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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歌行

作者:飛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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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韓夙大驚,愣在原地,手裡握著一截衣袖,結結巴巴地問道:「輕、輕舞!你……你這是做什麼?!為、為什麼你執意要留在這裏?」
風雨更盛。她突然凄清一笑,執拗地又重複一遍。「你濕了。你會受寒的,這麼大的風雨——」
當她抬起了視線,與他的目光相交時,他看到她先是非常意外地睜大了雙眸、隨後又平靜下來的展顏一笑;那稍顯淡漠的神色間,突然浮起了一抹含笑的溫暖,使他的心臟陡然重重撞擊了一下。
她微訝,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腳,不怎麼在意地哂笑道:「我只欣賞蒙古人一點,他們從不勉強女子要把自己的雙足纏成三寸金蓮。」
張世傑將趙夕雍的神情都看在眼裡,不禁又調轉眼神看了看抿唇而笑的韓輕舞,心中暗暗納罕。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沉聲對面前的三人說道:「你們兩人遠來是客,本當好好款待;但既然你們是為勸降於我而來,我也不便留你們太久——」
韓輕舞微側著頭,對身邊也是表情訝然的趙夕雍嫣然一笑,把手中硬從他腰間奪了來的長劍替他入了鞘。「其實,本來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我只是有種直覺,要自己非來不可——」她凝視著趙夕雍臉上陰晴不定的神情,意味深長地說道:「但現在我卻突然明白了;因為我要來這裏,和某一個人相遇,拯救某一個人的性命,https://www.hetubook.com•com讓他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韓輕舞聞言微微一笑,向他有禮地頷首道:「幸會了,趙樞密。」
他身子一僵,容顏里浮上一絲怒意。但他沒有發作、也沒有轉身便走,更不曾惱羞成怒,只是靜靜地站在檐下審視著她,濕漉漉的發梢上沾滿雨水,那雨水沿著他俊美漠然的容顏一路滑下,落到他衣襟之上。
這是祥興二年的正月,臨安早在三年之前陷落於元軍之手。現在的南宋朝廷,已經僅僅存在於這一千余艘船艦之上了;少帝趙昺在臨安陷落之前成功逃離,並在兄長、端宗趙昰病逝後繼位,勉強延續著他搖搖欲墜的國祚,一再眼睜睜地看著大好江山落入蒙古軍隊之手。
在南宋樞密副使張世傑的船上,一位高大挺拔、劍眉星目卻極為年輕的男人腰懸一柄長劍,無視艙口向他施禮的軍士,匆匆掀開門帘,進入船艙。
好熟悉的神情啊!可是他非常確定他們從前素無謀面,何來這種奇異的熟悉感呢?他漂亮的濃眉皺緊了,將頭轉向另一邊,冷聲道:「張副使有何吩咐?」
韓夙被他的氣勢壓得不敢說話,只是不斷點頭如搗蒜。反而身旁的韓輕舞發出一陣輕笑,語氣從容地說道:「哥哥,我早就告訴你不要跑這一趟,你不聽我言,現在可好了吧?那張弘范不過是https://m.hetubook•com.com拿你當一條緩兵之計,他陣中尚有二百余艘艦船迷失航向、尚未到達此地,在他想出力敵的取勝之道以前,不派你來碰這個釘子,還能有什麼辦法智取?」
他一怔,臉上瞬間閃過一抹狼狽的情緒,彷彿為她這突如其來的關懷而驚跳了。他簡單一搖頭謝絕了她遞來的布巾,反而緊盯著她站得穩穩的纖細身軀,似是想引開話題般諷刺一笑。
她眼波一轉,直視著趙夕雍那年輕而俊美、此刻卻顯得意外且冷淡的容顏,輕聲說道:「而我,等待著這個重逢的機會,已經很久、很久了。」
「你……倒是站得很穩啊,在這大風雨中。」
韓輕舞反而輕描淡寫地一笑,「哥哥,你還是沒看出來嗎?既然我到得了這裏,就不打算再回去了。況且他們也並沒有將我放回元營的打算,難道你不明白嗎?」她微笑轉向趙夕雍,直接了當地問道:「舅父傳喚他來,是想叫他來監視於我嗎?」
