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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蓮池

作者:花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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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素友

第一章 素友

阿憐揉著屁股,扯著嘴角罵道:「放你的狗臭屁!小爺我是搶了號牌,但是你先舉個牌子污辱小爺我。誰是狗來著?難道乞丐就不是人嗎?就你有爹娘生,小爺我就沒爹娘生嗎?」
阿憐立即說:「你趕緊回去吧,再晚怕是徐老爺又要發怒了。」
小童見著,插嘴道:「喂,小潑孩,都跟你說了,我們半蓮池不歡迎乞丐。你要是真心想幫你朋友,就讓你朋友明日一早自己來取號牌。你朋友若是誠心想買花,又怎麼怕排不上隊呢?」
她訝異,半蓮池的老闆和小童怎麼會出現在這裏?忽然,懷中的素娘一沉,再回首,素娘在她的懷中永遠沉沉地睡去。
「是,師父。」奎河是小童的名字。
阿憐虛弱地幾乎是趴在了地上,忽然聽到腳步聲,她迷離的雙眼猛然又睜開來,直到前方投來一片陰影,她才使出全身的力氣,抬起頭看向好容易等到的人。
「我以為你不來了呢?我以為你出了事呢?正想著去茶樓找你呢。」阿憐激動地說了很多。
她捏緊了拳頭轉身就走,還未踏出半蓮池的大門,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奎河,用艾草燒些水,把這裏每一張椅凳都擦洗一遍。」
奎河跟在師爺身後,走了幾步,又折回頭,在阿憐地腳下扔下十兩銀子,說:「好好葬了她吧。」
素娘望著那一塊金字招牌,手下意識地緊緊攥著衣角,細眉深鎖。
阿憐見他離開,心中涼了半截,莫非她真的要命喪這裏而無法替素娘報仇了嗎?
果不其然,玄遙定在門外沒有進門,他的周身隱隱約約開始籠罩著一團強勢的怒氣。
無論奎河說什麼,半躺在紫檀木貴妃榻上的玄遙,似乎就像是聽不見一般,手捧著一冊書捲入神地翻看著。
「你見過死人分晴天和雨天的嗎?」玄遙望著前方與之擦肩而過的黑白無常使者,薄唇抿了抿。陰曹地府辦事的效率依舊還是這麼高,容不得人等上一時半刻。
她一把扯著小童的衣襟,罵道:「乞丐與狗不得入內?乞丐跟你們有仇嗎?乞丐殺了你們全家嗎?你那狗眼看人低的師父,定下這種狗屁規矩,他不是上輩子是個乞丐,就是下輩子一定做乞丐!」
若說「半蓮池」相較城中的那些花坊有何區別,除了門前無花,門內幽暗之外,便是門頭上懸著的金字匾額。匾額上「半蓮池」三個字剛勁有力,瀟洒脫俗間卻隱隱暗藏著一種逼人的氣勢。
阿憐忽然反應過來,激動地拉住素娘的手,道:「素娘,如果那家的花坊真的像坊間傳言一樣,那麼神,你就可以有希望能離開德盛茶樓,再也不用受罪了。」
「還好師父設了結界,這二鬼捕捉不到我們。」奎河一臉崇拜地望著自家師父,他長大了一定要成為師父這樣霸氣兼帥氣的男人。忽然想起什麼,他又叫道:「我今晨在市集上見見那位徐夫人,整個人變了一個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實在很難相信這樣漂亮的一位美人就要香消玉殞了。」
「聽說你擔心我,一直守在徐府外,病倒了。你怎麼這麼傻?這麼多年我都熬過來了,怎麼可能會出事呢?」素娘纖纖玉指順了順她又臟又亂的髮絲,突然想到,將手中一個錦布包裹打開,「瞧,我給你做了一身新衣。」
除非……乃非三界之物。
有好幾次,阿憐想將這件事宣揚到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徐老爺根本不是什麼大善人,而是喜歡家暴的偽君子,但都被素娘阻止。所謂家醜不外揚。
蟬似乎就在她的耳邊一直嘶叫著,不知何時,她的身體突然一抽,一陣頭昏目眩,兩眼開始向上翻,雙手撐在滾燙地面強忍著不讓自己虛弱的身體倒下。
素娘的手中捧著一朵黑色的蓮花,見著她,便見手中的花伸在她的面前,盈盈笑著:「阿憐,你看,這朵粉色的蓮花好看嗎?」
素娘點了點頭。
「嗯,是不是很漂亮?我一眼就喜歡上了。」素娘將墨蓮放進她的手中。
這是第一次素娘送給阿憐衣衫,也是阿憐長這麼大以來穿著最好看的一身衣衫。她摸著嶄新的麻布衣衫,心中感動萬分,但注意力卻全然不在這身新衣衫上,而是緊緊地盯著眼前看來有些陌生的素娘。
阿憐繼續說:「看來被我說中了!難怪這麼瞧不起人!像你這樣,擁有一顆這樣陰暗的內心,就算你的花能幫人消病除災,那也只是暫時的。一顆陰暗腐爛的心永遠不可能真正救得了人。」
阿憐獃獃地望著前方。
阿憐拉著素娘的手,一路快步奔走。
「師傅,今日已是第三日了,那個小乞丐在門前已經跪了幾個時辰了,看他的樣子好像快要不行了。」奎河趴在窗前張望著,「呀呀呀,真的快要不行了,都開始翻白眼了……」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玄遙冷淡地道。他的墨蓮即出,那便是一定要趕在黑白無常之前,將徐素娘收了。
素娘顫著聲音,道:「小孩子不懂事,還請……玄先生……你大人有大量。我們……今日就不買花了,改日再來。」
阿憐以為自己眼花,眨了眨眼,但花瓣上折射出的黑金色光是確確實實存在的。這不是她採過的那些個黑木耳。沒有黑木耳會發光,還長得這麼漂亮,感覺好邪門。
阿憐終於掙開二狗子的手臂,剛沖向奄奄一息的素娘,便被徐府的下人一腳踹在地上。
小童的話一下子又惹毛了阿憐,她瞪著眼看著門內的玄遙,她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俊逸若仙的男人沒有一顆慈悲之心,如同那些勢力之人一般瞧不起窮苦的乞丐。她爬起身,再一次衝到門前,衝著玄遙的背影大聲地罵道:「你為何這般憎惡乞丐?像你這樣能幫助世人的人不是該有一顆慈悲為懷的心嗎?」
阿憐根本聽不見素娘的哭聲,她一把將小童打倒在地,騎在他的身上,揪著他的領襟破罵:「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你師傅連給我們乞丐提鞋都不配!不就是個賣花的,傲氣什麼?!這輩子賣花,上輩子,上上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他就淪為乞丐!你也跟著做小乞丐!」
素娘驚住。
昏黃的陽光下,墨蓮竟然黑得發亮,陽光照在整朵花上,穿過花瓣折射出一道道黑金色的光。
徐光耀打累了,住了手,扔了手中的棍杖,望著趴在地上曾經喜歡過的美艷女人,奄奄一息,心裏一陣酸澀直向上涌。他赤紅著眼,指著先前被扔出去的下人,道:「把這對狗男女給我押到官府去。」
素娘見著,連忙上前扶她,「阿憐,你沒事吧?」
徐光耀一把將素娘推倒地上,對著家丁咬切齒地道:「把這對姦夫淫|婦給我押去衙門。」
三日前,玄遙甚至連拒絕的話都未曾開口說過,只是露出一個冷嗤不屑的神情,衣袖輕拂,便將阿憐掃出半蓮池的大門,此後阿憐便一直跪在門前不起。
阿憐點了點頭,道:「當然知道!哎喲,最近真是奇了怪了,不想知道這什麼花坊的事,都有人不停地在你耳邊搗鼓。昨個晌午我還聽二狗子跟我說,城北米庄柳家的小妾去謝恩,說什麼在花坊買了花之後回去,便有了身孕,還有前麵條街滿貫銀庄魏家的大房也去謝恩,說什麼買完花之後,幾房小妾全被老爺趕出家門,重獲魏老爺歡心。還有那誰家的兒子一直榜上無名,就連花錢捐個官都無人肯收銀子,也是因為在半蓮池買完花后,前些天說是去了衙門當師爺。你說這家花店是邪不邪?究竟是賣花呢?還是狐大仙廟呢?」
「哦,玄先生帶我進了花室,裏面有很多很多的花,走著走著,就走了很遠。玄先生說,來買花的人從不走回頭路,若是走回頭路,就表示意願不堅定,願望就不會實現。奎河還說會轉告你,讓你先回來,所以我便沒有回頭找你。」素娘一邊說著,一邊欣賞著手中的墨蓮。
素娘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伸手將阿憐拉在了身後。下一刻,玄遙便已經立在了她們的面前,表情陰冷地看著阿憐。
奎河差一點撞在師父身上,幸好及時剎住腳,順著看過去,雨幕中左前方一道黑影和一道白影正急速地向前漂移著。他摸了摸腦袋,感慨:「這黑白無常也太敬業了吧,這大下雨天的不在陰曹地府待著,居然還跑出來做事。」
師父?
