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芳樹吟

作者:飛櫻
芳樹吟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九章 悲兮芳樹吟

第九章 悲兮芳樹吟

蕭繹淡淡一笑:「諸位客套了。」隨即示意在旁侍候的小僮拿出一枝香,問道:「那麼,還是一炷香時間為限?」
這首詩實在連暗示都稱不上了。我想。我畢竟年輕識淺,倉促間也忘記任何顧大體、圓面子之類的事。這首詩倘若在別人寫出來,最多也只會落得大家一笑,就如方才費昶那首被取笑成情致纏綿一般;然而由我筆下寫出,憑空便多了三分宮怨的嫌疑,雖然那些人口裡不說,心裏可都猜測著我和蕭繹兩人的關係。這已一向是眾說紛紜了,現在我這首詩一出,可不更加坐實了我們之間「相敬如冰」的傳言么?
蕭繹卻沉默著,片刻無言。他的眼帘也垂著,辨不清是在看著那張紙上我龍飛鳳舞的字跡,還是僅僅只是不願看向我。
「喔!費昶兄這首倒是兼顧寫景擬情,頗有一番小兒女的纏綿情致哩。」一位看起來已屆中年的人,拈著幾綹鬍鬚笑著評論。這句話引發了周圍眾人的一陣嘻笑打趣,倒惹得費昶臉上有三分掛不住面子,惱道:「元禮兄平日跟隨太子,定然受太子文采熏陶甚深;咱們已盼了許久,倒要央王爺品評一下!」
我放輕聲音,盡量婉轉說道:「不知王爺……對臣妾拙作,有何品評?只怕……是只一心顧著以景入情,纏綿有餘而清麗不足,徒然惹得眾位大人見笑了罷?」
我掌心的肌膚直接和他手背的肌膚相觸。從自己掌心,我感到他的溫熱體溫,和肌膚相接時,他的驀然一震。察覺他慌忙調開自己視線,欲待縮手;我暗笑,腳下故意一絆,「啊」地輕呼一聲,身體就要向前傾倒。
蕭繹聞言轉過頭來,竟然不用旁邊仆佣小鬟來挽扶我下車,而向我伸出了他的一隻手。
我暗嘆,對這些人的迂腐拘禮有些無奈。但是這些人終究也只是在朝中混個一官半職討生活罷了;正如我的父親,官居信武將軍,說起來威風,其實不過別人手下一個會打仗的家奴,萬事都要仰仗主子的鼻息。雖然我名義上也是他們的主子了;然而我只不過是外邊嫁進皇家的兒媳,兼且討不得皇上歡心,這地位只怕也是岌岌可危,又哪裡比得上堂堂湘東王的面子?
我忽然記起了那個春日,那個俊秀卻憂鬱的少年,在池邊忽然出現在我身後;我仍記得他跌坐在地、強忍疼痛來安慰大哭的我;我也記得他緩緩伸手,在我鬢邊摘下一朵已凋零的花。還有他如一池春|水般寧靜而溫柔的聲音,殷殷詢問著我的名字——
其實我方才出言詢問,不過是一時賭氣。今日我已特意淡妝素抹,連珠寶頭飾也一概都免,只在出宮前,在院子里折了幾朵桂花,簪在發間而已。雖然我並不愛與蕭繹這些文友客套酬對,但我也絕不能容忍這些人對我理所當然的忽視。我不是來陪席的,我是來藉此更了解蕭繹、更接近他的喜好與他的內心的。
他連忙反手一抓,緊緊握住我扶著他的那隻手,身體也略向前傾,另一隻手也彷彿隨時準備要伸過來挽扶住我,使我免於跌倒。
席間忽然有一瞬的寂靜。我知道這是那些文hetubook.com.com人屬官們摸不清蕭繹此言,是說笑、還是責怪;遂連忙把自己的詩稿攤開,佯作天真疑惑的神情,仰頭向蕭繹問道:「王爺,既是輪流品評,可輪到臣妾獻醜了嗎?」
