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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染帝業

作者:端木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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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第十六章

下卷

第十六章

「太后,我在洛陽已為人婦,只想與夫君找一個遠離是非與戰亂的清靜之地,過平靜、平凡的日子。在帝王家,雖有榮華富貴,有宮人的伺候,卻沒有舒心的日子。我只是一介凡人,實在不願陛下與將軍為了我而影響手足情誼,更不願陛下為了我而聖德有損、大失人心。」我掏心掏肺地說道,「再者,這些年天下大亂,我輾轉各地,身心疲累,只想安靜地過下半生,還望太后成全。」
帝太后和我在花苑的爭執,只是做給宮人看的,讓劉聰相信,帝太后執意毒死我。接著,我讓晴姑姑在川貝雪梨羹中放入假死葯,如此,劉聰就親眼目睹我中毒身亡的一幕,就不會懷疑我是詐死。
或許是劉聰沒有懷疑我的死,沒有追兵追來,我們十幾個人向東南飛奔,晝夜不停,偶爾駐馬休息。經過洛陽的時候,我曾想過,去接碧淺一起走,可是,一旦去了,陳永就會發現我的行蹤,那麼劉曜就會知道我是詐死,因此,我放棄了碧淺。
劉聰怒吼:「夠了!太醫,快救容兒,朕命你救容兒……」
我想過了,江南氣候溫和,適合養病,我和司馬穎的清靜之地就是建業。
「謝謝你,勒大哥。」
「還有銀子,我一定會治好你的病。」我鼓勵他,也鼓勵自己。
大夫開了藥方,我每日煎藥給他服用,湯藥卻好像不起效用,他沒日沒夜地咳。
拭去淚水,正要回身進屋,我驚詫地看見,司馬穎站在門口,憐惜地看我。
我走過去,擠出一抹微笑,「外面風大,怎麼出來了?」
「小姐,奴婢不走,假若奴婢也走,陛下一定會懷疑。」晴姑姑握著我的手,雙眸濕潤。
「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朕的母后,母子情斷!」劉聰決絕道,血眸怒睜。
「不會,陛下應該沒有起疑,否則追兵早就追來了。」他的眸光略略沉重,「容妹妹,你是否……喜歡王爺?」
「陛下珍重……」重重黑暗襲來,我慢慢失去了知覺。
後來,我才知道,若非帝太后暗中盯著,呼延依蘭就在那川貝雪梨羹中放了真正的毒藥,毒死我。帝太後知道后,命宮人暗中更換了一碗,我才逃過一劫,否則,我已赴黃泉。
棺木停放在寢殿的三日,我毫無知覺,宛如死了一般。
「不必再查!」人未至,聲先來,「是哀家命人下毒的,是鴆毒。」
最後,他還是開了藥方,說湯藥可減輕他的病痛。
他的屬下道:「將軍和_圖_書,城門已開,再不走,只怕有變故。」
石勒本想親自護送我們到建業,可惜軍情緊急,他不得不回去,吩咐三個部屬護送我們。
置之死地而後生,按照劉乂所獻的計策,我只能在漢宮死去,再重獲新生。於是,我秘密與帝太後會面,對她陳述心聲,說我只想過逍遙自在的平凡日子,不願在宮闈的明爭暗鬥中度日。
這是劉乂尋來的假死葯,向西域商人購得。若吃了這種假死葯,就如身中劇毒一般,口吐鮮血,氣息全無。
「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前半個月,我讓晴姑姑傳話給他,讓他喬裝得了麻風病。看守他的守衛上報給劉聰,劉聰派大夫去瞧過,然而,大夫也擔心被他傳染,就胡亂地看了看,開了藥方就走了。
「容兒,你終於救出我了,謝謝你。」司馬穎低啞道,難掩歡喜與感激。
太醫道:「陛下,皇太後身中劇毒,縱使微臣是再世華佗,也回天乏術。」
她拍拍我的肩,哭道:「去吧,奴婢也會想著你。」
