份情。」
司馬衷握起我的手,嗓音飽含歉疚,「不要胡思亂想,容兒,朕只恨這一生無力保護你。」
「太醫不肯說實話,奴才求太醫,太醫才說的。」小山一邊抹淚一邊哭道,「太醫受人指使,在陛下的膳食中下毒藥,雖然每日只是一點點,但日積月累,體內積累的毒素多了,陛下就會……」
「容兒……」他擁我入懷,吻觸我的發,「隨我走。」
司馬衷的聲音越來越弱,「朕一生無能,無力保護妻小,但朕會盡微薄之力保你一命。你這一世的生死浮沉、悲傷痛楚,是朕帶給你的,那麼,就由朕結束。」
司馬衷來看我,問我怎麼會得眼疾,囑咐太醫好好診治我。
「朕死後,你便可海闊天空……」他祈求地看我,「容兒,抱抱朕,好不好?朕想在你懷裡等父皇母後來接朕。」
九月,司馬穎和兩個兒子被捕,被送到鄴城,交給范陽王司馬虓處置。
小山和碧淺在一旁看著,早已哭成了淚人。
司馬衷這樣待我,是愧疚多一些,還是夫妻情義多一些?
我的手輕撫著他的前胸,「你也知道,我是大晉皇后,可是,區區洛陽令,一介武夫,就能下廢后令。這些年,我五廢五立,尊嚴掃地,威儀全無,幾次身陷險境,差點兒命喪黃泉。這皇后當得太窩囊,司馬衷貴為九五之尊,也無法保護我。」
司馬穎是被我害死的,我怎能釋懷?我怎能不痛?
他攫住我的身,健壯的身子擠壓著我,「你偽裝得可真好,假裝與我柔情蜜意,讓我以為你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讓我以為你決定忘記司馬穎,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要讓我放鬆警惕,然後尋找機會逃走,是不是?」
以前,這張臉總是表現出一副呆傻、無辜的神情,可是此時此刻,這張清瘦的臉平靜得仿如秋水長天,我想起他在金墉城花廊唱歌的清絕身影,想起他那些看透世事的言辭,想起他遺世獨立的神采。
碧淺勸我不要難過,孫皓也說,他派人再去鄴城打聽,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消息。
至此,後世名曰「八王之亂」的晉室諸王內鬥,終於落下凄涼的帷幕。司馬越贏得了這場長達十六年的內亂的最大勝利,獨攬大權,權勢滔天,無人匹敵。
「不要說了,臣妾送陛下回宮,太醫一定會治好陛下……」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為我安排一切,想起以往他待我的種種好,我很難過,我不想他就這麼死了。
我鬆了一口氣,與劉曜三年之期的約定,與劉聰兩年之期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約定,實屬無奈,是緩兵之計。
我不願意跟你走。可是,我不能這麼說,不能激怒他,就算我說不願意,他也會霸王硬上弓,綁了我帶我離開洛陽。我應該怎麼說才能說服他?
後來,我才知道,是碧涵泄露了風聲,她一直與司馬越的部屬有勾連,此次趁機取悅司馬越,以求獲得賞識,得到他的庇護。
「對不起,朕欺騙了你。」司馬衷苦澀地笑,「你是不是恨朕?」
他篤定道:「你放心,我會安排好一切,帶你離開洛陽。」
我問:「是不是東海王?陛下,告訴臣妾,是不是東海王?」
這是怎麼回事?是真的暴斃,還是被人所害?我無從猜測,范陽王死了,司馬穎就危在旦夕。
碧淺回來了,驚道:「皇后怎麼又哭了?太醫說你不能流淚,否則就……」她語重心長地勸道,「皇后,死者已矣,節哀順變吧。假若王爺知道,也不希望你哭瞎了雙眼呀。」
此時此刻,我倒不那麼怕了,頂多再次被他強迫,我就當作被一頭禽獸咬了一下。
「姑娘只需記住我的歌聲就好。」
「容姐姐……」
我輕輕一笑,「這些年,我五廢五立,在宮城與金墉城之間來來往往,在夾縫中求生,我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如若我再嫁,就嫁一個手握生殺大權、執掌朝政、為臣民敬仰的帝王,呵護我一生一世。」
我佯裝離去,卻聽見身後忽然傳來怪異的聲音,我立即回身看去,青衣癱坐在地,衣襟上染了血跡。我大吃一驚,奔過去,「公子,你怎麼了?」
頭疼欲裂,眼睛刺痛,我喊碧淺,原來她就在床前,欣喜道:「皇后,哪裡不適?」
「你來了。」他沒有回身,聲音輕淡得虛無縹緲。
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碧淺呢?你把她怎麼樣了?」
他緊眉,「父王是漢王,我總不能……我有把握當上漢王,但也不可能在短短時日內取代父王。」