那先前大聲說笑的人,卻是晉安王蕭綱。與長兄蕭統和幼弟蕭繹相比之下,他沒有那兩人的俊美容貌,而是方頰豐下、須鬢濃如墨畫,器宇寬弘,喜怒卻甚少形於色;眼神灼然,眄睞之間,目光燭人。但他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皇家威勢,教人看著,彷彿更加難以親近。然而他對待旁人卻甚為溫和,與他的威嚴外表頗成奇妙的對照。
他意識到我緊盯著他短暫出神,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愈變愈淡,最後終於收了起來,輕聲說:「大家都在等呢,你還不快快將那首差點犯了規的詩念出來么?」
我身旁的蕭繹忽然動了一動,將我喝空的酒杯拿起,倒扣在桌面上,示意一旁的小僮為我斟茶。我怔住,不解地望向他,卻發現他的表情有絲不自在,只是壓低聲音溫言解釋:「飲酒畢竟對你身子不好……還是喝茶罷;那些人不敢來勸你酒的,自己這樣一杯一杯喝,何苦來呢?」
我震愕地轉頭望向蕭統,他察覺了我的注視,微微向我一笑。那笑容清朗如風,又柔軟如雲,溫暖了我的心,使我的不安和委屈,都變得輕淡。
「我寫完了!不算落第。」
「好啊,不等我和太子到達,就開始享用這宮中特製的上好佳釀;今日倒是每個人都要罰一杯才行!」
我耐心地等著,終究有點沉不住氣;悄悄眼睛四下一轉,發現席間諸人多是面色尷尬,還有幾個甚至額頭上滲了點薄汗,礙著我和蕭繹面前,又不敢抹拭。我忽然覺得荒謬起來,想著那些人倒當真是陪客了;只怕此刻心裏,也暗暗叫苦,不知一個湘東王妃,能攪局至此吧?
我只好拿過眼前那壺茶來,一邊往自己茶杯里斟滿,一邊思忖著蕭繹的用意。他為我擋酒,是出於關心我呢,還是想不動聲色地把事情引往這個方向,好讓我覺得尷尬、無趣或是被忽略,進而息了想要接近他的念頭,放棄融入他生活圈子的嘗試?
這一句出乎我意料地,引得蕭繹不禁抿唇微微一笑。那笑容使得我有些真的怔愣,原先刻意擺出來解圍的天真爛漫神情,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他略略停頓,指著亭外道:「卻又正合亭側有荷花池……何不就以『芳樹』為題,既有了題目,又是現成的詩體,豈不兩全其美?」
大家皆點頭稱妙,紛紛道:「還是王爺奇思妙想,不同凡響!」「王爺巧思,信手拈來,實屬不凡!」
我暗喜,腳下卻一陣顛躓,乘著立足未穩的時候,順勢倒向他雙臂環繞中;另一隻沒被他握住的手,也在這一陣慌張混亂中攀上他肩頭。
我疑心他聽見了我方才的輕聲冷笑。然而我也不好直言詢問,唯有垂下視線,執壺為他斟滿一杯香茗。我緊緊盯著潔白無瑕的瓷杯中,那淡綠晶瑩的水色;杯口微微冒著熱騰騰的煙。忽然,我的眼和圖書中湧上了某種透明的霧氣。
蕭繹輕咳一聲,尷尬地放開我,一言不發地率先向園中走去。我急忙緊跟在後。在周圍人群的詫異注視、謹慎評斷之下,我卻在心裏那麼想笑。
然而我是湘東王妃,名義上總是他們的主子,有這個頭銜仗恃,又有誰敢問出聲?於是他們一個個都來到我面前,與我見禮寒暄畢,禮讓我與蕭繹最先走進亭中落座。
我陡然一震,坐直身軀,腦海里如電般閃過一絲靈感。身旁的蕭繹已經作出詩來,寫在紙上;只怕我方才的發獃神情,他也全都注意到了。然而我無暇顧及,飛快抓過紙筆,瞟了一眼那枝已經快要燃到盡頭的香,就迅速在紙上走筆如飛地書寫起來。
他們覺得我這個湘東王妃,當眾對夫君投懷送抱,不夠端淑莊重么?他們知道我是不祥之人,對我突如其來的出席感到愕然或厭惡么?他們認為我是無德又無才的一介女流之輩,本來就不該來參加這文才風雅的詩酒之會么?
