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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樹吟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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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蕭繹

番外篇 蕭繹

我靜默。雙膝已由起初的酸麻、疼痛,跪到了如今的毫無知覺。我聽著父皇的咆哮,卻腦海里一片茫然,整個身軀彷彿已成了一具空殼;父皇的吼聲穿過我的軀殼,在我麻木的身軀里四處激起空洞的迴響,最後這所有的聲音,都終究匯為同一句,一再機械地重複著,敲擊著我的心:

之二 衝突

我的心忽然緊緊地跳了一下。
我靜靜地搖了搖頭,在父皇的盛怒面前頑固地保持沉默。
我信步走在花園裡,來到塘邊。水畔一叢芳樹,花開正艷。
想要,一輩子都看到這樣燦爛的笑容,一輩子都聽到這樣溫暖的聲音。
「七符,今日可得閑?和大哥一起出宮,去『顏園』參加詩酒賞花之會罷。」
我又驚又喜地看著大哥。我……真的可以和大哥一道去嗎?
「你是瞎了眼嗎?這樣識人不清!她命中必定帶煞,上天示警,你也看不到?你可只盲了一隻眼!不要讓朕以為,你是天生就昏聵胡塗,什麼也看不見的!朕一直因你的缺陷,對你百般容忍憐愛,但你也須得明白分寸,莫要辜負了朕細意栽培的一片苦心!」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在筵席間生澀地應酬,我知道大家都以為我只是個乖僻丑怪的小鬼,即使我的五官形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我還是可以感覺得到眾人的眼神,都集中於我那瞎了的左眼上。其實,那隻眼外表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沒有了焦距,看起來像一塊無生命的冷冷黑玉。
我想,那些電閃雷鳴暴風雪,甚至掀倒的房屋折斷的樹木,為何神佛要將其歸到昭佩的身上?房屋有可能年久失修,樹木有可能紮根不牢;冬季的江南,原本就不缺霪雨霏霏;而電閃雷鳴狂風暴雪,只不過是冬季難測的天氣里最激烈的徵候……
父皇被我無言的否定氣得跳腳。
我大為振奮,知道這是顯示自己用功的絕好機會。於是我朗聲回答:「能誦《曲》、《禮》。」
……大哥!
「七符!!」父皇的神情變得極度暴怒而猙獰,他在龍椅上向前傾低了身子,咬牙切齒地冷笑,語氣卻輕柔得可怕。
父皇仍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龍椅上,冷著聲音,對我下令:「朕意已決,擇日下旨,皇七子湘東王妃徐昭佩,悖德無行,致上天震怒,著廢去一切尊號,令其即刻出宮還家!……」
我絕望地睜大了自己的雙眼,一瞬間通體涼徹。
在那一瞬,花樹的枝葉縫隙間漏下的點點光影,柔和地灑滿了她全身。那熾熱的、燦爛的陽光,居然強烈得使我不由得微微瞇起了眼。那絢麗流轉的光線,在她無比開懷的笑聲里,搖曳出變幻爛漫的眩目光色。當她微微側過了臉,我可以看到她弧線優美的小巧下巴,她挺俏的小小鼻子,她長而微卷翹的睫毛,她細緻如玉的肌膚。
我感到通體寒徹。我一陣陣發冷,抑制不住地渾身打著寒顫,身軀劇烈發抖,抖得幾乎在地上跪不穩!
