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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業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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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十七章

下卷

第十七章

軍營井然有序,巡守、崗哨、操練,各就各位,不敢懈怠;每個士兵都精神飽滿、士氣昂揚,每一雙眼眸流露出來的都是屬於沙場的凌厲殺氣,這正是戰場決勝所需要的。看得出來,他麾下的將士,軍紀嚴明,軍容齊整,軍心團聚。
我笑,「只要你對我是真心的,我不介意。」
抵達大軍駐營地,他安排我住在緊挨著他的營帳,做男子打扮,以掩人耳目。
有此大軍,是統帥者的功勞與才幹。
「這是屬下的份內事,姑娘無須言謝。」他從懷中取出一袋銀兩,「對了,大將軍讓姑娘收下。」
劉聰一旦確定我沒死,就不會輕易放過晴姑姑,只有我現身,晴姑姑才有一線生機。為了晴姑姑,我當真再入狼窩、虎穴?可是,要我心安理得地在建業過安寧的日子,可能嗎?我怎麼對得起晴姑姑?
一會兒,他提起司馬穎,不無惋惜地嘆息:「沒想到王爺還是走了,天妒英才。容妹妹,想開點,也許對王爺來說,這是好事。」
他舒適、愜意地笑,「真舒服,這樣就不冷了。容兒,你知道嗎?我常常在想,假若此生不認識你,該有多好,我就不會一再地傷害你,你也不會為了我對旁人強顏歡笑。」
我心中泛酸,他還是那麼想,不願我跟著他吃苦。
司馬穎握著我的手,「容兒,你知道我從何時開始喜歡你嗎?」
司馬穎的手總是暖和不了,聲音低緩,「我最大的錯,是錯信了孫瑜,留她在身邊,讓她一再地傷害你;我最大的遺憾,是無法給你一個隆重的大婚之禮。」
他也笑起來,冷戾的臉膛柔和了幾分。
晉廷內鬥十余年,早已孱弱不堪,劉聰素有野心,怎會放過這塊肥肉?
心突然沉重起來,我勉力一笑,「那明日我去採辦大婚用的吉祥之物,彌補這個遺憾。」
可是,今生沒有假若,那些痛,那些傷,真實地存在著。
但凡他有何要求,我都會滿足他。我搬了兩張有竹椅放在屋前,為他穿上厚厚的輕裘和大氅,扶著他坐下來,靠在牆上。他微微仰臉,望著從空中飄落的雪花,目光淡淡。
「謝謝你,勒大哥。」我不能讓晴姑姑被折磨死,不能丟下她不管。
時值五月,暖風有點鬱熱,屋前的林木蔥鬱青翠,暗香隨風飄來,沁人心脾。
一個滿身殺戮的鐵血男人,竟然會害羞!
對,蒼蒼是劉曜安插在我身邊的耳目,劉聰起疑了,劉曜不會什麼都不知道。
臨行前,這人說,或許再過不久,www.hetubook.com.com石勒會來建業看我。
假若不認識我,他就不會愛我、傷害我,我也不會為了他,在劉聰的要挾下委曲求全。
我想過了,去洛陽找碧淺,最好跟著他,混在軍中,他也答應我幫我找人。
他的嘴角噙著輕淡的笑紋,「容兒,還記得那曲《越人歌》嗎?還記得那年我們在洛陽金谷園相遇的那日嗎?」
他重重地嘆氣,「可是,我又不能不利用你……容兒,我利用過你,傷害過你,放棄過你,你仍然對我死心塌地,不離不棄,我配不上你。」

他的掌心有些涼,我包著他的手,笑問:「不是一見鍾情嗎?你不是說十歲那年就開始惦記我了嗎?」
我溫柔道:「記得,那日是我姥姥的壽辰,我被魯莽的下人撞了一下,掉入池中……我不識水性,在水中沉浮,依稀看見一個男子躍入池中救我……壽宴上有很多達官貴人,你是最與眾不同的一個,因為你的半邊臉戴著銀色面具……孫瑜提議她獻舞、我彈奏秦琵琶,我不會彈奏秦琵琶,所幸你幫我解圍……」
萬木凋零,眼前所見皆荒蕪,唯有一片片雪白落在荒涼上,掩蓋了所有的痛與苦。
或許,早已預料到會有這一日,雖然萬分悲痛,卻沒有止不住的淚水。
不久前,漢主劉聰大舉用兵攻晉,命河內王劉粲、始安王劉曜與王彌率兵四萬,進兵洛陽,又令石勒發四萬騎兵,與劉粲等人會師。
他要我忘了他!
