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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下意識地往後一退，避開了她那肌膚如玉般細膩的手，卻無法控制自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狼狽窘迫。那表情引得小皇帝咯咯直笑；他又氣又惱地瞪著她，卻發現她也抿唇莞爾，那唇角漾開的一抹笑影，如湖中濺起的小小水花，溫柔、清澈、而俏皮。

「好。」她輕輕一笑，竟然稱讚了一聲。隨即，她面容一凝，神情變得很認真。

「張副使，請聽末將一言！」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小皇帝才喜歡和她說話吧。他暗忖。

趙夕雍顧不得分辨那語氣中是否帶著一絲客氣的冷淡，急急開口道：「張副使！眼下建成的樓棚，固然可以拒敵大軍于外，但連日來海風勁吹，若不早做打算，萬一韃子以舟載茅草，更浸以膏脂，乘風縱火來攻，如何是好？」

張世傑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表情里有絲和圖書複雜。最後，他沉沉地一嘆，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唉，我也是為了他好呵！倘若冒進而兵敗，他是要擔這千古罵名的！不僅錯估了形勢，還因此丟掉了自家的社稷……他與我們不同，他是有兩重責任的；即使他有這個勇氣為國捐軀，我……也不能輕易地讓他死了呵！」

因為她總是那麼從容，即使現在大敵當前，人人如臨深淵、加強戒備，她的臉上仍舊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淡笑，彷彿完全不在意明天一旦到來，自己是生、或者死。

可是他又感覺到那麼一點點驚訝的情緒，因為那韓輕舞，那在他眼裡始終是謎一般的女子，竟然展現了無以倫比的親和力，在短短十數日之內，和宋軍中上上下下都融洽相處；現在竟然連小皇帝都被她哄得這麼開心，看她那耐心而溫柔的微和圖書笑，彷彿一個慈愛的長姊，絲毫沒有任何面對皇帝的戒慎恐懼，或心虛畏縮之情。

「只是，我不會這麼輕易就讓你死的。趙夕雍……」她一字一句地喚著他的姓名，清晰的聲音顯示著她堅定的誓言。

她為什麼要來呵？他百思不得其解。她為什麼放棄了那明顯將獲得最後勝利的一邊，放棄了那人人崇敬她的尊榮，投奔到這裏來呢？她這是自尋死路呵！他們還能有多少餘力抵擋蒙古軍一波猛似一波的進攻，還能勉強維持這命懸一線的社稷多久呢？而當那一天最終來臨時，她也將不得不為他趙家的社稷江山陪葬了！她這又是何苦？何苦？

張世傑停步，不動聲色地注視著趙夕雍微喘地跑到自己面前。「哦，趙樞密？你有何建議？」

自從那日在帥帳中兩人激烈爭執之後，這還是數日來ｈｔｔps://ｍ•ｈetuｂｏｏk.ｃoｍ.ｃｏm，他第一次主動出現在張世傑的面前。當日張世傑的語氣和指控，都太尖銳，深深刺傷了他。眼看著各船被粗索連結了起來，四周更建起了有如高聳城堞的巨大樓棚，他只是沉默著，做自己份內的事情，一言不發。

「你相信命運嗎，趙……夕雍？」

但這番用心良苦，趙夕雍卻並不知道。

因為想到數日後必然降臨的一番苦戰，他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來，表情也變得更嚴峻。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已到了他的面前。

雖然他甚少見到那雖然年幼、卻始終憂鬱的堂弟微笑，但此刻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那女子……怎能輕信呵？

「為什麼皺眉呢，趙樞密？」她在他面前淺淺一笑，為了緩解他的神情帶給小皇帝心境上的影響，她竟然還伸出手去，硬生生地和圖書撫平了他眉間緊緊攢起的深刻褶皺。

張世傑沉吟片刻，頷首道：「嗯，這也是個防禦的方法。罷了，就依你之言吧！你即刻帶人去做這件事。」

趙夕雍一邊伸手往船艦的遠程比畫著，一邊解釋道：「依末將之見，應及早在各艦船身塗泥，再在艦端縛長木以拒敵軍火舟，則火不能近身，可防敵艦來襲——」

在人人忙碌來去的帥船甲板上，趙夕雍從后追上了跨著大步四處巡視的張世傑。

「相信……又如何？不相信……又如何？」他有絲賭氣地說，不知道她這麼問，用意何在。「我只知道，倘若是命運要我不得不一死，我決不畏怯；但倘若天意要亡我大宋，我也決不會如此輕易言敗！」

「哪怕是放棄自己的生命，我也絕不會讓你死。我一定要讓你好好活著，在這世界上活很長很長的時間……即使你恨我；即使ｈｅｔｕｂoｏk•ｃｏm.ｃｏｍ我死。」

他此刻正帶領著一小隊宋軍和民夫，在各船艦的甲板上來回穿梭，縛長木、塗泥，忙碌不已。但在這樣的忙碌中，他的視線餘光，卻看到不遠處的甲板上，小皇帝竟然和韓輕舞在一起。只見她不知道說了什麼，引得小皇帝開心不已，童稚的容顏上綻放出難得一見的燦爛笑容。

趙夕雍神情間掠過一抹意外的又驚又喜，彷彿沒有想到在那日的激烈爭吵之後，自己的意見還能為張世傑所採納。他有力地一點頭，朗聲應道：「是！末將遵令！」就轉身往另一邊跑去。

張世傑聞言挑眉，盯著他淡淡問道：「哦，那依你之見呢？」

他訝異不已地回望她，無法置信她竟然當著皇帝的面，省去了他的官銜，這樣親近地稱呼著他。

看他氣惱不已，當著小皇帝卻又無計可施的神情，她略略斂起笑意，語氣變得有絲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