在那一霎,我死氣沉沉的生命,靜如一潭死水的生命,我黑暗的世界,彷彿有一線陽光照入。我不由往前走了幾步。
她很和*圖*書聰明,從我的欲言又止里,她終於猜出了我的身份,也猜到了我的缺陷——我閉上眼睛,等著她嫌惡的表情、恐懼的尖叫,或者輕蔑的嘲諷。然而我這一次居然完全猜錯了。因為她竟然忘形地一下抓住我的手,用一種充滿了憐惜和熱情的語調,在陽光照耀下,大聲地說:
我出生不久,便因與生俱來的眼疾盲了左眼。父皇曾得一夢,夢中有位同樣眇一目的執香爐僧人言說即將托生皇宮,故父皇將我視為神僧化身,百般憐愛。但宮中諸人,始終把我視為怪物,敬而遠之。何況我母親一夕得幸,本就招人嫉羡,我所承受的明槍暗箭就更加防不勝防。
我從未見過父皇如此龍顏大怒。因為禮佛至誠的緣故,父皇篤信仁德禮義的作風,終日誦經不休,甚至要捨身出家。即使他發怒,一般也能勉強控制自己的情緒,維持自己在人前慈眉善目的模樣;更遑論在我面前這樣大失風度禮儀地暴跳如雷。
她的樣子真是狼狽極了,可是,我想,我也許是被她的眼淚所折服了,因為我看到她哭,心裏就亂得無法收拾,彷彿心底深處的某種堅冰,在她的淚水裡被悄然融化。
——什麼?要我毫無異議地接受這一切?要我從此……不能見到那絲燦若麗陽的笑容,那雙美麗而清澈的眼睛?
我大吃一驚,伸手想要拉住她。然而在那一瞬,我忘卻了自己已瞎的左眼,我無法精準目測的距離;我的手伸出去,卻在半空中落了空,只聽「噗通」一聲,她已跌入了水中!
這是個醉生夢死的時代,而我,卻和這時代格格不入。
父皇大為震詫,怒意湧上了他的眉間,他的臉色,陰沉得彷彿山雨欲來的天空。
大哥迅速盯了我一眼,我雖視力不佳,卻也能接收到大哥眼色中那種擔憂。於是我也重重叩下頭去,按捺下胸口那股熊熊燃燒的焦慮不安,恭順回道:「太子殿下所言極是。兒臣雖有眼疾,也是命中注定。蒙父皇格外憐憫,已是隆恩浩蕩;又怎能因一己之私,壞了父皇社稷大事?」
我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動。我倉皇地衝上前去,傾身向前,忘記了這樣做可能會令自己也掉入水中,一把捉住她舉高在水面之上的那隻小手,摸索到她的腰間,用力向上一提。
父皇猶在喋喋不休地繼續,只是換了一副表情,滿面痛心疾首之色。
難道在我遇見她之前,這世上就沒有風雪雷電,沒有一株大樹、一間房屋因為惡劣的天候而倒塌嗎?倘若她也是懷著和父皇一樣的想法,那麼她應該認為是嫁給我這個孤僻而可厭、還盲了一隻眼睛的小鬼,才導致上天的異兆;難道這種種上天的瘋狂,就沒有嚇倒過她嗎?
我綳到極點的自制力,驟然斷裂。
呵,也許佛會因為我的罪過,而懲罰我的。像我這樣的人,原本應該一輩子生活在黑暗裡,心如死水,無聲無息,就過了一生。
我知道大哥是在幫我。但為何我卻有四面楚歌的感覺?我知道有些事情,即使完美如大哥、溫厚如大哥,也是無能為力的。
我滿心歡喜,跟在m.hetubook.com.com大哥身後,想著:不曉得今日的詩酒賞花之會,應是何等隆重?聽說大哥二哥和幾位年長的哥哥們都會出席,只有我,排行第七,且是一個眇一目的、不討人喜愛的小鬼,因而並未獲邀。但那些人看到我竟然也出席了,不知道要有多驚訝?
「我當然知道你,你是皇上最最愛重的湘東王,是大家口中最有才華的人;我還會背誦你的詩呢,像那首《紫騮馬》,我看著,語調風格、遣詞用字,竟然很像魏陳思王的《白馬篇》呢!而且,同樣都有為國盡忠的鴻鵠之志!」
也許人在驚慌中反而能激發出未盡的潛力,我這一下居然成功地將她拉出了水面,然而我用力過猛,她的沖勢未歇,不由自主一起向後仰倒。
大哥早看出我眼中的渴望,笑著執起我一手。「來罷。若父皇事後問起,自然有大哥一力擔待。」
我直挺挺地跪在父皇面前,父皇的暴怒大吼聲震得我耳中嗡嗡作響,腦海一片空白。
「住口!在朕面前,豈容得你如此不肖!」
我的臉一定在霎那間變做雪白。我的腦中轟轟亂響,彷彿整個身心,都被那一句句冷酷的言語千刀萬剮,剁做粉粉碎碎!