憂心如焚,可是什麼事也做不了。
劉聰與我約定,兩年之後,他娶我。因此,這次他沒有強迫我,天色暗了就走了。
「先帝與這位姑娘沒有終成眷屬,這才念念不忘,駕崩前還惦記著她。」我總算明白了,娘心愛的男子是文武雙全的九五之尊,別的男子自然無法入她的心,「也因為如此,先帝一直喜歡秦琵琶,喜歡唱《越人歌》。」
可是,孫皓告訴我,從鄴城傳來的消息千真萬確,不會有假。
司馬穎會彈奏秦琵琶,彈奏《越人歌》,技藝精湛,只怕也與先帝有關。
「好。」我抱著他,第一次與我名義上的夫君這麼親密。
淚水簌簌而落,止也止不住。
「先帝駕崩前的最後幾日,我陪著先帝,先帝說起了一個出身清貴高門的姑娘。」他含笑道,「有一日,先帝去城郊散心,和那姑娘偶然邂逅,一見鍾情。不幾日,先帝帶姑娘來華林園遊覽,姑娘也就猜到了先帝的身份。雖然他們相差二十歲,但是他們都喜歡《越人歌》,姑娘彈奏秦琵琶,先帝就揚聲而唱,琴瑟和鳴。先帝想把她納入後宮,但是她婉言謝絕了,因為她深知一如宮門深似海,也不喜歡爭寵,更不願他們的情意因為宮闈爭鬥而變得面目全非。先帝憐惜她,也感念於她的心意,就沒有勉強她。」
司馬熾的皇後梁氏與我不相往來,那些新朝的宮人也不再理睬我,只有碧淺和表哥陪著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我退到窗扇前,無路可退了。
住在弘訓宮,安心養病,我是一縷孤魂,是偌大宮城的活死人。
「你要我當皇帝?」
司馬衷「哦」了一聲,「容姐姐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啊,對了,容姐姐想要什麼,告訴朕,朕都賜給你。不如明日朕和容姐姐去華林園散散心吧……」
司馬穎死了?
而青衣為什麼會有這半枚玉玦?他是什麼人?
「怎麼會中毒?是誰下的毒?」我震驚,腦中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不答,輕柔地笑,「我為你再唱一次吧。」
東海王司馬越與諸臣議定,大行皇帝謚號為「惠」,史稱晉惠帝。
「這……」小山為難道。
「這半枚玉玦是先帝遺物。」青衣緩緩道,「你也有半枚玉玦,我曾經看見過一次……其實,我老早就想把這半枚玉玦交給你,可惜……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
我應該去看看他,畢竟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身子每況愈下。
而在司馬衷駕崩的當夜,我讓碧淺派人去傳表哥進宮,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陛下駕崩一事泄露了風聲,表哥非但沒有進宮見我,反而司馬越控制了整個宮城。
摘下青銅面具,那張熟悉的臉慢慢顯現在我眼前。
「眼下不知道。」劉聰的目光犀利如鷹,只消一眼就能看穿我的所思所想。
劉聰用力一扯和圖書,我的衫裙立即裂開,雙肩裸|露,胸脯暴露在他眼前。他狠狠地壓著我,咬我的肌,啃我的膚,吸著我的骨血,殘暴如猛獸,似要將我拆吞入腹。
雖然司馬熾不傻、不呆,但比司馬衷強不了多少,只是一個傀儡皇帝罷了。
雖然我欣賞他們的氣概、氣魄和文武雙全的才幹,但是他們對我的逼迫與傷害,我銘記在心,永遠不會原諒他們。
那我應該怎麼辦?
我抱住他,熱淚潸然而落,「是臣妾對不起你……臣妾讓碧涵替臣妾侍奉陛下……臣妾還……」
孫皓也說,東海王決意搜捕司馬穎,我冒然去找他,只會對他不利,還可能成為他的拖累。
「容兒,你不願意?」劉聰眉宇絞擰。
「先帝在世的最後幾年,常常命宮人彈秦琵琶,他唱歌,我聽得多了,也跟著唱。」青衣目光平和,想必是想起了以往美好的時光,「後來,每每想起先帝,我就唱這支曲子。」
「嗯。」原來是這樣的,這一年他沒有來洛陽找我,是這個原因。
司馬衷凄澀地笑,「你一定在想,朕不傻,為什麼要裝傻?」
表哥的武職沒了,司馬熾只給他一支禁衛小隊統領,守衛弘訓宮。
我預感不妙,問道:「為什麼這麼說?公子要離開洛陽嗎?」
這日,我的眼疾有所好轉,基本能看見眼前的人,只是還有點兒模糊。表哥突然對我說,司馬衷龍體似有不適,傳召了太醫診治。
「小山,摘下他的面具。」我命令道。
幾日後,鄴城又傳來消息,范陽王的長史劉輿秘不發喪,使人假稱司馬衷的詔書送到鄴城,賜死司馬穎和兩個兒子。
「公子。」我朝他走去,隱隱覺得不祥。
大晉最精銳的兵馬在這些年的內鬥中消耗殆盡,僅剩的兵馬如何抵擋異族如風如電、兇悍殘暴的騎兵?