也許是我的微笑讓他更羞窘,他扭頭就走,頭也不回,我叫他,他才緩了步履。
他執起我的手,就像為人夫君那樣親昵道:「扶我回房,好不好?」
「我想想。」他望著前方,狀似在苦想,「也許是你嫁給皇兄之後、我秘密回京見你的那次。」
我問:「劉聰起疑了,那劉曜呢?」
「不在軍中。」他似乎不太想談及妻室,「小心!」
我絮絮叨叨地說著,司馬穎的眼眸慢慢闔上,雪白的臉孔平靜而安詳……我仍然不停地說著十年前那日的情形,他身上的餘溫漸漸地被寒風吹走……他安靜地躺在我懷中,一動不動,好像只是睡著了……
「大將軍命屬下轉告姑娘,晴姑姑暫時沒有危險,不過陛下命始安王劉曜對晉用兵,只怕再過不久就會進攻洛陽。」
眉骨一酸,淚水盈眸,我壓低了嗓音,「我知道。」
他帶我來的地方是一條小溪,溪邊有一小片花草,開滿了五顏六色的小野花,繽紛hetubook.com.com燦爛,充滿了自然之趣。
「容兒,我想起了洛陽的雪。」司馬穎望著外面,渾濁的眼眸忽然清亮了幾許。
心中大震,我兩股發軟,他眼疾手快地扶著我,我才沒有摔倒。
「容妹妹,別擔心,我再派人去救晴姑姑,你在建業等我消息。」他試圖讓我寬心。
我錯愕,隨即轉念一想,他要回玉刀,目的是在他與世長辭后,我不會再睹物思人。
石勒不敢看我,有些慌亂,有些尷尬,窘迫地解釋,「那是一堆牛糞,我……擔心你踩在牛糞上,才拉你……」
三月是一生,一月也是一生,一日更是一生。
「勒大哥讓你來的嗎?有什麼事嗎?」我不禁在想,是不是晴姑姑出事了?
司馬穎緩緩道:「就算我利用、放棄你,但是我從未停止愛你。當你痛徹心扉地看著我,我心如刀割。容兒,九五尊位很誘人,但你才是我畢生的執念。」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
「天這麼熱,勒大哥也洗洗臉吧。」
「我都知道,你不願我跟著你吃苦。」我的猜測沒有錯,他對我曾經的傷害,只是要趕我走。
那日午時,我們正在進膳,小小的雪粒子從天而降,落地即化。不到半個時辰,小雪就變成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潔白晶瑩,慢慢覆蓋了大地上的一切。
這日,石勒帶我去營地的東面,沿途的士兵都向他恭敬地行禮。
「很多時候,我為勢所逼,身不由己,才那麼逼迫你……」他微微地喘,「更多的時候,我寧願你不要原諒我,對我死心,可是你依然如故,我只能對你狠心一點、再狠心一點,讓你徹底的死心,把你趕走,你就不會再因為我而受傷。」
他輕咳兩聲,接著道:「劉聰喜歡你,劉曜也喜歡你,雖然我不知道你和他們發生過什麼事,但我知道,他們對你的愛,比我多得多。若有一日,你必須在他們二人當中選擇,你會選擇誰?」
他愣住,好像不知道如何應答。
「那你究竟什麼時候喜歡我的?」我佯裝氣惱地追問。
我一驚,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手臂就被他拽住,往前一拉。由於他用力太大,我直挺挺地撲進他的懷中,與他相擁在一起。
「嗯。」他淡淡應了。
這石勒竟然使出這招!我只能勉強地收下。
那麼,碧淺也有危險。
