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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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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愛習自拘限

第八章 愛習自拘限

我三步兩步衝到門邊,望著長廊盡頭蕭繹的背影,用力吼道:「蕭繹!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將我拖進這一潭纏攪不清的渾水裡,我討厭你讓我一個人獨自面對所有的責難和閑言碎語!我討厭你剝奪我的自由,我討厭你從不在皇上面前為我的名譽爭取……」
「夠了!昭佩,不要在這裏胡言亂語,妄自揣測!我從沒說過要休離你的話,我的『錦繡前途』,也不會因為你而蒙上陰霾;你想的……未必也太多了!這是宮裡,人多口雜;你是想要因為自己一時的氣話受罰,還是想明日開始又多抄二十卷經文?」
我忽然迫切地需要一些什麼東西,來麻醉自己。我抽起一邊的長長衣袖,胡亂將臉上的淚水拭去。一手撫著額頭,我信口叫著:「來人,給我拿一壺酒來!」
只是這樣想著,我的心就彷彿像破了一個大洞那般,空空如也,只余隱隱抽痛。
「我不開心,我活得很痛苦,所以我想要拖你一道下水……我想教你也難過,教你也體會到我無時不刻都如履薄冰的痛苦滋味;有我這樣的王妃,你一定很後悔吧?很後悔當初在『顏園』里遇見的是我;很後悔一時相信了自己的錯覺,娶了我當正妃;很後悔落得今日的地步,要相敬如冰,要捺著性子忍耐包容,要低聲下氣為我收拾惹出來的禍事——」
他靜默地看著我,被動地任我將那厚厚一疊寫滿蠅頭小楷的宣紙塞了他滿懷。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並沒有立刻出聲,只是低頭望著懷裡那疊字紙最上面那一張;許久許久,他終於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他把「錦繡前途」那幾個字念得格外咬牙切齒,聽在我耳中卻彷彿帶了一絲諷刺。是呵,即使我這個厄運當頭的不祥王妃,沒能成為他完美世界中的污點的話;他還有那與生俱來的、不能視物的左眼,那即使他再學識廣博、才氣縱橫,也無法忽略、無法抹去的弱點——
我的貼身宮女淺兒匆匆奔過來,跪在地上唯唯連聲,卻不見她答應了離開。我奇怪地瞟了她一眼,問道:「還不快去?你是在這裏等什麼?」
「其實……你是不願帶我一道出席明日的詩酒之會的,是么?」
然而也許我想錯了。時間永恆地流逝,卻在我們容顏之上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刻痕;那樣深,深得無法輕易愈合。
我忽然住了嘴,再也說不下去。看著面前他那張仍舊那樣溫文從容、和煦如風的面容,看著那年少飛揚的眉間竄過的一抹忍耐與愁色,看著那容顏上忽青忽白、卻始終安靜無語;我忽然覺得,這樣無理取鬧的自己是如此荒唐和墮落。而他,仍舊高高懸在我所不能企及的天空中,隱身在雲里霧裡,如一顆我無法觸及的孤星,溫雅高潔、而遙不可攀。
當我在年少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的美貌與時間一樣,都可以永恆和_圖_書地停駐。我總想著我們還有一生的時間,當那場無人能夠預期的暴風雪,自人們的記憶之中淡去之後,我和蕭繹便可以坦然相對,彼此之間再無芥蒂。
遠遠地,他彷彿聽到了我的聲音,有片刻的駐足,卻停佇原地,沒有回頭。我吼叫了這麼一長串,才愕然發現不知何時,脆弱委屈的淚水爬滿了一臉。
「明天在『顏園』,有一場詩酒之會。既然你已經完成了二十卷經文的抄寫,那麼……我會履行我的承諾。」
他看起來彷彿更加詫異。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卻又咽回了那句話,只是淡淡撇開了頭,轉身向外走去。
看見他走進來,我直直地走向他面前,將整整齊齊的一疊宣紙放到他懷中。「我寫完了。」
淺兒戰戰兢兢望了長廊盡處蕭繹的背影一眼,復又恭敬垂首回道:「娘娘,是王爺……吩咐奴婢等人,盡量不要讓娘娘飲酒——」
「我討厭你既然不——」我倏然停住,咽回了後面的話。
我無法置信地看著他拋下這一句話之後,就大步跨出殿門離去。一夜未眠的疲憊、與被迫一再抄經禮佛的痛苦,忽爾一併湧上。
我被蕭繹的舉動惹得又委屈、又忿怒,脫口就向一旁的淺兒吼道:「苦心?什麼苦心?維護我么?連皇上都巴不得把我這不祥之人早日休離,好保全他愛子的錦繡前途呢!說來倒也好笑,天下美女何其之多,偏偏是我這惡兆纏身和-圖-書的,蒙受湘東王的青睞;皇上一定很扼腕吧?」
「所以,我們前世修了一百年,只是為了今世來彼此勉強、相互折磨的么?」
可是我再也沒有力氣吼叫出下面的話了。我這樣追在他身後,哀哀地追問他這樣做的原因,彷彿在向他祈求一點點愛的回報……不但毫無尊嚴,也絲毫無濟於事呵!