我低叫一聲,適時羞紅了一張臉,垂下頭掩飾自己唇角的笑意。我知道這已經遠遠超出蕭繹所能接受的範圍,遂做出緊張的模樣,急急站直身子,故意提高聲音說道:「王爺,請恕臣妾一時失足絆倒,失禮了。」
「……不要灰心。」我聽見他低低的聲音,用一種只容我們兩人聽到的聲量說著。
酒過三巡,席上眾人多少也壯了些膽,不再礙於我的列席而拘謹無言。就有一人向蕭繹道:「今日詩題還未擬妥,須得合時應景方好,一時之間倒也難尋。大家原本說等王爺來到之後,由王爺出題;不知王爺有何高見?」
看到他這刻板守禮的性子又冒出來,又提起我方才幾乎超時犯規的事,我有點氣惱地低下頭,瞪著自己在紙上匆忙寫出的那幾行龍飛鳳舞的字跡。正是因為太急於趕在那枝香燃盡前完成,我匆促之間,顧不得謹慎地修飾言辭,隱晦藏起自己的念頭。然而我已勢成騎虎,又不肯乾脆認了作不出詩來、直接落第;心一橫,一古腦兒地念道:
有人自遠處走近,喧嘩的嘻笑聲隨風傳進我們的耳中。及待來人到了近前,定睛一看,卻是太子蕭統,與晉安王蕭綱。兩個人平素都與蕭繹感情甚為融洽,今日想必也是專登赴會,湊個興頭。
我接過來,他飛揚俊秀的字體顯得有點過大,想來是他只以一目勉強書寫,若字體過小,則辨識不清的結果。
見大家皆無異議,他正要示意那小僮燃香開始計時,我卻出聲道:「王爺,難得有此機會,臣妾可否也湊個興?」
他的話音剛落,我便微笑著從車廂中鑽出,彷彿我多停頓這段時間,正是為了要等他親口承認的這一句話。
「昭佩,香盡了。若你還沒寫完,就是落第了。」身旁蕭繹溫聲提醒著我,我不睬他,飛快在紙上刷刷寫下最後一句,然後把筆丟開。
我偏頭去看蕭繹,誰知他只是微微一笑,四兩撥千斤道:「晉安王兄這倒是開我這當弟弟的玩笑了;昨日遣人給他送帖子去,他無論如何也不肯乾脆應承下來,教我好生失望。原www.hetubook.com.com來是要忽然現身,給我一個驚喜。元禮兄如何得知?等下王兄到來,我只裝作毫不知情、無人說破罷了。」
我一愣,心頭又忽然有些莫名的歡喜。注視著他伸到我面前的那隻手,我故意先伸手過去,拂開了他覆于腕間的衣袖,再把自己的手輕輕搭在他手背上。
「等等。今日本王……還攜了王妃一道前來。」
蕭繹微一沉吟,說道:「漢鼓吹鐃歌十八曲中,十一曰『芳樹』,正應亭邊花樹之景;又『芳樹』原詩中有『臨蘭池,心中懷我悵;心不可匡,目不可顧』幾句……」他說到「目不可顧」時,語氣里有微微的凝滯;我雖裝作不曾聽聞的若無其事狀,心底還是輕輕一扯。
蕭繹猝不及防,我的身軀便撲了他滿懷。他的面頰倏然湧起一抹可疑的潮|紅,雖不明顯,但近在咫尺的我卻看得清晰。他的大手,一隻緊緊握著我的手,另一隻卻環在我腰間,阻住了我摔跌的去勢。
但是這時候,卻有人出來幫我解這個圍了。
然而那些人正在興緻高昂之際,又怎肯輕易饒過他?何況有晉安王蕭綱領頭與他開著玩笑,要他同樣也將他自己該飲的一杯如此痛快乾脆地喝掉;首座上的太子蕭統笑意溫文,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片喧囂,並未阻止席上這番融洽的勸酒。那些文人才子們,彷彿得了默許一般,更是笑逐顏開,熟不拘禮地鬧起蕭繹來,和樂融融。
哦,我曉得了。那中年人乃是太子蕭統的屬官王筠,早聽說他少負才名,深受尚書令、太子少傅沈約的賞識;不過他今日前來出席蕭繹的詩酒之會,倒是有點不尋常。雖然太子和湘東王兄弟之間感情稱得上融洽,畢竟他們手下這些屬官們各為其主,瓜田李下的也要避嫌。