「我派人營救晴姑姑,可是她被關在深宮內苑,我派去的人費了好大的勁才潛入宮中,卻找不到關押晴姑姑的地方,只能作罷。」石勒道和圖書
此時此刻,他的眼眸充滿了愧疚、自責與懊悔。
「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這樣的日子,寧靜,平淡,如小溪之水,緩緩地流淌,沒有人比我們更自由自在、清心寡欲。
「我選擇你。」我脈脈地看他,「我愛的只有你。」
「堂堂成都王,竟然這般小心眼。」我不知道他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心中卻甜蜜。
劉曜確定了我沒死,也不會善罷甘休吧;他知道碧淺是我的軟肋,一定會捏住碧淺這顆棋子。
晴姑姑年紀大了,怎麼受得了折磨?劉聰殘暴、狠厲,再殘忍的手段也使得出來,晴姑姑一定被她折磨得不成人樣。
「待那一日,你把玉刀放在我的手中,就當做你仍然陪著我,好不好?」司馬穎又咳了兩聲。
他眨眸,「其實,我並不後悔,假如你真的嫁給我,那就是我最大的遺憾了。」
建業的冬天,只落了一場雪。
我恍然大悟,他帶我來這裏,是讓我來洗洗塵垢。因為,軍中都是男兒,想徹底地沐浴、洗凈全身,是不大可能的,只能擦擦臉和身子。
我調整了一下坐姿,讓他靠在我身上,我摟著他,溫暖他的身。
「好,我聽你的。」我忍著熱淚,可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掉下來。
六月,日光毒辣,走了這麼一段路,早已臉熱汗濕。我沒理他,坐在溪邊一塊大石上,掬起溪水拍臉。接著,我脫了襪履,將雙足浸在清涼的溪水中,一股清涼之氣自腳底往上涌,身上的熱氣去了大半,舒坦至極。

去年來到建業,我沒想到,會有離開建業、回到洛陽的一日。
「那大嫂在哪裡呢?」
「因為,我妒忌。皇兄失智呆傻,已過不惑之年,竟然娶到姿容冠絕洛陽的羊家女。」司馬穎自嘲地笑起來,「我堂堂成都王,雖然不是帝君,但我手握強兵,盡心儘力地匡扶晉室,卻不能娶到洛陽最美的女子為妻。可恨的是,上蒼竟然讓皇兄娶到了,這是何道理?」
我想起,有一年,他秘密回京,我在紛飛大雪中和他相遇。俊美的容顏如雪砌,傾城的風姿無人比,令人痴迷。
每時每刻,我們都在一起,時而在屋中各做各的事,時而在林間散步,時而坐在屋前相依偎,更多的時候,司馬穎卧床歇著。
「我別無選擇。」晴姑姑和碧淺是我最親的人,她們有難,性命難保,我不能棄她們于不顧而獨善其身。
「你不願回答,我也不勉強你。」司馬穎抽出手,拂了一下我被寒風吹www.hetubook•com•com亂的鬢髮,憐惜道,「我只希望,能有一個真正愛你的男子疼惜你、呵護你,陪你過完下半輩子。」
石勒對我說,他麾下的大軍正趕往洛陽和其他三路大軍會師,照漢軍的士氣與驍勇,很快就會攻破洛陽。
他神往道:「我們坐在屋前看雪,好不好?」
我一人住在草屋,養幾隻小雞小鴨,種一些青菜蘿蔔,簡單、平凡的日子很充實。彷彿,他未曾離開,在屋中默默地看著我,因此,我很滿足。
五月末,石勒果真來建業看我,為我帶來一個震驚的消息。
此次來建業,石勒是抽空前來,晝夜不停,日行千里才趕到建業。
痛徹心扉,是啊,這些年,有幾次我痛徹心扉地望著他,對他愛恨交織?
