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半蓮池

作者:花清晨
半蓮池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章 狐真

第二章 狐真

阿憐不禁開始同情媚姬姑娘。
阿憐差點被這個男人的眼睛迷住了,還好腦子有一絲清醒。這個嬌精一樣的男人不是個普通的凡人,跟玄遙一樣會妖術,她再這麼犟下去,也討不著好處,於是便道:「我說了名字,你就放我走么?我真的有急事。」
隨從立即上前,厲聲對道人說:「老道,我看你印堂發黑,目光無神,唇裂舌焦,無神渙散,不出三日,必有血光之災。」
坐在屋子正中圓桌前的男人受驚抬眸看向來人,不禁怔然。
「終於找著機會要下手了嗎?」玄遙忽地握住她抓著匕首的手。
「誰讓你來這種地方的?」庄昶很難堪,聲音壓得極低,看得出他在強忍著怒氣。
「哎喲,你別問了!」
這時,空中里飄來的再不是似霧氣般的綿綿細雨,而真正的雨滴,不大,卻在這梅雨季節令人發寒。
「它叫雪團,是庄府庄昶的夫人蘇婉心養的白狐,今日被庄昶的小妾鄭妙姝身邊的丫環追著滿街跑,說是要扒了它的皮給鄭妙姝做圍脖。我見著看不慣就出手相救了唄。」
阿憐一聽,眉心打了個結,這哪來的男人啊?蘇婉心怎麼看也不像是那種偷漢子的人呀?就那身子板還偷漢子?莫不是那鄭妙姝故意找個男人來栽贓的吧?
「不能吃你不也都吃完了么?」
記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是從記事的時候就有。
「那跟我有關係么?」玄遙語氣冷淡地回應,潛台詞:反正又不是扒我的皮。
河邊的柳絮被風吹得四處飛舞飄散,輕輕漾漾。玄遙墨黑的髮絲隨風飛揚,衣袂飄飄,卻不沾一片輕葉。清冷的氣質令人不由地注目。
庄昶一臉頹喪地坐在棺材旁邊,盯著棺材里的人,目光無神,面容十分憔悴,下頜儘是黑黑的鬍渣,再也不是那個看似風流倜儻的莊家大少爺。
玄遙冷嗤一聲:「放眼整個京城,有你這樣整天跟東家叫囂的惡僕人么?」
小七偷偷離家差不多已有五個時辰,這五個時辰已讓整個青丘亂成一團。族裡德高望重的長老在很久之前就算到,近日小七會遇大劫,所以小七修行生出三尾之後便禁止她離開青丘,然而她那貪玩的性子就是收不住,又偷偷跑了出去,這一次竟五個時辰不歸。此次出山,他便也是要趕在小七遇劫之前將他帶回去。
媚姬白了一眼,「哐」地一聲將門合上。
春鶯嘲笑道:「我還怕你不成?你以為你進了半蓮池就高人一等了么?就算你進了半蓮池,也永遠改變不了你曾經跟狗一樣趴在地上吃食的過去。」
奎河驚道:「就因為你砸了他一碗麵條,那變態蛇精病困你到現在?」這天下間竟然還有跟師傅一樣能媲美變態的人么?
奎河驕傲地說:「當然會了,這都是小事兒一樁。以前我和師傅在山裡住的時候,我經常會給一些受傷的動物包紮傷口。」
金光閃閃的佛祖緊閉著雙唇,微彎的弧度似是在發笑。佛祖普渡眾生,怎麼會答應她這樣一個歹毒的心愿。她在蒲團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離開。
「別說幾個時辰,半個時辰就可以了……」奎河的話阿憐無法明白。
「走開!你這小畜生,早晚扒了你的皮做成圍脖。」鄭妙姝伸腳狠狠踢了雪團一腳。
「你喜歡的。」
屋裡一片寂靜,坐在窗前無比鬱悶抄著佛經的媚姬忽然被這踹門的聲音驚住,手中的筆都被嚇掉在裙子上。
阿憐扶著玄遙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走到樓梯,玄遙一個重心不穩直接撞得阿憐向撫攔倒去。玄搖將整個人壓在了阿憐的身上,兩個人倒在欄杆的撫手上,搖搖欲墜。若不是阿憐眼明手快,一隻腳勾著木柱,一隻手勾著欄杆,兩個人一定會掉下去砸在下面舞台上。正因為這樣兩人呈現出一種奇怪又曖昧的姿勢。
蘇婉心轉過身背對著他,頓了許久,才道:「你可是……雪團么?」
小丫環聽聞伸手摸向主人的額頭,當下哭哭啼啼:「奴婢也不知,先前來的路上還好好的,突然就這樣了。」
「這位年輕人,請留步。」陌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阿憐嘻皮笑臉:「是不是他被這個叫『青蓮』的女人給甩了?所以每個月十五才會去媚香樓發泄,借酒消愁?難道那媚姬姑娘就是青蓮?好像不對,聽媚姬姑娘的口氣,好像跟你師傅以前沒什麼關係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媚姬姑娘長得像那位青蓮姑娘,所以才會遭到你師傅變態摧殘。」
他看向玄遙,苦澀地道:「我來這裏買醉,是真的希望自己徹底地醉了,因為只有醉了,我才能忘記所有不想記起的事。」
每當觸及到玄遙一副冰冷不屑的神情,似在說:你還有什麼有耐?她便氣得恨不得將半蓮池拆了。她發現她傷害不了玄遙,十分沮喪,有幾次甚至想過離開,可是她又想,她就這麼離開了,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不管他是人是鬼是神是妖,只要留在半蓮池,她總有機會。堅定了這樣的想法,她就是在半蓮池乖乖地待著,慢慢從一個合格的廚師兼打雜小工到管家,掌握了整個半蓮池的銀兩。她甚至還想過將半蓮池的銀子全部捲走,讓玄遙變成窮光蛋,可是事實證明,她有多幼稚,玄遙從來就不在乎銀子是多是少,因為他從來就沒有缺過銀子。她一心想要復讎的念頭就這樣被消磨得一點點殆盡,甚至慢慢喜歡上這種安定的生活,有時候,她害怕自己哪一天就忘了素娘,忘了報仇。
奎河也吃驚不小,這顆東海夜明珠雖然沒有師傅在上面宮中的那四顆來的大,但是這顆碗口大的夜明珠也算六界中的極品了。師傅就這樣轉手送給了阿憐,看來師傅終於當阿憐是自家人了。
春鶯吃痛,慘叫一聲,捂著臉便對身後的家丁怒道:「你們幾個給我好好的教訓這個小乞丐!」
「結賬?」阿憐一聽到媚香樓三個字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一個身穿著紫衣的年輕少婦,髮髻間插了一支白玉孔雀簪,步伐僵硬地踩著青石板路,鞋子沒進積水裡也絲毫不在意。她站定在半蓮池的門前,她抬眸望著門頭上的金字招牌,停頓片刻,抬腳踏入門檻。
「哦,我明白了,用錢就可以消災,是不是?」
媚姬是何等的冰雪聰明,只眈了一眼庄昶,從他僵硬的神情立即就讀懂玄遙話中的意思。她暗咬著牙,幾盡抓狂地瞪著玄遙,縱使銀兩再多,縱使眼前這個男人長得再出塵絕色,她也絕計不想再伺候他。因為他,根本就是個變態。
原來是雲暇周庄的夫人啊,難怪瞧著這麼眼熟。雖然她不做乞丐多年,可是這京城內大大小小,誰家有個什麼事她還是知曉。約莫五六年前,那時候她還是個小乞丐,庄夫人還是庄少夫人,娘家姓蘇,閨名婉心。雲暇山莊的庄老爺因患重病去世,她依稀記得那場葬禮盛大而隆重,莊家連續七日每日施齋,那段時日她和二狗子可是頓頓飽餐。早聞庄少爺庄昶與庄少夫人蘇婉心那是郎才女貎,璧人一對。二人婚禮也是轟動一時,只可惜婚後鮮少有人見庄少夫人蘇婉心出門走動,聽說少夫人身子骨薄弱,鮮少出門。庄老爺去世第三日,庄少夫人蘇婉心頂著身體不適親自施齋,有幸得見。當年只是驚鴻一瞥,令阿憐印象深刻,如今想來,恍如昨日。
「好吧,我今日也不嫌丟人,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媚姬指著玄遙咬牙切齒地道,「告訴你們,有!就是他!五年了,這男人一次都沒有上過我的床。無論我是脫|光了還是穿著衣裳,怎麼樣勾引,甚至下藥,他就跟柳下惠一樣無動於衷。我真是搞不懂,既然來妓院不是尋歡作樂,那還幹嘛要來?」
阿憐點點頭,和擎蒼快步走到媚姬的房前。擎蒼伸手禮貎地敲了敲,阿憐一把推開他,道:「敲什麼敲?省了那一套。敢來嫖妓,還怕被人看見光屁股么?」說完,她伸腳就將房門一腳踹開。
擎蒼忍不住數落她:「你看你又來了?你說你累不累?每次說狠話,每次都還是要去付銀子救人。再說了,若不是玄生生,這五年來你能錦衣玉食么?你能有間屋子給你遮風擋雨么?能有張床睡得這麼舒坦么?你別總是心念念著素娘的死,根本就不關玄先生的事。況且都過去五年了,你能不能別這樣?你這樣叫狼心狗肺!白眼狼!」
「謝謝玄先生!謝謝玄先生!」待玄遙走遠,她跪在地上,陷入沉思。在市井裡摸打滾爬的她,早已懂得將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在半蓮池外那樣拚死跪了三天三夜,卻依舊瞞不過他的眼睛。做徒弟,還是做下人,她根本不在乎,只要能留在半蓮池,接近他就好。
擎蒼一聽她要混進庄府,便道:「呀,那還不簡單,每日辰時,他家負責膳食的管事都會去市集挑菜,然後讓車夫送回去,你扮成送菜的不就行了么。」
阿憐忍不住嗅了又嗅,那股子怪味,似乎就是從這樣小娘子的身上傳來。
「蘇婉心要死那是天命,命定里逃不過,但是白日里,那狐狸撞在我面前,我卻在他身上看到因他而死的人多了三個。」玄遙先是微微蹙起眉頭,可不是一會兒又自嘲起來,「倒是萬沒想到這多死的三個,竟是因我玄遙這兒丟了顆九轉紫金丹。」
正當阿憐奇怪呢,玄遙一聲囈語令她驚住,嚇得她將兩塊玉牌丟向床頭角落。兩塊玉牌頓時沒了光芒。
奎河在心裏也是嗶了狗,哎喲,這小東西居然還敢對他翻白眼?
「哎!瞧你這話說的。你對小動物乍就這麼沒愛心?」噯!阿憐背著他悄悄做了個鬼臉。切!沒瞧見就沒瞧見唄,至於這麼說話么?搞得她好像欠了他多少銀子似的,好歹她在這半蓮池裡做牛做馬也有五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昨天不就是勞駕他救了雪團么,又不費他一點力氣。真是搞不懂!這樣一個要人情味沒有人情味,要溫柔沒有溫柔,要情趣毫無情趣的男人,怎麼會有女人喜歡他?這全京城的女人其實都眼瞎了吧?還是那個叫青蓮的女子有慧眼,一言不合就甩了他。
好容易將玄遙弄進馬車,一路顛簸著回半蓮池,阿憐本以為將他弄上床就完事,可是這男人就像是個八爪魚一樣,抓著她的衣袖不放。她甚至用牙咬他的手,都沒能讓骨節分明修長的五根手指鬆開。
「東海夜明珠?!」阿憐捂著嘴驚嘆,「這就是傳說中晚上可以用來當燈使的夜明珠嗎?啊!那咱們這以後可以省不少燈油錢了。」
玄遙平靜地道:「條件是我跟金萬花談好的。」
阿憐強行將含香拉開,道:「我的好姐姐,啥也別說了,改天我給你帶追香閣的胭脂。你敢緊去幫我將萬花媽媽找來,去媚姬房裡算賬。」
「回老家了?」顏軒掐指算了算,難不成小七真的回去了?他在這京城裡找了大半日,小七的氣息很弱。阿憐說的庄府他也去過,那裡雖然也有小七的氣息,但他確定他去的時候小七已經不在了。後來除了在阿憐的身上聞到一絲小七的氣息以外,整個京城其餘地方皆很乾凈,或許小七是真的走了,並不在京城。於是他又笑了笑,道:「小憐,你可以走了,多謝你幫忙。至於銀子的事么,先欠著,等下次再見的時候,再還我也不遲。」
那隻白狐一見著他,便渾身瑟縮,伏著身子頻頻往後退去。退了沒幾步,那白狐又回頭看著後面追上來凶神惡煞的家丁,便也不敢再往後退去。這前有法力無邊的玄遙,後有要它命的人類,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一橫,它便向前一跳,緊緊地抱住玄遙的小腿,死就死一把,與其被一群愚蠢的凡人弄死,它寧可命喪在玄遙的手中。
「師傅也見著了?」
阿憐回過神臉一熱,衝著金媽媽叫道:「金媽媽,我說您老能別站著那看戲了么?過來拉我們一把,不然我就撒手掉下去,砸你場子啦。」
「它主人就是城中無瑕綢庄的庄夫人,她說它昨夜便走了,應該是回老家去了。我今日去庄府的時候,也的確沒有看見雪團。至於雪團的老家在哪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某個深山老林吧。」
阿憐拍了一下雪團,讓它趕緊跑,怒瞪著春鶯道:「你有種再說一次!」
玄遙見她這模樣,唇角微勾,道:「你這晚安禮行的有點大。是打算半夜拜師么?」
「其實究竟怎麼回事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從我記事開始,師傅每個月十五借酒消愁都是為了那個女人。」
玄遙微微鎖眉。先前,他與奎河在醉仙樓吃晚膳,奎河四處打聽阿憐的下落,都沒人瞧見。擎蒼說幫著她跟王癩頭進了庄府就再沒看見過她。王癩頭說她早上什麼話也沒有說,丟下他突然就跑走了,再也沒找過他。
雪團斜了她一眼,心念她的廢話真多,再不幫他包紮,他的腿都要廢了。
「出息!」奎河嗤道。
被蘇婉心收養之後,他本想著找個機會把恩情報了,再順道在人間玩一玩,可誰知這一待,他便也離不了這個溫柔善良的女子。從她的身上,他看到了人間生為女子的無奈,也見識到了人間所謂的愛情在禮教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擊。從最初對蘇婉心的同情與憐惜,到後來不知不覺中由憐生愛。只是他作為一隻尚在修行中的九尾族一族,與她一個平凡的人類是不會有結果的。所以,他本只是想著以雪團的模樣,陪伴著她直至她生命的最後一天。
「喂,他這麼重我怎麼搬得動?」阿憐不幹。
「那這個呢?」他的手又一揮,另一張畫像出現在阿憐的面前,畫中是一個眉清目秀,長相十分俊俏,年紀約莫在十五六歲的少年,仔細看也與眼前的妖精也有點相像。這漂亮的少年要是穿上女裝,怕是比她還要像女孩子家啊。
「說的也是……」蘇婉心摸著雪團的毛髮,眼神發怔。
青樓有青樓的規矩,打開門做生意,迎的是四面八方來客,自然不能讓客人的家眷進來鬧事。縱然那小娘子的相貎出塵絕色,絲毫不遜色她們媚香樓的頭牌媚姬,讓她心氧氧的想拉她墮入紅塵,但是為了她這幾十年的招牌,怎麼也不能亂了規矩。
他雖沒有應聲,但也算是以沉默回應了婉心。
「進來吧,門沒鎖。」聽聲音,她是期盼的。
接著一團毛絨絨的東西從巷子里躥出來,剛好撞在她的腿上。阿憐定睛一看,那團毛絨絨的東西竟是小白狐雪團。
「我跟他沒有約。」媚姬將他按坐在位置上,端起酒壺,給庄昶倒滿了酒。
玄遙撐著一柄油紙傘,緩緩而行,衣袂翩翩,絲毫不見濕潤。
雪團嗚嗚地叫兩聲,表示沒有問題。
這一笑,讓阿憐的心徒然一擰。
玄遙淡掃了一眼奎河,道:「你廢話很多麼。沒事就趕緊回去燒水,我困了。」
她嚇得立即坐了起來,手拉住被子緊緊地遮著胸口,道:「你是誰啊?我怎麼會在這裏?這是什麼鬼地方?」
「其實人間挺好的,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比上面精彩多了。」奎河眨巴著眼,心念:也是,師傅若是回去了,那上面鐵定要亂成一團,與其六界天地大亂,師傅還是待在人間比較安全。所以那上面的南天門,對於師傅來說,隔的可不是地上的人類,而是保著上面那些上仙們。
身後一名家丁推了推她,詢問:「春鶯姐,那小畜生和小乞丐還抓不抓?」
阿憐冷嗤一聲:「你妖術這麼厲害,一定修鍊了不少年吧?這種通常不用猜就知道是年紀一大把的老妖怪。沒見過!」
阿憐道:「嘖嘖嘖!聽聽,張口閉口就是臭乞丐,還想抵賴?」
他點了點頭,認真地道:「只要你說,我就放你走。」
那白色毛絨絨的東西趴在小娘子的臉上,用爪子拚命地撓著小娘子,似乎想要喚醒小娘子。
玄遙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飯菜,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她一路往半蓮池的方向狂奔,跑著跑著前方忽地出現兩個黑影,她定睛一看,正是玄遙和奎河。
「你背回來的啊?哎喲,真是好辛苦!你以為你師傅憑什麼好端端的送我這個?前日他醉倒在媚香樓,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回來的。我將他弄回來跟你背這顆珠子,孰輕孰重啊?」阿憐翻了個大白眼,她才不信玄遙有那好心呢。
「放你的狗臭屁!你敢!」阿憐伸手用力拎著奎河的耳朵。記得剛來半蓮池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飆髒話,玄遙聽見后便罰她漱口,可是她怎麼也改不了這壞毛病,誰知玄遙竟然命奎河用刷夜香桶的刷子刷她的嘴巴……要不是她跑得快,以奎河這死小子當年對她的態度,鐵定刷了她的牙。一想到當年滿大街被追著跑得情景,她便牙根痒痒,這麼惡毒的懲罰方式也只有玄遙這黑心腸的妖男能想得出來。
阿憐呆住,下一刻便道:「你放心,那被我砸過的攤子,我會去找那莊家的少爺負責賠償。」
自他愛上她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這是他的劫。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那都不是我說的。我只罵了他,可真的沒有罵玄先生您啊。」春鶯看到玄遙的眸子忽然變冷,沒由地發毛。
阿憐這一說,不止引得幾位庄府的家奴憋著笑,也讓周圍觀的一些吃瓜群眾個個捧腹大笑。
「半蓮池有多少銀子我很清楚,想打歪主意你就算了,不然,你這輩子都得留在我半蓮池裡幹活,到死也別想離開。」玄遙漫不經心地說完,繼續散步。
雪團一聽,立即點了點頭。
「姓玄的,我今日為素娘報了仇,他日你下了黃泉要尋仇,儘管衝著我來就好了。」
「等等我。」擎蒼放下茶盅,與玄遙告別,追著阿憐出了門。
「唔唔唔……」她只能用眼神命令奎河快鬆手,再不鬆手,她要被悶死了。
玄遙放下書卷,道:「等等我,好久沒出去吃外面的飯菜,今天換換口味吧。」
阿憐不耐煩地吼道:「你特么的能不能快點說重點?老子不要聽你說廢話,快跟我說庄府是不是出了事?」
「雪團?!」阿憐定睛一看,畫中這雙漂亮幽黑的大眼睛不就是雪團的么?