「讓我來猜。」他的聲音溫厚純凈,眼睛望著我杯中的水色。「一定是君山銀針。我倒不知七弟的詩酒之會,還有這樣好的茶;否則我一定會經常來叨擾。」
然而現場一片不自然的寂靜。大家面面相覷,雖然對我帶來的禮物都顯出頗為好奇的樣子,卻不敢當真在蕭繹首肯之前與我推杯換盞。
「倘若王妃有心,自然可以。一炷香為限,『芳樹』為題,最後大家一道評判。若是落第,下回詩會可要作東的。」
費昶也並不推辭,拿起酒杯來大飲一口酒,才朗誦自己的詩道:「幸被夕風吹,屢得朝光照。枝偃低欲舞,花開似含笑。長夜路悠悠,所思不可召。行人早旋返,賤妾猶年少。」
但我還沒想下去,就聽王筠渾不在意地笑道:「今日貴客盈門,等下只怕太子殿下與晉安王爺也要大駕光臨;在下不過是趕著湊個熱鬧罷了。區區拙作,怕是一念出來,就要直接落第了。」
還是蕭繹止住了那些讓我聽得暗暗皺眉的熱情讚譽。他溫文笑著,轉向那今日作東的人道:「費昶兄向有『江夏才子』之稱,想必今日也有佳作,還是先請費兄賜教。」
我示意那小僮給在座每人斟滿一杯,端起自己的酒杯笑道:「這是宮裡自釀的桂花酒。我不懂酒,只覺著這股清香醇入心脾;瞧著和*圖*書倒是比外邊尋常賣的更勝一籌,今日帶來,也請眾位大人品嘗品嘗。」
最後一句似是半開玩笑,使得席間氣氛又輕鬆起來。那小僮燃起香,大家各自思索起來。
我聽聞這首詩,卻被最後那幾句觸動心弦,暗自翻來覆去輕聲念道:「長夜路悠悠,所思不可召;行人早旋返,賤妾猶年少——所思不可召……賤妾猶年少?」
我卻不說話,也不急著辯解。一雙眸子亮亮的,直盯向蕭繹面容上,要等著看他作何反應。旁人的那點妄自揣測的齷齪想法,我是不放在眼裡的。也並不是不曾有一絲在意,但心頭正念著的時候,倘若蕭繹溫和地笑笑,輕聲安慰我一陣;我便覺得那些旁人的無端傳言,都如輕煙似的,一陣輕風過去,便杳無蹤跡。
華麗的車輦在「顏園」正門口緩緩停下,僕從打起帘子,湘東王蕭繹從內欠身而出。那僕從剛要放下車簾,卻見湘東王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止住他的動作。
我眼中忽然映入半扇衣袖,那衣袖是以中等質料的白布製成,只在袖口綉著華麗雲紋,稍稍襯托出主人的地位超然。衣袖下的手中也拿著一個茶碗,我一怔揚首,看見太子蕭統溫和的笑容。
這一番話說得謙和有禮,席上眾人頓時一陣客套,什麼「王爺過謙了」、「王爺寫景已到極至,還這樣求全責備,令人敬佩」等等的話,一時間全涌過來。
我的話音一落,舉座皆靜。
然而我不在乎他們如何看待我。能夠讓蕭繹亂了方寸、能在片刻間看到他下意識對我的關心,甚至能看到他難得一見的臉紅慌亂,我已經達到了我的目的。至於其他人?我正是要他們也作個見證,證實他對我的關切,不只是我在茫然無助中,所做過的一場夢境而已。我需要旁人的存在,來提醒我這一刻的真實——
但我眼下卻一時之間腦海空空如也,眼看著那枝香燃去一半,我還茫無頭緒;只好以手支頤,望著亭外那一池殘荷零落,有點出神。
蕭繹淺淺一笑。被旁人如此毫不保留地稱讚,他面上卻並無沾沾自喜的驕傲之色,只是一拱手道:「各位見笑了!世誠畢竟忝為今日詩會出題之人,又說了這許多要求;倘若自己反而交不出一首樣樣顧及的詩,豈不教各位文友見笑?但太注重面面俱到,卻又少了三分天馬行空的想像;此詩看來卻純為寫景,若說以情入詩,倒是薄弱得很了。」
他有絲訝異,卻沒有再說話,將自己的詩稿遞給我。「代我念一念吧,好讓在座諸位評議。」