阿憐指著街對面的「半蓮池」說道:「素娘,到了,就是這裏。看,這招牌上的金漆是不是要把人的眼都閃瞎了?」
「素娘,我帶你去。」阿憐一下子跳了起來,顧不上吃點心,拉著素娘便往巷口跑去。
門前立著一個十來歲的小童,正在派發今天買花的號牌。自打上次她跟二狗子連門都沒進便被轟出人群之後,兩人就在這裏蹲了一天。這裏每天只派三十個號牌,號牌派完,就要等到明日起早。聽過買花需要憑號牌的嗎?沒有!怕是全京城也只有這一家吧。就連城中回春堂的名醫張也沒有像這間花坊的主人這般緊俏。她怎麼看都覺得這裏與那些江湖術士專門訛人錢財的地方更像一些。
她要為素娘報仇!
阿憐推開二狗子的手,不顧一切衝上去扶素娘,「素娘。」
她舉起拳頭就要往小童的臉上揍去,眼看她的小拳頭就要落下,她的手腕被人緊緊地拽住。
忽然,手腕處一陣收緊的力量讓她疼痛地叫了起來:「哎喲,輕點兒,輕點兒,要斷了,要斷了。」她顧不得被她騎在身下的勢力眼和*圖*書小童,跟隨著那份疼痛,一點一點慢慢起身。
「噎死爺了。」二狗子總算吞下桂花糕,一頭霧水地望著阿憐,「黑色的蓮花?冒黑氣?我怎麼聽不懂?你說的是素娘頭上那朵粉紅的蓮花嗎?哪什麼黑色的蓮花啊?那明明是粉紅的好嗎?你這幾天餓傻了么?那花明明是粉紅色的。還冒黑氣,真是……」
自從一個月前素娘給阿憐送了一身新衣之後,從此便沒有在約定的小巷裡出現過。
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沒有人知道號牌是怎樣回到他的手中。前來排隊的人更加相信這位神秘的半蓮池主人有通天的本領。
「放手!」她回頭,當看清攔住她的人,一瞬間愣住了。
阿憐一下子憋紅了臉。這個小童上一次已經羞辱過她和二狗子窮,這一次又羞辱她不識字。她一個乞丐怎麼可能識字?!她將號牌收在身後,連退了幾步,說:「小爺我才不管什麼按序拿牌,小爺我搶到了就是搶到了,號牌現在在小爺我手裡,小爺我就是有資格買花!」
阿憐一路追著,突然看著徐家的下人扔下素娘,像是發了瘋一樣的往回跑。她連忙跑過去,扶起奄奄一息的素娘,將她抱在懷裡。
「遵命,師父。」小童將胖婦人與師父隔開,「對不起這位夫人,您沒有拿到號牌,明日請早。請拿到號牌的客人們在廳堂等候。」
先前那位胖婦人,一見號牌被取回,立即扭著胖墩的身子挨上前,嬌羞地問道:「玄先生,奴家今日是不是有幸能買到一朵花啊?」
「你膽敢污辱我師父!」小童的脾氣也上來了,反手扯住阿憐的破衣衫。
奎河蹲下身,從素娘的手中取下那朵墨蓮,交到他的手中。他瞥了眼墨蓮,十分滿意,重新丟回奎河的手中,轉身離開。
到了第五日,她不知是餓得頭暈眼花,還是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她只感覺皮膚灼熱,渾身乏力,胸悶難受,噁心想吐。若不是二狗子及時發現她病了,硬是將她從徐府附近拖走,她怕是沒見著素娘便直接去閻王殿報道。
這樣一個美到不似人間的男子,他竟是半蓮池的主人?也是就她口中詛咒著上輩子和下輩子都是乞丐的人?沒見到真人,她敢這樣說,可是當人站在她的面前,她覺得這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確切的說他是她活了十三年見到過最好看的男人。雖然她做了十三年沒有性別之分的乞丐,卻是頭一次,那隱藏在胸腔內的少女之心開始懵動。
小童忍無可忍,將身後的又一塊牌子拿了出來,舉在阿憐的眼前,厲道:「上一次,我已經跟你說過,我們半蓮池的規矩是:乞丐與狗不得入內!」
奎河皺了皺眉頭,知道自己問了也是白問,說什麼也是白說,只好撇撇嘴回過頭繼續觀察著窗外。
素娘摸了摸她污髒的頭髮,道:「怎麼會不來呢?今日有事耽擱罷了。」
素娘見到她,吟吟一笑,裊裊走來,裙擺處蔓藤的暗紋在陽光的照耀下若隱若現。
奎河張大著嘴巴,前後不過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師傅的態度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扭轉。
奎河撐著紙傘拚命地跑著才能跟上師父,「師傅,你能慢一點嗎?你的腿腳比奎河長,奎河已經很費勁地跟著你了。」
非三界之物……明明就是個渺小可悲的人類,卻被天機鏡照出非三界之物。莫說奎河第一次見,就連玄遙也是第一次見。
直到素娘的倩影消失在巷口,阿憐才轉向一旁正拚命往嘴裏塞著桂花糕的二狗子,道:「二狗子,你看見素娘頭上那朵黑色的蓮花么?」
被二狗子拖回棲身的地方,她便開始發熱,陷入昏迷。二狗子用從市集偷來的銀子,替她抓了葯,喂她喝下,她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小命。
是他,害死了素娘。
什麼鬼地方?!
素娘苦澀地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收回衣袖,打開食盒,取出新做的點心。纖細的腕骨,細白的手背,隨著衣袖的撫動,即使已經在慢慢變淡的血紅印看上去依舊很瘮人。
阿憐看著木牌上幾個字,咬著牙,心裏的一團火猛地一下子燃燒起來。
「你這個賤人,給我閉嘴!」徐光耀一張俊臉變得扭曲起來,甩手便又是給了素娘一記耳光。
玄遙靜靜地看著書,沒有應聲。
阿憐瞪大了眼望著素娘,她知道素娘被徐老爺虐待的事,卻不想素娘與徐少爺竟然還有這麼一段慘痛的過往,也正是這一段過往才令素娘痛不欲生。
離開了半蓮池,她便一路狂奔,跑到德盛茶樓時太陽也是一天中最毒辣的時候。她直接癱坐在茶樓對面的一口井旁。隔壁豆腐店的老嫗正在廢力地打著水,藉著幫忙打水的機會,她提了一桶水上來,將頭整個埋進了井水中,冰涼了好一會兒,才又癱在了井旁。
胖婦人口中罵著,爬了好幾次都沒有爬起身,在小童的攙扶下才好容易爬起身。身上的衣衫髒亂不說,梳好的髮髻早已亂成一團。她不停地尖叫著,發出殺豬般的嘶叫聲:「殺人啦!殺人啦!小叫花子殺人啦!」
「素娘呢?」阿憐從地上爬起來,一臉焦急地追問他。
一定會!