阿憐突然瞥見桌子上擺放著的一顆夜明珠,她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又大又圓又潤,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這是什麼東東?是什麼動物的蛋么?乍這麼大這麼圓?」
「這裡是悅來客棧。你受了傷,摔暈了。」
阿憐白了他一眼,安靜地等待下文。
「趕緊去做飯。」玄遙覺得自己快要餓瘋了。一看到這丫頭就特別的餓,一餓他就很煩躁,渾身每個汗毛孔都煩躁。
「難怪我還沒有進屋子就聞到了一股子仙人醉的味道。師傅怎麼會好好的喝仙人醉?」奎河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記憶中,奎河也只見過師傅喝過三次仙人醉,每一次喝完總是山崩地裂,天氣異常,輕則抽打各路運氣不好自動送上門自認倒霉的小妖,重則能將六界攪個天翻地覆,若是剛巧遇上什麼不順眼擋路的神仙,那必定是得挖出來晾曬。關鍵這酒醒了之後還有後勁。記得師傅上次喝完了這酒後,已然鬧完一輪,酒醒后剛巧路過某地,覺得此處風景宜人很適合睡覺,於是便在那處的涼亭頂上睡著了。偏巧當地的山神和土地公兩位小仙,在不遠處下棋,爭吵中剛好驚醒了睡夢中師傅他老人家,他伸手便將二仙捉下扒光了衣服,掛在他睡覺的涼亭八角上三天三夜,這讓各路路過的小仙小妖們在圍觀時內心是又驚又怕……生怕哪天一個不小心,就惹怒了這位陰晴不定隨心所欲不受約束又喜怒無常的聖仙。所以,這一次師傅喝醉了莫不是干出什麼事來,才令阿憐割了袖子吧。
「你夠了,快給我閉嘴!」
他抬眸望著河對岸的碧瓦飛甍,在煙雨蒙蒙之中顯得格外沉靜寂寥。待到天色暗沉之後,那裡將是另一番燈紅酒綠熱鬧繁華的景象。
「哎喲喂,你看看這屋子,昨晚被他們鬧的,看見那紗簾沒有?都燒到頂了,若不是咱們媚姬姑娘還清醒著,我這媚香樓都要給你家師傅燒啦。你家師傅說了,昨夜庄公子的賬都記在他的頭上。我都給打了個折,湊了個整數,六百六,多吉利的數字。」
阿憐嘲諷完想爬起身,伸手撐地,卻不想一下子抓住了玄遙的腳背。
年輕人下意識對比自己和隨從身上的衣衫,同樣手中撐著傘,可衣衫下擺已被雨打濕,腳下的黑靴也早已沾滿了泥水。反觀玄遙,這雨像是被隔離在他的傘之外,無從侵犯,一雙黑靴乾淨得就像新買的一樣,上面的金線暗紋清晰可見,哪有半點泥漿的影子?年輕人暗暗心念,經商多年,從未遇見過像面前這人一般……一般謫仙的人。
「你以為我喜歡摸你的腳?你以為你這是媚香樓姑娘的白|嫩小腳?我沒嫌棄你腳臭你倒嫌棄我手臟,我每天就是用這雙臟手給你做飯做菜,你還吃得一臉很樂意呢。哼!」她伸手拚命地在玄遙臉前拍著手掌,生怕這貨有腳氣。
「把錢交出來,不然我弄死你!」說著,那隨從一把揪起道人的衣襟,掄起右拳準備嚇他。
擎蒼看著玄遙手背上兩排深深的牙印,不忍地道:「你別咬了,他醉得成樣,你這是趁機虐待啊……」
王癩頭拉著菜,阿憐跟著他身後,一邊低著頭一邊幫忙推著車子。到了庄府後門,膳房的李管事出來清點貨物,瞧見阿憐,便問:「王癩頭,這女子是誰啊?」
你才蠢呢!雪團盯著奎河,眼珠子烏溜溜地直轉,然後「一臉你不懂」的樣子衝著奎河翻了個白眼。
望著空落落僵在半空中的手掌心,毓垣心底一陣失落,那裡方才冰涼柔軟的觸感卻是那麼真實。來之時一肚子話想與她說,可眼下與她面對面坐著,卻不知該說什麼。
小丫頭一聽,一陣遲疑。小白狐也開始衝著她齜牙瞪眼。
她用牙咬著刀鞘,迅速拔出小刀橫抵在玄遙的脖子上,方要使力,便看見玄遙忽然睜開眼,一雙墨黑的眼眸直盯著她,嚇得她手中的匕首微微顫了顫。
她抱著雪團,摸著它順滑的皮毛,說:「別怕!有我在,絕不會讓那鄭妙姝扒了你的皮。不過,你被傷成這樣,你家夫人不知道么?」阿憐暗念:該不會是那蘇婉心出了什麼意外吧?
「哎喲喂,我的小阿憐哦,可把你盼來了喲。」金媽媽忽然如一陣風似的捲來,看到阿憐的眯眯笑眼頓時放出黃金般的光彩,眼角的皺紋一層層堆疊起來,跟卡了金粉似的,「賬我都算好了啦。一共是六百六十兩。」
「出去!」玄遙的聲音清清冷冷,讓人不寒而慄。
媚姬冷哼一聲:「我能給他喝什麼?我要是真能有本事給他喝什麼,我第一個就給他灌迷魂湯。你們見過有男人來妓院不嫖妓的么?」
「唉,這大少夫人也著實可憐。自打那妙夫人進門,她就沒啥好日子過。唉,只因她不能生……」
阿憐白了他一眼,道:「跟你說,你又不懂。」
紫衣美人有些猶疑。
「你救我歸救我,那幹嘛要跟我躺在一起,你不能坐邊上去么?那邊明明有兩把椅子,幾個凳子。」
阿憐振振有辭:「怎麼沒有?!你就是有!你還說我們都活該趴在你們庄府後巷裡像狗一樣舔食著剩飯剩菜。」
手臂下那溫軟的觸感,阿憐已經習慣,只當是兩個將冷不冷的饅頭。然而,擎蒼盯著含香高聳的胸脯兩眼發直,就差沒噴鼻血了。阿憐伸手在他腦袋拍了一巴掌,擎蒼才收回眼神,假裝一本正經看向別處。
看到這眼淚,阿憐吃驚不小。這世上竟然還有能讓這冷血傢伙如此脆弱的女人?難不成這傢伙被那個叫「青蓮」的女人拋棄了?若是這樣,那還真是大快人心。可這高興的勁頭還沒有過,她發現自己的心口像是突然被針扎了一下,隱隱刺痛。這感覺特別討厭!
蘇婉心微微驚愕,原來還有這番淵源。
「李管事,我肚子有點不舒服。請問茅廁在哪?」阿憐苦著臉說。
他們九尾狐一族,在生出九尾之前,是可以隨意選擇性別。族人以女為尊,最終選擇化幻成妖嬈的女子為多數。所以,在遇到蘇婉心之前,他幻化的人形大多也都是女孩子的模樣。只是後來發覺自己愛上了蘇婉心,便毅然選擇化幻成為男兒。
玄遙有何等本事,阿憐當然知道。什麼生官發財,娶妻納妾,只要是付得起銀子,他又看得順眼的客人,幾乎都有求必應。自打她進了半蓮池后沒多久,玄遙突然對金錢失去了興趣,完全憑自己的性情做事,今日兒若是心情好,他就開門做生意,今日兒若是心情不好,他便一個人也不見,就這樣每日眼巴巴守在門外的客人還是很多。直到三年前過了端午之後的某日,玄遙忽然決定不再見客,直接斷了銀兩收入。阿憐每天盤著賬本,感覺那白花花的銀子流得跟長江水似的,再加上玄遙每個月十五必去一次m.hetubook.com.com媚香樓,她不禁懷疑總有一天半蓮池要撐不住。就連擎蒼也跟著擔心,萬一哪一天半蓮池徹底完蛋了,他就得滾回市口繼續當乞丐。可就是怪得很,半蓮池從來不缺銀子,不知是玄遙之前賺得黑心錢太多,還是那銀子會長腿自動跑進半蓮池。
阿憐覺得小娘子很有眼緣,十幾年的乞丐生涯早就養成了一副市儈的性子,但今日這手中的碎銀忽然變得有些燙手。她將碎銀又還給小翠,便道:「夫人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小翠驚道:「夫人,這半蓮池的名號我聽過,聽說靈得很。」
他勾著唇角,懶懶地道:「噯?我都已經說了我的名字,你怎麼能不說你的名字?你不說名字可不許走哦。」
玄遙瞅著她那潑皮無賴的樣子,眼底也不禁多了一絲笑意。
「喲……玄公子,你這可真是準時啊。都怪今日我身體欠安,所以招待不周。」金萬花衝著門外的良辰美景直擠眼睛。
庄夫人晶亮的眼眸徒然暗沉下去。
奎河知道阿憐從小在市井當乞丐習慣了八卦,打聽各種小道消息,讓她憋著好奇心也是難為她,最關鍵的是她若心情不好,這菜燒出來的水準也會相差十萬八千里。想他這幾日在東海天天吃海鮮,吃得都快吐啦,每天都在懷念阿憐燒的紅燒豬肘。
梅雨季節一過,酷暑即來。炎炎烈日當空,刺目而毒辣的光線讓人頭暈目眩。道路兩旁的樹木鬱鬱蔥蔥,陽光穿葉而過,只投下星星點點的光點,讓這一路上香的客人稍稍感受到點涼意。
這下意識地動作惹得阿憐哈哈大笑:「哈哈哈,好了,我不看,我不看!你這小東西真是逗,通人性,你家主子將你養的可真好。」
奎河心中念道:哎喲喂,就是因為喝醉了才很可怕好么?
玄遙走進媚香樓,一雙雙期望已久的驚喜眼神全部望過來,可是在看到良辰美景等幾位姑娘難看的臉色之後,又一個個黯淡下去,將心思重新放回身邊客人的身上。
「你到底想幹嘛?」阿憐急了。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幾個時辰,那蘇婉心也不知怎麼樣了。
擎蒼伸手將她的腦袋按下去,道:「你看看你,明明以前有吃的我都分你一半,你乍就跟個豆芽發不出來似的,長得硬是比我矮一個半頭?」
奎河搖頭直笑,「鼻瘸」這詞也只有阿憐想出來,手有問題叫手瘸,眼睛有問題叫眼瘸。
過了好一會兒,蘇婉心才打破這份僵局,輕輕地道:「你不如早些回前屋去休息吧。別待在我這屋裡,怕會把病傳染給你。咳咳咳……」
蘇婉心迴轉頭,一雙幽眸溫柔地看著他,淺淺笑道:「你是雪團吧。」
阿憐捂著胸口,強撐到櫃檯內,從抽屜里拿出一疊銀票,顫抖地數了五張。
「婉心?」毓垣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這才察覺她渾身都在發抖,「你……在怕我?」
媚姬凝望著門外的陌生女子,不由地怔住。紫衣羅裳,明眸動人,明明是少婦的年紀和裝扮,但精緻的鵝蛋臉上嵌著的一對幽眸,墨黑晶亮,讓她看起來如同豆蔻年華的少女一般,靈動逼人。烏黑的青絲輕挽成髻,髻上插著一支白玉孔雀簪,在燭火的映襯下,那白玉孔雀簪亮得耀眼。好一個絕色佳人!
阿憐急了,便道:「師傅,你可知道方才這個女人怎的羞辱我,羞辱我半蓮池?她知道我以前是個乞丐,便說因為我連累了半蓮池,讓整個半蓮池都跟著掉價,說咱們半蓮池就是一個乞丐窩,你和奎河也都是下賤的乞丐,你是老乞丐,奎河是小乞丐。」
「哎,你趕緊先去洗一洗,渾身臭死了。待會兒開飯。」
就在鄭妙姝還要責難小翠時,阿憐實在是忍無可忍,伸手抓住鄭妙姝的手臂道:「這位夫人,此乃佛門凈地,你這手跟腳使這麼大力,也不怕崴著動了胎氣?」
「謝謝玄先生!謝謝!」擎蒼厚著臉皮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這大熱天跑過來,說了這麼一大堆,口乾舌燥。玄先生的茶可真是好茶,一杯下肚,神清氣爽,氣不喘了,胸也不悶,腿腳也不麻了。
金萬花嘴色抽搐,面部肌肉僵硬,氣不打一處來地瞪了一眼媚姬,媚姬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無奈之下,金萬花只得看著這一屋子奇怪的客人,退了出去。
「師傅,請您莫要怪阿憐,阿憐一定是無心的,他一定只是想那隻小狐狸早點好起來。要責罰您還是責罰徒兒吧,是徒兒沒將那九轉紫金丹收好。」
「嗷嗷嗷!痛!你怎麼越來越跟個娘們似的?只有娘們才喜歡這樣擰人。」擎蒼不停地哀號。
奎河一聽來買花,便開始仔細打量了這位美人,隔了好半晌,才一臉嚴肅地道:「夫人可聽說向我師傅求心愿,必要心誠,如有半點虛假之話,不僅不能如願,輕則家散人亡,重則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不只是玄遙,還有最近常來光顧的庄公子,以及他前來那鬧事的小娘子……今夜全湊在一起了,亂成一鍋粥,傳出去,她這縱橫江湖的老臉得往哪裡擱哦?
一日兩摔,阿憐也覺著自己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早上那一摔,她摔暈了,當時並無多大的感覺,可這現下這一摔,她不僅感到剛吃下的半雞燒雞要摔出去,這五臟六腑都要跟著摔出去。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我們這媚香樓可不是你這樣的人能來的地方?」媚姬輕撩了一下髮絲,故意依著庄昶,身上的衣裳也因此下拉,露出雪白的香肩。
「這貨是誰?難道他的酒錢也要算我們半蓮池的頭上?」阿憐叉著腰。
阿憐就當沒聽見似的,看到房正中的桌前趴著兩個男人,玄遙這敗家子自是不用說,而另一個趴在桌上早已醉得不醒人事的男子,衣袖遮擋著臉,看不見相貎。
「你敢再說一句你沒心情!」玄遙倏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阿憐,冷颼颼的氣息籠罩著他的全身。他臉上不爽的黑氣已經表明,只要這丫頭敢說一個不字,他就送她去見蘇婉心。「快去燒菜,我餓了!」
「那你在幹嘛呢?等一下!你手中抓的是什麼?我擦!你怎麼好好的把袖子給割了?」奎河看著在他看來一副媚態橫生睡眼惺忪的師傅,腦洞一下大開,「天啦嚕!你跟師傅……斷……斷袖?」
「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想嚇死人啊?」有好幾次,她都瞧見他一個人三更半夜不睡覺坐在這石凳上。這貨絕對不正常!