我又笑。看著他微微窘迫的樣子,不知為何讓我覺得心裏先是一動,然後又寧靜下來,心境卻比之前平和了許多;甚至,連自己將要說出口的疑問,都不再顯得那麼尖銳刺耳。
蕭繹聞言,彷彿有點尷尬,臉上也浮現一抹不明顯的潮|紅;他的視線忽然不再停留在我臉上了,他不甚自在地轉開了頭,只在喉間輕應了一聲:「哦!」
「……可是,我偏偏要勉強你。」我高傲地昂起頭,輕哼了一聲,順勢壓抑下鼻間突來的酸澀。
我忽然發現,在他面前,自己永遠是那樣任性而幼稚、淺薄得可笑。與他相比,我雖然身體上更無殘缺,卻不得不一直仰望著他;假如我想要接近他,便只有勉強他——
還要多說什麼呢?他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過來呵!我還要這樣不顧風度禮儀地破口大罵什麼呢?他全都不在乎呵!
我向著面前的他展眉一笑,輕道:「人們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這樣想著,我身體里的氣力彷彿忽然間全都被抽空。我沒有了先前那種刻意想要與他作對的心情hetubook•com•com,我只覺得心裏滿滿的都是疲倦。
我終於抄寫完了那二十卷經文。
他看到我,有絲訝異。然而我已疲倦得沒有氣力顧及他的想法。
淺兒在我身旁,早已被我大逆不道的挑釁言辭嚇得臉色發白,壯著膽子說道:「娘娘息怒!請千萬體會王爺的一片苦心……」
蕭繹一怔,居然難得地沒有計較我有意捨棄了對他的禮貌尊稱。「昭佩,你在說什麼呀!不要胡思亂想。」
他是在聽著我的話么?想看看我究竟要自我墮落到何種程度,還是想知道我有多不顧體統地大吼大叫,只為引起他的重視?
我忽然很傷心。
當蕭繹翌日清晨再回到「文思殿」時,我正在窗前等他。
「什麼?!」我不敢相信地瞪著她,向蕭繹的背影望去。他仍舊佇立在原地,沒有離開,也沒有回頭。
「很好,昭佩。」
我忽爾惱恨起來,那樣厭憎著他的雲淡風輕;我忿然一甩頭,冷冷道:「不必和我擺出這些客套。你心裏也清楚,我完成這些,不是為了什麼虔誠向佛之心,而是為了你上回一句承諾。要你許了這些詩酒行樂的願,我才甘心完成,好什麼呢?」
我皺眉,冷下了面容說道:「現下王爺不在,今日也並非什麼初一、十五等等特別日子,不需要禁酒。我想慶祝一下,不行么?我想慶祝我好不容易抄完了二十卷經文,我想慶祝我明日終於得以出席那見鬼的、風雅無比的詩酒之會;我想慶祝我當初何德何能,和*圖*書竟然能蒙王爺青眼有加,欽點成為湘東王妃——」
……我討厭他,我討厭他既然不愛我,又為何要這樣溫柔地容忍著我,又為何當初一定要娶我做他的正妃呢?
「我討厭你永遠都那麼溫柔,溫柔得雲淡風輕!我討厭你一直一直無視我,總是把我一人丟在這空曠的『文思殿』里……」我哽咽,淚眼模糊。而他的吝於回首,更使我的忿怨上升到了最高點;彷彿到了最後,他還是這樣高高在上,距離我如此遙遠,只讓我一個人,徒勞地在後面追逐著他,卻永遠也難以觸及他的心底——
這麼想著,我忽爾覺得有點凄涼。
……他並沒有否認我的話。那一句輕描淡寫,使我的怒意與怨懟,在一瞬間上升到極點。
蕭繹一愣,半晌垂首無語。而我也不再勉強他回答。
「我偏要勉強你做一些你並不想做的事情;我飲酒、我叛逆、我抗旨不遵、我以抄經來要挾你……我知道你厭煩我的無端任性,但是我不在乎!」我冷著聲音說道,硬下心來一甩頭,就要走開。
這句話終於成功地顛覆了蕭繹的緘默和冷靜。他猛地回過身來,大步走回我面前,氣得臉色發白,聲音也微微地發著抖。
我反而怔住。這一句話聽起來彷彿是種讚許,然而那語調太輕描淡寫,措辭也太簡潔,卻更多地像是一種不痛不癢的虛應場面。
話音未落,我卻望見他頎長的身軀忽爾一震,然而他仍然頑固地保持著沉默,頑固地不肯離開、也不肯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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