每日早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探探他的鼻息;然後,祈求上蒼,讓他明日還活著,讓他活過這個冬天。
我拚命地頷首,泣不成聲。

他終於道:「你別急,晴姑姑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據平陽的探子回報,陛下對你的死起疑,查到晴姑姑和你關係匪淺,就把她抓起來,逼問你的下落。晴姑姑死不開口,他就將她關在暗室,時不時地折磨她。」
「傻容兒,男人的話只能信一半。」他取笑道,促狹地看我。
只是,他在夜間咳得越來越厲害,他的身子越來越清瘦,他昏睡的時辰越來越長,他的精神越來越不濟……我總是揪著心,害怕他睡著睡著就再也醒不來了。
驚魂未定,我喘著粗氣推開他,他好似才回過神,震驚地鬆開我,我立足不穩,差點兒摔在地上。
「我派人去洛陽宮城打聽了,再等兩日就有消息。」石勒的步伐很大,幾次一不留神就走到前面去了,他發覺后停下來等我,我才能趕得上。他有點尷尬,歉意地笑,「我未曾和女子這樣走過,不知道女子的步伐小……」
清淚緩緩滑落,我抱著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看完這場潔白的落雪。
我饒有興緻地看著他的表情,「哦,謝謝勒大哥。」
「溪水清澈,倘若你想洗洗雙足,我在那邊等你。」石勒笑看著我,彷彿因為我的喜歡而歡喜。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賞,「始安王,我不是很清楚。不過他的才智不在陛下之下,對你的死起疑,也不是不可能。」
「洛陽的雪很大,比建業大。」
他很關照我,命人做了比較清淡可口的飯食給我,總是問我住在軍中是否習慣,有沒有人欺負我,等等。一有空,他就找我閑聊,帶我到處走走。
「沒關和_圖_書係。」我朝他擠眉,「對了,勒大哥,你比我年長,應該成家立室了吧。」
我柔聲道:「此生與你相識,才圓滿。」
按照司馬穎的遺願,我請人將他葬在屋后,如此,我便能與他廝守一生。
石勒望著湛藍的長空,目露嚮往,「建業城應該有很多遊覽勝地,可惜此行匆忙,我必須儘快趕回去。」
見我這麼享受,石勒也脫了鞋襪下水,洗臉飲水,朝我燦爛地笑。
「勒大哥,我隨你回去。」我篤定道。
「容妹妹,你清減了,住在這裡是不是很辛苦?」他劍眉緊攢,憂心忡忡地問。
我笑道:「下次來,我一定帶勒大哥游遍建業城。對了,晴姑姑可好?」
「成都王過世了?」這個部屬並不驚訝。
「嗯,我一直帶在身上。」從漢宮逃出來,我只帶了那枚青碧玉玦和他送給我的玉刀。
我微牽唇角,「是啊,離開了人世,無須再受病痛的折磨,的確是好事。」
「不辛苦,我覺得很好,逍遙自在,無憂無慮。」我笑道,「勒大哥不覺得我的膚色相較以往好多了嗎?」
「容兒,我想靠著你。」他疲倦地眨眸。
「從那時起,我發誓,一定要贏得你的芳心,一定要娶到你。」
劉聰終於對我中毒身亡起疑了!
「容妹妹,你想回中原?」石勒看透了我的心,目光犀利。
回洛陽,是迫不得已,人的一生,總有一些人、一些事是無法撇開、無法割捨的。
「哦?為什麼?」
「早知道,我就不告訴你實情了。」他無可奈何道。
我道:「我還有銀兩,你對勒大哥說,我用不了多少銀兩,自己可以應付,不必擔心我。」
「即使只有一日,能和你在一起,也是一生。」他的嗓音異常柔軟,「三月是一生,一月也是一生,一日更是一生。容兒,無論多少時日,我們曾幸福地守在一起,這一生,足矣。」
他將銀兩擱在竹案上,「若姑娘不收,屬下回去復命之時便要領取軍棍。」
永嘉五年,三月,石勒給我的銀兩所剩無幾,曾經為我搭建草屋的一個部屬突然來了。
我違心道:「好,我讓玉刀陪著你。」
「很美。」在洛陽,連年征戰,還能有這樣的野趣,實屬難得。
他面不改色地對著我,可我瞧出來了,他故意隱瞞我,我焦急地問:「晴姑姑是我母親的陪嫁丫鬟,從小看著我長大,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勒大哥,告訴我,晴姑姑是不是出事了?」
「容兒,我不是送給你一柄精巧的玉刀嗎?」他轉得真快,忽然提起那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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