阿憐沒有發怒,看著鄭妙姝冷道:「這位夫人,沒多少時日便要臨盆,我勸你嘴上還是得積點陰德。」
阿憐和小丫環合力將小娘子拖到一旁陰涼處的石頭上坐下,指尖無意中觸及到這位小娘子的臉頰,便被她滾燙的肌膚燙縮回了手。
美男合了扇子,用扇子輕輕撥開她的拳頭,道:「你怎麼就跟其他女人不一樣呢?但凡是個女人見著我,都會先盯著我看上許久,直到我召喚她們清醒過來,她們才會紅暈滿面,羞澀無比,欲拒還迎地同我說話。」
「咦?你怎麼連莊家大少爺昨日回來也知道?阿憐你這是跟在玄先生身後待久了,也變的神了呀!」
奎河知道她的那點心思,也不揭穿,佯裝打著哈欠趕她走,「明早再來幫我收拾,找了你一晚上,我也困了,我要睡覺。」
「怎麼不懂?因為你昨兒個去找蘇婉心,我便多留了一個心眼兒。庄府的人對外界說這蘇婉心是因病去世,可我打聽到的卻是蘇婉心是自殺死的。」擎蒼雖然現在一家酒坊做學徒,可這街頭包打聽各種八卦的本事一點兒都沒有減弱。
當年認識素娘的時候,她還不識字,素娘教過她「顧影憐」三個字怎麼寫,可是她寫得很醜。待在半蓮池五年的時間,玄遙雖然將她當做奴僕使喚,但是奎河學習的時候,玄遙也命著她一起學,如今「顧影憐」三個字她寫得很端正,也算沒有辜負素娘的一片苦心。玄遙沒少教她識字,她雖沒有學富五車,七七八八倒也學了不少,這樣想來,玄遙對她也不算太壞。
「玄先生,你喝多了,我準備去給你打盆熱水幫你擦擦,誰知你一直緊緊地抓著我的袖子不放手,」她晃著袖子上割下來的布,「你看!我實在沒有辦法,才想了這麼個法子。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割袖子的時候,剛好你醒了。玄先生,你也知道,我做乞丐做了那麼多年,成天衣不蔽體,好容易能穿上這麼好看這麼貴的衣衫,怎麼捨得割啊?這可是全京城最貴的臻綉坊出品啊。瞧瞧,這給割的……哎喲喂,真是疼得我的肝我的腎都在痛啊。明天我一定去找綉娘給我縫上。」
玄遙抬眸眈了一眼阿憐,不以為意的又垂下眼帘繼續喝茶。此番奎河下界歷劫已有十八載,雖說十八年前他及時趕去冥界地府替他打番了那碗什麼勞什子討人厭的孟婆湯,但是那湯的熱氣仍是熏著奎河的眼,致使這孩子這一世的辨識能力有些問題,遇到一些厲害的鬼怪可能會無法辨識出。可是阿憐這個小丫頭明明就是個女的,他也搞不懂奎河怎麼就看不出來?不過這小丫頭似乎刻意在隱瞞自己是個女的,十分樂意別人當她是個男人。他也就懶得戳穿。
雪團窩在玄遙的懷裡,也嗚嗚嗚地叫了起來,那聲音猶如嬰孩啼哭,這有人給它出氣,別提有多解氣。
「罷了。時候不早了,你也便歇息去吧。我既已知你身份,你也不便再留在我這屋子裡過夜了。」
「也沒見過?」他眉心微擰。明明她身上有小七特有的氣味,她怎麼會沒有見過?
春鶯平日里仗著有鄭妙姝撐腰蠻橫無理慣了,一聽阿憐報出了半蓮池的名號,不免心驚,但是以鄭妙姝那脾氣,若是她今日不將那小畜生帶回去扒皮抽筋,那等著被扒皮抽筋的就是她。
擎蒼看了玄遙一眼,玄遙向他睇了一眼,桌上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茶盅,像是為他準備的。他不確定地問:「給我的?」
麵攤上有個年輕人正在吃著麵條,她這一砸,剛好砸在桌子上,將這年輕人的一碗面也結結實實地震飛了出去。而她兩眼一閉,就這麼暈了過去。
又想迷魂她?阿憐衝著他翻了個白眼。
「我去庄府看看,一會兒就回來。」阿憐這話是對玄遙說的。
阿憐一邊逃跑,一邊頻頻回頭操起路邊攤上的東西不斷砸向那些個家丁,也顧不得看著路,就這麼硬生生撞上前面的人。
李管事一見,便問:「你怎麼了?」
奎河小聲的在阿憐耳邊道:「師傅就是死鴨子嘴硬,擔心了你一晚上,親自出來尋你。」
「我這還有醉仙樓的半隻燒雞。」奎河從懷裡摸出一個油紙包。
玄遙輕點了點頭。
蘇婉心聽了,眉心微蹙,唇角略帶苦澀。
阿憐停止砧豬肘,驚詫地看向奎河,「死了?」
「時日許久,當年庄老爺仙逝,庄府施齋七日,阿憐曾受過府上恩惠。」阿憐作揖一拜,「還請受阿憐一拜。」
阿憐凝眉,看了一眼玄遙,果然同他昨夜所說。這五年來,她都不知道玄遙和奎河到底是什麼人,本以玄遙只是會些妖法,如今他對一個人的生死比誰都能提前預知,這又讓她不由地多看了他幾眼。而玄遙根本懶得看她,兀自喝著茶。
「可是城南的雲暇綢庄?」
「美景保證一定會將您伺候得舒舒服服。」
阿憐不以為然,道:「誰知道呢?就我這手藝,可不是我自吹的,都可以去皇宮的御膳房給皇帝皇后做菜吃。我要是出門吆喝著找份工,全京城的飯館都會排著隊求我呢。你啊,就知足吧。」
「你騙人!你怎麼知道她死了?你去過庄府了么?」阿憐還是不相信。
「毓垣?好聽的名字。我卻叫你雪團叫了那麼多年。咳咳咳……」蘇婉心淡淡地笑了起來。
阿憐白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媽的智障的眼神。這貨跟奎河一樣!她本就是女的,好伐?
小狐狸忽地眼睛一亮,立即嗚嗚嗚地叫起來。
他與奎河兩個人找了一個晚上,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可就是尋不著阿憐。整個京城若說有什麼異常,也便只有悅來客棧。但悅來客棧被人布下結界,玄遙感受到的是一股修為極高極純正的仙氣。一些仙者習慣性途經一個地方會布下結界,便是不想外界打擾。他本以為是哪位上仙經過此地,不想被人打擾,並沒有太在意。但找遍了整個京城都沒找著阿憐,他和奎河順著這條街走過來,也便是想看一看這悅來客棧到底是怎麼回事,卻不想正是這位布了結界的困了阿憐一整日。
春鶯聽到阿憐罵自己是狗奴才,氣極,怒懟:「你這小白臉,不過是仗著救過蘇婉心罷了。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們莊家的家事,輪著你一個外人來多管閑事?!」
每月十五,阿憐都會前往報恩寺上香,風雨無阻。即便跪在佛祖像前求了很多年,還是做乞丐做了很多年,她依然無怨無悔。每當聞著寺廟中熟悉的香火味,她整個人會變得平靜許多。素娘離開整整五年了,她始終沒有忘記。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每月十五在佛祖面前,替素娘禱告,期待素娘能夠早日投胎,投個好人家,不要再向這一世這般命苦。
阿憐忍不住心中好奇,便道:「看夫人似有難言之隱。」
阿憐道:「鬼知道?我都快餓死了。」她沒有說顏軒不是尋常人,免得奎河擔心,反正那個妖艷賤貨也走了。
「你們幾個停在那幹嘛?!一群廢物,連個畜生也跑不過!」尖銳的女聲再一次傳來,跟著一個黃裳小丫頭大喘著氣出現。
「跟我學本事?」玄遙冷嗤,「我之所以讓奎河拖你進半蓮池,是想看看你倒底有什麼本事,要怎麼樣殺了我。」
阿憐也不知自己為何心中如此難過,蘇婉心的處境,讓她莫名想到了素娘,當初的素娘究竟是多麼絕望,才會變成後來的瘋狂。
阿憐低聲道:「鄭妙姝沒幾日就要臨盆,庄老夫人寶貝她肚子里的孩子,怎麼可能讓喪事沖了喜事。能讓在大門口掛兩盞白燈籠,多半也是庄昶要求的。」這也是昨日進庄府時,聽李管事說的,庄老夫人很看重鄭妙姝肚子里的孩子,萬不能出一點岔子。
「你知道?」
「多謝公子相救。小翠……」小娘子虛弱地淺淺應道,聲音婉轉動聽,衝著小丫環使了一個眼色,小翠立即從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銀,塞在阿憐的手中。
玄遙這走的好好的,被一人一狐相繼撞來,淡淡的思緒也被打亂了。
他感覺自己渾身燥熱,有一股真氣不受控制的躥向全身各處,先前的疲憊已然消失,他腿腳上的傷也不知在何時已經愈合。
那時候,總是有些受傷的動物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們住的木屋門口,師傅總是嫌麻煩,懶得給這些動物治傷口,就讓他趕緊把這些受傷的小動物弄走,說是看著心煩。他看著這些動物受了傷,於心不忍,所以每次都是他替小動物們包紮好再放回去。久而久之,屋裡的傷葯越來越多,他有時候不禁懷疑,那些受傷的小動物是不是都是師傅給弄回來的。
「今日媚姬姑娘有客人,讓良辰伺候你吧。」
阿憐懶得理他,兀自想著這倒底怎麼回事?庄昶一回來,蘇婉心鐵定就能從祠堂里出來了,最多也就是身子骨更弱一些,可為何還會自殺?
雪團窩在阿憐的懷中瑟瑟發抖。
阿憐歪著腦袋,斜著眼看他,柔美的月光照映著他的側臉,深遂的眼窩,挺直的鼻樑,堅毅的下頜……這俊美非凡的一張臉,比起白日里關著她的那個變態蛇精病顏軒,似乎更加讓人著迷。縱然她覺得他很可惡,可偏偏她還是覺得他更好看一些。
雪團忽地跳過去,衝著鄭妙姝張開了毛,齜開牙。
「是不是好兄弟?是好兄弟的就透露一點么。」
先前他幻化成婉心的模樣去媚香樓,本想著讓庄昶跟他回去,但他失了察覺,沒有發現玄遙這樣一個厲害的人物在場。他雖然不知玄遙的真實身份,但憑玄遙輕而易舉就傷了他,他便知道他的厲害。他身為九尾狐一族,僅需修行一百年便可以幻化成人形,但化幻成人的時間極短,有時連一柱香的時間都不到。只有在修行九千年九尾全部生出后,他們一族才可以隨意化幻成人,不受時間限制。如今他修行了三千年才得三尾,修為尚淺,所以那夜他在被玄遙傷了之後便快速逃離。但自那夜之後,他幾番想再化幻成人形,都以失敗告終,一直都是狐狸的模樣。若不是被夜玄遙傷了他,他也不至會被春鶯打傷。
春鶯回頭惡瞪了那家丁一眼,低聲怒斥:「你眼瞎么?沒瞧見玄先生站在那麼?」
說完,他便幻化成一道光消失在半蓮池。
「喝!你這小傢伙居然能聽懂我在說什麼。真靈!哎?不過你是公的還是母的啊?」阿憐忽然好奇雪團的性別,於是將它抱高了。
「……」庄昶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掩在衣袖中右手下意識握緊成拳。
阿憐見他清醒,殺機敗漏,心難免慌了。她想弄死這妖人,花了五年時間還沒有得逞,這妖人要是想弄死她,那可是一眨眼功夫。
「它叫雪團,是我與我夫君五年前在集市買下的,當時它身受重傷,我見它可憐,便買下了,放在身邊一養便是這麼多年。」蘇婉心虛弱地說道。
「恕阿憐冒犯,敢問夫人如何稱呼?」
「不急,那小狐狸還會來求我的,到時候自有辦法。」
雖說之前也出現過她前來付銀子的狀況,但是玄遙都是清醒的狀態,絕不是像眼下三分清醒七分醉,甚至對著她情肆無忌憚的媚笑。
蘇婉心的柔荑被他的大掌輕輕握住,身體沒由的一僵。蘇婉心不動聲色慢慢抽回手,扯了一抹笑容,道:「我不累,咳咳咳……」她用帕子輕掩住口,深怕病氣傳染了他。
阿憐一下子看痴了,心裏忍不住禁嘆:面若桃花,膚若凝脂,皓齒明眸……世間竟然有如此出塵絕色的美人兒!再美好的詞語也不足以讚美她,只可惜了,身上帶著這麼一股子怪味。這美人兒瞅著好像有點眼熟呢。
「原來是你救了雪團啊。謝謝你,阿憐。你已經幫了我們兩次。咳咳咳……」蘇婉心又是一陣急咳,「雪團昨夜的確回來了……咳咳咳……」
奎河也屁顛顛地圍了過來,拿了碗筷,一同吃了起來,可才剛叉了一筷子青菜,他忍不住一口吐在了碗里。咸透了心好么!再舀一勺魚湯,他以為被剛才的青菜鹹得失去了胃覺,他又嘗了嘗,不是他的胃覺有問題,是這魚湯根本就沒有放鹽。他剛要問阿憐,誰知一抬頭就看見師傅將青菜放在魚湯里涮了涮,兩樣菜都吃的津津有味。
「小翠!」蘇婉心瞪了小翠一眼,小翠噤聲,乖乖地低下頭。
「瞧這熱毒!」阿憐又用拇指按著小娘子的人中,又命小丫環用力地掐著小娘子的虎口。好一會兒,小娘子終於蘇醒過來,睜開雙眼,直直地盯著阿憐。
「等一下。」
「弄髒了兄台的衣衫,這怎麼好意思?」庄昶追問,「敢問兄台尊姓大名?家住何處?」
玄遙看著庄昶,一臉平靜地道:「方才我在樓下,看到一名紫裳女子,髮髻間插了一支白玉孔雀簪,或許這時已經上樓。」
阿憐低著頭翻了個白眼,在心裏低咕:真是嗶了狗了!居然說女人是賠錢貨?!這沒女人,你們這些孫子還不知從來哪呢?
阿憐仔細瞅了瞅眼前這個陌生的美男,一襲白衣勝雪,玉冠束髮,斜飛入鬢的劍眉之下是雙狹長的黑眸,眼尾流長向上微挑,多情似水,媚態萬千。他微薄的唇角輕勾,只是淡淡一笑,配著他那雙勾魂攝魄的雙眼,彷彿只須一眼,就要將人吸進去似的。
到了晚膳時分,奎河見阿憐沒有回來,急得團團轉,在門口不停地張望著,「這死小子一天跑哪去了?也不知道回來燒飯!想餓死我們么?」
也不知怎麼的,玄遙甩開擎蒼的手,徑直向阿憐走過去,將手搭在阿憐的肩上,將整個人的重量倚在阿憐的身上。若不是阿憐撐著一些,怕是兩個人都要倒在地上。
阿憐拿了一枚,道:「扶穩你家夫人,將她的衣領褪下一點。」
奎河便道:「我叫奎河,是玄先生的徒弟。我家師傅這會兒……還在休息,不便打擾,夫人有什麼事可同我先說。」
蒼蒼……阿憐只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快要掉一地。而擎蒼卻特別想受。
只要一想到素娘,她便會自責,若不是當初她拉著素娘去半蓮池見玄遙,素娘也不會落得那個下場,也許還好好的活著。進了半蓮池后,她便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客人去半蓮池,然而每次都事與願違,相信玄遙本事的人多如牛毛,勸也勸不住,即使三年過去了,這半蓮池的名號依舊響噹噹,仍不斷有人打聽半蓮池何時開門。好在除了素娘的事之外,這五年來玄遙也沒有再作什麼孽,雖然她一直抓不著玄遙的把柄,但她決計是不會再做這樣的事第二回。
雪團瑟瑟發抖,兩隻前爪緊緊地扒著玄遙的小腿不鬆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近似哀求地看著玄遙,千萬別把它交出去。
阿憐說:「你看,這小東西很通人性。可我就是聽不懂它在說什麼。」
奎河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庄昶緊攥著酒盅的手鬆開,終於也承受不住那尖銳刺耳的聲音,用手掩住耳朵。「啪」的一聲,手中的酒盅碎落在地。
小翠道:「是這位公子救了夫人呢。」
街上的幾乎沒有什麼行人,庄府也似乎沒什麼動靜。
「顧影憐?」
「閉嘴!」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擰掉你的耳朵做晚餐。快說!那個不要臉的傢伙這次在媚香樓又砸了多少銀子?」
金萬花捏著絹絲帕直衝進屋內,卻看見玄遙端坐在面前,衝著她似笑非笑。金萬花頓時臉部肌肉不由地顫動,覆蓋在上面的脂粉跟著抖三抖。
年輕人一襲青衣,衣袂翩然,眉清目秀卻不失器宇軒昂,面對突如其來的招呼,有些錯愕,「你叫我?」
「噗——」玄遙終是沒忍住將茶水噴了出來。
「玄公子,您來啦?好準時喲。」
出了媚香樓的大門,擎蒼正好叫了一輛馬車過來。
玄遙直接回絕:「不必了。」
蘇婉心讓阿憐莫名想到素娘,素娘的事在她心中成了一個結。
「嗯。」不只是死了這麼簡單,應該說有可能是魂飛魄散。他只知道師傅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找尋這個女人的下落,可是找了上千年,依然沒有找到,這天地六界無非這麼大,以師傅的本事,若不是那個女人早已魂飛魄散,怎麼可能找到這麼多年還找不到?「反正你記著以後莫要在師傅面前提起這個名字就行了,這是他的禁忌。」
阿憐懶得理她,對小翠說道:「小翠,快扶你家夫人回去吧,找個大夫好好瞧瞧。」
他一路追尋小七的氣息到了人間,這人間差不多也過了有五年。阿憐一砸在他的面前,他便從她的身上聞到了小七的氣息,所以他才會將她帶到客棧照應。但是她卻說沒有見過小七,看她的神情又不似在撒謊。這就奇怪了!