之一 初遇

我想向她道歉,然而千頭萬緒呵,我一時竟不知道從何說起。
大哥在旁,看得真切,忽然開口打圓場道:「徐妃年齡尚幼,難免天真爛漫,不懂宮中規矩;若是父皇不喜,怕她衝撞了七符,大可令七符以後小心謹慎些,多避開她些便是了。此時將她趕出宮去,將來她一輩子也只能獨居於家中不見天日;與其如此,在宮中令她避居一隅,也是一樣的。父皇崇佛敬天,盛德遍及四海,何必為了她而影響父皇慈悲之名?」
「七符,你要好自為之,莫要不知好歹!朕雖因你生來眇一目,而對你多所疼惜,也不代表你能任意違抗聖旨,犯上作亂!」
我搖頭,繼續沉默,直直地跪在地上。冰冷的金磚地面吸走我的體溫,長時間的一動不動,使我從頭至踵變得僵硬。
我從來沒有這樣一意孤行地違抗過父皇的意旨,我也知道大哥一再勸阻於我,是擔心我一時衝動為昭佩請命,結果只會是鬧得整件事情不可收拾!父皇一怒之下,也許當真會強行下旨將昭佩驅逐出宮,而我日後的前程,也將毀於一旦。可是倘若我此刻仍然低眉順耳地接受了這一切,即使我可以暫且保全了昭佩,然而日後那無窮無盡的、咫尺天涯無法相見的歲月,要我們,如何度過?
「朕的好兒子,莫非……你已經被那個女人的手段給魘住了?你……難道是想抗旨不遵么?!」
她彷彿忽然被我驚著,陡然回身,一眼看到我,未及反應,卻腳下一絆,向後傾倒!
「不!!!」我大吼了一聲。
「也罷。看在太子為你說情的份上,朕且容徐妃一次。但今後你一定要教導她虔心向佛、謙謹自持之道,要明白自己在宮裡的地位!你自己,也要盡量避免與她見面,免得被她衝剋!你若有不從,為朕發覺,朕也就……不得不另出下策,和*圖*書一勞永逸地解決此事了!到時候,朕可不管誰心裏會不自在,朕只管自己心裏痛快,知道嗎?」
想要,握住那雙,小小的、溫柔的手,一輩子,永遠不放。
我的母親阮修容,原本不過是一名采女,能夠在後宮三千佳麗中獲得我父皇寵幸,全仰賴彼時主持六宮的丁貴嬪舉薦之力。她們兩人情誼頗深,我和丁貴嬪所出的幾位皇子,包括大哥蕭統、二哥蕭綱都更是親近。尤其是大哥太子蕭統,美姿貌、善舉止,讀書數行並下,過目皆憶;每作詩行文,屬思便成,無所點易。而且,大哥待我,極之溫厚親切。我對他充滿孺慕崇敬之情,常覺世上再無超越他之人。
我的心驀然一緊,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話語。犯上作亂?父皇……竟然將我比作亂臣賊子?那……他想怎樣處置我?我說了大逆不道的抗旨之言,父皇會只懲罰我一人?還是要連累了我的母親?
「七符!」這是大哥的聲音,透著前所未有的緊張、擔憂與急迫。我一唬之下,下意識抬起了頭,獃獃望著父皇狂怒的表情,和大哥嚴峻的神色。我看到大哥的眼神直直盯進我的眼眸深處,他的眼色在向我無聲示意:快謝恩,快答應下來,無以留者,無以圖將來,不要把一切弄得無法收拾……
然而看到了她,我卻這輩子第一次萌生了某種奢侈的貪念。
芬芳的花樹下,一個年紀與我相若的小女孩,服飾華美,插了滿頭紅紅綠綠鮮艷的花兒,正背對著我,朝著水裡張望自己的倒影。而且,她竟然看了一看自己滑稽的扮相,就咯咯大笑起來,搖頭晃腦,一點也沒有懊惱的意思,笑聲開心極了。
這一聲吼叫出口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勇氣忤逆父皇!我從來都是小心翼翼的,曲意奉迎,討好著父皇,唯恐自己和母親在宮中的位置,會因為自己一個行差踏錯而登時傾覆。可是此刻,我卻什麼都顧不得了,這一聲吼叫拼盡我的全身之力,彷彿從我的五臟六腑最深處絞出來一般;一想到那縷我好不容易才抓在手上的陽光,即將從我指縫間溜走,那股刺痛便在我胸口驟然爆發,將我所有清醒的意志炸得支離破碎!