可是,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赴死嗎?
「可是……」
司馬穎在鄴城素有聲望,不少舊部還滯留在鄴城,他們不會不救他的吧。
青衣,情意,情義,我不知道他對我是否有情,也不敢胡亂猜測。
我在想,就算他不傻了、聰慧了,也無法與諸王相比,因為,那些王爺野心勃勃、智謀高超,陰謀詭計一出接著一出,司馬衷怎能比得上?
雖然有點模糊,但我認出來了,那公子就是青衣。
的確是先帝,娘痴愛一生、至死不渝的男子是先帝,是司馬衷、司馬穎的父皇,司馬炎。
「是這樣的嗎?」
「不僅如此。」我傲然抬起下巴,「我是大晉皇后,再嫁也要嫁九五之尊。」
我爽快道:「好,就兩年。不過這兩年中,我不希望你強迫我。」
司馬穎,是我害了你……我應該去鄴城救他嗎?
他以另一個人的面目與我成為知交,並沒有什麼目的,只是想給我指明迷津。
先帝?
這人是司馬衷的貼身內侍小山,我的猜測沒有錯,青衣的真正身份是……
雖然寒風凜凜,今日的日光卻很好,照在身上似有一股暖意與香味。
劉聰眼睛一亮,「你心甘情願地嫁給我,我當然很歡喜。」
傻皇帝死了,司馬越就可以再扶持一個傀儡皇帝,取得更多的官爵與權勢。
他饒有興味地問:「然則如何?」
「公子不願,我也不強人所難。如此,我先告辭了。」
「你跟著他,是死路一條,他早晚被東海王的人逮捕。」他眯著眼,「你不如待在洛陽,他被押回洛陽,你就能見他最後一面。」
一切都明白了,只是,娘,為了一輩子不爭寵,為了情意不會變得不堪,你寧願另嫁他人,自苦一生,英年早逝,這又是何苦呢?
劉聰盯著我,目光銳利,「跟我走,我不會再讓你受到半分傷害。」
我相信,他說得出就做得到!
我怎麼那麼笨、那麼蠢?我為什麼那麼優柔寡斷?
劉聰掐著我的嘴,低吼:「說!是不是?」
我想讓表哥傳司馬亶進宮,繼而即位,我是他的養母,就是太后,但終究功虧一簣。司馬越先發制人,我無力扭轉乾坤。
「容兒,朕時辰不多了。」他又嘔出一口鮮血,小山連忙為他擦拭,他握緊我的手,「聽朕說,朕死後,司馬越一定會扶持司馬熾登基。司馬熾是朕皇弟,你不能晉為皇太后,這於你不利……你務必派人去傳司馬亶進宮,早做籌謀……」
「容姐姐,朕派人去民間找醫術高明的大夫為你診治,這什麼暴盲症一定會好的。」
我一怔,想著應該如何回應他。
「陛下可以聯絡幾個兄弟勤王,比如成都王、長沙王,那時只要陛下發出詔令,他們會進京勤王。」
「當然是了,王爺是做大事的人,就算被人囚著,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死了。」她越說越興奮,「再說,王爺經營鄴城多年,鄴城還有不少王爺的舊部,那些將士一定有忠心於王爺的人,王爺被囚著和-圖-書,他們肯定會設法救出王爺。」
即使娘沒有說,我也知道,那半枚玉玦是她心愛的男子留給她的唯一信物。因為,娘總是看著半枚玉玦發愣,看著看著就淚流滿面。我知道,娘是睹物思人。
「之前朕呆傻無能,先皇后挑起諸王內亂,假若朕暗中調遣成都王、長沙王進京勤王,天下就會大亂,兵連禍結,生靈塗炭。」他搖頭失笑,「朕當時想,只要朕繼續傻下去,洛陽就不會發生兵禍,這個天下也不會興兵大亂。只要百姓不受苦,宗室諸王怎麼鬧都不要緊。朕沒想到,當時的一念之差,造成以後數年的內鬥、戰亂。」
假若他突然變得聰慧了,就會招至殺禍;再者,晉室元氣大傷,江河日下,已經到了日暮窮途的境地,就算他變得睿智,手中沒有兵馬,也無法扭轉大廈將傾的命運。
我盯著青衣,「公子時常唱《越人歌》,與先帝有關?」
「那他現在躲在哪裡?」我激動地問。
他喋喋不休的聲音慢慢消失,想必是碧淺拉著他出去了。