她驚愕地抬眸,方才向她伸出的手中已然捏著一塊號牌。她看著他的身影就像一道白光,眨眼的瞬間便立在了「半連池」的門口。
她向前爬了兩步,直到伏在玄遙的腳上,虛弱無力地道:「求玄先生收我為徒……若是玄先生不肯答應……阿憐便跪死在半蓮池的門前……」她咬著牙,伸手想要抱住玄遙的靴子,就在她以為伸手可及,那雙黑色金線綉紋長靴已經偏離了個方向。
「唔……」
小童將二人迎進半蓮池,指著店堂角落的位置叫兩人不要隨便離開,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阿憐從她寶貝的破竹席上坐起身,半眯著眼,半扇著破芭蕉扇。
以前那個純良樸素的素娘不見了,眼下的素娘有些陌生。
半蓮池的主人毫阿憐香惜玉之心,雖然她的外表和衣衫絲毫看不出半點女子的影子,但她的內心和內在卻是十足的女孩子家。
對男女之情開始有些懵懂的二狗子正露著痴迷的眼神望著素娘,整個人彷彿三魂被勾走了七魄。
小童迅速地爬起身,抹著眼淚縮在了美男身後,「師父,這個小叫花子剛才不僅搶了別人的號牌,想插隊,還不由分說地打我,嗚嗚嗚……」
這作死的天,是要熱死人嗎?
「小雜種,閃遠一點,不然連你一塊送進衙門。」徐光耀一腳踹開阿憐,伸手便用力地揪住著素娘披散的頭髮,怒道:「你這淫|婦,在府上做出苟且之事,敗壞我徐家門風,居然外面還勾搭著小叫花子?!難怪我爹後來後悔娶你進家門,原來早知道會有今日。你這個不要臉的淫|婦!我要親眼看著你遊街,進豬籠,以慰我爹在天之靈!」說完,「叭」的一聲,一巴掌便甩上了素娘白皙的臉龐,五指印立顯出來。
徐光耀忽然聽到素娘親口承認殺了他爹,雙目變得赤紅,跳起身從一名家丁手中奪過棍杖,舉起便往素娘身上狠狠打去。
她跳過去,正想要掀起素娘走進的那道竹簾,豈料竹簾突然被掀開,裏面走出一個人,她猛地一下子被撞得往後連退幾步,身體晃了幾下始終沒有站穩,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翌日晌午,陽光刺得四處像是著了火一般。
是他,是他害死了素娘!
素娘不想買什麼花了,今日之樣,已經害得阿憐遍體鱗傷,她不想阿憐再繼續為她受傷。
玄遙舉著傘緩緩走到跟前,冷漠地看著她抱著素娘的屍體痛哭失聲。
阿憐猛地一下子跳起來,拔腿就往德盛茶樓跑去。
二鬼行色匆忙,忽然白無常疾馳的身影一頓,轉身向後方望了望,很快又向前繼續漂移。
「左前方。」玄遙的腳步忽然微頓。
在阿憐的眼中看來,若不是上次在門外聞到一股子特別的香氣,怎麼看都不覺得這裡是間花坊。花坊不是該開在人頭攢動的鬧市么?誰會將一間花坊開在這麼偏遠的地方呢?可偏偏這裏就是邪門得緊,這麼遠的地方都能吸引著許多客人前來買花。
鮮血從素娘的口中流了出來,她不停地笑著,目光像刀一樣的犀利,「禽獸!再告訴你一件事,你爹是我殺的,我只後悔沒有機會連你也一起殺了。」
她瞄了一眼排隊的人,又瞄著小童手上發著號牌,眼見號牌只剩下三四個。她便又拉了拉素娘,道:「糟糕!號牌要發完了。」
阿憐看著素娘哀傷地眼眸,一時間也沒有言語。
阿憐以眼還眼,不停地翻著白眼,既然不能近身相搏,這眼神大戰她才不會輸。
素娘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捧著墨蓮走進茶樓。
玄遙彷彿沒聽見一樣,拉開抽屜,將一袋白花花的銀子隨手倒在了抽屜里。
阿憐緊緊握著手心,說:「素娘,你進了那竹簾之後,都做了些什麼?為何你走了都不叫我?」
阿憐氣憤地回頭,瞪著正走出櫃檯的玄遙。即便是長相再逸塵絕美,氣息若仙,但是擁有一個黑心的人,怎麼可能是幫助人實現願望的善人,根本就是個來自十八層地獄的惡鬼。
本來她不識這幾個字,但是上一次被羞辱之後,二狗子教過她。這一次若不是為了素娘,她才不會再來這裏受一次羞辱。
花坊的小童一見是阿憐,揚著下巴,一副盛氣凌人模樣,勢力地說道:「你這潑孩,前幾日已被我趕出人群,不想今日www.hetubook.com.com你竟公然搶號牌?快將號牌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阿憐仇視地看了一眼銀子,再看消失在雨幕的中男子。
美若仙人的師父忽然走向阿憐,手一伸,語氣冰冷地道:「拿來。」
她瞪大了眼,眼淚再一次潰堤而出,喉嚨里發出凄慘地哀號:「素娘!」
素娘彷彿聽不到阿憐的哭聲,突然將手抽回,伸手拔下插在髮髻間始終不曾掉落的墨蓮,轉首看向雨幕之中,口中喃喃地說了三個字:「他來了……」
「走了。」他往反方向步去,速度極快。
阿憐想都沒想,鬆開素娘的手,一個箭步衝過去,趕在小童將手中最後的號牌遞給一位腰身圓滾的婦人前,將那塊號牌撲在了手中。號牌雖是搶到,但力道太大,她一個踉蹌衝倒在了地面,摔了個狗吃屎。
同樣的話,玄遙的確沒有說第三遍,而是直接伸手又一揮,再一次將阿憐打了出去。
一直愁眉不展的素娘終於露出了笑容。
「佇立望故鄉,顧影凄自憐。」她並不懂這句詩句是什麼意思,但是從那天開始她就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顧影憐。
阿憐一把捉住素娘的手,輕輕地掀起她的衣袖,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呈現於眼前。阿憐憤慨地說:「你家老爺又喝酒了嗎?為何他每次喝完酒,總是喜歡打你?像你這樣好的娘子上哪兒去找啊?他簡直一點人性都沒有!」
「除非你賣花給我朋友。」阿憐張開手,擋住門。
阿憐在心中冷嗤,那個臭奎河根本就沒有告訴她,害她白白等了一個多時辰。不過現在看著素娘安好,她也就放心了。但是這朵花,太邪門了。
白衣勝雪,衣袂飄飄,謫仙一樣的男子……
阿憐不解氣,衝著她身上吐了好幾口口水。若不是素娘拉住她,她還要將自己的臭鞋踹上那胖婦人的臉上。
阿憐停止哭泣,微愕地看向素娘手中的墨蓮。一陣黑氣這會兒又從她的額前、眼中、鼻下飄出,慢慢地聚向墨蓮,不,應該是說被墨蓮慢慢地吸進。原先看著黑得發亮的墨蓮,這會兒看來,就像是吸滿了鮮血似的,黑紅的花瓣像是隨時能擠出鮮血來似的。
一身污臟破舊衣衫的阿憐坐在斷成兩半的青石板上,手中扇著前幾日從富人家後門的棄物堆里撿回來的芭蕉扇,兩眼不停地張望著巷口。
好燙!
