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芳樹吟

作者:飛櫻
芳樹吟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章 上林朝花色如霰

第二章 上林朝花色如霰

所以我今日竟然身在這裏了。
據說,皇上曾經夢見一位一目已眇的僧人執香爐前來,稱己將托生王宮。繼而當蕭繹降生之際,滿室紫光繚繞,奇香盈門,故此皇上對他生來就非常疼愛,認為他是神佛托生人世;然而這一切的傳說和異兆,都無法為他挽回那隻生來就患有眼疾的左眼,很快他就一眼失明。
那少年卻沒察覺我偷偷窺視的眼光,只是眯起了眼,微微傾近我,彷彿想打量我是否完好無損。我心裏一驚,被那張忽然接近了許多的俊顏震撼。為了掩飾自己的狼狽,我把上身微微后傾,輕咳一聲道:「多謝……多謝公子相救。」
我驚呼一聲,感覺自己撲倒在一具溫熱的軀體上,兩人一起重重地向後跌去。
人人都說我很美。而且,我和一般官家小姐不同。我還聰慧熱情,長於詩詞。
我釋然一笑,開始從自己頭頂抓下那堆雖然倖免、但是泡水之後,已經是殘花敗葉的花朵。「沒什麼,你沒有嚇著我,只是我自己絆了一跤——」
他睜大了那雙眼睛——那樣漂亮的、深邃的、如黑玉一般溫潤的眼眸!他楞楞地盯著我,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清我的臉、我的表情,但是他終於輕輕地微笑了起來,反手握住我的手,聲音低低地問著我:
天監十六年。
他驀地咽回下面的話,卻和-圖-書使我心頭疑雲大起。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不禁好奇了起來,想要追問下去。
——那個,出生時即患眼疾,后眇一目的湘東王蕭繹?
我忽然同情起他來。我一衝動,就抓住了他握拳的手,大聲道:「我當然知道你,你是皇上最最愛重的湘東王,是大家口中最有才華的人;我還會背誦你的詩呢,像那首『紫騮馬』,我看著,語調風格、遣詞用字,竟然很像魏陳思王的『白馬篇』呢!而且,同樣都有為國盡忠的鴻鵠之志!」為了討好他,我竟然放開喉嚨就大聲背誦道:
父親放我一人在後園裡遊盪,他自己卻與朝中同僚飲酒作樂去了。
我記起來,就連我自己的父親,談起他時,都一面搖頭嘆惋、一面又忍不住唇邊笑意地說:「唉!屈原的詩,果真不錯。『目眇眇兮愁予』——」
我不明白為何今日父親竟然會帶著我一道出門。也許他想對旁人炫耀我的美貌或早慧,但我情願不要做他粉飾門面的工具。
忽然,一隻溫熱而有力的手緊緊握住了我伸往水面的、求救的手。然後又有另一隻手,沿著我那隻被握住的手臂蜿蜒滑下,摸索到我的腰間,使力往上一提,我的身軀便脫離了那一片噬人的水面,不由自主地隨著那人的力道向前跌去。
「我……我叫徐昭和*圖*書佩。」看著他那一身錦袍,那卓爾不凡的氣度……我忽然有點臉紅了,知道自己的衣衫全濕,頭髮也亂七八糟地糾結著,看起來就像個沒家教的野丫頭,而不是什麼將軍府的大家閨秀。我有絲羞窘,倉促間脫口而出道:「我、我不是野丫頭,我爹是信武將軍,我只是因為掉到了水裡,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咳得萬分痛苦,胃似乎都要翻絞出來,又咳又吐,眼中也嗆出了淚。我一陣委屈,不禁捂住了臉,大聲哭了出來。
我是當朝侍中、信武將軍徐緄的愛女。祖父徐孝嗣,做過前朝太尉,封枝江文忠公。我可算得上是出身士族豪門。
「對、對不起……假如是什麼難言之隱,我、我不問了,你……就當我沒說過吧……」一邊說著,我一邊心裏內疚得快要掉淚;看著他悲苦的神色,也彷彿在我心上割了一刀那般,忽然痛得緊。
早春的建康,華麗的「顏園」,正是王公大臣們最愛在此賞景品茗之處。
他沒有立刻回答,卻垂下了眼瞼。我可以清楚望見他的長睫,在他的眼下投下一圈陰影。
「因為……因為,也許是我方才嚇著了你,才害你跌進池中。」
身後那人也彷彿大吃一驚,伸手要來拉我。但不知為何,他卻沒能及時拉住我的下墜之勢。只聽得「噗通」一聲和-圖-書,我落入了水中。
我用沒被他抓住的另一隻手抓抓頭,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什麼?」
我以絲帕拭面,卻從指縫間偷眼瞟著面前那人。