無論怎麼樣,我不能輕易地相信他死了,也許他還活著。
「雖然漢國比不上中原晉廷,但如果再嫁漢王,我尚可考慮。」
「你這個要求,可真不容易辦成。」劉聰澀然一笑。
「怎麼不掌燈?」
十二月,新皇下詔,封河間王司馬顒為司徒,命他到洛陽赴任。
我連忙掩飾了擔憂的神色,不作聲。
「活在塵世間,總有一絲留戀與不舍。」青衣緩緩轉身,青銅面具襯得他的臉更加蒼白無血。
「陛下……陛下龍體抱恙……太醫說,陛下中毒了……」小山哭得凄慘。
碧淺知道我心中鬱悒,悲痛無以派遣,他這麼吵鬧,我更心煩,她連忙道:「陛下,皇后累了,讓皇后歇歇吧。」
不……不會的……
「好,不過我想公子以真面目最後一次唱給我聽。」
之所以對劉聰說那樣的話,是想讓他和同族兄弟劉曜為了爭奪漢國王位而起內訌,如此一來,對晉廷就大為裨益。再者,他們為了漢王之位,將會和晉廷宗室諸王內鬥一樣,骨肉相殘,同室操戈,一來,他們無暇來找我;二來,他們一方有損也好,兩敗俱傷也罷,斗得越激烈越好,也算是為自己出氣。
心中有些疑惑與猜測,可是我不敢相信。
我無辜地看著他,其實,這是故意裝得楚楚可憐。
劉聰狠狠地握著我的臉頰,「我不許你再想著他!容兒,不許想他!」
熱淚盈眶,我嘶啞道:「世上每個當娘的都無法承受喪子之痛,你有多痛,我就比你痛十倍。」
我哼著那曲《越人歌》,感覺司馬衷的身軀越來越冷,越來越冷……他的嘴角噙著幸福、柔和的微笑,閉著眼,安詳地離去了。
他朝我一笑,極輕極淡的笑,彷彿未來沒有笑過,「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唱《越人歌》給你聽。」
「奴婢知道,皇后無法不心痛,可是,王爺在鄴城遇難……並不能當真,也許是誤傳的。可能是王爺逃走了,故意讓人散播出自己已死的消息,是不是?」她耐心地寬慰,「王爺聰明絕頂,怎麼會輕易地就死了呢?」
劉聰豪邁地笑,「我明白,司馬衷這個傻子、可憐蟲連自己都無法保護,更別說保護你了。容兒,要嫁就要嫁一個真正的男人大丈夫、大英雄,既然你有此要求,我自當答應你、只要你給我一些時日,我一定可以達成你的要求。」
「我想知道,就能知道。」他黧黑的臉孔布滿了烏雲,是暴風雨前的前兆,「我想見你,自然有的是法子,這輩子,你休想躲開我!」

猶豫著要不要秘密離開洛陽,可是,我一人如何救出他?就算加上表哥和幾個部屬,只怕也很難救出人。還有,陳永暗中盯著我,劉聰也會知道我去找司馬穎……我應該怎麼辦?
「她只是睡著了。」劉聰走上來,步步緊逼,「容兒,好久不見,嗯,我想想,有一年了吧。」
後來,娘去世了,只留下半枚玉玦給我,這是娘留給我的唯一的信物,我一直珍藏著。
新皇下詔,改元永嘉,尊皇后羊氏為惠皇后,居弘訓宮;立豫章王妃梁氏為皇后。
我接過來,一方淺綠絲絹包著半枚青碧玉玦。我心神大震,這半枚玉玦和娘留給我的那半枚一模一樣,玉質晶瑩剔透,是于闐玉所雕,刻有一小朵梨花。
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我笑道:「好,等你當上漢王的那一日,再來洛陽娶我。」
劉聰撫著我的腮,臉上瀰漫著凄風苦雨,「這件事,是我不好,可是,你也不該逃走……容兒,你走了,我多麼難過、多麼心痛,你知道嗎?」
是啊,我沒有本事救人,連自己都沒本事保護,更別說救人。
「可是,並非只有我一人,還有碧淺,還有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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