驚魂未定,徐府大門內又衝出幾個家丁,人手一根粗長的棍杖,對著地上的男人又是一頓暴打。
難道這幾日她真的餓昏了頭?不對!她陪著素娘去買花的那天,她看到的花就是黑色的。為什麼只有她能看見那朵花是黑色的?為什麼素娘和二狗子都看不出來那朵花根本就不什麼粉紅色?
小童被她推得重心不穩,連連向後退去。
阿憐低垂著頭,雙拳緊握,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咬著牙跪在離半蓮池門前的正前方,地上的影子幾乎與她的人重疊。
奎河瞪著眼,氣道:「都怪你!非要把這裏的凳子全坐一遍,只坐一張你會死么?你這個又臟又臭的小叫花子,還不快走?!」
自始至終,玄遙都沒有看她一眼,徑自走回竹簾內。
衣衫不整的素娘一見是她,嘴角彎出一抹凄美的笑容,道:「還以為雨天,你不會在這呢。傻孩子。」
「是的,師傅。」合上嘴巴,奎河立即跑過去,連拖帶拽地將阿憐拖進了半蓮池。
一大清早排隊的人,早已進屋散去,只留她一人還跪在半蓮池的門前。
「我有個妹妹,如果還在的話,應該也是你這般年紀……」素娘摸了摸她的頭。
也正因為這些神奇的事一傳十,十傳百,才有著很多人去這有家花店,阿憐也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跟二狗子兩人從城東到城西跑了很遠的路才找到那家花坊,希望買了花后,以後再也不用當乞丐。誰知,那家賣花的人狗眼看人低,見他們是乞丐,便將他們給轟了出來。
阿憐一邊哭著,一邊跟隨二狗子抬著素娘的屍體找到城中的棺材鋪。她替素娘擦乾淨身體,替她梳了個簡單髮髻,穿上殮衣。
「對啊。這世上怎麼可能有蓮花是黑色的?長得像蓮花的黑木耳我倒是見了不少。」二狗子又從食盒裡挑了一塊蝴蝶酥,狼吞虎咽。
她眨巴著幽黑的眼眸,望著眼前的美艷動人的素娘。在阿憐的眼中,素娘除了是這世上最美的人,也是這世上心地最好的人。若不是素娘,她早就在寒冷的冬夜饑寒交迫而死,而不是安然地活到今日。她覺得素娘就是位仙女,不,是菩薩。
渾身濕漉漉的,冰涼的井水卻依舊降不了心中的焦熱。一路上都不見素娘的蹤影,她又不敢進茶樓,只能縮在這裏不停地張望著,期望能見著素娘。
她跑到徐府,徐府門頭掛起了白色燈籠,進進出出許多人。她沒法進去,只能守在門外,就這樣,她在徐府門外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徐老爺出殯下葬,她依舊沒見著素娘。
殘缺的青石磚一直延綿向破舊不堪的小巷深處。夏日的雨後,路面長滿了青苔,十分滑,一路上有不少人摔倒。
一個時辰過去了,店堂內買花的客人只剩下阿憐、素娘和一位穿著顯貴的中年婦人。貴婦人一直閉著雙眼,雙手交疊地放在膝上,端正地坐著,口中一直在喃喃地念著不知什麼。
下了一整天的小雨,灰濛的天色,路上即便還有著三三兩兩的行人,也是舉著傘急走。
若是今日拿不到這號牌,意味著明日一早還要來跑一趟。素娘不是每日都可以出來這麼遠的。
「哎喲,你真是瘋了。徐府是什麼人?就憑我們兩叫花子去告官?簡直是找屎!除了我們兩,那群家丁有誰敢說自己瞧見徐光耀親手打死素娘的?你真是瘋了。」
所以她又一次認清事實,只有有錢人才能有願望,窮人有的只能是奢望。
驀地,玄遙雙目凝神,抬眸看著奎河煩燥的背影,清冷地道:「沒有聞到黑白無常身上那股子腐臭的氣息前,就說明他不會死。他愛跪就讓他跪,想死就讓他去死。」
她赤紅著眼,拼勁最後一股力氣,爬起身向玄遙的背影撞去。
素娘連忙用身體護住阿憐,婦人的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了她的臉上。素娘白皙的臉頰上立即現出五條粗粗的指印。
她就這樣傻傻地一直盯著他看,早已忘了打架的事。
「你這個淫|婦!給我閉嘴閉嘴閉嘴!閉嘴!」徐光耀被罵得無地自容,一手揪住素娘的頭髮,一手不停地抽著她耳光子。
她又道:「玄先生,求求您,收我為徒吧。我不想這一生這麼荒度,我不想再做乞丐,我不想每日沒有溫飽,被世人所看不起。我知道您法術高強,乃世外高人。是我有眼無珠,辱罵您,我知錯了。我沒有銀子,只有這一條賤命。玄先生,我求求您,請收我為徒吧。你若不肯,我便不走,我會一直跪在這裏直到您答應為止,哪怕就是跪死在這裏。玄先生,我求求您,請收我為徒。」她對著地面猛地磕起頭來。
忽然,徐府的大門突然敞開,從中飛出一道人影,正巧摔在阿憐的跟前,嚇了她和二狗子一大跳。她定睛一看,這被從徐府扔出來的是個赤祼著上身的男人,臉與身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
素娘是京城最有名的德盛茶樓徐老爺的填房。徐老爺喜歡做善事,每逢初一和十五派米給城裡窮苦的人,全京城的人只道他是個大善人,都道素娘是嫁了個好夫家,可誰都不知道,這徐老爺每次喝完酒或者做完善事便喜歡虐待和折磨素娘,每一次都會將素娘打得遍體鱗傷。
小童被罵得向師父的身後縮了縮身體。
阿憐只感覺臉上一陣陰風掃來,甚至他的衣袖不曾沾她的臉,她的人已經被揮出幾米開外。若說第一次她被扔出去,是她失神,但這一次不絕是偶然,她確信這個玄先生一定有本事可以幫助素娘。
天熱得發狂。屋頂上的青瓦在烈日的照射下,反射著陣陣強光,就連灰濛破舊的白色牆壁突然也泛起刺目的光來。街邊的柳枝兒蔫蔫地垂掛著,街頭幾乎見不到什麼人影。
「素娘!」阿憐眼睜睜地看著素娘被徐光耀杖笞,卻怎麼也掙脫不了二狗子的手臂。
素娘捂著被打得紅腫的臉,忽然間放聲笑了起來,笑了好一陣才停下,杏眸一轉,怒瞪著徐光耀,罵道:「徐光耀,你枉為男人,你根本就是個讓人唾棄的懦夫!想我名滿京城的花魁柳素娘是瞎了眼,當年才會信你,想著將終身託付於你這個懦夫,你根本就嫌棄我柳素娘乃青樓女子出生!你不敢向你爹提出娶我為妻,卻將我用迷|葯灌倒親手送至你爹的床上,你簡直就是個衣冠禽獸!我嫁給你爹做填房之日,便已對你這禽獸死了心,一心想著好好侍奉你爹,卻不想你爹心慈面善,其實也是個實足的衣冠禽獸。你爹知曉你我過往,捨不得責怪你這寶貝兒子,卻日夜拿我撒氣,輕則罵,重則打得遍體鱗傷,冤枉我與人苟且,冤枉我未出世的孩兒是野種。我那未出世的苦命孩兒就樣沒了。世人都道你徐家做盡善事,卻無人知曉你父子二人背後醜惡的真面目,卑鄙,無恥,虛偽,下賤,齷齪……」
一定要!
