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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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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人面桃花瘦

第五章 人面桃花瘦

我一怔。雖然這樣的動作已是他的習慣,但我還是不屈不撓地嘗試下去;也許在我腦海的深處,我仍記得當年那微微笑著,輕聲問我名字的少年。他曾經在我面前敞開了他的心防,所以我相信自己理所當然應該是特別的,理所當然應該得到他特別的對待——
但是,他卻絲毫沒有發現我臉上妝容的不同。他只是頹然地放開了我的肩,把自己的臉側向一邊;彷彿我的言行,已經徹底地使他失望。
我愛嬌地噘起了唇,對他的說教並不當真。「哎呀,王爺,臣妾知錯了,你就放過臣妾一次吧!」我刻意忽視他在我們之間留出的那點距離,將上身傾近他,笑得嫵媚。
我已經完全蛻變成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子。從前沒有的勇氣,彷彿隨著我身軀的抽高、成熟,也逐漸注入我的體內。我知道外邊的人,都說蕭繹性不好聲色,只慕高名;但是我不肯相信我無法吸引他的注意。畢竟,我是他親口指名迎娶的王妃,不是么?
「世誠……為什麼你要漠視我?當初……不是你自己願意娶我的嗎?難道只因為我沒有好好地遵守宮中的繁文縟節,或是我自己也不願意見到的那場暴風雪,你就聽信皇上的推論了,你就疏遠我了,你就……不想再在我身上花任何心力了?」我一眨眼睛,終究沒能留住那已經危險地懸在我眼睫上的淚珠,頓時眼前一片模糊。
「昭佩……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何會口出此大逆不道之言?這……這是造口業,要遭報應的呀!」他又跨前一大步,握著我的雙肩,努力地想要看清楚我的神情。他的雙眼睜得大大的,一瞬也不瞬地緊緊盯著我的臉。
我倒抽了一口氣,hetubook•com•com全身從頭至踵變得冰涼。我忽然不知道在這樣巨大的哀痛之下,自己還能說什麼;我只是搖著頭,徒勞地辯解著:「世誠,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這樣做!我畫在這邊,只是因為我提筆比較順——」
我開始嘗試著和沉默寡言的蕭繹說更多的話,也開始學會恰如其分地裝飾自己的美貌;我開始知道如何博取他人的注意力,我的美麗就是我天生的武器。
他聞言,卻嘆了口氣,表情變得很為難。「昭佩,這是不合規矩的……皇上才命我讓你抄寫經文二十卷,上次你就不甚用心,皇上龍顏不悅……」
「旁人都說你不好聲色,潛心研究佛經要義……我並不是要阻止你的喜好,我只想讓你多注意我一些,這樣也不對嗎?」我伸出右手碰了碰自己的右頰,再拿到自己眼前一看;果然那朵桃花,已在我的淚雨之下,化為一道艷紅的水痕,斜斜劃過我的右頰,直到我的下頜。
「……昭佩!別太過分!」蕭繹難得地微微提高了聲音,喝止我大逆不道的言辭。他一手掩住我的嘴,拖起我就往殿內走去。
「我為何不能這樣?你是我的夫君,我想要跟你親近,何錯之有?我還年輕,我不想把自己的一生都埋在終日誦經抄寫、精心禮佛之中!這樣的生活,雖處身於深宮重院之中,卻與寺廟尼庵有何不同?」
我再度繞到他的面前去,伸手捧起他的臉,強迫他看向我。委屈的情緒在我的心中醞釀發酵,使我的心帶著沉重的酸楚。
他看上去是那樣尷尬和為難,他只能轉開了自己的視線,難堪地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微微用力想擺和*圖*書脫我的掌握。
我茫然地瞪著自己指尖那一抹鮮紅的痕迹。他的手仍然握在我腕間,然而他已經沒有再用力了;他注視著我指尖那抹紅痕的眼神是那樣奇特,他忽然以自己的指尖輕輕沾起一絲我指尖的紅色,再舉到自己眼前。
我的心一沉,笑容也在唇邊淡去。「所以這次要加碼?八年來我已經抄寫過多少卷經文?早晚誦經禮佛、逢初一十五齋戒,還不夠抵消我當初出嫁時所遇上的那場暴風雪?冬季本就天候異常,身為新嫁娘卻遇到那種事情,難道我就不難過么?為何皇上可以輕易因此斷定我是不祥之人,對我百般排斥厭惡?」
我崩潰地哭出聲來,淚水衝散了我精心描畫的盛妝。我從他的話語中,彷彿聽出那麼不祥的雙重意味;我從不知道自己聰穎若此,竟也有弄巧成拙的一天!
「世誠,你只看到我令你失望的那一面嗎?」辛酸使我的言語哽在半途,我努力地眨著雙眼,生怕眼淚會一不留神就落出眼眶,模糊了我頰畔那樣精心描繪的桃花圖案。
這天,我在房中試穿一件新裝。不知為何,我忽然想起那個許多年前的春日,自己笑著將鮮花插了滿頭的情景。我的心中忽然一盪,靈機一動間,我拿起書案上一枝蕭繹的兔毫筆,沾著妝盒中鳳仙花搗成的胭脂,開始在右頰上描畫一朵桃花。
「……只可惜,我的左眼是瞎的!」
可是我卻不放開手。我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與他的大手角力,我執拗地把自己的臉,更靠近他的面容一些。我甚至可以感覺他的吐息,熱熱地吹拂在我的臉上,有些氣息不穩。
「你什麼都不用說,昭佩。」他靜靜地開口,甚至勉強一和_圖_書笑。
我細心地在一個描花瓷碟中調著胭脂的顏色,深的、淺的,要畫出桃花花瓣上那由淺及深的層次,並不容易。我甚至不得不偶爾暫且擱了筆,伸指以指腹輕輕揉開那過深的紅色。
我委屈地噘起唇,紅了眼眶。可是我忽然想起頰側那一朵自己精心描繪的桃花,我不能落淚弄糊了它。蕭繹還沒注意到它,還沒注意到我的用心……他只知道日復一日地叫我顧全禮儀、抄寫經文,叫我跟著他、還有他的父皇一道佞佛!