她趁機拉開柜子,可櫃門一打開,那一柜子的葯全都沒了,只剩下亂糟糟的衣服。難道奎河發現他偷了那顆九轉紫金丹?
蘇婉心強行將手收回,道:「既然公子已經察覺,婉心便也不再隱瞞,實話實說。我並不是在怕你。不知公子何以與我家夫君相貎如此相似,這深夜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尤為不妥。公子,還是請回吧。咳咳咳……」
「阿憐,你揮著匕首想幹嘛呢?你是不是又想害師傅了?」奎河直接衝進來將阿憐手中的匕首奪下。
「真的不必了……咳咳咳……」
阿憐回道:「我現在沒心情。」
蘇婉心眉頭微微蹙起,手不停地拉扯著披在身上的輕薄衣裳,雙臂相抱。不一會兒手又不停地摩挲著手臂,甚至有些微顫。
阿憐又是一驚,五年來,她所認識的玄遙絕不是這樣一個脆弱和輕易透露心聲的人。但是從他眼角流出的眼淚和疲憊卻是那樣的真實。不知為何,她望著他深沉的雙眼,腦子裡一片空白,握著匕首的手微微發顫。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對!」擎蒼拉著阿憐就跑。
阿憐伸出手,說:「你答應給我的那盤銀子呢?」
蘇婉心苦笑著道:「不過,我讓它走了,這裏已經不適合它再待下去了。它應該回它原來的地方去了,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咳咳咳……」與其讓雪團看著她死去,倒不如讓它早些回家。
庄昶道:「難怪怎麼看他,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股道骨仙風的氣度。」
阿憐抱著雪團去了醫館,結果被大夫轟了出來。那大夫說:「你是故意來找茬的吧?沒看見我這屋子裡全都是人?你讓我怎麼給你這畜生搭脈?」
阿憐皺著眉頭,道:「你在說什麼呢?我聽不懂啊.」
https://m.hetubook.com.com小白狐聽話地閉上了眼,修生養息,他的確也累了,今日被春瑩和家丁追趕了幾條街令他元氣大傷。
阿憐愛憐地拍了拍它的腦袋,道:「好好休息,明天我去庄府打聽一下,看看你家夫人什麼情況。你今夜好好睡一覺。別著急了哈。」
「玄……玄先生?」庄昶吃驚不小,萬萬沒有想到竟會在這煙花之地看到玄遙。
即然小七不在這城裡,他還是先回去再說。他撤了結界,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客棧內。
「我現在不想睡,想賞月不行么?」
「真是解氣!」阿憐拍了拍手,笑看著玄遙,「多虧玄先生你來了,不然那丫頭還不知道怎的損我們半蓮池?」
呸!她每逢十五去報恩寺上香,玄遙就會去媚香樓喝花酒,好似兩人之間莫名形成了一種不成文的約定。媚香樓!媚香樓!這天下的男人果真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本以為他算是個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其實根本就是個色字當頭的色鬼。說來也怪,那樣謫仙的一個人,平日里看見女人幾乎目不斜視,但卻每個月十五非得上一次媚香樓去捧一個叫媚姬姑娘的場,而且每一次都會花很多很多的銀子。
「不,我陪你。」
「醒了?」身側忽然傳來一個慵懶好聽的男聲,嚇了她一跳,她一下子從迷糊之中清醒過來。
阿憐隨口道:「大街上撿的呀。」雖是玩笑話,也確實算是大街上撿回來的。
阿憐毫不猶豫拔腿就往外跑。
而實際上就是隔了八條街那麼遠,玄遙若想弄死她,她也絕不可能能多呼一口氣。
擎蒼奇怪地問:「他們家大少夫人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大家閨秀,如今去了,這府上怎的就跟沒事似的?」
附近的貓叫狗叫聲開始此起彼伏,凄慘無比,甚至早已歸巢的倦鳥也撲騰著從窩裡再次飛出來,有的直接撞在窗欞上,掉著窗沿痛苦地掙扎呻|吟著。
阿憐衝著玄遙翻了個白眼,就知道這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這天下間竟有這般出塵絕色的男子。
阿憐軟了脾氣,道:「對,是我偷拿了葯餵了雪團,是我錯。可是上次你隨手就送我一顆那麼珍貴的東海夜明珠,我知道那顆珠子無價之寶。我想著反正你寶貝那麼多,一顆九轉紫金丹你都交給奎河那麼放著,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稀奇的寶貝,所以我就順手拿了。我現在只是想再要一顆救蘇婉心而已,她真的很可憐。」
玄遙右手撐著額際,閉著雙眸,臉頰微微泛著酒精侵蝕后的紅,聽到熟悉的聲音,一雙狹長的鳳眸微微睜開,慵懶地看向阿憐,薄唇輕勾,笑道:「你來了……」
庄昶冷道:「我說過的話不想再說第二遍。」
這時,玄遙忽然放下酒盅。那酒盅就像是蘊藏了巨大的力量一般,將搖晃的桌子即刻震住,桌面在一瞬間恢復平靜。剛剛攀上幔頭的火舌,一點一點退了下去,直到完全熄滅。
一大清早,玄遙聽著她到處叫喚的聲音本就有些煩了,這會還膽敢向他詢問那狐狸的去處?他的太陽穴都忍不住開始跳動。昨日她膽大包天偷了他的九轉紫金丹餵給了那狐狸,殊不知闖了個大禍,今日見著他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這丫頭可真是臉皮厚得緊。
「見過。昨日我還救了它,它被人一路追打,我便將它搶下帶回家療傷,本想著今日將它送還它的主人,可是它昨夜裡就跑回去了。」
「玄遙……半蓮池……」庄昶喃喃地念著。
阿憐跑出客棧,依如她所料,天色已經黑透。
「作法?可要銀兩?」
「那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蘇婉心。」
祠堂門口並無人把手,只是門上栓著一把做工精緻的大銅鎖。阿憐四處看了看,沒人,這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推了下門,門露出了一道縫。透過門縫,可以看見祠堂地上倒著個人影,應該就是蘇婉心。
一個旋身,猶若輕煙,他便來到那間屋子門前。
「你行的!你可以的!我看好你!」擎蒼說完一溜煙跑了。
李管事瞄了瞄阿憐,道:「怎麼從來沒見過啊?我以為你就一個兒子呢。」
「嗯,喜歡就拿去吧,擱我這也沒什麼用。」玄遙起身。
年輕人手中捏著筷子,想撈麵吃時,然而面沒了,卻夾住了一個姑娘的腰帶。他看著筷子夾住的粗布腰帶,再看看面前突然飛出來姑娘,足足愣了半晌,才用筷子戳了戳那姑娘的小臉。
沒想到她這一睡,竟從清晨睡到了深夜,還跟那個妖艷賤男鬼扯了那麼久,這都到了宵禁的時候。她說好了要給蘇婉心拿葯,結果失言,也不知她怎麼樣了?
阿憐伸手摸了摸耳朵,岔開話題:「『仙人醉』聽上去好像不是一般的酒吧。我知道玄先生千杯不醉的。」
因為他不舍她。
春鶯看著玄遙,欲哭無淚。這小乞丐可真是牙尖嘴利!
半個時辰后,熱騰騰的飯菜上了桌。玄遙滿意地開動筷子。
阿憐深深蹙眉,是的,按她了解的玄遙,根本無須騙她。
「這樣……」美人凝眉,然後又道,「聽聞玄先生乃世外高人,有法子能替人排憂解難,不知可否向尊師買朵可排憂解難的花?」
毓垣表情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翩然旋身,變回自己本來的模樣。
隨從得到示意即刻鬆了手。道人立即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阿憐摳著鼻子,轉著眼珠,裝死。要不是為了教訓那個春鶯,她才不會叫這妖男一聲「師傅」。她看著他抱著雪團,立即伸手抱過它,道:「啊,這小白狐受傷挺重的,我帶它先去看大夫。」
正在門前迎客的幾個鴇姐們一見是二人,連忙丟下其他客人迎向他。
玄遙又問:「還有一路被你亂砸的商販,你打算怎麼賠償?」
「我去了城中的醫館,那大夫說他只會看人,不會醫動物,把我給轟了出來。雖然我以前給狗包紮過傷口,但是那狗後來也瘸了。雪團長得這麼好看,我若下手,萬一弄瘸了……就不好。」
「奎河,就知道你對我最好。明日我一定燒一頓好吃的給你吃。」阿憐衝著奎河甜甜地笑著,接過燒雞便狼吞虎咽地啃起來。
「就是呀。老夫人二話沒說便讓人將大少夫人關進祠堂里連夜審問,但是大少夫人就是抵死不承認。據說老夫人請了家法伺候。」
「哎喲喂,瞧你說的,我要是一分錢不收,那叫關門大吉。你們忍心嗎?」金媽媽以小手絹捂著艷紅的嘴唇呵呵呵,然後伸手輕撫了一下阿憐的肩頭。
阿憐抱著雪團進了自己的屋子,其實本想找個地方好好安置它,可是看了半天,只有自己的床最柔軟舒適,於是將它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後從懷裡摸出那顆九轉紫金丹,說:「來,吃了這顆葯,對你的傷有好處。」
「得了,我走人。」
聽著二人的對話,庄昶頓時感覺自己像是忽然橫插|進來的外人,難免尷尬。他起身,向玄遙拱手作揖,道:「庄某不知梅姑娘與玄先生有約在先。」
蘇婉心剛剛恢復的氣色一時間又變得煞白。
奎河看向玄遙,道:「師傅,那個悅來客棧……不就是你說的那個結界?」
祠堂沒有可以躺的地方,雖是七月的天氣,但這地上還是很寒涼。阿憐瞅著前方三個蒲團,伸手將蒲團拿過來給蘇婉心墊著。
家丁們領了命,只好硬著頭改抓阿憐。阿憐也不是獃子,扔完了菜籃子拔腿就跑。
阿憐對含香笑道:「香姐姐,我這毛都還沒長齊呢,怕到時候伺候不好姐姐,叫姐姐難受了。」
奎河嘴角抽搐,眼前這個……一定是個假師傅吧……
「下人?」她咬緊了牙,連連磕頭,「我願意!我願意!」
「你不明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咳咳咳……你這樣做是為了報答我當初救你一命么?」
奎河攬著阿憐的肩頭,一路向廚房走去。阿憐跟奎河說了媚香樓里發生的事,奎河驚嘆道:「你說我師傅喝醉了?然後你把他弄回來的?」
奎河摸著下巴,也是一臉不解。
他低下頭,看著被撞得差點爬不起身的小東西,是只小小的白狐。
「嗯,是一種比較烈的酒。那個酒喝完至少得醉上三天三夜,我記得我十歲那年偷喝過一口,然後醉了半個月才醒。」
「師傅,這件事情全怪徒兒,是徒兒看管不當,請您責罰徒兒吧。」奎河再一次伏首認錯。
奎河這一回來,半蓮池一下子熱鬧了許多,不停地跟阿憐說著這次出門一路見著的情形,說的阿憐有些眼饞,也想有機會能四處走走。
玄遙走過小丫頭的面前,無視她緊張激動的表情,伸手直接推開屋門。
她偏過頭看向床外側,一個眉眼極美的陌生男人正半撐著身體躺在她的身旁,手中還拿著一把羽扇悠閑地扇著。
玄遙一言不發,忽地彎下身子抱起這雪團,這讓庄府的家僕們不敢動作,一個個以眼神詢問春鶯到底是抓還是不抓?
阿憐順利地進入庄府,除了門口那兩盞白色的燈籠之外,庄府院內一點辦喪事的氣氛都沒有。
阿憐回過神,立即走上前,伸手在他的肩頭碰了碰,道:「喂,你還好嗎?能走嗎?」
鄭妙姝用力地抽回手臂,凝神看向阿憐,上下掃視一番,好個俊俏的公子哥,眉宇間英氣逼人。她冷嗤一聲:「你是何人?在這裏多管閑事?」
「他不是我師傅」這一句話她說了五年了,但是京城裡的人就像耳朵聾了似的,任憑她說千百遍,始終咬定她是他的徒弟。
阿憐忍不住拍腿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這下子誰像狗來著?哈哈哈……你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敢得罪我們半蓮池?早晚墳頭的草要兩米高!哼!」
奎河聞了聞衣服,「哪啊?」
阿憐識得這黃裳小丫頭,上次在報恩寺見過,正是莊家二少夫人鄭妙姝的貼身婢女春鶯。
「你說話不算話!」
道人一聽是之前自己說過的話,徒然驚恐:「什麼……什麼意思?!」
「這京城不也有一大把的姑娘想上他的床么?」阿憐笑了笑。
她一邊說著一邊往後退,心念若是玄遙起了殺心,這樣她逃的機率應該會大一些吧。
「唉喲,玄先生被扣在媚香樓了,媚香樓的老鴇到處派人找你,讓你去媚香樓……」
「我差點忘了你還沒拿銀子,快去,多拿一些。」擎蒼又推著她去櫃檯取銀子。
他木納地看了一眼阿憐,聲音哽咽著道:「上次令玄先生破費,我一直沒能去府上拜謝,今日還勞煩玄先生派你前來弔唁,實在是無顏面。」
「你要撐不下去了?我特么才叫快要撐不下去呢。」阿憐啐道。
「這位年輕人,我看你印堂發黑,目光無神,唇裂舌焦,元神渙散,不出三日,必有血光之災。」道人說著普天下道人都會說的話。
「嗯,來給你送銀子!」阿憐冷哼一聲,抬眸之際恰巧對上玄遙含笑的雙眸。
忽地,玄遙一個側身,從他的懷裡掉出來兩樣東西。阿憐定睛一看,是兩塊雕刻精美的方形墜牌,一塊上面雕著一朵蓮花,一塊上面雕著一朵梅花,兩朵花栩栩如生,色澤艷麗,下方還各有一個「令」字。
「是。」他在心裏卻道,開始只是想報恩,而到了後來便不是……
「你們這些蠢貨,連個人都攔不住!我還留你們有屁用!都給我滾一邊去!」金萬花的人未到,但嚴苛尖銳的聲音已經傳到樓上。
擎蒼走了之後,偌大的屋子裡只剩下阿憐和玄遙兩個人。阿憐的衣袖被緊緊地攥著,哪裡也去不了,無奈地只好坐在床沿盯著他。
「師傅,真的沒有其他法子了么?」
傍晚迎風飄來的細雨,如煙如霧,看不見摸不著,猝不及防便沾濕了大片衣衫。街邊的小販一邊念叨著這發霉的天氣,一邊收拾攤子。三四歲的孩童無視母親的叫喊,肆意踩著晃動的青石板,聽著石板發出的咯吱聲響,咯咯的笑聲不絕,很快尖叫著被母親拎回家。路過的行人愈來愈少,偶爾三兩個神色匆匆,步履不停,生怕淋多了這梅雨染了什麼晦氣。就連伏在狀元樓門前的大黃狗,也顯得很沒有精神……
這貨一定是故意的!這大半夜的居然讓她升火做飯做菜,有沒有搞錯?阿憐很生氣,忽然想到什麼便得意的轉過身來,道:「你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做給你吃呀!」
阿憐解釋道:「我是要救你家夫人,晚了就來不及了。」
良辰美景嚇得立即退出門。金萬花不得不打圓場,她知道玄遙有多難搞,剛想從庄昶身上下功夫,看看是否能勸他離開去別的姑娘那裡,誰知玄遙對他下了逐客令。
麵攤的老闆捧著手中白花花的銀子,連連向這年輕人嗑了幾個響頭。
「嗯?太上老什麼?太上老君?」阿憐挑眉。
更何況求子不應該是去觀音廟求觀音大師么?阿憐當然不會這麼說,很委婉地道:「夫人還這麼年輕,早晚都會有孩子的,不一定急於這一時。」
年輕人道:「知道怕了?像你這種招搖撞騙的人我見得多了,若今日不給你一點兒教訓,還不知道要坑害多少人。」
阿憐離著最近,雖然說嘗盡了人情冷暖,可終究還是擋不住體內那股子善良的熱血。她快步跑過去,小娘子身上的怪味撲鼻而來,沖得她頭暈目眩,差點沒摔倒。她硬生生憋住氣,剛想伸手扶起這位小娘子,誰知小娘子的衣裙里突然冒出一隻白色毛絨絨的東西,嚇了她一跳。
阿憐一聽,驚道:「怎麼這麼多?」
此時此刻,阿憐一點也不介意奎河的舉動,反而是一聽到他的聲音,簡直猶如聽見佛音,頓時鬆了一口氣。
玄遙每月有固定的幾日,習慣晌午時分從城內最繁華的西街走到東街,再從東街走回西街。無論艷陽高照,還是雨雪紛飛,他都會花一定的時間來回走一趟。旁人只當這位道骨仙風俊逸非凡的半蓮池老闆閑情散步,也只有他心中明白,他在找尋著什麼,等著什麼。
隱隱的燭光從窗戶的縫隙里泄出來,屋內時不時傳來女人的咳嗽聲音。前些日子庄昶出遠門辦貨,庄昶前腳出門,後腳小翠便被那鄭妙姝遣走,如今這冷清的後院里,也只剩下她一人。自打那日在報恩寺回來之後,她便一病不起。白日里他被春鶯追趕,要被扒皮抽筋,她已經被氣到吐血,這到了夜裡,這病似乎看起來更加重了。
阿憐聽了嘴角直抽搐,看著醉薰傻笑的玄遙本能條件反射,「他不是我師傅。」
玄遙俯在她的耳卻輕輕道:「青蓮,我快要撐不下去了……」
「……打個比方么,就是告訴你這酒厲害!」
媚姬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心道:以為終於可以擺脫玄遙這個病得不輕的傢伙,誰想又來了一個躲老婆的蛇精病?她也不知道是上輩子燒得什麼香,今世撞了這麼個大運。比起兩個莫名其妙的男人,讓她感到恐慌的是那個美艷的庄夫人……
「你都知道了你當然不好奇,哼!不說拉倒!我要燒飯了,別妨礙我做事。滾開!」阿憐舉著菜刀,猛得一下子砧向豬肘。
酒剛倒滿,就見房門由外推開。不用回頭,他也知曉來者何人。
與這片景象格格不入的,唯有沿著青石板路從西面來的一個人。
「是誰?」那咳嗽聲一下子忍住,但很快便又繼續,「咳咳咳——」
五年了,她依舊清楚地記得玄遙當時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看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聲音極奇冷淡,「我知道你進半蓮池的目的,是想要殺了我替素娘報仇。」
奎河含糊地說:「沒有啊,我剛才什麼都沒說啊,沒說什麼斷啊。你聽錯了吧。」
小丫環連連抽了自己兩個耳光。兩個人曬完了衣裳,左看看右看看,快步離開。
亮燈的方向他不用查探,也便知道是誰的屋子。這幾年來,他在這庄府上下生活,每一個角落閉著眼都再熟悉不過,尤其是那冷清的後院,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他比住在這裏的每個人都要熟悉。
雪團一聽立即夾緊了兩條後腿。
年輕人就這麼抱著阿憐離開了。
「哎喲!你怎麼整天跟個女人似的,有點男人的樣子好么?男人臭襪子亂放很正常的嘛,你這樣整天換洗,是不是有病啊?」奎河見著阿憐扛著個雞毛撣子就發毛。
「雪團呀!你在哪呀?快點出來呀!雪團!雪團!」阿憐曉得玄遙煩她,所以故意扯著嗓子在他面前大聲叫喚。
擎蒼瞧見她換了女裝的模樣,兩隻眼睛都亮了,驚道:「哎喲,阿憐,沒想到你穿起女孩子家的衣衫挺不錯的,我差點兒以為你就是女孩子呢。」
「像你這種人,就該繼續當乞丐,如今連帶著半蓮池都跟著掉價,變成了乞丐收容所。」春鶯囂張地說道。
「沒有。」擎蒼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顏華收回扇子,將臉湊近她,一雙妖媚的眼睛凝視著她,道:「說吧,你的名字?」
雖說師傅修為極高並不需要這丹藥,但是前陣子東海龍王恰逢大壽,師傅托他將這丹藥轉贈予東海龍王,那東海龍王見著可是高興壞了。可也沒料著會白白便宜了那九尾狐。
蘇婉心定睛一看,原來是個翩翩如雪的少年郎,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這讓她不禁想到當年嫁給庄昶的時候,庄昶也是這般面冠如玉的年紀。
她一邊琢磨著,一邊挎著籃子上市集,找到了包打聽擎蒼。
小丫環抹著眼淚說:「夫人,你終於醒啦?嚇死小翠了!」
「大少夫人心地善良有個屁用,可惜不能生啊。這不活生生給那個二少夫人氣死了么。」
這盛夏的天氣,即使到了夜裡,依然會有些悶熱,怎麼可能會冷?蘇婉心錯開視線,低著頭說:「你回去休息吧。咳咳咳……」
阿憐忽然感到胸腔內的某物「咚」地一下直跳向嗓子眼,很快又落回心房,「怦怦」跳個不停。這是怎麼了她?她為何在看到玄遙的笑容之後突然變得全身僵硬?