石勒抿唇笑起來,「做大哥的,當然祝福妹妹了。希望你和王爺在建業廝守一生,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劉聰聞訊趕來,摟著我,「怎麼會這樣?太醫,容兒究竟怎麼了?」
彷彿有人用棍子敲了我一記,腦子一轟,我眼前一黑,差點兒跌倒。
「這不算什麼,你就當做我是報恩。」他爽朗一笑,「可惜我不能護送你和王爺去建業。」
臨行前,他說要單獨和我談談,我隨他走到一條小溪邊,真心真意道:「我和王爺能夠重獲新生,都是勒大哥的功勞。勒大哥,我不知道如何報答你?」
而石勒的部下是如何救出司馬穎的?
臨行前,石勒輕拍我的肩頭,再次叮囑道:「容妹妹,千萬保重。」
他沉朗道:「你不說,我也會留意的,放心,晴姑姑的安危和洛陽的局勢,我會遣人告訴你。」
雖然我們都逃出漢國,可是,司馬穎有病在身,總是咳,我問他是什麼病症,他總說沒事,讓我不要擔心。
我騎在馬上,向他揮手,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爾後,我和司馬穎揮鞭策馬,趕往建業。
石勒道:「待我們安定下來,找大夫給王爺好好診治。對了,容妹妹,你想好了去哪裡嗎?」
「容兒,我又不是什麼大病,不必再花費銀子請大夫、買葯。」每當有新的大夫來診治,他總是這樣說。
我並沒有打https://m.hetubook.com.com算瞞他,既然他問起,我應該讓他知道,「很多年前,我和王爺一見鍾情。不久晉廷內鬥,我和王爺聚少離多;後來,王爺被劉聰囚在漢國,我只能對劉聰虛與委蛇,伺機救出王爺。如今,我和王爺好不容易逃出來,在建業過安靜的日子,這是勒大哥給我們的幸福。勒大哥,你會祝福我們,是不是?」
再過幾日,司馬穎的臉孔長了膿瘡,面目全非,噁心嚇人,其實那都是他自己塗上藥膏喬裝的,目的是讓那些看守他的守衛避之唯恐不及。
我坐在床榻上,默默地看著他,像是新婚之夜,心慌慌的,有所期盼,又有點緊張。他也看著我,眉宇含笑,俊眸點染了深濃的情絲。可是,他看起來很疲倦,我扶他躺下來,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他推開我,對石勒歉意道:「讓將軍笑話了。」
草屋前方有一片竹林,屋前有幾株桃李,屋后是一片野生的花花草草,遠處就是一條小路和大片的樹林。司馬穎和我都很喜歡這裏的環境,與林木為伴,與花草為友,清幽寧靜,與世隔絕,一切都很怡人。
石勒一笑,「容妹妹是喜極而泣。」
「哀家姑且信你,你想要哀家怎麼做?」她冷傲地眨眸。
我瞧得出來,他好像還有話要說,有點欲言又止。然而,他終究沒說。
東方的天空染了一大片橘紅,晨光微瀾,那青藍色的天光漸漸被驅散,紅日即將噴薄而出。
「這麼說,你想離開聰兒,去找夫君?」帝太后似乎相信了。
我眉開眼笑道:「謝謝。勒大哥,不知何時再相見,你珍重。」
「容兒,我知道自己活不過這個冬天了,之前我一直在騙你,因為我不想讓你傷心難過。既然你知道了,就不要再浪費精力找大夫了,我希望在剩下的日子里,每時每刻都和你在一起,清晨看朝陽升起,黃昏看夕陽落下,晚上聽林間的寒風,或者我彈曲子給你聽,好不好?」司馬穎溫柔地笑,即使病容滿面,他的微笑仍然舉世無雙。
不,我不能哭,我不能放棄,放棄了就任何希望都沒有了,也許還有更高明的名醫見識過此症也說不定。
「聰兒,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她是再世妲己,會毀了你,亡了我們漢國,哀家絕不容許狐狸精危害我漢國!」帝太后振振有詞地說道。
他悲痛的喊聲,越來越遙遠,慢慢消失……
又一陣劇痛襲來,我的咽喉好像被人m.hetubook•com.com掐住一般,難以喘息,我低弱道:「陛下,我很喜歡蘭花鏈,把蘭花鏈戴在我手上,就像你陪著我一樣……」
出逃這日,石勒的部下潛入那座小苑,找了一個身形和司馬穎差不多的麻風病人代替他,繼續被囚在小苑。