兩個小孩在一瞬間打成了一團。
若不是他那朵妖蓮,素娘不會走到今日這樣的地步。
阿憐聽見這一聲「傻孩子」,豆大的眼淚隨即涌了出來,哭道:「素娘,這是怎麼回事?m•hetubook•com•com
素娘臉上浮著一種難以言語的笑容,這種笑容是從心裏散開,那種雀躍的神情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興奮。素娘原本長得就很美很美,但是這樣的笑容卻是阿憐從來沒有見過的。素娘笑起來美艷若花,配上今日這樣妖冶的妝容,舉手投足中,將女性的嫵媚妖嬈盡現無疑。
阿憐瞪著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她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差點兒閃瞎她的狗眼。
「你有沒有看見那花冒黑氣?」
「嗚嗚嗚……素娘,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我不要你死。」阿憐緊緊地抓著素娘的手痛聲哭泣。
死了……
徐家的下人一邊拖著兩個半死不活的人,一邊埋怨著在這樣一個鬼天氣乾著這份苦差。
雖說之前奎河與阿憐打了一架,但憑這三日看到阿憐拜師的決心也不得不開始佩服。昨日傍晚一場暴雨之後,阿憐因體力不支被另一個小叫花子拖走之時,他忽然覺得鬆了口氣。誰知今日天還沒亮這小叫花子又來門前跪著,這會兒眼看就要不行了,他的朋友卻還沒出現,奎河有些著急。
「讓開。」玄遙面無表情地吐了兩個字。
徐家的下人一個個疑惑著,忽然只見空中的雨水連成一片,像是海浪一樣衝著他們橫卷過來。他們嚇得扔下素娘,拔腿就往回跑,生怕自己被淹沒在這一片海浪之中。
素娘輕柔了聲音,道:「沒有我,也許還會有別人呢。」
墨蓮落在阿憐掌心的剎那間,她的掌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她驚慌地連忙縮回手。
阿憐挺直了胸膛站著小童面前,回瞪他,毫不示弱地道:「哈?!小爺是潑孩?那是你什麼東西?明明年紀跟小爺我差不多大,居然好意思叫小爺我潑孩?號牌是小爺我搶得又怎樣?你們這裏憑號牌購花,又沒有說不可以搶號牌?小爺憑什麼還給你?」
阿憐睜大了眼睛,微愕地道:「你說的是那個一個月前新開的,門頭有塊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的牌匾,全城有錢人家的大房小妾都喜歡抱團去的那個神神秘秘的花坊?好像叫什麼……叫什麼半蓮池?」中間那個字她不認識,還是同為小乞丐的二狗子告訴她的,說是跟她的名字一樣念「憐」。
素娘虛弱地睜開眼,嘴角淡淡地勾了一抹笑容,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能為她的死而傷心,即便是死,也足矣。她艱難地抬起手,撫上阿憐的眼角,道:「丫頭,別哭……這都是素娘的命……答應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好好活著……」
徐府的下人拖著素娘和姦夫往衙門去。
素娘怎麼還不來?每逢初一、十五,素娘一定會帶著熱騰騰的飯菜在這裏等著她。她來了已經差不多快一個時辰了,卻還沒有見著素娘的人影。
阿憐盯著那個女人一看,竟是素娘。她剛想上前,卻被二狗子攔住,「你瘋了嗎?」
素娘的頭一低,阿憐瞧見那朵妖冶的墨蓮,正插在她的髻后。
對她來說,素娘不單隻是一個有事沒事施捨東西給她吃的好心人。那種彼此交心,吐露心聲的感覺更像是家姐或是母親的感覺。她從打出生就沒有見過爹娘,這十二年來,唯一讓她感覺掛心依靠的人也只有素娘。
她的身體根本無法觸及到玄遙半分,離著好遠便被一道隱形的屏障猛地撞出了數米開外。她跌落在地,吐了一口鮮血,瞪著雙眼看著半蓮池內的玄遙,再也沒力氣撐住,翻了個白眼一下子暈了過去。
素娘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不停地從口中流出,口中依舊不忘罵著徐光耀:「徐光耀,你這個禽獸!你這個畜生!老天有眼,收了你爹,早晚也一定會收了你……我柳素娘即便魂飛魄散也要詛咒你不得好死……詛咒你們徐家斷子絕孫……詛咒你和你爹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素娘不是想要離開嗎?為什麼徐老爺會死?難道這才是素娘真正的願望嗎?難道半蓮池能讓人的願望實現是真的……
小童見著,激動地哭喊道:「師父,師父救救徒兒……」
阿憐糾結地皺起眉頭,哀求地說道:「玄先生,之前是我不對,就當是再給我們一個機會吧。」她沒有什麼能報答素娘的,既然這個姓玄的美男賣出的花能幫人完成心愿,那她就是豁出去了也要幫素娘買到花。
「素娘!素娘!素娘!」阿憐急地直哭,虛弱的身體卻敵不過二狗子的力道,被強行拖到一邊。
「什麼?半個時辰?」素娘走了之後,她在這裏待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卻沒有一個人告訴她素娘已經離開。
素娘拍了拍阿憐的手,叫她安心,挑完了花很快就來接她。
果不其然,德盛茶樓今日歇業,里裡外外圍了好些人,都在議論著今日辰時發生的事。
從第一眼認識素娘開始,素娘永遠都是一襲素凈的衣裳,就像她的名字一樣。阿憐從未見過素娘這樣妖嬈嫵媚的妝容,絕美,但她更喜歡原來那個不施一點胭脂水粉的素娘。
「去,把方才的號牌給她。」
小童掃了她一眼,轉向素娘,道:「徐夫人,輪著您去花室選花,請您隨我來。」
阿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顧影憐,也是素娘給起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姓什麼,一直帶著乞討的老爺子在她三四歲的時候就去了,也沒能給她起個像樣的名字。自她記事以來別人都管她叫阿黃,可能是她長得面黃肌瘦,也可能憐老爺姓黃吧。素娘說阿黃是狗兒的名字,女孩子家怎麼能取個狗名,於是就給她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顧影憐。
「阿憐,我知道素娘的死對你打擊很大,但是素娘怎麼死的,你我都看見了。半蓮池的老闆他只是經過,他連跟手指頭都沒有碰到素娘啊。花是素娘臨死前取下來的,明眼都能看出來,她是想把花還給半蓮池的老闆啊。」二狗子一臉糾結,他不明白為何阿憐堅持說那朵蓮花是黑色的,明明就是粉色的嘛。是不是眼睛出了什麼毛病?半蓮池的老闆看上去多無害啊,相貎丰神俊朗,怎麼會是個妖怪?是個神仙還差不多吧。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冰涼的雨水順著她的髮絲一滴一滴滑落,完全沒有發熱的跡象。這傻瓜不會是中邪了吧?