阿憐以為他叫的是自己,可是聽仔細了,卻發現他叫的好像是「青蓮」。青蓮?那是哪路神仙?這個名字還是第一次從玄遙的口中聽到。她的腦海里沒由地浮現出一個畫面,就是半蓮池掛在正廳堂中央的一副蓮圖。卧槽!這男人來青樓不嫖女人,難不成是戀物癖?!
「快追!」
「好啦好啦,晚上給你和你師傅做好吃的。」阿憐捧著夜明珠歡歡喜喜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將那顆夜明珠放在床頭,從此以後晚上就再也不用點燈了。
庄昶悲痛不已,看在阿憐的眼中,阿憐並不可憐他,人死之前不珍惜,人死之後這般守著又有何用。不過一個孩子,令曾經恩愛的少年夫妻變成如今這般地步。
阿憐氣得轉身,進了廚房開始洗菜升火燒飯燒菜,砧板上不停「哚哚哚」的聲音半夜聽起來有點疹人。
阿憐忽然道:「那啥?你會給動物治病么?」
擎蒼想要幫忙,玄遙卻不停地揮手讓他走開。擎蒼只好放棄,「我還是先去找輛馬車吧。玄先生,你搞定哈,注意樓梯。」
雪團幽黑的雙眸頓時暗了下去,沒了力氣,索性趴在阿憐懷裡一動不動。跟一個語言不通的人類交流,簡直是對牛彈琴。
玄遙瞪了他一眼,這小子跟阿憐在一起久了,連他都敢耍,皮緊得狠。
「……」阿憐翻了個白眼,心念:半蓮池有多少銀子,你知道個屁咧!
道人十分氣憤,本就呼吸不暢,加上這一受刺|激,一口氣堵在胸口半晌說不上來,臉色漲得通紅,看上去十分難受。若是隨從再多用一分力,怕是他要昏厥過去。
「看它那眼神就知道它那是在嫌棄你,不要你幫它包紮,怕你把它弄瘸了吧。」奎河翻了個白眼。
「噗!」擎蒼終於忍不住噴笑出來,雙肩抖個不停。
家丁們一見她跑了,也一個個灰溜溜的拎著工具跑走了。
「你還真很隨性,順手拿了?你以為那顆丹藥是這地上的泥巴,隨便挖一勺就能搓成的么?」玄遙也是服氣她的理由,他寶貝是很多,他交給奎河隨意那麼放著,不代表那東西不珍貴,可以任由她這麼到處用,「那蘇婉心你不必費心救她,今日你被困在悅來客棧的時候,她已經去了。」
那隻白狐像是聽懂了她的話似的,乖乖地退至一旁。
桌上的盤子、酒盅、酒壺開始微微震動,擺放在高台上的燭台應聲倒下,燭火觸碰到紗簾,火苗順勢向上吐著焰舌。
阿憐欠了欠身,低著頭叫了一聲:「小女阿憐見過李管事。」
蘇婉心看了阿憐一眼沉默未語,倒是小翠嘴快,「我家夫人想求子……」
阿憐爬上山頂,終於到了佛殿跟前。她走進佛殿,跪拜在佛祖的面前,雙手合十,向佛祖祈求,保佑素娘在九泉之下莫要再受痛苦,早日投胎,重新做人,若是投到好人家,勿忘給她託夢。她在心底不停地嘆著氣,忽然睜開眼看著佛祖,心中問道:「我若祈求玄遙不得好死,佛祖你會答應我嗎?」
「有有有。」小丫頭從荷包里摸出一把銅錢。
蘇婉心雙眉緊蹙,黑眸一沉。
玄遙不冷不淡地道:「看她這生龍活虎的模樣,她沒把人家馬撞飛,真是那匹馬的幸運。」
「噓,你小聲點。小心隔牆有耳。如今那妙夫人臨盆在即,正得老夫人的寵。」
玄遙二話不說,衣袖一揮,石桌上擺著滿滿一盤銀子,在皎潔的月光下,閃閃發著誘著的銀光。
擎蒼撓著腦袋,道:「昨日庄夫人蘇婉心因病去了,庄府今日一早就掛上了白燈籠。」
自從得了那顆夜明珠之後,阿憐整個人變得更加勤快,每日會將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尤其是玄遙的寢室。雖然嘴上一直說那是玄遙為了感謝她才送的夜明珠,可她也不是不懂事故的人。
阿憐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玄遙,每月十五,這貨居然不是來找女人睡覺,而是來折騰人的啊?讓一個在風月場所摸打滾爬的鴇姐兒抄《般若波羅密心經》,哈!哈!哈!這簡直是寺後有個洞——妙(廟)透了。這般非人的摧殘,也難怪媚姬姑娘一副咬牙切齒恨不能撕了玄遙的憤恨模樣,這要是傳出去,她這媚香樓的花魁也不用做了。
奎河雖然人長得有些五大三粗,可是這包紮傷口的技術真是沒話說,雪團的傷口被處理得相當完美,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很快恢復。
阿憐的胸口之處莫名被刺痛了一下,沒想到那個冷血的妖男真有愛過人。
「哦,這麼厲害的酒啊。真能吹!還太上老君喝過的酒,你乍不說如來佛祖喝過?」
玄遙翻了一頁書,抬眸看向著奎河,道:「我並不關心她去哪,我只關心什麼時候有飯吃。」
「你救了我?」阿憐微微蹙眉,她記得她從庄府出來之後一路急跑著要趕回半蓮池拿,然後跑著跑著拐彎的時候,遇到一匹瘋了的馬,然後「怦」的一下……她便記不得了,醒來之後就看到這個妖艷的男人。
玄遙面無表情地盯著她道:「你把那一籃子的菜都砸了那個春鶯,今晚你打算讓我和奎河吃什麼?」
他沒有辦法幻化人形太久,所以到了差不多時辰,他必須得走。他不想嚇著婉心。
玄遙踏上二樓,走至媚姬的廂房前。
阿憐得閑的一隻手操起床上的竹枕就砸向擎蒼,「閉嘴!」
庄昶端起酒敬向玄遙,道:「既然媚姬姑娘與玄兄並無約定,庄某也便無須謙讓。若因此而令玄兄煩擾,庄某先自罰一杯。」說完便一口仰盡。
春鶯臉都綠了,十分難堪,可是又不好當著玄遙的面發作。忽地,她又嬌笑一聲,佯裝發現了什麼,叫了起來:「呀!雪團!原來你躲在玄先生的跟前。真調皮!來,快過來,跟我回去。」
「方才是你說我們半蓮池的人都是乞丐么?都該像狗一樣趴在你家後巷口舔食剩飯菜?」玄遙揚了揚眉骨,目光犀利地瞟向春鶯。
「厲害個屁!我看你師傅最多也只醉了幾個時辰。」
毓垣眉頭緊蹙,伸手剛想推開門,忽地又頓住,落在半空中僵持不下,一陣遲疑。思忖片刻,他輕輕一個旋身,化作莊昶的模樣,這才抬手輕敲門扉。
她拔下頭上的銀簪,以前做乞丐的時候,沒少跟著擎蒼一起偷雞摸狗,所以這開鎖的技巧,學了不少。果然她在鎖孔里搗弄了幾下,那鎖便開了。
奎河忽然靈機一動,道:「師傅啊,你書拿倒了。」
阿憐跑著跑著,就在拐彎之時,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那匹馬像是發了狂似的到處亂躥,撞得周圍的好些攤子全毀了,一路上尖叫哀號聲不斷。阿憐想要避讓已經來不及,這就么直直地被急馳而來的馬撞飛了出去,砸在路邊一個麵攤上。
阿憐跑進奎河的屋子,照著他說的,打開柜子,裏面果真放了許多靈丹妙藥。她很快便找到那瓶接骨生肌靈玉膏,正準備關上櫃門,忽地瞧見一個藥盒與其他藥瓶長得不同,這是一個方方正正非常精緻的鏤金藥盒,上面還寫著「九轉紫金丹」幾個字,打開一看,裏面www.hetubook.com.com放著一顆黑漆漆的藥丸,與其他藥丸似乎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翌日一早,奎河便向玄遙彙報此次赴東海之宴的情形。
「青蓮……青蓮……回來……」這一聲聲囈語叫喚得糾心、脆弱而深情。一行清淚順著玄遙的眼角滲了出來。
「不用!」蘇婉心的聲音陡然提高,變得尖銳起來。
玄遙一口茶剛抿下,差點噴出來。他望著阿憐天真好奇的模樣,不禁唇角輕勾。自從他挖掘了阿憐的廚藝技能之後,她看見什麼本能都是菜品。
她鬱悶地想著該如何是好,經過院子的時候,忽然被前方的一道人影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竟是玄遙。
阿憐迷迷濛蒙之中一陣猛烈劇咳,胳膊、腰、腿……都好痛,像散了架似的。她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帘的卻是一方白色的紗帳,還有身上蓋著藍色碎花棉……這是哪兒?她怎麼會躺在床上?這床一點兒也不像是她自己的那張床呀。
「咳——」美男嘴角抽搐,頭一遭被女人嫌棄,這很傷他的自尊。他坐直了身體,一雙媚眼微勾,「你爹娘就是這樣教你同你的恩人說話的么?」
春鶯尷尬地笑著道:「玄先生,您這般……叫我們這些當下人的好為難啊。今日若是不將這小畜……小頑皮捉回去,我家主子要是怪罪下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不好交待。」
「夫人!」小翠也氣極,仍是咬著牙說,「二夫人,請息怒。」
顏軒搖著扇子,唇角輕勾,眸中含笑望著她:「你的名字?」
氣氛再一次凝結。庄夫人雙拳緊緊地握著,指甲似要掐進掌心的肉里。
阿憐挑眉,道:「有銅錢么?」
「咦?你怎麼知道庄府出了事?」
「你是豬么?那一車子菜,你讓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美少年怎麼推得動?」她差點說漏嘴,差點說成她一個女孩子家怎麼能推得動。
尖銳刺耳,令人頭痛欲裂的聲音消失了。庄昶和媚姬兩人因劇痛而滿頭大汗,相對二人的狼狽,玄遙和庄夫人顯得十分從容淡定。
蘇婉心又道:「回來做什麼呢?我這破身子骨不知能撐多久。你該去哪裡,便去哪裡,不必守著我。你即能輕易化幻成人,定是在修行吧?陪我這勞什子病人,會阻礙你修行的。」她曾聽人說過,這有靈性的動物修行極為艱辛苦,一但修行途中遭遇什麼變故,必將萬劫不復。她不能害了這孩子,這孩子看模樣,還很年輕。
回到半蓮池,裡外都靜悄悄的,聽不到奎河喳呼的聲音。她進了廚房準備燉豬肘,只見擎蒼急衝進屋叫喚:「阿憐!阿憐!你終於回來了!快跟我走!」
她就這樣在半蓮池待了下來,一待就是五年。
噗——
庄海想替主人討公道卻被庄昶一把攔住。庄昶神情恢復自然,微笑著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敢問兄台尊姓大名?家住何處?」
玄遙撥弄著茶水上浮著的茶沫,掃了一眼那顆東海夜明珠,道:「我不去赴他的壽宴,他可有什麼微辭?」
死了……
阿憐定睛一看,喝!這白色毛絨絨的東西不是別的,竟然是一隻不可多見的白狐。而這這小娘子身上的怪味正是這小東西的味道。
阿憐眈了一眼那一疊紙,紙上寫得密密麻麻,一列列小字絹秀細緻,細細讀來竟然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玄遙生性冷漠,不近人情,從不是個喜歡過問他人閑事的人,對於這事街邊掐架的事,他通常視而不見,更別提他會做什麼好人上前勸架,即便喝醉酒,他也不會。然而能讓他駐足的理由,只有一個,那道人說的沒錯,那位非富則貴年輕人的確印堂發黑,身沾妖氣。
五年前,她昏倒在半蓮池門前,以為自己就這麼掛了,再也醒不過來,沒法替素娘報仇,奎河竟然將半死不活的她拖進了半蓮池。等她睜開眼來,已是三日後。她見玄遙神情清冷地立在床邊,慶幸自己終於進了半蓮池。她顧不得身體還很虛弱,立即從床上跳下去,撲通一聲跪在了玄遙的面前,道:「請玄先生收我為徒。」
「當然沒有!怎麼可能有?絕逼沒有!」擎蒼眼神閃爍不定,「快走,快走,再不走,玄先生要被人扒光衣服給扔出來了。」擎蒼急得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去。
擎蒼是玄遙給二狗子起的名字,意喻他會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二狗子總算不再被人再叫狗的名字,這件事也是唯一讓阿憐覺得玄遙不是那麼邪惡的人。
小翠急道:「不做生意了?那是關門了?可是我前幾日還聽人說起這半蓮池的主人很有本事很有能耐。」
阿憐回首,一個衣著華麗,妝容卻十分艷俗,大腹便便的少婦登上台階,身旁兩三個小丫環前呼後擁著她。
「芊芊也要。」
阿憐走到庄府門前,被庄府看門的下人攔住。
十五,應該一家人團聚的日子。
媚姬看著自己的裙子,上好絲線織成的面料就這麼沾著一大塊墨汁,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啐道:「我說你們半蓮池的人,是不是一個個都腦子不正常?一個個進門前都不喜歡敲門,敲一下門會死嗎?」
管他叫誰,管他是被女人拋棄還是喜歡上青樓消遣,關她什麼事?她待在半蓮池的目的就是為了某一日能手刃這個冷血的壞傢伙,而眼下正是一個大好的良機。
「是嗎?」玄遙冷笑一聲。
庄昶神情萬分痛苦,望著妻子的黑眸里充滿了恐懼和失望。他渾身開始抽搐,重心一個不穩就跌坐在地上。
「青……青……蓮……」
「你知道我不是庄昶?」他垂下手,神情難過,「婉心,我沒有噁心,只是想你開心一些。因為只有見到他,你才會開心一些。」
「玄遙。城西半蓮池。」
阿憐頓時緊張起來,一想到玄遙那些舉動,耳根子都開始發熱,但口中卻道:「沒有啊!你師傅都喝醉了,能怎麼樣?」
「汪汪汪……汪汪汪……」
玄遙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手中捏著阿憐晚上做的糕點,慢慢送入口中,甜而不膩,清香爽口。為了感謝他今日救了那隻九尾白狐,她還真是費盡了心思。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愛吃甜食的人,但阿憐只要心情好,都會做上一些給他和奎河品嘗,久而久之,胃口竟也被養刁了,外面那些茶樓的點心,已經入不了他的口。
阿憐彎下身剛想扶起小娘子,那白狐忽然回頭衝著她咧開尖牙,發出恐嚇的聲音。這小傢伙是在怕她傷害她家主人么?
