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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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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復著因緣

第七章 不復著因緣

他聽見那個稱呼,卻驀然倒退了一步。在我還沒來得及疑問之前,他已經猝然轉身往外走去,一邊匆匆說道:「我在這裏也沒有用,我……我不打擾你抄寫了!」
我一怔,仰首看著他。他也同時垂首望著我,我們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我臉上倏然一紅,倉促轉開視線,低聲道:「謝謝。」
蕭繹的臉色忽然陰鬱下來,我不由停下了背誦的聲音,愕然地望著他的容顏,小心翼翼地試探喚他:「……世誠?」
我一驚,脫口叫道:「你……你不能罰我!我……我記得這篇經文的內容,只是遵旨抄經,不容有失;以防萬一,才拿來以備隨時查考對照!」
擠擁在我胸口的,除了被倉卒遺棄的痛,還有更多的疑問和不解;為什麼?為什麼他要拋下我?為什麼他要疏遠我?為什麼他對我的每個微笑,都像一種無可奈何的容忍?為什麼他凝視我的每道眼神,都含著一絲猶疑為難的不確定?
我關在自己日常起居的偏殿里,除了抄寫,還是抄寫;不https://m.hetubook.com.com見天日。當蕭繹與那群文人雅士秉燭夜遊的時候,我卻只命一個侍兒在旁為我磨墨,在那入夜後即顯得陰暗幽深的空曠寢殿中走筆如飛。
然而他沒有生氣。他聽了我的解釋,沒有說話,只是淺淺地笑了一笑,將那張紙直接拎到自己鼻端輕嗅了一下,然後放回桌上。
我的眼淚滴到紙上,登時洇開,糊了一片。我懊惱地低呼一聲,忿忿然將自己手中的筆丟開,急忙審視那張已寫了一多半的紙,腦中卻想不出任何補救的方法。某種委屈倏然衝破我一直極力壓抑的堤防,我的眼中淚如雨下。
然而同時,我也怨責著他,怪他為何從不在皇上面前為我爭取;當皇上以我出嫁那日的種種「天象異兆」作為我命帶不祥的證據時,他為何從沒有為我說過一句話?我,是他親口指名的妻子呵!即使皇上佞佛,也許聽不進旁人任何微辭;但他是皇上最鍾愛的兒子,難道說出來的言語,在皇上hetubook.com.com心目里,也沒有絲毫份量么?
蕭繹聞言訝然,似笑非笑地睨視著我道:「哦?那你倒是背兩句來聽聽,也好證明你自己的解釋。」
我震驚揚首望向他,他卻避開了我的目光,徑自審視著那張救不回來的字紙,雙眼微眯,眉頭輕輕地擰起。
窗外,滿庭月色。窗內,一燈如豆。蕭繹就這樣靜靜站在我的身後,我不知道他是在看我,還是在看我所抄寫的經文。也許他根本看不清我抄了些什麼,然而只要他站在我身後,即使什麼事也不做,我也莫名地感覺到自己心底,是一片澄明與寧靜。
夜已深了。但是我仍繼續在一筆一筆寫著。蕭繹也仍舊在我身後靜靜佇立。室內是那麼安靜,靜得聽不到他的呼吸,只有我偶爾翻動紙張的聲音。
這下我當真是有點詞窮了,只得硬著頭皮在腦海中搜尋有限的記憶,卻零零落落只記得幾句。
這溫柔的聲音,倏然間擊潰了我所有的驕傲和偽裝。一股強大的委屈和不甘,從我心底油和圖書然而起,氤氳了我的視線,哽咽了我的聲音。為了掩飾這突如其來的脆弱,我驀地將頭撇開,哽著聲音簡短說道:「沒什麼。我斟酒時,把酒濺出來了,毀了一張抄好的經文,如此而已!」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提起了筆,重新抄寫著「佛說園生樹經」。「……又復非久彼園生樹,滿樹開華,其華清凈,異香殊妙;微風吹動,其香馥郁……」
身後有一人走近,在我能夠反應過來之前,已經拿起桌上那張毀了的紙。我一驚回首,蕭繹微微蹙眉的容顏竟然近在咫尺。
我一愣,萬萬想不到他竟然會費力拆穿我的託詞,而不是失望得轉身便走。然而為何他要追究我的清白與否?我做的錯事愈多,不是愈可以讓他和皇上有理由貶斥於我么?
蕭繹彷彿也有片刻的怔忡,卻很快回過神來,溫聲說道:「謝什麼呢?我還本該罰你的,這麼短短一篇經文,也記不下來,還要找來看!」
我就這樣凝視著他溫柔的側面,心底忽然湧起一種複雜的情緒,既甜又苦。和-圖-書他並沒有簡單草率地責怪於我,還這樣認真地想要幫我找出補救之道;這使我驚訝,更讓我歡喜。
太多的為什麼呵……然而,我卻沒有答案。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把自己關在「文思殿」中,開始沒日沒夜地抄寫那二十卷經文。
「怎麼了?」他溫和地問著。紙上那洇開的一團墨跡實在很顯眼,即使是他一目不能視,也已看到。
我震愕不解地呆在原地,作聲不得。我想叫住他,可是我看著他那樣倉皇逃離的背影,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我快要完成那二十卷經文的抄寫,停了筆,正待展開最後那捲「佛說法華三昧經」時,身後一直靜默佇立的蕭繹,卻忽然邁上一步,搶先為我展開那捲經文,攤在我面前。
「無痛無思想,不生不死滅;有念為勞苦,不復著因緣……萬物如幻化,入出無形住。愛習自拘限,壞本起末欲……」
蕭繹彷彿有絲訝然,最後卻只是低低嘆息了一聲,靜靜說道:「可是……你也不該這樣任意毀壞自己的名聲呵。」
我以為他會很生氣。和*圖*書把佛家嚴禁的酒,傾倒在經文上,這是多麼的大不敬!尤其我之前故意飲酒,荒廢抄經正事,已經惹惱過他一回;今日再犯,只怕在他眼中,罪過只多不少吧?
我一筆一筆地抄著。手邊是一卷「佛說園生樹經」:「彼天子眾依時游觀,轉增適悅。又復非久彼園生樹,滿樹開華,其華清凈,異香殊妙;微風吹動,其香馥郁……彼園生樹有如是事,妙華異香人所愛樂……」
但是在他那樣溫和的疑問之下,我卻張口結舌,忽然完全沒有了一絲辯解的力量。我的嘴張了又合,最後只是垂首輕道:「毀了便是毀了,須得重寫而已。難道我把水滴在紙上,那名目就會比把酒濺在紙上,來得好聽幾分;我也就不需要重寫了?」
「昭佩,你又造口業了。這紙上何曾有一絲酒味來?明明沒有飲酒,為何要說謊?」
我的後頸和手腕都酸痛不堪,我的視線因為長時間埋首抄寫而模糊不清。我這樣寫著寫著,眼裡竟然不由自主地就湧出了淚,不知道是因為眼睛乾澀疼痛,還是一些別的什麼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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