到了後園的水亭前,早有平素與蕭繹交好的一眾文人墨客候在那裡。他們看見蕭繹身後緊跟的我,皆面露詫異不解之色。
四周一片寂靜。
我聞言先是習慣性一皺眉,以為他又要責怪我;及至發覺他的語氣里少了那層薄責的意味,我的心情倏而又變得很好,仰首向他展眉而笑。這惹得他更不自在,輕咳一聲轉過頭去,聽著席上眾人的評論爭執。
我訝然望著蕭繹,見他很自然地從我手邊拿走那一杯酒,在眾人的鬨笑嘩然之中,當真仰首一飲而盡。他本是不勝酒力的,臉和_圖_書上立刻浮現一抹潮|紅。
「芳樹本多奇,年華復在斯。結翠成新幄,開紅滿舊枝。風歸花歷亂,日度影參差。容色朝朝落,思君君不知!」
「好!畢竟是王爺,詩作里透著一種皇家的雍雅貴氣,遣詞用字自然從容。」說話的是剛才我和蕭繹到時,率先來迎接的那人,看來今日詩會是由他作東。
我一時間卻有些尷尬,彷彿就那樣不著痕迹地被排擠在外。蕭繹代我喝下了本該我來喝的酒,然後酒過三巡,卻再沒有一巡是包括我在內的。他很自然地為我接下了敬酒的責任,於是我便連自斟自飲的權利都被剝奪。
「要了解一個人的過程,必定會經歷很多痛苦。」
我正要一笑置之,把自己手中那杯酒飲盡,然後借故退席;蕭繹既存心不為我解圍,一個出得大場面的合格王妃,總該曉得自己如何自然地轉圜,如何從容不迫地退場。我從八歲就入宮,這麼些年來,雖然遭人指指點點,明裡暗裡苦頭吃了不少;但這些教誨訓練,倒都齊全。如今終於到了使出來的時候,心裏雖然有那麼一絲怨懟,表面上的態度仍是玲瓏圓融,落落大方。
已是秋日,亭旁幾株桂樹猶自開得爛漫,幽香襲人。我甚愛桂花香氣,沁人心脾,使人心曠神怡。席上有桂花酒、桂花糕,我拈起一塊糕兒來吃,又配著小口啜飲的桂花酒,那股清香更是沁心入肺。
「芬芳君子樹,交柯御宿園。桂影含秋色,桃花染春源。落英逐風聚,輕香帶蕊翻。叢枝臨北閣,灌木隱南軒。交讓良宜重,成蹊何用言。」
我笑一笑,應道:「承蒙王爺不棄,對臣妾拙作這樣謬讚有加;臣妾原本還等著著實向在座各位大人好好討教一番呢,王爺現下這麼一說,倒顯得護了臣妾的短,教臣妾謙虛求教的話反而像是託大,也說不出口了。」一壁笑著,一壁示意身旁小僮去外面馬車上,拎了來我早預備好的一個酒罈,倒在桌上一個空了的酒壺裡,只覺香氣撲鼻,酒香醇厚。
他旁邊那人介面笑道:「不愧是湘東王,說要應景,就當真把顏園和桂樹一道入詩,教人真真是挑不出一點破綻來!令人也只有嘆服了!」
呵。我冷笑。假如是前者,那麼我的嘗試,便已經成功了一半。倘若不幸竟是後者,蕭繹便是還不夠了解我。難道他以為……我竟然會因為受了這一點冷落,就半途而廢?難道他不知道,這麼多年以來,我已經忍耐過夠多的冷落,多得我決不會將今日的這一點點當作某種無法承受的痛苦?
我望向身旁的蕭繹,而他也顯得頗為錯愕。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起身迎接兩位兄長,溫文笑道:「還不是昭佩私下攜出,等不及就要獻寶?不過要罰酒雖可,昭佩一介女流,不勝酒力,她那一杯如不能免,我也只好自告奮勇代飲了。」
蕭繹聞言,抬頭看了我一眼,終究沉沉嘆了口氣,道:「這還是本王第一次見王妃作詩;若能借景寄情,雖然失之直白,倒也盡夠了。」
蕭繹訝然轉過頭來,再看座中諸人,人人都是一臉詫異神色。最後,還是蕭繹先開了口,語氣溫和沉靜。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