「臣妾給王爺請安。」我雖然這麼說著,但一點也沒有要行禮如儀的意思。「這裏又沒有旁人,何必拘泥那些繁文縟節?」
「我是這樣的寂寞、這樣的孤立……可是我可以不去在乎那些,我只想多接近你一點,為什麼你要推開我?」我哽咽了,再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又是春天了呢!萬物復甦,草長鶯飛……王爺,我們可以去『顏園』踏青么?」我直截了當地問著,語調里存著一絲暗示和期待。
「我想,這一定是你特意為了我而畫上去的花……只可惜,我看不到,看不到……」他重複著那三個字,面容逐漸由悲傷而變得冷凝。
來人果然是蕭繹。他一襲樸素的淡青衣袍,仍以金冠束髮,面目俊朗。他見我向他奔過來,便停住了腳步等我。但是當我要撲進他懷中時,他溫文笑著,卻向後退了一步。雖然他伸臂來承接我的沖勢,但他伸長的雙手在接住我的同時,也將我們兩人的身體微微隔開了一段距離。
他慘然一笑,搖了搖頭,放開了我,把自己的臉撇向一邊,不再看著我。「昭佩,我沒有資格責怪你,畢竟……我生來就是如此,帶著缺陷……不能要https://m.hetubook.com.com求所有人都整日小心翼翼!我是半個瞎子,我看不清你,我始終就沒能真的看清楚你……」
他看起來是那樣地震驚,他甚至倒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搖著頭;許久才說得出話。
他無可奈何地看著我狼狽哭泣的樣子。有那麼一刻,我幾乎可以從他眉間看出某種微妙的矛盾的溫柔;但是下一刻,他卻只是輕輕嘆息,回身向殿門大步走去,將我獨自一人丟棄在這空曠的寢殿之中。
和蕭繹成婚這些年來,我刻意學了從前在娘家時不精的繪畫;我最喜歡描繪那些美麗的花朵,含苞待放的、艷麗盛開的,就是沒有憔悴欲凋的——
我沒說話,但是心裏卻在暗自期待他能看到我右頰上所繪的那朵桃花。也許當他看清楚了那朵桃花,他就能體會我想討他歡心的苦心,不再像皇上一樣挑剔我,或者……願意帶我一道出席他的那些詩酒之會——
「難道你忘了那個你在荷花池中救起我的春日么?難道你忘了你曾經幫我摘下頭上已謝的花,難道你後悔了你那天曾經問起我的名字?如果你想讓我過的,就是這樣一種生活,為何你那天要告訴我你是誰?」我淚流滿面,再也顧不得頰上那朵桃花。
「昭佩!你怎能這樣……」他剛想對我說教那一套「禮不可廢」的言論,就被我毫無禮貌地生硬打斷了。
他輕咳一聲。「昭佩,你又沒禮貌了!」他暗示著我,我卻滿不在乎地仰著頭,沖他燦爛微笑。
這反應刺傷了我。
霎時間,他的面容上劃過一道震驚的悲痛。他緩緩抬起眼睛來望著我,他微微側過了自己的臉,視線在我右頰上停駐;然後,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著我的右頰上那一線殷紅。
我選在和圖書眼角附近下筆,因為那裡既不顯得特別引人注目,卻又讓人無法忽視那朵桃花的存在。我一邊微笑著,一邊又極力避免右頰上浮起笑紋,細緻地對著菱花鏡面,一筆一筆地小心畫著。
普通六年,我十六歲,我的夫君十七歲。
我為他這樣溫柔的碰觸而震懾了,愣愣地仰首望著他微側的臉。忽然,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竄過我的意識;我的臉色倏然變得慘白。
「天啊,世誠……我、我不是有意——」我衝口而出,聲音卻變得艱澀。我看見了他容顏上掠過一抹瞭然的悲哀與怨忿,我的心忽爾向下沉去,一直沉到了最底層。
當我終於大功告成的時候,我微笑地放下筆,想到庭院中去看一看天色。今日蕭繹要去見皇上,也許他會早些回來見我的。我等不及要讓他看一看我心血來潮的作品,一朵栩栩如生、鮮艷欲滴的桃花。也許,他也會和我一般,想起那個我把花朵戴了滿頭的春日,那個他雖然視力不便,仍然將我從水中救起的日子?
他該知道的,於他而言,我或者不如他一般博學,但我從來就是足夠聰明,決不會使他在那些文人雅士面前失了任何顏面。我可以像他一般自如地與他的文友酬對,吟詩應和;我對自己的詩詞造詣,是很有自信的。
這樣想著,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我一躍而起,飛奔到殿門口。
他俊秀的眉輕輕地蹙起,語氣仍是溫厚平靜。「禮不可廢。本朝以禮儀立國興邦,你身為湘東王妃,理應起到禮儀錶率,怎可妄自省略那些禮節?」
「……我有哪點不好,世誠?」我丟開那一套禮儀稱呼,直接喚著他的字。我想他一定是非常驚異,因為他睜大了眼睛,表情是那樣無法置信的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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