我握著他的手,一縷血從口中溢出,「我很累了……陛下待我的情,我銘記在心……請陛下不要為難帝太后和宮人,算是為我積福……好不好?」
「相信我,還有更高明的大夫,我再去城裡打聽。」
晴姑姑事先在城中尋了一處安全之所,到那之後,給我服下藥丸,我從假死中醒來,立即換上一身男袍。
換了幾個大夫,所開的湯藥都沒有什麼效用,仍然咳得厲害。
「晴姑姑,我怎能讓你一人留在漢國?你跟我走,劉聰一時半會兒不會懷疑的。」
一路上,石勒的三個部屬為我們打點一切,不久就到了建業。在城郊的一個村落,三個部屬搭了三間簡單而實用的草屋,添置了家用器具后就向我們告辭,回去向石勒復命。
他的黑眸很亮很亮,水光搖晃,「好,我答應你,你不要說話,你忍著點兒。」
我開心地哭了,這一刻,盼了多久?想了多久?當我們終於重獲自由的這一刻,我幾乎不敢相信,我真的救出他了,真的逃離劉聰的魔爪了。
「容兒……容兒……容兒……」他聲嘶力竭地喊。
我朝他飛奔,在他身前止步。他朝我笑,靜若秋夜的笑,那雙漆黑的俊眸迤邐出別樣的光彩。我也笑,緊緊抱住他。
拿著藥方,站在深秋的冷風中,淚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司馬穎病得不輕,的確需要銀兩治病,我沒有推辭,接了銀兩,向他道謝。我想起晴姑姑和碧涵,於是道:「還請勒大哥幫我多多留意,倘若平陽的晴姑姑和洛陽有重大消息,你務必遣人告訴我一聲。」
輾轉打聽到,建業城中有一個醫術高明的名義,會治各種疑難雜症,於是,我進城去求那個名醫為司馬穎診治。可是,再多的銀子,他也不出城行醫。我苦苦哀求,使盡各種方法,連續求了五日,白大夫才首肯。
他點頭,嘶啞道:「容兒,撐著點兒……容兒,你不能死……」
我心中一笑,在她耳畔說出計劃。
司馬穎總是安慰我:「容兒,別擔心,我的身子我知道,沒什麼大病,就是虛寒了點,咳幾下,無妨。」
我懇求白大夫救救司馬穎,無論花多少銀子都沒關係和圖書。可是,他強調藥石無靈,沒治了。
他一腳踢中太醫的肩頭,怒斥:「滾!蒹葭,去傳所有太醫!快!」
我抹去眼淚,開心道:「對,我們先出城。」
太醫跪在地上,顫聲道:「皇太后此症是中毒之象,微臣……」
帝太后快步走進來,一副敢作敢為的樣子,怨恨地瞪我,「哀家不能讓這個狐狸精再迷惑你!聰兒,難道你不知道,臣民議論紛紛,對你的所作所為大失所望?你再鬼迷心竅,遲早被她毀了!」
「是,我的夫君還在洛陽等我。雖然陛下對我用情頗深,待我極好,我很感動,然而,正因如此,陛下太過兒女情長,我就變成了他的負累,妨礙他的帝業。」
他點點頭,拿出一袋東西,放在我的掌心,「王爺治病需要銀兩,這些銀兩不多,你拿著。」
「陛下,不可……」我痛得有氣無力,連忙阻止,「先查清楚……」
「一言為定,勒大哥,希望不會連累你。」
司馬穎和石勒相視一笑,我們分批出城,那幾個部屬喬裝成農夫,我、司馬穎和石勒扮成兄弟三人,出城去外地做買賣。城門守衛盤問了一番,沒有起疑,我們順利出城。
我緩緩道:「我不希望你和帝太后決裂,陛下,聽我的話……做一個孝義、英明的仁君,我所嫁的帝王……在竹帛青史上,應是後世稱頌的明君……」
「白大夫的話,我都聽見了。」他淡淡地微笑,冰涼的手指撫觸著我的腮,「可憐的容兒。」
蒹葭領命而去,我強忍著那噬咬的絞痛,伸手撫上他的臉,「陛下,不要生氣,只能怪我福薄、命薄……陛下要當一個繼往開來的明君,開疆拓土,開創漢國萬世基業……陛下,不要讓我失望,好不好……」
看過司馬穎后,他一言不發地出了屋,凝重道:「這位公子多年傷病,一直沒有治愈,他的病症主要在肺,肺虛受邪,傷及肝腎,肺陰虧耗,藥石無靈。再者,他的肝臟皆已虧耗,已是油盡燈枯之境,最多能活三個月。」
城外有人接應,當我騎在馬上,回望平陽城的城門,在心中默默道:劉聰,劉曜,但願今生不再相見,就當我們從未識過。
石勒道:「你放心,我會照顧容妹妹。」