玄遙沒有回答奎河,一言不發地走出半蓮池,立在阿憐的面前。
他回頭望了望沉默看書的師傅,忍不住說:「師傅,你真不打算再收徒弟么?他再這樣跪下去就要去閻王爺那兒報到了。再說前陣子咱們才收了素娘的魂魄,這閻羅殿當差的沒找上咱們這來索魂,但是要是鬧上一出不該死的人死了,便是給了閻羅殿那些個臭鬼們鬧事的借口。」
天機鏡乃上古神器,知曉古今,能看天地人三界所有的前世今生來世。然而,在照完外面那個小乞丐之後,天機鏡卻是霧蒙蒙的一片。
眼前的男子也許是阿憐長這麼大見到過最好看的男子,就連媚香樓最頭牌最美最妖嬈的媚姬姑娘到了他的面前,也怕是花容失色。俊美的面容就像是經手藝最高超的師傅精雕細琢過一般,劍眉星目,鼻樑挺直,精緻的容貌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陰柔之態,削薄緊抿的唇形極為優美,因俯身而垂於身前的發尾,絲絲交錯卻並不凌亂。
他冷如寒冰的雙眸,不怒自威,叫人看了沒由地一陣身體發寒。這種迫人的氣勢,讓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半蓮池」招牌。她瞪著眼前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十分好看的手裝死,「什……什麼拿來?」
阿憐噘著嘴,突然看到小童掀開竹簾從中走出來,她有些激動地跳起身。
玄遙連眼皮都沒抬,只是將手中的號牌扔給小童,言語冷淡地吩咐:「這個作廢。」
素娘撫了撫髮髻上的那朵墨蓮,盈盈一笑:「很適合我是不是?」
這世上,也只有素娘不會嫌棄她是個小乞丐,不會嫌棄她污髒的頭髮和襤褸的衣衫。
玄遙轉身走回半蓮池。
「對,對,叫半蓮池。就是這家。」素娘哀怨的眼眸突然閃著希望的光彩,聲音變得激動起來,「你知道怎麼走嗎?」
他放下書卷,走向窗前。透過窗欞,他看到死命撐著的阿憐,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二狗子,你下次不這麼用力地拍我,你會死嗎?」她揉了揉被打得很痛的肩膀,人人都道她是個漢子,可是她的內里實實在在是個美嬌娘呀,早晚一天要被拍成肉餅。
阿憐和素娘縮在角落,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阿憐想說不適合,本能地想讓素娘扔了那朵花,但話語卡在喉間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小童突然聽到師父改變主意,一陣驚愕,很快反應過來,便追上前拉住了素娘,「這位夫人請留步,這是你的號牌,請去廳堂等候。」
慈悲為懷的心?玄遙對這句嗤之以鼻,他從出生到現在從來就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半蓮池」與阿憐想象中的並不太一樣。不大的店堂,北面靠牆的位置豎著一排葯櫃,葯櫃的前方是截高高的櫃檯;東面擺放著一對紅木雕花太師椅,太師椅的上方懸挂著一幅畫,畫中畫滿了荷葉與荷花,與「半蓮池」的名字倒是相得意彰;進門的右側,也就是屋子的南面,端正的擺放著一排大紅酸枝雕花雲石面圓凳供客人坐,圓凳上坐著幾位先前拿到號牌的客人;左側的牆面兩道門,每道門都垂著竹簾,叫人看不清門內的真實。店堂內飄散的那股子不知名的花香便是從這兩道門內和*圖*書散發出。
這時,小童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站在了阿憐的身後,驚奇地叫道:「咦?你怎麼還沒走?徐夫人走了快半個時辰了。」
規矩規矩!這世上許多的狗屁規矩全都是有錢人定出來圈著窮人的,永遠只對窮人起效。
玄遙從門中走出,見著跌坐在地上的阿憐,輕描淡寫地瞥了一眼,走向櫃檯內,彷彿方才的一切與他無關。
徐老爺死了……
客人陸續走進廳堂等待,只有胖婦人接受不了現實,難以置信地尖叫,臉上的肥肉跟著不停地抖抽,「什麼?!不!不!那號牌明明就是我的。」
阿憐拿起地上的銀子方想扔了,卻被二狗子劫下,「你瘋啦?!這是白花花的銀子!」
玄遙看向鏡子,鏡中的確如奎河所說霧蒙蒙的一片,他下意識地蹙眉。
素娘緊握著手中的號牌,幾欲伸手拉開兩個孩子,反被兩人推倒在地。她跌坐在地上無力地哭喊起來:「阿憐,別打了,我今天不買花了,我不買了。號牌還給他們便是。」
除了飄散的花香外,屋子裡根本見不到一朵花,這樣的格局,讓阿憐再一次覺得這裏一點都不像是花坊,反倒是像一個沒有大夫的醫館,而這些買花的客人更像是病入膏盲亂投醫的病人。
過了這麼些天,尋常的花兒,在這樣悶熱的天氣里,早該枯萎凋落,但這朵詭異的墨蓮不但沒有枯萎凋落,反而生命力越來越旺盛,整朵花黑得發亮。
阿憐觀察這位婦人許久,從她進來開始,她就沒見這位婦人睜開眼換過姿勢。真是好定力!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嗚嗚嗚……素娘……」她抱著素娘的屍體痛哭。
機緣巧合,阿憐認識了好心的素娘,才知道素娘過得根本就是非人的日子。素娘年輕貎美,自打她嫁給徐老爺做填房,茶樓里新來了不少的客人,全都是衝著素娘去的。年過半百的徐老爺疑心病重,總是陰暗地認為素娘不守婦道,與茶客有染,所以才會每次喝完酒或者做完善事毒打素娘。最嚴重的一次,已有五個月身孕素娘被徐老爺一腳從樓梯上一腳踹了下來,孩子沒了。全京城的人只道素娘自己失足從樓梯上摔下來,將孩子摔沒了。
「唉,就是來跟你說這個事的。今兒辰時,徐老爺一腳從樓梯上踩空了摔下來摔死了,茶樓那麼一大票客人都眼睜睜地看著他腦袋開花,流了好多血。」二狗子一邊比劃著,一邊做著作嘔的表情。
奎河咽了咽口水,道:「師傅,我不是故意拿天機鏡出來玩的,只是好奇那個小乞丐明明半死不活的,卻見不到黑白無常的鬼影。我想照照他前世是個什麼東西,誰知……」他將鏡子再一次照向阿憐,然後將浮著一團白霧的鏡子舉給玄遙看,「師傅,你看,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團白霧,這種怪事還是我第一次見到。」
二狗子勸過她很多次,以前徐老爺還在的時候,素娘只是當她是個隨意傾倒的泔水桶。如今徐老爺不在了,精神與身體都不用再受折磨,哪還需要她這個又臟又臭的泔水桶。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黑暗世道,他們當乞丐的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見過哪個有錢人與乞丐當朋友的?更何況素娘在嫁與徐老爺之前本就是青樓女子,常言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灰濛的天空忽然湧起濃墨般的黑雲,雷鳴巨響,淅瀝的小雨在瞬時變成了瓢潑大雨。
阿憐卻不甘心地說:「讓我朋友買一朵花,你們又沒有什麼損失。」
門外的陽光慢慢斜移,門框的影子正投下來,已是晌午。
那一道道光彷彿是一團團火焰。
他瞪圓了眼睛,結巴著聲音叫道:「師……師傅,有……什麼人或什麼妖怪是天機鏡照……照不出的嗎?」
以前素娘做了飯菜拿給她吃,被別的乞丐瞧見,便會被一搶而空。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美食在別人的口中咀嚼,自己依然是飢腸轆轆。後來,被素娘撞見一次,素娘便約了她在這個無人的後巷里,偷偷將食物給她吃。也只有這一刻的時間,她可以跟素娘說一些話,比如這幾日城裡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誰家的老爺娶了第幾房小妾,誰家的公婆兩大打出手吵上公堂,誰家的兒子搶了爹娘的錢財……
素娘吐了一口血,繼續諷笑著道:「徐光耀,你儘管打吧,有種你就打死我!你以為我柳素娘怕死嗎?我柳素娘苟延殘喘至今,寧可糟賤自己跟一個下人廝混做出此等下賤之事,也不願暗地裡委身於你這個禽獸,便是故意要敗壞你徐家門風,要你徐家名聲喪盡!哈哈哈……」
她在這圓凳上坐了這麼久,終於坐不住了,先前心中那不好的預感也越來越強烈,她覺得素娘應該是出了什麼事。她不想再理會這裏的什麼狗屁規矩,反正這裏現在沒有人攔著她。她要去找素娘!