韓輕舞同情地看著已經目瞪口呆的兄長,拍了拍他的肩,輕聲說道:「還不明白嗎,哥哥?我的名聲,害了我了。」雖然說得無奈,但她的語氣卻微帶笑意,彷彿一種戲謔。「同意讓我與哥哥一起前來宋營勸降,元帥一定沒想到會落得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場吧?」
她自幼生活顛沛流離,戰亂逃難之中,誰會想到要替女兒纏足?和_圖_書待得投奔了在元軍中任職一名小小軍官的堂兄之後,蒙古人又從無女子纏足的風俗習慣;於是她這雙腳就這麼留著,走不出三寸金蓮的搖曳生姿,看不到精緻蓮足的玲瓏柔美。在元軍中她也許因著自己的容貌和「預知力」,成為人人仰慕的美貌才女;但一踏上宋朝國土,她所聽到的,就只是惋惜遺憾的嘆息。
「你濕了。」她簡單地說,語氣很輕很輕。「這雨打濕了你,你會受寒的。」
這意味深長的一句話使得趙夕雍眉頭皺得更緊,十分不悅的看著面前這個仍然意態安然的美麗女子。禍水!一個念頭突然在他心底浮現。
張世傑一怔,看到趙夕雍的神情變得很難看,卻突然大笑出聲。「不錯,不愧是號稱能知過去未來的才女——」笑聲方歇,他臉色一冷。「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沒有放你回去的借口,既然你自己也沒有效忠蒙古韃子的心,我這個當舅父的當然要好好留你了。」
她也回視著他,半晌突然一笑,自窗邊閃身到房門口開了門,順手拿起椅背上的布巾,走到他面前遞過去。
張世傑不答,卻對韓輕舞及韓夙說道:「這位是樞密院樞密,趙夕雍。」
韓夙抖著雙手,一把揪住妹妹的衣袖。「輕舞!原來你巧言說服元帥採納你的建議,說什麼你能勸得舅父歸降我軍,根本就是謊言……」
她笑起來,覺得這情形真是很荒謬hetubook.com.com。一雙蓮足,在這亂世里,怎比得上天足的方便爽利?她的大眼一閃,在他臉上沒看見那些嘆惋的憐憫,心裏知他其實不在意她長了雙怎樣的腳,只不過想找借口打擊她而已。畢竟,她是來自敵營之人,那勢如破竹般一路長軀直入、將宋廷逼到海上偏安的元軍,在他看來是絕不可饒恕的呵!
他眼神凌厲地瞪向韓夙,「夙兒,今日在此你算是我張世傑的甥兒,我也並不為難你,知你也是為人所迫;但你還是速速離去為佳,免得大家傷了和氣。等明日上了戰場,我們各為其主,就是敵人,到時你也休怪我不念骨肉情份!回去告訴張弘范,我張世傑一世忠良為國,是不可能不戰而降的!叫他少用這個心思,我們戰場上見吧!」
韓輕舞訝異地看著他,沒有動手拉回自己的衣袖,語氣很淡。「身為謬傳里的才女,只有這一個好處,就是自己說的話,旁人都深信不疑;我當然要好好利用,不是嗎?」她笑了笑,看著自己身旁的趙夕雍,突然伸手到他腰間,「唰」的一聲將他的佩劍從鞘內抽出;在眾人都為之一愕之際,她已手持長劍,斷然向自己衣袖上揮去。劍光一閃間,她那被韓夙抓住的衣袖下擺已被削落,而她的方向、力道拿捏得恰恰好,沒有傷到韓夙或自己一丁點。
韓夙大驚,脫口道:「輕舞!你怎可將這些事都說出來——」元軍本來就不擅水和_圖_書戰,加上陣中的船隻總數比宋軍少了二百余艘、又有二百余艘未抵厓山,這總共就是四百艘艦船的短少呵,這種軍事機密她也毫不保留地說給宋軍聽?這樣他回去怎麼向元帥交待?
「不必多禮了。夕雍,這兩位……」張世傑沉穩開口,聲音里卻帶了一絲混雜著的怒意與尷尬。「是我的外甥韓夙,與甥女韓輕舞。」
那奇異的相遇。
他突然緊緊一蹙眉、閉眼,彷彿無法忍耐地劈手自她手中奪下那塊寬大布巾,另一手抓住她腕,將她用力推入屋內,自己則站于門口,始終沒越過門檻。
「你別像只八哥鳥兒似的一直重複相同的話!」見鬼,這女子從第一眼看見她時,他就隱約產生了一種奇異的預感,彷彿似曾相識,雖然他很確定他們素未謀面,但那熟悉感是那麼強烈,那油然而生的矛盾又猛地拉扯他的心臟。驀地,他們初見時的一幕,又在這風聲雨幕里,浮現在了眼前。
進了船艙,他陡然見到兩名身著蒙古裝束的人立在船艙中央,不禁神情一凜。但他隨即看到桌案後端坐著的樞密副使張世傑,遂疾步上前一揖。
他暗吃了一驚,回頭看去。這一看卻大大使他震撼了。那韓夙作元軍軍官的打扮,並沒什麼特別,只是神色間透出尷尬、忐忑不安和緊張的情緒。但那名叫「韓輕舞」的少女,面似芙蓉、眉目如畫,美麗絕倫的容顏間卻不見一絲驚慌,只有從容不迫的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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