「不,我應該可以救得了你的,假如不是——」
我話音方落,卻驚異地看到他右手忽然緊握成拳,將方才他替我摘下的那朵殘花握在掌心,用力得手背上都綻出青筋來。我訝然,看著他俊秀眉間閃過一抹陰鬱,表情忽然變得那麼痛苦;我的心底忽爾一抽,衝口便道:
因此,他雖然深得皇上愛重,自己也博涉技藝、無所不精,是眾人眼中的奇才;但是同時,他眇一目的缺陷,也成為眾人私下的笑柄。
他訝然地看著我,忽然,那個笑容在他臉上漾開。他伸手幫我順了順頭髮,溫聲道:「我知道的,昭佩。」
他的眇目,在朝中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我曾聽父親在家中閑談時講起,因此留下深刻印象。
我一楞,有點不明白。「咦?為什麼?」
正好。我一路穿花拂柳,把自己喜歡的花,統統每樣各折一枝,戴了滿頭。走到水畔,我俯身望著清澈見底的水,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竟是滿頭花紅柳綠,鮮艷得緊;我不禁咯咯笑起來。
他不語,靜靜地凝視著我。終於,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輕道:「我叫蕭繹。」
我恐慌驚懼,拚和*圖*書命掙扎;冰冷的水無情地灌入我的口中、鑽入我的鼻腔。我無法呼吸,只能張開雙手,拚命想捉住任何一樣東西。我眼前一片黑暗,死亡的恐懼使得我想要哭喊,卻無法出聲。
「不,應該是我道歉才對。」
那個先前被我當成肉墊的人彷彿有點驚慌,在自己懷裡摸索了一陣,拿出一塊絲帕,遞到我面前。又用手緩緩拍撫著我的後背,力道是十足的溫柔。我一怔,這才記起先前自己看到的那個身形俊秀頎長的水中倒影,慌忙把手放下,接過他遞來的絲帕。
這一年我才八歲。
我聽得身下那人悶哼一聲,自己也是跌得七葷八素。但究竟是身下有個人做墊背,我並沒有跌得很痛;反而是方才在水中那一陣驚嚇,兼且又嗆了水,所以顧不得許多,坐起身來就是捂著嘴一陣天翻地覆的嗆咳。
「長安美少年,金絡鐵連錢。宛轉青絲鞚,照耀珊瑚鞭。依槐復依柳,躞蹀復隨前。方逐幽並去,西北共聯翩!」
我的話倏然梗在喉嚨中。因為他忽爾伸手,在我鬢角替我拿掉一朵已殘敗的花,動作無比輕柔。他注視我的眼神悲哀而歉然,那雙黑眸靜如深海。
然而我拒絕不得。何況,顏園景色之美、造景之工,也是有名的。我早就希望有機會能親眼一見。
「你叫什麼名字呢?可以告訴我嗎?」
天啊m•hetubook•com.com……天啊!我不可置信地想著。難怪……他會在我落水時沒能及時拉住我!難怪他方才會靠我那麼近地看我!難怪他會欲言又止,神情愁苦……我的天啊,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根本已經瞎了一隻眼睛,而另一眼受到影響,視力也相應減弱的緣故!
我說得有點艱澀,從未說過的客套稱呼礙著了我的舌頭,害我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那少年一怔,臉上浮起一絲帶著歉意和愧疚的淺淺笑容。
我楞住,一時間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腦中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我突然反應過來,驚得捂住自己的嘴,無法置信地望著他。
大笑間,我眼角的餘光忽然在水中望見另一人的倒影;那人不曉得來了多久,卻只靜靜地佇立在我身後,一言未發。我陡然吃了一驚,倉皇回身;腳下卻冷不防絆了一下,眼看就要跌到池中去。
蕭繹,蕭繹?我怎麼忘記了,他就是那個五歲能誦「曲」、「禮」,既長好學,博覽群書,下筆成章、出言為論的皇七子蕭繹?那個才辯敏速、冠絕一時,才名與太子蕭統並駕齊驅,又得皇上彌加疼愛的湘東王?
那是一個五官俊秀、身形修長的少年,雖然身上的錦衣華服已被我一身的水漬沾濕,以金冠束起的黑髮也有絲微亂;但他身上仍然透出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度風範,使我看得有點發怔。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