她揮著手,一路迎過去,高聲叫著:「素娘。」
「奎河,把他拖進來。」玄遙回眸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死過去的阿憐,不僅是為了那股怨念,或許這個非三界之物有用到一時的地方。他到要看看,這個小乞丐究竟有什麼樣的能耐能為那個素娘報仇。
她要那個妖男收她為徒!
「讓開。」玄遙的聲音更冷。這樣冰寒的聲音似乎在告訴世人同樣的話不允許重複三遍。
阿憐陷入沉思。
陰霾的天空浠浠瀝瀝地下了一整天的小雨。
徐府和德盛茶樓的附近,時不時能見著阿憐徘徊的身影。再見素娘,那花枝招展、體態妖嬈的美婦人已經不是阿憐認識的素娘了。每每當阿憐想上前與素娘招呼,但無形之中拉開的身份距離與那陌生的笑容,總讓阿憐望而卻步。
阿憐第一次聽素娘說起她的家人。素娘又又聊了一會兒才離開。
阿憐早已練就一副跌倒立即爬起的好身手,婦人肥碩的腳尖還沒踩著她的衣擺,她便已經跳回素娘的身邊,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阿憐拉住素娘的手,開心地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死死死!整天咒我死,我要是哪天像德盛茶莊的徐老爺一樣死了,你就哭吧。」
素娘聽了阿憐的話后,柔媚的眼眸更加晶亮。
她有些不確定的問:「素娘,這就是你買的花嗎?」那一句「這花明明是黑色的」梗在她的喉間忽然說不出口。
阿憐捧著她的臉,害怕地痛哭了起來:「素娘,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離開我……素娘……」
塞進口中的饅頭只咽了一半,她遠遠地看著一個裝扮艷麗的貴婦人向她裊裊走來。
她在人群中轉悠著,得到的消息跟二狗子說得一模一樣。她深鎖著眉心,心裏擔心著素娘,不知素娘現在情況如何。徐老爺一死,徐家的人又會怎麼樣對待素娘。
「你也看見啦?」
阿憐眨了眨眼,她看見墨蓮上升起一團黑氣,慢慢地上升,從素娘的下頜一直蔓延至她的鼻翼,她的眼睛,她的眉心……
走著走著,雨幕之中,他們看見正前方立著一位年輕人和一個小孩,一大一小正撐著油紙傘。在這樣一個暴雨的天氣,連成線的雨水落在油紙傘上,二人身上的衣服卻是乾乾淨淨,半點兒沾著雨水的印跡都沒有。
「素娘,你真好,要不是你,我早就餓死了。」她是一個乞兒,一生下來就沒有爹娘的乞兒。
只是眨眼的功夫,奎河發現師父已然飄離數丈外,連忙屏息急馳追上前。
她想再衝過去,但素娘一把拉住她,叫她別再說了。
「你你你……簡直是找死!」小童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乞丐是師父最忌諱的人群,他也不明白師父為什麼最討厭乞丐,自從他記事開始,每跟師父到一個地方,師父對乞丐是避而遠之,神情之中都流露出一種厭惡。這小子這樣明目張胆地罵師父,鐵定死定了。
原本拿不到號牌的人都漸漸散去,又因阿憐突然出來搶號牌,又迅速聚了回來看熱鬧。從一開始的竊竊私語,到後來往素娘身上指指點點。
她激動地迎上前,輕輕喊了一聲:「素娘……」
阿憐想要跟著一起去,小童立即伸手攔著住她道:「我家師父同意讓你進半蓮池,已經算是開恩了。就算徐夫人是你朋友,你也只能在這裏等。客人選花的時候旁人不可打擾,這是我們半蓮池的規矩。」
雖說多般不情願用那錠銀子,但是她不忍看著素娘的屍身暴露荒野。她伏在素娘的墳頭哭了有半個時辰,差點兒昏厥過去。
阿憐驚愕地看著身後的男人,下巴顯些掉地。
素娘拍了拍她的手,拉下衣袖,用筷子夾了一塊豆沙糕給她,「我已經習慣了。先吃點心吧。」
「呀!你怎麼感覺像摸到了刺蝟。」素娘還好接住了墨蓮,沒有讓它掉在地上,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口中一直喃喃地念著,「我要給素娘報仇,我要給她報仇,我一定要給她報仇……」
「素娘,這朵花你還是……」「扔了吧」三個字還沒有說出口,素娘便打斷她的話,「時候不早了,今日出來這麼久,這太陽都快要下山了,我得回去了。」
「你別再哭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把素娘葬了。你忍心看著她的屍體暴露在外?這雨下這麼大,你忍心她不明不白的死了,屍身還要被雨淋?聽話!乖!」二狗子不停地勸著,半拖半拽地才拉動阿憐。
肥胖的婦人罵道:「你這下賤的貨,快把號牌還給老娘,不然老娘抽死你!」說和_圖_書著,這位婦人衝過來就要打阿憐。
素娘輕聲回道:「不會,每日進出這裏的人這麼多,若是不停地有人少,城裡的官兵早就來查封了。這裏或許還有其他的門,客人們也許買完花就從其他門走了。」
「素娘……」阿憐看到素娘右眼處的紅印,雖然已經淡去,但根據以往的經歷,差不多也能猜出發生了什麼事,「你家老爺又打你了?什麼時候打你的?」
玄遙又進入沉默,視線落回手中的書籍之上。
從走進這裏,她看見第一個進去的人就一直很好奇,為何走了這麼多的人,不停地有人進去,卻始終不見一個人從原路返回。她內心升起一種恐怖的感覺,那個謫仙的玄先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
二人穿過一條後巷,總算是到了地方。
這無人的後巷是阿憐與素娘的秘密之地。
緊接著,一身衣著光鮮,長相儒雅的徐老爺之子徐光耀扯著一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女人從大門內走出。
素娘的身影消失在竹簾后,阿憐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不知為何,隱隱約約,她總是有種不詳的預感。她來回走動著,不停地張望著竹簾,從圓凳到太師椅,幾乎每張椅凳她全坐了個遍,可就是不見小童出現。她本以為挑一朵花很簡單,可是從前面的客人看來,這位神秘的玄先生似乎還涉及替買花人排憂解難答疑一番。
得不到回應,阿憐繼續叫喊著:「難道你以前當過乞丐,被乞丐羞辱過?所以才這樣憎惡乞丐!你若是做過乞丐,就更應該知道我們這樣的人活在世上有多艱辛,而不是看不起我們。」
「素娘!素娘!素娘……」阿憐爬起身不停地哭喊著,一路跟著。
玄遙凝神看了素娘的背影許久,這個女人內心的怨念極強,如此強烈的怨念卻一直被壓抑著沒有釋放。這正是他要的。
終於聽到師傅的聲音,奎河興奮地回過頭。師傅靜默了一個上午終於肯搭理他了,可是在聽到師傅冰冷異寒的話語之後,他的嘴角不禁抽了抽。若不是師傅從小將他養大,他一定覺得師傅是他見過這世上最冰冷無情的人,簡直比冰山上堅硬的冰塊還要冰。
「嗯……」二狗子點了點頭,嘴巴塞得滿滿的。
玄遙眉峰輕挑,斜睨著眼看了奎河一眼。
邪了。
「你說什麼?!」阿憐一下子驚住了。
她訝異地盯著素娘看,徐老爺剛去世三日,還在服喪期的素娘竟然身著了一襲桃粉色艷麗的衣裙,腰間系著一條翠色綉珠絲帶,婀娜的身段盡顯,盈盈細腰不堪一握。裙身綉著各式各樣玫粉色的牡丹花,裙擺的銀線雲枝暗紋隨著她的身體擺動,在陽光下若隱若現。烏黑如泉的長發只以一支玉簪輕輕綰起,幾縷青絲落在頸間,映得肌膚更甚白雪。再看那張看一眼就讓人很難忘記的嬌顏,粉面朱唇,眼波含春,絲絲嫵媚,勾魂懾魄。