阿憐拉著擎蒼給蘇婉心燒了紙錢,兩人又在棺材前跪下鄭重地磕了三個頭。當年兩人餓得快要半死,多虧了蘇婉心的一碗粥。這恩情無以為報,如今也只能磕三個頭還了。
「能生也不頂用,不僅要能生,還得要生兒子。不然下場還是跟這大少夫人一樣。」
「我看起來很老么?」顏軒摸著自己的下巴。雖然小七是他的晚輩,但他還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年紀與相貎。
鄭妙姝搖著紈扇慢慢走來,輕笑一聲:「心姐姐身子不好,就該在家休息,這大熱天的跑這麼遠來,可是受罪了。叫姝妹妹看了心疼。」
「哎,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庄府看看。」她有些不放心。昨日雪團被傷成那樣,蘇婉心那個病美人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麵攤的老闆一見自己的麵攤毀了,跪在地上號啕大哭。
「他是我半蓮池的人,你罵他就等同於罵我。即然你這麼喜歡逞口舌,那便讓你叫喚個夠吧。」玄遙衣袖輕輕一揮。
美男嘴角微微抽搐,「你可知今日是我救了你?」
阿憐一邊啃著燒雞一邊斜眼看向玄遙,並不太相信,「算了吧。我看他就是餓了,要吃飯,才出來的。你看他這一吃飽了,困了,要睡了,就要回去了。」
「你怎麼跟一個女人一樣喜歡八卦?」
蘇婉心捏著帕子一陣輕咳,道:「我與庄昶少年夫妻,我怎能不清楚他的脾性,旁人又怎能輕易模仿的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也知道你不止一次變成他的模樣來討我歡心。最初以為是庄昶的時候,我是真的很開心,但是後來發現並不是他,我也害怕過。可是你從來都沒有惡意,所以後來我也就不怕了,對你心存感激。其實庄昶他待我不差,如今隔著他母親、鄭妙姝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他只能疏遠我,冷淡我,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保護我吧。若不這樣,按他母親的意思,他得要按七出之條將我休了。我若這身子骨爭氣,便也不會落至今日這般田地,說來要怪,就怪我福薄命淺。咳咳咳……」
「關你屁事!你……夠了!別再敲了!」
「再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放你走。這個人你見過么?」顏軒修長的手指在空中一招,手中多了一卷畫。他將畫在阿憐的面前打開,畫中是一位十五六歲嬌俏玲瓏的少女,美得不可方物,仔細看與眼前的妖精有點相似。同樣是女孩子家,畫中的那才叫女的,而阿憐覺得自己是不男不女。
子時剛過,便是十五,玄遙準時出現在了媚香樓。
之前她無意中好像看到玄遙將這個葯交給奎河,讓他好好保管,說什麼可以恢復一切身體病痛傷患,還可以增進什麼修為。修為是什麼東西?應該是個好東西吧,畢竟看裝這葯的藥盒就與其他普通的藥瓶不同。待會把這個餵給雪團吃了,讓它快點好起來。
人一離開,阿憐便從門后鑽出來。她凝眉,得先找著那個祠堂,看看蘇婉心到底怎麼樣了,於是摸出王癩頭畫的地圖,很快找著了那祠堂。
玄遙正在院子里悠閑地吃著早茶,她劈頭便問他:「瞧見我那小狐狸雪團了么?」
這是她自進了半蓮池之後,第一次看到玄遙對著她笑,不,應該說是第一次看到玄遙笑。玄遙居然會笑?這五年來,她一直以為玄遙是個沒有七情六慾的冷血動物,不,準確地說應該是個冷血妖怪。
他回頭看著床上熟睡的阿憐,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多謝阿憐姑娘救命之恩,毓垣來日再報。」
「這個不要臉的上媚香樓又沒帶夠銀子?」阿憐撫額。她也不知道造了什麼孽,五年來,十根手指加十個腳趾都計算不過來她去媚香樓付賬的次數。每次出媚香樓,附近往來的嫖客們都以一種「喲,你也來嫖啦?」「喲,我剛嫖過。」「哦,我還沒有嫖呢。」「正好一起嫖。」的眼神看著她。
「夫家姓庄,府上做絲綢營生。」
「咳咳咳……」阿憐差點被口中的雞肉嗆著,真怕他那句「真好看」後面會再跟一句「沒事多穿穿哈」。奎河平日里看起來一副聰明伶俐的模樣,怎麼就看不出來她是個女的呢?真是要命!罷罷罷!她以後還要頂著男裝過日子。今日穿了這女裝,害她差點兒都不會走路,還是男裝舒服。要是讓奎河知道她是女孩子,估計以後也不會與她這般親近了吧,更別說這樣勾肩搭背。
回到半蓮池,阿蓮跟著奎河進了他的屋子。
「那就不嫁唄,要是萬一嫁錯了人,這可是苦的一輩子。女人嫁人,猶如第二次投胎。」
「你還真是跟你家主子一個德性!嘴賤,欠收拾!」阿憐抱著雪團氣得牙痒痒的。
「庄公子客氣了。令夫人也曾於我有恩,今日前來弔唁也是應該。」阿憐走近棺材。昨日她看到蘇婉心身上被打破的衣裳已經換下,她雙眼緊閉,額頭上有一大塊皮被撞破,傷口已經處理過,血跡早已乾涸變黑。她的面色依舊如昨,就彷彿只是睡著了一般。
「要破解,貧道得去府上作個法。」
藉著月光,阿憐這才瞧見原來她抓住的是玄遙的腳,立即拿開手,撐在地上起來。
「真的么?」阿憐下意識瞄了一眼玄遙。
「對!現在能放我走了么?我真的有急事。」
這一次蘇婉心咳得更加厲害了,口中不停地吐著血。阿憐急紅了眼,說:「你等等我,我家中有不少好葯,我去給你拿過來。我去去就來,很快就回來。」
「可否讓我看看你本來的模樣?咳咳咳……」
這時奎河拉開門,從屋子裡走出來道:「阿憐,師傅沒必要騙你。蘇婉心會死都是命定的事兒。」奎河本想早些歇息,可是師傅跟阿憐兩個人在院子里這麼大聲說話,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他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師傅也是的,為了吃點東西,真是能折騰。這以後師傅要是沒了阿憐可怎麼辦喲?
河對岸迎面又吹過來一陣風,空氣中,飄散著一股子淡淡的脂粉味。這股子青樓女子最鍾愛的脂粉味卻是從庄昶的身上傳來,不仔細聞,根本聞不到。
「啊!瞧你這話說的,怎的像是在罵人?」顏軒緩緩起身走近她,扇子收起,挑著她的下頜,將臉湊近她,沙啞著嗓音媚惑她,「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鄭妙姝冷笑一聲,衝著蘇婉心再次挑釁,道:「姐姐,你嫁進莊家這麼多年無已出,看了大大小小不少名醫,如今求神拜佛也沒什麼用,不下蛋的雞,就是不下蛋。看你這麼辛苦,我不妨告訴你一個法子吧。據說城西有一家算命占卜館叫半蓮池,只要能去那裡許個願,買些花回來,就能心想事成。與其你每日這副病歪歪的模樣,不如去那裡試一試,說不定就成了。別說我整天與你嘔氣,沒有幫你哈。」
奎河連聲道歉,紫衣美人倒也不介意。
「如果只是大少夫人一人喝茶,哪需要兩個茶盅。」
媚姬不屑地說:「談好的?談好的又怎麼樣?我們金媽媽要的不過是銀子,只要她收足了銀子,本姑娘愛接誰的客就接誰的客。你管得著嗎?」
頓時,偌大的屋子內又回到先前的寂靜。
這九轉紫金丹乃太上老君煉製並贈與師傅的,凡人吃了不僅能治百病,還能容顏永駐,長生不老,這修仙的人或動物吃了可增一千年的修為。
阿憐道:「我是顧影憐啊,就是在大報恩寺我們兩見過的。」
「是真的。這昨夜裡巡夜的阿保剛好巡至後院,瞧見大少夫人房間燈亮著,還有說話的聲音,他以為是大少爺回來了,可是一想不對,大少爺這一趟出遠門沒那麼快回來,至少得後天,於是就走近了看,這一看不得了,那屋子裡竟然有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這個死二狗……」
阿憐立即擋住春鶯,說:「要想帶走雪團,除非讓你們大夫人親自來!」她又對玄遙說,「你不能讓他們把雪團帶走,他們家那個心狠手辣的二夫人鄭妙姝,是要扒了雪團的皮做圍脖。」
「女人怎麼了?沒有你娘,你哪來的呀?石頭縫裡蹦出來么?把你的臭襪子給我收好了!」阿憐將兩隻長長的筒襪扔在奎河的身上,揮舞著雞毛撣子開始打掃屋子,「滾開!別擋著!」
立在一旁看了許久戲的媚姬突然有些同情庄夫人。能讓一個男人在妓院里對著自己的妻子親口說出這樣的狠話,可見這庄夫人得有多不招自家男人喜歡。或許媚姬想得簡單,換個思路,也許庄昶明明深愛著妻子卻故意說著違心的話,可是即便是違心的,這樣絕情的話也足以令一個女人傷心欲絕,難以忍受。究竟是什麼原因要讓他放棄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她搞不懂,男女之間,及時行樂的事情為何這麼複雜?不過她也佩服庄夫人的勇氣,並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氣上妓院尋自家男人。
「哎喲喂,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又不是眼瞎!」阿憐又一菜刀將豬肘劈成兩半。
「這隻狐狸你見過沒有?」又一副畫出現在阿憐的面前,畫中是一隻渾身皮毛通透雪白的小狐狸。
「謝謝,李管事,謝謝!」阿憐道謝完連忙捂著肚子奔出門。
阿憐道:「夫人若是不舒服,還是別勉強自己,早些回去歇息吧。心中有佛,處處是佛。佛主一定不會怪罪於你。」
「你,也出去。」玄遙冷道。
阿憐被趕了出來,眼巴巴望著那合上的門,有些喪氣。
那個下人引著阿憐和擎蒼到了後院一個不起眼的偏廳里,一進門,一口木質一般看著極奇寒酸的棺木直直地擺著廳正央,除了掛著一對挽簾,其他什麼也沒有。
所有人都知道,每月十五,玄遙的目標永遠都只有媚香樓的頭牌媚姬一個人,眼中完全容不下第二個人。
「是我。婉心。」他輕聲回應。
阿憐反駁道:「有什麼不可能?你師傅也見著了。」
「漢代漢哀帝劉欣和董賢的故事你聽過沒有?」
玄遙略抬了抬傘沿,衝著道人微微揚唇,淡淡一笑。
阿憐下了車,沿著蜿蜒的青石小道向上,不一會兒便渾身是汗。她用衣袖不停地擦著汗,口中嘟喃著:「見鬼的天氣,一場雨一場熱,再熱下去,全京城的人都要變成人肉叉燒包。」
阿憐將提神醒腦的薄荷油塞在小娘子的手中,道:「這個給你!可能天氣太熱,這裏又到處是香,憋著氣很正常。」
出了祠堂,她沿著原路跑回後門,剛好王癩頭也卸完了菜,來不及跟王癩頭打招呼,她便匆匆離開。
「你付銀兩讓我看著它了么?」他冷冷地回道。
「沒事,我看見你睡,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夜空之下,毓垣高高的立在庄府牆院之上,除了後院一間屋子裡的燈還亮著以外,整個庄府一片黑暗,四處幽靜。
縱使金媽媽混跡青樓多年,可是當看著這師徒二人在眾人面前擺著活春宮的造型,也忍不住渾身打了個激靈。
「能推動三車菜很了不起么?老子還能燒三鍋菜呢!」阿憐挺直胸膛,手掌拍得「啪啪」響。
奎河撇了撇嘴,道:「你倒好,一句省不少燈油錢,師傅就將這夜明珠賞給你。而我這千里迢迢背回來的人,什麼也沒有。要知道我可是費了不少力氣的。」
好燙!