那男子站在黑暗與明媚交替的黎明天光中,沐浴在越來越強盛的光亮中,身子微屈,面容蒼白,雪白的衣袂被秋風吹起,宛如大鵬的羽翼,振翅高飛。
今日起,我就和他在這裏過上幸福、平靜和-圖-書的日子,度過甜蜜的下半生。
「好,我定會去建業找你,屆時你要帶我領略建業風光。」石勒硬朗的眉宇盈滿了笑意。
碧淺,我不是故意的,有陳永保護你、陪著你,你不會孤單的吧。
「天快亮了,我們快走吧。」他看向晴姑姑,「她也一起走嗎?」
「聰兒,你怎能為了她這麼對哀家?你這個逆子!」帝太后又傷心又氣憤。
「放心,我的下屬已經救出王爺,稍後我們和他們匯合。」他一身短衣,臉部喬裝過了,不仔細看,很難認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石勒。

看著他蒼白無血的病容,看著他渙散無神的眼眸,看著他虛弱勉強的微笑,我拚命忍著,點點頭。爾後,我快步走出屋,淚水奪眶而出。
離開那壓抑的漢宮,我渾身輕鬆,笑問:「王爺呢?」
「不,奴婢老了,走不動了,奴婢只想在漢宮安享晚年。奴婢知道你好好的,就知足了。」她將我推向外面,「石將軍,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小姐,拜託你了。」

出殯這日,黎明前,帝太後派了兩個內侍幫晴姑姑將我抬出棺木,以布袋裝著我,送我出宮。
「軍務為重,勒大哥,日後倘若得閑,可來建業看我。」我笑吟吟道,自從離開平陽,我就身心舒泰,從未有過的輕鬆與逍遙。
所有人嚇得慌張地下跪,蒹葭回道:「方才,皇太后吃了川貝雪梨羹。」
他不敢置信地瞪眼,眼中的怒火似火龍噴出,焚燒一切,「來人,將御膳房所有宮人拖去斬了!」
不多時,天蒙蒙亮,石勒趕到,驚喜道:「太好了,容妹妹,你出宮了。」
晴天霹靂!
劉聰震驚,朝宮人怒喝:「容兒吃了什麼?為什麼會中毒?」
晴姑姑心意已決,不會跟我走了。我抱住她,淚水滑落,「晴姑姑,你要好好的,要珍重,我會想你。」
「聰兒視你如珠如寶,獨寵你一人,你不愛聰兒、愛劉曜?」她不信我的說辭。
我料想不到,司馬穎竟然病得這麼重。次日一早,我請了大夫為他診治,從大夫的面色看來,病勢堪憂。
我吐出一口血,他驚痛地為我擦拭,啞聲道:「別怕,太醫就快來了……容兒,你一定要撐住……太醫就快來了……」
這招偷天換日,成功地救出司馬穎。
兩行清淚滑落,劉聰悲痛道:「只要你不離開我,我都聽你的。」
「不要說了,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劉聰緊抱著我,驚恐,慌亂,痛惜,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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