這日傍晚,她躺在破席上有氣無力地啃著二狗子辛苦找來的半塊饅頭,突然聽見二狗子一路喊著向她跑來,氣喘吁吁地道:「阿憐,看誰來了?」
「好好要你的飯吧!你再這樣下去,就算不餓死,也要被雨淋死。你要是再病了,我可不能再幫你弄著葯了。」這一天傍晚,二狗子又一次忍無可忍地將阿憐從徐府的門前拖離。
不遠之處,她看到雨幕下站著一大一小兩個人。
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牙咬得更緊了。
玄遙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她便突然像是受寵若驚一般,抹乾了眼淚,轉身就走,口中不停地念叨著:「我明日再來,我明日再來。」
又坐了一會兒,小童叫著貴婦人的號牌。當貴婦人的身影隱沒在竹簾后,阿憐便挨近素娘,悄悄地附在素娘的耳邊道:「素娘,那兩道竹簾內,怎麼只見人進,不見人出來,你說那個玄先生會不會妖怪?」
小童將一塊牌子舉在她的面前,指著上面的四個字,一個字一個字地指認說道:「認不識上面的字嗎?按序拿牌。按序的意思就是不可以搶。號牌拿出來。」
阿憐很生氣二狗子這麼說素娘,但是內心卻又不願意承認二狗子的話有幾分道理,依舊堅持每日傍晚時分去徐府守望一會兒。
要不是看在素娘的面子上,她鐵定又要跳起來跟這個小童理論一番。
她將號牌塞進素娘的手中,然後轉身用力地推向小童手中的木牌。
阿憐眼見著玄遙就快要走進花坊,她迅速地從地上爬起,衝過去擋在他的身前,「你不能作廢!不管那個號牌是不是我搶來的,但是我的確拿到了。你們就不能作廢!」
腰身圓滾的婦人發出一聲尖叫:「啊!你這個作死的小叫花子,居然敢搶老娘的號牌?!還給我!」
素娘強拉著阿憐,轉身離開。
「你!」眼下不是嘔氣的時候,她得要找到素娘,將素娘安全地帶回家。
阿憐有些焦慮,手中的芭蕉扇越扇越熱。她開始擔心素娘出了什麼事。收了扇,她打算去素娘家一探究竟,這時,巷口遠遠地走來一位身形婀娜的婦人,燦爛的笑容立即爬滿了她髒兮兮的小臉。
阿憐一邊哭著,一邊說:「我當然知道這是銀子,但是你知不知道,就是剛才那個人害死素娘的,是他害死素娘的。他是個妖怪!他是個妖怪,他不是人,就是因為他賣給素娘一朵墨蓮,素娘才會性格大變,才會落至如此下場。是他害死素娘的,我要替素娘報仇。」
奎河一時無聊,突然想到什麼,便跑去牆角小葉紫檀的柜子里一陣翻找,不一會摸出一把古舊的銅鏡。他舉著鏡子對跪在外面的阿憐一翻照射,然後翻看鏡子,只見鏡中霧蒙蒙的一片,什麼也沒有,也看不清。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將鏡子對著自己,不一會兒鏡中清晰地浮現出一個襁褓中的男嬰咧著嘴不停地對著一面牆傻笑。他迅速地將鏡子又一次對著阿憐一翻照射,鏡子里出現的景象與第一次一模一樣。
這不是多日不見,她一心挂念的素娘,還會是誰。
她盯著她頭上的那朵墨蓮,啞著嗓音道:「素娘,這朵蓮花……還在啊?」
阿憐一下子驚住,「粉紅色?」
三天前開始,她便從卯時三刻一直跪到這會兒差不多近午時,除了第一日被那個妖男拒絕之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他,每天都因為體力不支暈倒在地而被二狗子拖走。今日,她不顧二狗子的反對,迷倒了二狗子,強行拖著病體爬到了半蓮池的門前。今日是第三日了,若是她就這麼捨棄,她就別想為素娘報仇。不論跪多久,哪怕就是跪死這裏,她的魂魄也一定要進入這半蓮池。
素娘突然問道:「小憐,你知道城西新開了一家花坊嗎?」
先前與阿憐打架的小童,時不時從竹簾內進出,每進出一次便會看向阿憐,憤憤地瞪她一眼。
頓時,阿憐像一隻發怒的小獅子一樣,徹底地暴發了。她猛地跳起來就往婦人身上撞。婦人身形肥胖,行動笨拙,哪經得起這一撞,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素娘像往常一樣打開裝滿了食物的食盒,阿憐根本無心吃食,但不想素娘難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素娘苦澀地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說:「沒用的。我跑過,最後還被抓回來了。」被抓回來的後果更慘,她在床上躺了足足半個月。
從城東到城西的半蓮池花坊,約莫三四里路。這短短的三四里路,對平日里為口熱飯熱菜穿街走巷奔走慣了的阿憐來說,毫不費力,但對身子嬌柔,足下三寸金蓮的素娘來說,卻是差不多要了半條命。
阿憐吞下豆沙糕,道:「素娘,你走吧,離開京城,離開德盛茶樓吧。不然,你早晚會被徐老爺打死的。」
他手臂一揚,將她整個人扔出幾米開外。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哀號:「哎喲……」
雨水不停地落在素娘蒼白的臉上,她滿臉的鮮血被雨水沖刷了之後,又不停地往外冒。
二狗子連忙將阿憐拉開,攔在身後,不許她多管閑事。
在阿憐有限的學問里,也只有「謫仙」二字。
喘息和等待著,終於,就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她看見素娘遠遠地向茶樓走來。
她盯著素娘手中黑色的蓮花,與其說這一朵墨蓮,倒不如說這是她以前在山裡挖過的像蓮花的黑木耳,但是為什麼素娘會說它是粉色的蓮花?這明明就是一朵墨蓮啊。
素娘明白過來,剛要將手中的號牌交出,阿憐連忙攔住,搶了回來,低聲說:「素娘,等下一次,你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哎喲……」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完全沒弄明白怎麼回事,只覺得虎口之處一震,一陣痛麻,號牌掉落在地。她剛想去撿,但號牌根本就不在地上。只是眨眼的功夫,號牌就消失了。
她剛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突然肩頭被人用力地拍了一巴掌,「阿憐,出大事了。」
玄遙盯著阿憐沉默不語。這小乞丐的身上凝聚著一股極強的怨念,他根本就不是來拜師,而是想為那個素娘報仇,就如當日買花的素娘一樣。這股子極強的怨念正是他所要的。小小年紀居然有這般爾虞我詐的心思,或許,他應該像收了素娘的怨魂一樣收了這小乞丐的。但有兩點讓他困惑,尋常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墨蓮,而這個小乞丐卻可以;其二,能看三界生物的天機鏡中出現的一團白霧,不知究竟所謂何意。
「師傅,師傅,你說這小乞丐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奎河湊了過來。
她咬著牙,轉身衝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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