庄昶以為自己眼花,甚至根本沒有看清玄遙怎麼關得門。
在滿屋子病人兇殘的注視下,阿憐嘴角抽搐,只好抱著雪團回到半蓮池。
庄昶的手忽然一顫,臉色十分難看,緊握著酒盅的右手背上,青筋盡現。
他這一戳,阿憐沒有反應,桌子有了反應,嘩啦一聲,碎成了幾片。還好他眼明手快,扔了手中的筷子,接住了昏迷的阿憐。
「那莊家大少爺庄昶昨日可回來了?」
奎河的心一下子活了起來,問:「不知這位夫人找我家師傅有何事?」
玄遙盯著她看了半晌,淡淡地道:「你昨日偷了我一顆九轉紫金丹餵了那隻狐狸,我還沒找你算賬。今夜還敢跟我提那九轉紫金丹?」
「哎哎哎,你壓死我了!能清醒點兒么?看著路!」阿憐並沒有意識到兩人姿勢的問題,伸手要去推玄遙,可是他壓在她的身上卻一動不動,鼻子里噴出來的熱氣直撩著她的皮膚氧氧的。
「哎呀,你怎麼跟小孩一樣?就一顆藥丸,又不是一碗湯藥,不苦的,口水一咽就下去了。我以前生病想吃藥,都還得靠人去給我偷呢。你啊,要知道珍惜眼前葯啊。」阿憐以為雪團怕葯苦不肯張嘴,於是捏著它的兩腮強行掰開了它的嘴,將九轉紫金丹給塞了進去。
蘇婉心將要在次日下葬,這天天還沒亮,天空便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像是給蘇婉心送行。漸漸的,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窗欞上啪啪作響,到了辰時這天一點變亮的跡象都沒有。
「哎?」阿憐不可思議地看著奎河,「它傷還沒好呢,說好了我今天抱它回去的。真是的!昨夜你看著它跑回去,也不跟我說聲。」
道人方想道歉,仔細看了一眼玄遙便嚇得直接往後退了數步,口中喃喃地不停念叨:「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道人顧不得撿起丟掉的傘,任憑風兒將它卷進河中,驚慌失措匆忙離開。
「聽說了一點點,不是太詳盡。好像聽說大少夫人房裡藏了個男人,這是真的么?」
玄遙淡淡地道:「無妨。」
玄遙忽地開口:「送給你吧!」
誰知奎河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一臉緊張。
「五百兩?!他真當他是神啊,銀子會自己長腿跑進半蓮池啊。敗家子!早晚這裏要被他敗空掉!」
「鄭妙姝,你………欺人太甚……」蘇婉心拳頭緊握,說不了幾個字便氣喘息不停。
「難怪我今日摸著你們大半個庄府都沒見到它。」阿憐想了想又道,「庄夫人,我帶你出去吧。你這身子這樣待下去,一定會出事的。」
她輕咳兩聲,淺淺笑道:「我一直以為雪團是只母狐狸,原來不是……你這模樣,生得可真好。」
「不好意思,天生地養,沒爹沒娘。」想罵她爹娘可沒那麼容易。
良辰美景一邊笑著,一邊幫忙扶著玄遙下了樓梯。
她毫不客氣地嘲他:「你有病吧?有病得趕緊去看大夫。」
窗外傳來一隻貓的慘叫,只是叫了兩聲,貓的聲音遠離而去。
「不過,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尋常人啊,哪有人下雨天一點兒都不沾濕衣衫的?怎麼看都很邪乎。剛才那個江湖道士一看見他就嚇得連滾帶爬,好似撞見鬼似的。而且他一語就說中你昨夜的去向……」話說了一半,庄海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捂住嘴,不敢再往下說。
阿憐一聽到擎蒼的聲音,便將抹布隨手一扔,提著氣問道:「什麼事?」
「你?!」鄭妙姝臉色難看,雙手下意識撫摸著肚子。
阿憐連連點頭。
玄遙右手輕抬,手指微動,身後的門怦地一下緊緊關上。
奎河伸個懶腰,有氣無力地揮舞著手中的雞毛撣,一個轉身眼前忽然出現一位紫衣美人,激動地手中的雞毛撣差點打到美人。
玄遙掃了一眼庄昶,神情平靜,一點兒也不意外,轉看向媚姬冷冷地道:「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十五這一天,你只能招乎我一個人。」
玄遙聽了,彎唇淡笑。
玄遙搖了搖頭,托著腮望著她繼續勾唇傻傻地媚笑。
蘇婉心望著毓垣一臉認真的模樣,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凄苦笑容。
金光之下,他再次幻化成人,讓他又驚又喜。原來那小丫頭偷偷喂他的葯竟然是令他修為大增的靈藥。
這明明就是只修行尚淺的九尾狐,尾巴都還沒有長齊呢。尊貴的九尾狐怎麼可能讓人在街上隨便撿著?真是笑死人了。這要是傳出去,那他們整個九尾狐一族都不用在仙界混了。
「可我給你做了飯菜呀。」
阿憐望著一盤滿滿的白花花的銀子,兩眼發直,生怕是假的,拿起一個用力咬了咬,是真銀!可正樂著,她忽地又推開銀子,道:「我不要銀子,我想要一顆九轉紫金丹。」雪團吃了這個葯之後就跑去找蘇婉心,傷也好了,說明這葯管用。
玄遙又一個人像縷幽魂一樣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不知所以然。
如今她是男兒身的模樣,這樣直接進庄府找蘇婉心,定會遭人口舌。唔……她得想個法子混進庄府。
其中一個家丁識得阿憐,便攔著其他兄弟不敢前行。幾個人一聽是半蓮池的人便都不敢前行。眼前這位瘦小的年輕人可是城西半蓮池老闆的徒弟。半蓮池的老闆是誰啊?那可是活神仙呀。若是因為這小畜生得罪了那位活神仙,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玄遙淡淡地道:「這要死的可不只是鄭妙姝一人,還有她腹中的胎兒以及那庄昶。」
擎蒼帶著阿憐找到王癩頭,王癩頭正要去庄府送菜。阿憐用銀子說服了送菜的王癩頭,假扮成他的女兒一同混進庄府。她又花了些碎銀,從一個阿婆的手中買了一身她女兒洗了發白的粗布衣衫。長了十八年,從未穿過女裝的她,第一次將女裝穿上身,差點兒都不會走路了。
「哦,提前回來了,過來看看你。」他在圓桌前緩緩坐下。
「顯然!」
玄遙幾乎不給她辯解的機會,「我不會收你為徒,若你想在半蓮池待著,也可以,半蓮池正缺一個打掃的下人。」
夜深,皎潔的月亮高懸在夜空之中,將大地照得清晰明亮。月光灑在院落的水池裡,池面星星點點,微風吹來,池面波動,銀光閃耀,如同灑滿了寶石一般。
庄昶看向玄遙的衣擺,方才還是乾淨一片,這會再看卻是濺了一片泥水,左腳的黑靴上被踩了一個污髒的腳印。
阿憐立馬拽著奎河出門。一出門阿憐便道:「你剛才說我跟你師傅,斷……斷什麼?」
半蓮池早在三年前就不對外做生意,偶爾也會有些客人慕名而來,不過這也得看玄遙的心情,後來玄遙懶得費神,便全權交給了奎河,也就是說奎河覺得客人順眼,那就接這一單,若是奎河看那客人不順眼,那便直接轟走。然而有阿憐這搗蛋鬼在,能讓奎河看順眼的人幾乎沒有。
玄遙微微擰眉,忽然頓住腳步。阻撓他前行的倒不是阿憐與人吵架的聲音,而是突然躥出來一個白絨絨的東西撞在他的腳下。
阿憐好奇地抓過來看看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手指剛碰到那塊蓮花令牌,它便開始散發出淡淡的紅光。阿憐將它拿在手心裏,它的光芒越來越來亮,也越來越熱。再摸那塊梅花令牌,也同樣的開始發光,只是白色的光較那那紅色的光看起來弱了些。
阿憐輕輕推開門https://m.hetubook.com.com走進祠堂,看見倒在地上的蘇婉心,她的手掌心已經被打得一片血肉模糊,後背和腿上的衣裳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損,可以看得出來這下手的人真是狠。看著蘇婉心被這樣對待,阿憐氣憤不已。她小聲地叫喚著:「庄夫人,醒醒。庄夫人,庄夫人,你醒醒。」
緊接著,媚姬的兩隻手突然抬起捂住耳朵,痛苦地呻|吟:「什麼聲音?啊!好痛……」媚姬頭痛欲裂,慘叫一聲,身體直撞在梳妝台上,將上面首飾擺件全撞翻在地。
阿憐心驚,這貨難不成不有讀心術?她衝著他的背影吐著舌頭做鬼臉。
「我警告你,不管你是誰,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汗毛,我一定會打暴你的頭。」阿憐說完,不忘揮舞著她的小拳頭衝著他扮狠。
雪團「嗷」地一聲,連翻了幾個跟頭,撞在一旁邊的石階上,嗚咽一聲,嘴角頓時滲出一絲血跡。
阿憐頓時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地,趕緊付了銀子,指使擎蒼扶起玄遙。
媚姬不停地按著刺痛的太陽穴,被方才莫名其妙的聲音刺痛,令她極不舒服,直接癱坐在貴妃榻上。她喘息著:「發生了什麼事?方才是什麼聲音?」
與此同時,幾位姑娘一致驚呼,隨即鬆開了被震麻的手,乖乖地給玄遙讓開了一條道。
阿憐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感嘆上蒼造化弄人。
她用力甩開擎蒼的手。
庄昶連忙陪禮,「庄某不才,家中經營絲綢生意,若是兄台不嫌棄,可隨庄某前行換一身衣衫。」
「沒看見我正在賞月么?」玄遙放了一塊桂花糕入嘴,今晚醉仙樓的菜實在是太難吃了,他現在很餓。
「夫人,你平常足不出戶,有好些事並不知。小翠閑暇時和府里府外的人閑聊過,聽說這半蓮池靈得很。」
她擰著眉頭又登上幾級台階,那股子騷臭的怪味越來越近。
「你女兒?」阿憐挑眉揶揄。
「哈,吉利!你要不是一分錢不收,那才叫吉利。」阿憐心裏狂奔過一萬頭羊駝。
翌日一早,如玄遙所說,擎蒼急吼吼的叫喚聲從半蓮池門外傳來:「阿憐!阿憐!阿憐!」
「你說什麼?!」阿憐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半個月?這麼厲害?」這要是換作以前她當乞丐的時候喝完睡上半個月,估計所有人都當她死了吧。
她忍不住嘲諷道:「呵!我如今留在這裏給你打工,是看在你給錢的份上。像奎河那樣伺候你,叫你師父,還不收銀子的,那是傻。想我做你徒弟,免費的苦力,哎喲,我勸你省省吧。我有病了才會做你徒弟。」
「哦,我沒事,回去吧。多謝阿憐小兄弟。」蘇婉心在小翠的攙扶下,抱著雪團與阿憐告別。
「師傅,我去找擎蒼問問看。順便給您帶些飯菜回來。」奎河樂著跑出了門。
道人轉身就走,不想走了沒幾步便撞上了一直立在一旁無聊看好戲的玄遙。
她即刻清醒過來,陪笑著道:「天啦嚕!玄先生,你怎麼會認為我要殺你?你是多好的人啦,簡直比那西天的如來佛祖還要慈悲,要不是有你,我早死在街頭啦。」
阿憐板著臉道:「我代玄生先前來看看你家少爺,你這也要攔么?」
春鶯笑了起來,道:「還是玄先生明事理。來來來,雪團跟我回去。乖!」
「雪團!」蘇婉心驚叫起身,將雪團抱了起來,雪團緊閉著眼,痛苦地呻|吟著。蘇婉心的眼淚頓時滾落出來,想指責鄭妙姝,可惜只說了一個「你」字便氣得說不出話了,捂著心口直喘著氣。
年輕人臉色徒然一沉。
「咦?雪團!你怎麼會在這兒?」阿憐彎下身子抱起雪團,發現它的腿受了重傷,白色的皮毛上染了好大一片血,口角也沾了好些血,「哎?你怎麼受傷了?」
「不早說。」
阿憐一聽原來是那鄭妙姝要扒雪團的皮,雙眉緊蹙,冷冷地道:「這莊家二夫人鄭妙姝下個月便要生產,她命你們這些狗奴才對一隻狐狸趕盡殺絕,也是不怕給你家那即將出生的小主子憑添孽障。」
春鶯見雪團被阿憐抱在懷裡,便對身後的幾個家丁厲聲道:「你們幾個還杵在那幹什麼?給我把那小畜生抓回來!夫人已經說了,要扒了那個小畜生的皮做圍脖過冬。今日要是抓不到那個小畜生,你們幾個就等著被扒皮吧!」
到了夜裡,正在休眠的小白狐突然睜開了雙眼,一雙黑色的眼珠忽地變成赤紅。
「夫人。你怎麼了?」
「哎喲!你這一招跟誰學的?痛死了!我錯啦!好兄弟!我給你帶了桂花糕。」
他「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道:「躺著當然要比坐著舒服,我既然能躺著幹嘛要坐著?」
良辰和美景兩人的手剛要搭上玄遙的肩頭,便被一股力量震得兩手發麻。
阿憐從床頭裡側慢慢挪向外側床尾,找準時機終於跳下了床,不再被眼前這個妖媚的男人困著。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後快速撈起自己的鞋子,來不及穿上,便道:「多謝顏公子的大恩大德,我眼下還有急事,稍後再過來還你銀兩。」說完,便要奪門而出。
「你……你們……你們要幹什麼?」道人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了看隨眾又看了看年輕人,莫不是今日算錯,遇上真正的劫匪?
春鶯瞪著眼睛,想要解釋,可是一開口,便「汪汪汪」的叫了起來。
隨從拽著道人的衣襟徒然收緊,道人呼吸頓時困難起來,「貧……貧道……好心好意要幫你,你不領情……也罷,卻反而……你……你……呃……」
小白狐擰緊眉頭,拒絕吃藥,一個能將狗腿都能包紮瘸的人簡直喪心病狂,總覺得她不太靠譜,不知道從哪弄來什麼莫明其妙的藥丸,她知不知道亂吃藥是能吃死人的?就算他是九尾狐族人亂吃藥,也是會倒大霉的。他拒絕吃藥。
驀地,年輕小娘子睜開雙眼,一雙清澈晶瑩的明眸閃著耀眼的光亮。她站起身來,織錦的長裙瞬間飄散開來,裙擺處的牡丹花嬌艷欲滴,栩栩如生,銀絲線勾勒的祥雲暗紋隨著裙擺的飄動在陽光下若隱若現。
「得,你去我屋裡找個葯,在柜子的第二層,有個叫接骨生肌靈玉膏你給我拿來。然後再去燒點熱水,拿些棉花紗布來,哦,別忘了還有酒。」奎河吩咐完了,拿著剪刀準備給雪團剪毛,「對不住你了,雖然待會有點丑,但是保腿要緊。」
「咦?你這穿的是什麼衣衫?你怎麼突然扮成一個姑娘家?」奎河盯著阿憐上上下下看了又看。
「它被傷的挺重的。」奎河盯著雪團看了又看,這隻九尾白狐修行尚淺,也就長了三條尾巴出來。他們九尾狐一族,每修千年才能得一尾,九尾若是都生齊得要九千年。雖然只有三尾,這也修了三千年,實在是想不通一隻修行了三千年的九尾白狐怎麼就能被一個人類隨便收養了?眼下竟然還被人傷了,像只廢物一樣窩在阿憐的懷裡?看來他要重新審視下這九尾狐一族的能力,好像也沒有那麼厲害,或許這隻是九尾狐族比較蠢的那一隻。
奎河驚道:「不是只有那蘇婉心要死么?怎的庄昶也將命不保?」
擎蒼問道:「你昨日跑去庄府到底做什麼去了?然後又莫名奇妙的失蹤?你可知道大家都找你找瘋了?」
顏軒看著她瘋狂逃走的背影,開懷地大笑起來。他真是越來越喜歡她了,不被他迷魂術迷住的凡人從未出現過,她可是第一個。有意思!
阿憐毫不猶豫將手中的菜藍子直接砸在春鶯的臉上。
玄遙盯著這小白狐,從這小白狐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片血相:那日與他在媚香樓飲酒的庄昶,與病中的夫人開始爭吵,夫人經不起刺|激,口吐鮮血而亡;接著一名挺著肚子的孕婦驚恐地瞪著雙眼,看見了什麼恐怖的事,尖叫著想要爬出門,卻始終是慢了一步,被外力扔了出去,摔死在石頭上……
奎河高興地道:「太好了!哎喲,你不知道,那醉仙樓的菜跟你做的真是不能比。師傅每道菜最多嘗一口,就不動筷子了。」
媚姬的丫環守在屋外,一見著玄遙來了,神色異常慌張,想進屋稟告媚姬姑娘,可不知怎麼的,雙腳就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怎麼也挪不動位置,想要開口叫喚,卻發現出不了聲。
年輕人揚了揚眉,一手抱著阿憐,一手摸出一錠銀子,丟給這麵攤老闆。
「顧影憐,好名字。」
阿憐才不理會他,拉開門便往外跑,三步並做兩步下了樓梯,就在她以為自己衝出了客棧的大門,正要雀躍之時,誰知那一腳又邁進了原來的那個屋子。她抬眸看見依舊靠在床頭無比風騷的顏軒時,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她轉身又拉開門往外跑,可來回試了好幾次,每次衝出客棧大門終歸還是回到這間屋子。
這一次意外,玄遙回答了。但是,他說完便轉身離開,留下目瞪口呆的主僕二人。
對於這夫妻二人之間的事,阿憐做為一個外人,不便多事,磕完三個頭匆匆告別了便離開。
擎蒼這麼急著找她准沒好事。
「你怎麼不問是不是我孫子?」他的笑聲十分爽朗。
「死乞丐!待會連你的皮一起扒了!」春鶯擦乾淨了臉上的髒東西,氣勢洶洶地追上來,在見到玄遙的那一剎那間,也失了神,忘了要做什麼。
奎河端著一碗葯進來,生氣地將葯放在桌上,說:「喏,你的葯。明兒你自己熬藥。哼!還以為你是真心誠意要拜師傅為師,原來是想報仇!我勸你別痴心妄想了,這世上能傷害我師傅的人、鬼、神、妖,統統不存在!哼!」
「你不回家,我只好來尋你。已經過了子時,是十五了。」庄夫人的聲音雖纖柔動聽,但冰冷得卻感覺不到對庄昶的一絲溫情。
出了莊家後門,她一路向半蓮池的方向奔跑。奎河柜子里那麼多靈丹妙藥,應該能有幫助蘇婉心的葯。
什麼東西?又暖又軟。她忍不住摸了又摸。
玄遙冷嗤一聲:「你方才叫我什麼?」
庄夫人將視線轉移到玄遙的身上,來來回回看了他許久。方才是這個男人破壞了她的念力吧。從進入這個屋子開始,她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庄昶的身上,絲毫不理會屋裡還有其他人,完全沒有料到屋子還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她看不出來他是何方神聖,在他的身上,她也嗅不到一絲仙或者妖的氣息,能在瞬間破壞她念力的人絕非尋常之人。不過她要感謝他,否則,她會控制不住殺了庄昶和那個叫媚姬的青樓女子。
「就算敗空,那也是他賺的銀子……」
奎河撓著腦袋,說:「不可能!這種稀有的白狐你怎麼可能在大街上隨便撿到?」
庄昶費力地爬起身,坐回桌前,一臉狼狽。他顫抖著手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滿了酒,又顫著手將酒送入口中。手背被摔碎的酒盅劃破了,鮮血如注,但是他絲毫感受不到疼痛。一杯又一杯,入口的酒辛辣無比,刺|激著他的感官,酒精的侵蝕也逐漸令他緊張的精神放鬆。
「那是當然,當年太上老……」奎河倏地收口。