我想起新婚之夜,昭佩在我身旁沉沉地睡著。我拚命地睜大了眼眸,想在一室黑暗裡,看清楚她的模樣。然而我的視線模糊,那夜色也太深沉,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勞。於是我伸出手,輕輕地觸碰她的小手,繼而把她的手輕輕握在自己掌心。那種不容錯辨的柔軟和溫熱,提醒著我,我身旁,正是當日滿園芳樹環繞中,在我面前盈盈盛開的那朵最美麗的花。
但我依舊如履薄冰,步步為營。我知道,即使我已是父皇最疼愛的兒子之一,我仍是沒有任何行差踏錯的餘地。也許父皇所有的寵愛,不過是先前對我這殘疾之人毫無冀望,因而見我粗通詩書,便有一些驚喜;畢竟是作不得數的。我逼迫自己加倍用功,好學不倦。我苦練書法、繪畫、詩文、音律,研習天文,博涉技藝,務求下筆成章、出言為論、才辯敏速、音響若鍾。
她叫,m.hetubook.com.com徐昭佩。
我自知有著與生俱來的不完美,便更加苛求自己要博覽群書,無所不精。因為我覺得唯有這樣,才可以稍稍補償一些我天生的缺陷。
她又咳又吐,萬分委屈,突然大哭起來。我被她的淚水嚇到了,獃獃地望著她皺成一團的小臉。她頭上的花經這一番折騰,早已殘敗不堪。她的衣服濕透了,連著她糾結的長發一道在往下滴水。
父皇的叨絮與咆吼,忽而愕然停住。隨即,他那終年慈眉善目的模樣,如同一副泥塑的面具,在我眼前逐漸四分五裂,最後,乍然崩毀。
我終於找了個適當的時機,毫無窒礙地從席間溜掉。我想如果沒有了我,也許他們也能更愉快、更自在一些。我並不怪他們對我有著天生的排斥,我只是不能忍受他們費力隱藏起那種排斥、厭惡和不屑,諂媚地對我笑著,刻意逢迎的嘴臉。
大哥絕頂聰明,深諳父皇喜怒哀樂,倉卒之下亦能為我的行為找個極好的借口。果然父皇聞言,容色稍霽,看著我冷冷開口問道:「哦?七符,你倒是說說,可是如此?」
我猛地抬起頭來,衝口而出:「有何……不可?!」
不可!不可!不可!!!……
我眼見父皇面有得色,顯然是因我再度示弱、態度恭謹而表情緩和下來,正想鬆一口氣,就聽到父皇說:「既是如此,七符一片心意,深得朕心。但此女運命不吉,也是留不得的!」
我看到大哥匆匆經過御花園植滿芳樹的小徑。他一襲雲紋白袍,式樣雖簡,卻襯托出他身為太子、年少早慧的軒昂氣宇。
父皇命我試言一二,我遂一口氣將上篇一字不錯地背誦出來。父皇大為讚賞,左右莫不驚嘆。從此,我得了個「聰悟俊朗,天才英發」的好名聲。父皇對我,也彌加愍愛。
而現在,其實我不是存心要抗旨,可是,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當日的滿園芳樹盛放,忽然變作了一片荒原;不甘心夢裡那縷陽光,忽然自我指縫中,逸去無蹤。
於是我也沉沉睡去,夢裡,陽光正熾。
「兒臣……不忍如此!求父皇額外開恩——」我艱澀出聲,不敢再看向大哥那雙焦慮不安的眼睛。
大哥也看到了隱身在樹影中的我,笑著走過來。
然而我有時也在想,不知道另一隻眼裡所看到的世界,與我現在所知道的,有什麼不同?
