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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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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風且絕唱

第一章 南風且絕唱

身邊,一具精壯軀體靠了過來,鼻翼間呼出的熱氣拂在我頸中,無比挑逗。
窗外,東方彷彿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我心一震,站起身來奔到門口張望。
許久未曾嚴妝的臉頰,觸手的肌膚仍舊細膩溫潤。較之左頰,卻彷彿更添了幾分細緻。膚色有些蒼白,我輕笑起來,打開妝台上一盒胭脂,以指腹沾了一點,在右頰上仔細揉開。
那人俊美而年輕的面容在我身後扭曲,我起身時眼角的餘光不經意掃到那張面容,忽然喉頭作惡,胃裡翻攪,萬分的厭惡。
我這麼想著,面容無法抑制地冷了下來,一甩手掙脫了他的掌握,徑自著鞋下床。
然而我無心顧及。我忽然從那些塵封了很久很久的記憶中,翻出了那個陽光煦暖、和風輕揚的春日。
然而這一次,我卻沒有動心。
然後,手中炭筆緩緩伸向右眉。
看著他張口結舌,那模樣彷彿我狠狠摔了他一耳光,我的心裏卻忽爾有絲暢快。
那鮮艷的顏色暈進我蒼白的肌膚之中,我垂下右手;鏡中和_圖_書的人影,右頰紅潤,生動嬌艷,一如許多許多年以前的某個春日,盛開在枝頭的花朵。
「暨季江,你要苟且偷生,我不攔你,滾吧!可是我,卻不會離開這裏——」
鏡中的那個人影,此刻看來,面目卻有些模糊;忽爾窗外射過一道斜光,劃過鏡面,卻無巧不巧地正正橫過我鏡中倒影的左頰。我一怔,盯著那道斜過我左眼的光;那光來得奇特,彷彿也將我的左眼,此刻一筆勾銷,劃去我應得的視力——
以及那首令我一直介懷的詩。
「季江,你怕了么?你想逃了么?逃離這裏,走得遠遠的?」
「住了你的嘴罷。大難臨頭,也不知明日此時,我還是不是什麼娘娘?你要逃命便逃命,少在這裏花言巧語奉承於我。社稷……算什麼?我一個婦道人家,又豈是那種心懷大義、高風亮節的人么?」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那人飛速穿衣著鞋,腳步已奔到門口不曾遲疑,想來竟是決心早下,https://m.hetubook.com•com無論我作何決斷,他畢竟總是要逃命為上的了。
暨季江的表情里,驚恐之色放大到了極限。我看著那張俊美卻空洞的臉,卻彷彿忽然又回到很久以前,自己那活潑調皮的少女時光。那時,我喜愛終日不休的惡作劇,腦子裡永遠有層出不窮的各種調皮作亂點子,雖然花樣翻新智計百出,目的卻那樣單純而唯一——
我右手兩指輕拈炭筆,細細畫過左眉。然後,我在鏡前微一停頓,鏡中映出我那兩道不甚相稱的柳眉——左眉細緻描畫、而右眉未做絲毫修飾。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火。天際被火光映得通紅,街巷市井之間的爭鬥號哭之聲,彷彿也已經透過那高高的宮牆,傳入這重門深院。
我的丈夫,雖然才名夙成,工詩善畫,讀書萬卷,文采斐然,卻不能得心應手、學以致用。空有能文擅畫之才,無治國經世之功,以至於落到今日這般下場——
我這麼想著,心頭忽爾有些辛酸。
我動也沒動,只是靜靜地凝和_圖_書視著床前的那一片地面。窗外傳來宮人們不絕於耳的尖叫號哭之聲;我身後那人的氣息不穩,聲音里也透著無比驚惶。
我忽然在記憶的深處,捕捉到這樣一句詩。我勻粉的手突然一抖,粉盒從我另一隻手中掉落地面;一片艷粉殘紅,傾倒在我腳旁。
我淡淡一勾唇角。
我斂起唇邊那個惡意的笑,冷冷說道:「所以,你往後也用不著懷念我什麼。我們不過是姦夫淫|婦,逢場作戲罷了;哪有什麼恩情可言?」
終於把這句話說出口了。原來,也並不像我這麼多年來所想象的那樣困難。可笑我卻在這一刻才有這種勇氣,是因為死到臨頭,反而無所畏懼了么?
火光衝天。
——昆明夜月光如練,上林朝花色如霰。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
我停了手,靜靜凝望著鏡中,那兩眉如黛的影兒。我伸出右手,緩緩撫過自己的右頰,有絲怔楞。
我微笑,一手拉緊衣衫的前襟,起身打算下床。
「我留下來,是因為……有一個人還沒有離開。」
和-圖-書有多少年不曾這樣做過了?我已很久沒有這樣,在去見那個人之前,細緻入微地盛妝打扮過了。
我知道,大樑就要亡了。
我淡淡一笑。
許久不曾描畫的後果,是自己畫眉的手勢竟已不太熟練。我伸出左手,把住微微發抖的右腕,慢慢地、輕輕一筆一筆,描繪出那如遠山般的美麗眉形。
我只想獲得某個人的注意而已。我只想在他那永遠波瀾不興的平淡容顏上,看到一絲困擾與苦惱而已。
但他到了門口,卻猶自惺惺作態起來,停了腳步,一隻腳還在門裡,另一隻腳卻已在門外,回身說:「既然娘娘決意與社稷共存亡,季江唯有肅然敬佩……今日一別,季江此去山高水長,定當日日將娘娘往日待我的種種好處記掛於心,不敢有一日或忘——」
那人倏然打個寒噤,驀地拉住我右手,強迫我回頭看向他。「可是……娘娘,你不走么?你……當真要放季江一人離開?」
「那麼,你走吧。」
……果然是東閣竹殿。宮中藏書之處,藏有古今書籍字畫十四萬卷,多hetubook•com•com數皆是珍品;而今一朝城破,那人……卻要玉石俱焚?
那人身體一抖,倉促介面:「當然!難道……娘娘不是?現在如若再不離開,等到魏軍攻了進來,我們便是想走也再走不脫了!」
「娘娘!現下……魏兵大舉攻城,眼看皇城不保;我們……怎麼辦?」
我忽然熱淚盈眶。
這樣想著的工夫,暨季江已跑得不見蹤影。我也沒在意,只是靜靜回身,在鏡台之前細細梳發整妝。
我心頭一急,卻生生捺下了那股飛奔而去的衝動,走回鏡台前,繼續細心上妝。
我不耐,冷冷打斷他。
不知不覺間,又想起了那許多前塵往事。恍惚間,窗外的火焰、鼎沸人聲、兵荒馬亂……我卻統統都聽不見、看不著、感覺不到了。
只有我一人介懷在心,久久不忘的詩。
那聲音抖著,蘊含著萬般的不敢置信呵!但是,我卻曉得他那不敢置信之後的用意,那一種扭曲的驚喜——是不敢置信我竟然會放了他走,不敢置信我竟然沒抓他來為我,或為大樑一道陪葬吧!
——上林朝花色如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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