我張了張嘴,剛要分辯,就見到父皇臉色一沉,面露不豫之色。幾乎同時,大哥急急向前膝行數步,飛快地瞟了我一眼,搶在我之前開口道:「父皇仁慈,天下所共知!七符,蒙父皇如此垂憐,網開一面,還不快快謝恩應承下來?」
我是那樣吃驚。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在想,莫非連我的耳朵也壞掉了?否則我為什麼會從她的口裡聽到這樣溫暖的話,溫暖得……幾乎令我想哭?
「你……你真是鬼迷了心竅!那種惡兆纏身的女人,即使門第出身還勉強夠得上嫁入皇家的資格,但僅憑這幾日來各地報告的種種異象徵兆,還不夠讓你下決定把她休離?」
「想那徐家,也手握重兵,父皇行事,一向也有顧忌。m.hetubook.com.com但此番全都是為了你,父皇寧願冒著開罪徐家的危險,也不能留下她!你以為父皇願意嗎?萬一徐家心懷不滿,父皇現下也尚未收繳了他們手中兵權,到時候,影響的,可是江山社稷的穩定呵!唉,七符,七符,父皇一番疼愛之心,甘願為你擔這麼大風險,全都是為了你打算,要為你另擇命中大吉之女作為佳配,你為何卻要和父皇作對?!」
在這樣的險惡之下,我逐漸變得自卑、敏感,且益加沉默。我只能用上天僅餘下給我的那一隻眼睛,愈發加倍地努力讀書。我知道,父皇對我的憐愛,也是不可靠的。父皇眼中與其說有我,不如說他看到了神佛亦願意托生為他兒子的無上吉兆。我是他證明自己天命所授的最好理由。但我一旦淪于平庸,我身上的那層光環便會消失。畢竟,沒有一位前世身為神佛的人,會在人世間無所作為。而我一旦失去了父皇的寵愛,我便會失去一切尊嚴、地位和機會,從此,萬劫不復。
父皇顯然對大哥最後幾句不動聲色的溢美之辭甚是受用,眉心舒展,唯一對眼眸仍舊炯炯迫人,直逼向我臉上。
「七符!你一向是個那麼懂事聽話的孩子,現在居然要為了那個上天詛咒的女子,不惜放棄自己的前程?難道父皇命你休棄她,不是為你著想嗎?父皇命人詳解這種種異兆多次,又在佛前拈香占卜,沒有一次的結果可以為她開脫!」
在那一刻,我下了決定。
我驚異萬分,不知道大哥是何時到來的。看著大哥雙膝落地,向父皇叩頭不止,為我懇求父皇恕罪,我的眼中驀然濕潤了。
然後,我看到了她。
她的容貌,並不是我所見過最美麗的。父皇的後宮,從來不缺各式各樣的美人兒。但她的笑容、她的生氣,都襯得她活潑而靈動,像芬芳花樹下謫落凡間的仙子,能輕易給已枯萎的我,帶來無限勃勃生機。而這樣的她,擁有某種無雙的美,令我無法將視線移開。
當我五歲時,父皇偶然問我道:「汝讀何書?」
在她停止哭泣之後,我看到她那雙被淚水浸過的晶亮眼眸,如溫潤透明的黑色玉石,美得那樣清澈而純凈。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
「父皇請息怒!」忽然,一個清朗的聲音橫插|進來,打破這緊繃的氣氛,語氣略顯急切地說:「七符年紀雖幼,可也懂得輕重,徐家幾代在朝為官,又兵權在握,七符也是不願父皇為他而冒了影響社稷穩定的風險!畢竟父皇手中的江山才是頭等大事!求父皇看在七符一片赤誠的份上,赦免七符一時情急頂撞之罪!」
呵原來,「父皇」二字,不過一幅溫情脈脈的面紗,誘哄著我屈服;而我一旦拒絕,要面對的就是「朕」這個至高無上的字眼,玄鐵寒冰鑄成的無情!
我閉上了眼睛,對父皇叩下頭去。幾乎與此同時,我緊閉的眼瞼下,孩子氣地湧出了大顆大顆軟弱的淚珠,順著我俯低的臉龐,無聲無息地滾落到了冰冷的金磚地面上。
我想,也許她能看到一個我以一隻眼睛,所無法看到的世界。所以她笑得那樣爛漫而美麗,她的笑聲在陽光下飛舞,如風一樣自由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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