正前方不遠處,一位身著桃粉色織錦長裙的年輕小娘子,髻上插著一支的白玉孔雀簪。她單手撐著鬢角,雙眸垂閉,微皺的眉心透露出些許不舒服。一個穿著綠衫的小丫環正用帕子替她輕拭著額頭上的密密細汗,隨後又不停地替她扇著扇子。
「真的。不騙你。」顏軒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一盞盞大紅的燈籠,將隱匿在黑夜之中的高檐低牆照得通明。一個個身著暴露裙裳的鴇姐兒們賣力地揮舞著沾著脂粉味濃重的絹帕,招呼著門口往來的客人。
這小子昨日坑他坑得要死,偷偷順走了九轉紫金丹喂那隻小狐狸,害他被師傅責罰。他不但不怪他,還替他求情。今日倒好,他反倒怪起他沒看好那隻小狐狸。他真是一口氣要嘔死……唉,這臭小子,他一定是哪一世欠了他。
「我真的可以走了?這次你沒有騙我?」
「人間是這天地六界之中最乾淨單純的地方,而那上面則這是天地六界之中最骯髒最虛偽的地方。」玄遙的目光變冷,那些久遠的記憶即使過了千萬年經歷了各種劫難,他也不會輕易忘記,而今這般活著,只因他愧對了那個人。
阿憐道:「你以為我會跟你一樣騙人么?都問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顏軒。」
她驚慌地看向媚姬,問道:「媚姬姑娘,你倒底給他喝了什麼東西啊,讓他變成這種痴不痴獃不呆的樣子?」
「這是東海龍王讓徒兒帶回來的回禮。」奎河將一顆有碗口大小的東海夜明珠擺放在茶几上。
她以為這天下間,就屬玄遙長得出塵絕色,沒想到竟然還有能跟玄遙不相上下,甚至比女人長得還要美的男人。的確如這男人所說,只要是個女人看見他這般相貎,怕都會失了神。可是她是誰?她是阿憐,她可是在半蓮池看了五年的玄遙好么?原本以為長得好看的男人心腸也會好,可是看看玄遙……哎喲算了吧,他的美貎與他的蛇蝎心腸真是契合得天衣無縫。所以她對長得好看的男人從來就沒有什麼好感。眼前這個狐媚的男人,相貎與玄遙不相上下,說話的口氣也是極度自戀自大自負。
兩個人的對話清晰地傳到玄遙的耳朵里,玄遙揉了揉還在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比起這兩個人的胡說八道,令他更難受的是那個能讓人醉上七天七夜的仙人醉,如今也只能讓他半夢半醒三個時辰……也許某一天,仙人醉也沒法讓他醉了。
「你被那匹發癲的馬撞飛了,不僅將我正在吃的麵條砸飛了,還將人家麵攤老闆的桌子砸碎了,是我替你付的銀子賠了錢,然後帶你到客棧休息,給你找了大夫看傷。說起來,你這不僅欠了我一個人情,還欠了不少銀子。」美男一字一句詳細地說給阿憐聽。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家主人,我是想幫你們。」阿憐莞爾。
「你又罵髒話!要是讓師傅聽見,看不要我拿夜香桶的刷子刷你的嘴。」
媚姬忽然將桌案上抄得厚厚一疊紙直接負氣扔了過來,「看見沒有,這就是我每個月十五乾的事。」
「美景也要伺候玄公子嘛。」
「那它眼下在哪?它主人又是誰?」
出了門,她正要掏出王癩頭給畫的庄府的地圖,這時,剛巧有兩個小丫環相攜走來,一邊曬著衣裳,一邊小聲聊著天。
氣氛也在一時間凝結,只有時不時蘇婉心壓抑輕咳的聲音。
道人原本手中握著的傘,在剛才的驚嚇之中早已掉落在地,被風卷向一旁,身上的道袍也被細雨全部淋濕,顯得十分狼狽。
今日是十五,一早她便丟下手中的活,坐上馬車,一路往南。
一位身材略胖的姑娘一見阿憐,便迎上前,用厚實的胸脯磨蹭著阿憐的手臂,嗲聲嗲氣地道:「喲,顧公子,又來帶你師傅走啦?什麼時候你也來玩玩哎?含香一定將您伺候得服服貼貼。」
驀地,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隨即從懷裡摸出一把匕首。這把匕首是她從一個南疆的客人手裡買來的,刀鞘和刀柄做得都十分精緻,刀柄上還嵌著紅藍相間的寶石。她之所以買下它,是因為小巧,易攜帶。她想著某一天能親手宰了玄遙,得要有個武器,這柄南疆的小刀再合適不過。
他得回去,得看著那個喪心病狂的鄭妙姝又折騰出什麼幺蛾子。庄昶那個廢物,口中聲聲說只愛著婉心,然而為求一子,只因鄭妙姝身懷六甲,便任憑鄭妙姝各種傷害婉心。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婉心被那鄭妙姝折磨至死。他毓垣欠婉心一條命。
「怎麼會有個年輕的男人?這人是怎麼溜進咱們府上的呀?」
「哦,回來就好。它回來了我就放心了。」
「這事若真怨起來,得怨我自己。怨我收留了那個闖禍精,若不是今日任她信口雌黃,我也懶得理這事。也不知道我跟她到底結了什麼孽緣,幾番不得安生。」玄遙看著眼前的桂花糕,腦子裡浮現阿憐那張嬌俏的臉,眉心深蹙。五年了,至今他也沒有得見這丫頭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地方,三天兩頭惹事生非,與人口舌,還留著以前做乞丐時市井潑皮無賴的模樣。他一度以為那上古神器天機鏡一定是存於這世上的時間太久了,不靈光了。
玄遙放下茶盅冷笑一聲:「等我回去?我若回去,那現任天君還能睡的著么?他整個天庭的上仙們能睡的著么?嗤!當初不知道是誰合力把我從上面扔下來的。等我回去?真是我了這麼久,在這天下地下六界內聽到最可笑的笑話!」
「我鬆手。你以後可千萬別在師傅面前提這個名字。」
「我有沒有騙你,你等到天亮,等到擎蒼來告訴你,她是不是死了!」
「她已經死了,你拿什麼救她都沒用。這是她的命。」玄遙捏了捏有些痛的太陽穴,他怎麼會有這等閑功夫跟她解釋這麼多?「趕緊去做飯,我餓了。」
奎河一見著她,便道:「死小子,你上哪去了?可把我們都急壞了!」
於是她順手將這顆藥丸也拿著,從其他藥瓶里倒了一顆放進藥盒里,模樣長得都差不多,奎河應該不會發現的。
雪團沒由地打了個寒顫,嗚嗚嗚地叫了起來。
「你兒子?」
小娘子走了沒兩步,身體一軟,「咚」地一聲便摔倒在地。身旁的丫環急叫喚:「夫人!夫人!夫人你醒醒!夫人你醒醒啊!」
這時,門外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師徒二人的對話。
「讓開。」玄遙面無表情,薄唇輕吐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冰冷得彷彿瞬間能將空氣凝結成冰。
「你叫我什麼都可以。」名字本就是個稱謂。婉心每次抱著他,摸著他的皮毛,叫著他雪團,偶有親昵他親吻他腦袋的時候,是他最幸福的時候。
想來眼前這位大腹便便的少婦便是那鄭妙姝。
小白狐也歡快地在小娘子的腳步跑動。
再過三日便是十五。每月的這一日,他企圖醉生夢死,忘卻前塵往事,然而從未如願……
王癩頭回道:「回李管事,這是小女。」
庄昶沉默不語,將媚姬倒的一杯酒一仰而盡,道:「我今夜留宿這裏。」
奎河細思極恐,小心翼翼地問:「老弟,師傅他沒把你怎麼樣吧?」
良辰美景將玄遙往後拉了拉,可也奇怪,玄遙雖然喝醉了,卻只認阿憐一人,一隻手順勢也將她撈回來站好,繼續任由自己將整個人的重量壓她的身上。
奎河無語。
「昨天,鄭妙姝的丫頭春鶯追著雪團到處跑,要扒了那雪團的皮,剛巧被我撞見,我便救了雪團。雪團的腿受傷很重,我帶它回去包傷口,它好像很擔心你,本想著今天送它回來,順便看看你,可是今兒一早它就不見了。我想著它是不是回來了,所以就過來看看。誰知道,剛摸進來聽到兩小丫頭說你被關起來了。」
奎河乖乖地跪在一旁,不敢吭氣,從師傅回來,他這跪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了。
「這做的飯菜能吃么?」
「你鼻瘸!」
阿憐和擎蒼兩個人到了庄府門前,果然瞧見庄府大門上懸挂著兩盞刺目的白燈籠。一群吃瓜群眾圍了里三層外三層,議論紛紛。
「哎喲喂,喝酒不會去酒樓喝,跑我們媚香樓?一個個都他娘的有病!你趕緊付銀子,付完銀子趕緊把你師傅弄走。老娘要好好清靜清靜!」
「哦,奎河,你終於回來了!我特么的實在是想死你啦!」她撲過去,狠狠地擁抱了一下奎河,「我怎麼可能想害你師傅?那可是我的金主呀。」口中這麼說著,她心裏卻想著身後的玄遙應該放下戒備之心了吧。
「不是很餓。」奎河還是沒忍住,「但是阿憐出去一天了,都不見人影,師傅你不擔心么?」
擎蒼道:「我哪知道?我這不也才進這裏,之前一直都在到處尋你呢。」
跟在金媽媽身後的良辰美景二人掩著唇直笑,「哎喲喂,看來咱們的媚姬妹妹昨夜沒有伺候好玄公子呀。」
「師傅?」玄遙一雙鳳眸微眯。這小丫頭五年來當面叫他玄先生,背後叫他妖男,這會兒叫他師傅,不知又在整什麼幺蛾子。
邪了!第一次聽人有這麼個歪理。但是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很迷人。阿憐輕咳幾聲又道:「女孩子名節很重要,我這要是傳出去了,以後還要不要嫁人?」
阿憐一聽,心跟著拎了起來,另一個小丫頭接著便說出了她的想法。
「我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遇到他這樣一個變態?整個媚香樓的人都當我媚姬如天之福,每月十五不僅有銀子收,還能跟全京城每個女人都想一親芳澤的男人同床共枕。我呸!要不是為了我辛苦這麼多年才得來的地位,我真該讓全京城的女人都知道,這丫的根本就是不舉!不舉!白瞎了這副皮囊!」
兩個人這麼互相瞪著眼,忽然奎河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僵持氣氛。
庄昶怒道:「你鬧夠了沒有?!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喝個酒,你也要管嗎?你信不信我可以休了你?!」
玄遙被她摸的早已渾身不自在,太陽穴都在微微跳動,聲音都有些顫動:「拿開你的臟手!」
她順著山路台階走了沒兩步,一陣微風吹來,夾著一股子怪味,她下意識地揪起鼻子,「唔……」什麼怪味道?有點騷臭!
阿憐很想笑,但生生忍住,「媚姬姑娘,您息怒,息怒,有話好好說。」
阿憐拒絕:「他被扒光了扔在大街上,關我屁事?!我巴不得他被人扒光了扔出門!看他以後還有臉再去嫖。」
「玄先生,你真的誤會了,我是真的想拜你為師,我……」
玄遙嘴角微微抽搐,正想著是不是要封了這丫頭的嘴,這時,奎河走過來說:「你那隻小狐狸昨夜就已經跑回去了。」
老天有時候真的不長眼。
她回過神,忽然用力擰住擎蒼的耳朵,吼道:「我就是白眼狼,怎樣?!你是嫌我在半蓮池做牛做馬做得還不夠累是吧?沒事竟給我找些事吧?誰說我還想著報仇了?明明就是你自己不想再當乞丐,每天賴在這裏騙吃騙喝,還賴在我頭上了?你小子要是敢在玄先生面前說這些話,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媚姬冷笑一聲:「只招呼你一人?我有答應你嗎?媚香樓是你開的嗎?」
「不說是吧?不說,今晚沒有豬肘吃哦。」
她用小刀將他抓著的袖口用力割下來,也終於擺脫了他的控制範圍內,迅速地跳了開來。
阿憐本想低著頭直接走開,忽然聽到二人提到了大少夫人,這耳朵便也尖了起來,於是縮著身子躲在門后偷聽起來。
「奎河!你昨日換下的臭鞋子臭襪子又到處亂放,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就是記不住!你是想上天么?」說著說著,阿憐便從後院怒氣沖沖地進了屋。
「汪汪汪……汪汪汪……」春鶯不停「汪汪」叫著,周圍的人一個個對著她指指點點,笑彎了腰。她實在沒臉,只好用衣袖遮著臉跑走了。
奎河一臉懵逼,道:「你不睡覺跟著我幹嘛?」
兩位下人換了眼色,一個進去稟報,一個留守。不一會兒那個進去稟報的下人出來,恭敬地請阿憐進去。
媚姬一副同道中人同情的眼神看她,「也是……通常不能人道的男人都會有很多怪癖,也是難為你了。」
「你不說?不說,那就一直待在這裏面吧。反正也嫁不了人,不如和我一起共度餘生。我可不保准哪天不會無聊的扒了你的衣衫啊。」顏軒的扇子順著她的下頜來到她平坦的胸前,一番戲謔,「不過,這裡有點小啊。」說著,那扇子還像個棒槌似的在她的胸前敲了敲,他不禁又挑了挑唇。
奎河擔心地又問:「那個變態蛇精病沒對你怎麼樣吧?」。
姓庄?大老婆小老婆?怎麼這麼熟悉?阿憐好奇地看了眼趴在桌上的男人。
「顧影憐。佇立望故鄉,顧影凄自憐。」
小憐?聽著妖艷賤男這麼甜膩地叫著她的名字,她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誰要下次再見他?有病咧!
阿憐跟著擎蒼到媚香樓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下來。
年輕人見狀,覺得這道人受教訓也差不多,便揮了揮手。
這夜,阿憐輾轉反側睡不著,滿腦子裡都是玄遙的話。蘇婉心真的死了么?雖然蘇婉心那副模樣看著撐不了多久,可是她萬萬沒有料著她被困了幾個時辰,蘇婉心就去了。早知道她就不要回來拿什麼葯,直接背著蘇婉心回來就好了。
這時,一個尖銳而張揚的女聲傳來:「喲,這不是咱家心姐姐么?怎的不舒服了?」
「我吃完了不代表要給銀子。」比起不講理,玄遙敢稱第二,這六界就沒有人敢稱第一。他起身準備回房中休息,臨走之前又淡淡地道了一句,「明天別到處瞎晃,耽誤了做飯時間。」
毓垣注意到,緊張地道:「你很冷?冷的話上床去。」
「白日里,春鶯要捉你扒皮抽筋,我這破身子骨無法護你,只能將你放走,卻不想,你又回來了。咳咳咳……」
「拉屎都要收銀子?和圖書這你也知道?你是不是也跟著他們一起墮落了?」
「懶得理你!」阿憐翻了個白眼,轉身走人。
小翠連忙扶起快要暈厥的蘇婉心。
「去去去!你特么才跟個發不出來的豆芽似的!」阿憐毫不客氣地拍開擎蒼的手,「說正經的,誰負責送菜?」
「那到沒有。不過,我在東海龍宮遇到了不少……上面的人,他們追問我師傅您何時回去?畢竟你這在人間也待了有近千年,上面的位子還等著師傅……」奎河見師傅眉峰微挑,也就沒再往下說。
他是酒醒了么?怎麼這麼快?!
「等一下。」
阿憐不可思議地望著他消失的身影,覺得這貨真的越來越不正常了。她與奎河對望了一眼,「他是被人下蠱了么?」
媚姬繼續罵道:「息怒?我他大爺的沒法忍了!簡直有病!每月十五跑來找我,砸我大把的銀子,只為一件事,就是讓我抄佛經。他這麼虔誠,這麼深愛佛祖,幹嘛不自己抄?幹嘛要我抄?我上輩子是掘他家祖墳了還是怎麼的?這輩子要這樣來受折磨?眼前倒好,一個有病也就算了,還給我弄兩個有病的。這姓庄的,跟自己大老婆嘔氣,又不想看見小老婆,天天就指著喝悶酒,我碰他一下就跟我用鋼針扎他似的。」
「昨夜的事聽說了么?」
阿憐將隨身攜帶的薄荷油取出抹在小娘子的頸后,捏著銅錢拚命地刮著小娘子的後頸,沒多久後頸便出了痧子。痧子越刮越大,不一會小娘子的後頸又紅又黑的一大片。
「有么?」玄遙下意識看了一眼手中的書,明明是正的,待反應過來,奎河已經跑出了門。
「你可有名字?」
玄遙抬眸看了她一眼,那清澈無底的眼神卻讓她瑟縮了一下。不知為何,只是一眼就讓她感到無名的恐懼。她下意識握緊了雙拳,復鬆開,翩然轉身離去,依如她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玄遙目光森冷地盯著那茶壺的去向。
這甜美的笑容看在玄遙眼裡,很是刺眼,不禁冷嗤一聲。
奎河見阿憐抱了一隻小白狐回來,驚訝道:「等等!你這是從哪弄來的小白狐?」
「多拿幾張吧。搞不好我回來的這陣子,他又敗了……」擎蒼話沒說完,直接抬起手自抽嘴巴。
玄遙微微頓住腳步,就在要轉身之際,一個拿著算命幌子的道人從他身側走過,攔下了他前面迎面而來一位撐著傘的年輕人和他的隨從。
年輕人道:「老道,看在你年紀也不輕,今日暫且作罷,若是下次再讓我碰上,我定會將你扭送官府。」
「要消災的話破些財是免不了的。」道人一臉認真。
阿憐道:「我除了要餓死了其餘也沒什麼事。」
又是一年梅雨時節。
奎河嘲笑道:「土包子!這是東海夜明珠!還動物的蛋?」
玄遙輕撩衣擺,在圓桌前坐下,神泰自若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小娘子蓮步輕移,猶如輕風拂柳般婀娜多姿。
「你對那小子,倒也真心實意。罷了,也許就是那狐狸該受的劫。你且起來吧。」玄遙揮了揮手。
玄遙雙眸緊閉,微弱的燭光下,隱隱約約可見他的睫毛長而卷翹,像兩柄打開的小扇子。阿憐仔細地端詳著他的睡顏,他可真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咦?她這是在想什麼呢?她趕緊甩了甩頭,她這是摔暈了頭了吧?玄遙比顏軒那可是變態蛇精病了不知多少倍呢。
年輕人眼見道人奇怪的舉動,十分疑惑,不由地看向玄遙。
「看!小畜生在那!」
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奎河立即捂住嘴。
小娘子客氣道:「那便多謝公子。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卧槽!你還是不是男人啊?那一車子菜算個屁啊。來三車老子也推得動啊。」擎蒼一臉嫌棄地看著她。
她叫了好久,那地上的人才稍稍動了動,微微睜開眼瞼看向她,有些愕然「你是……」
「是誰方才說困了,要回來睡覺的?」
庄海忽然驚叫:「半……半蓮池?好熟的名字啊?半蓮池,半蓮池,半蓮池……啊,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傳說中有求必應的算命占卜館。」
「玄公子,良辰伺候您可好?」
「你給我站住!」春鶯白眼一翻嘲諷道,「我當時誰呢?原來是當年趴在我們庄府後巷專門撿狗食吃的乞丐啊!」
阿憐瞪著他,在心裏啐道:吃飯吃飯,一點到晚就知道吃吃吃,上輩子餓死鬼投胎的么?
庄昶沉默,眉頭打成了一個結。
年輕人衝著玄遙微微雙手作揖,「在下姓庄,單名一個昶字。這是家僕,庄海。抱歉方才之事,若不是方才在下故意恐嚇那位招搖撞騙的老道,也不至衝撞了兄台。」
這離八月十五還有一個月呢,賞個屁月?今夜的月亮最多圓了些,也沒見著多好看。
「靠!你真是把師傅的一片好心當驢肝肺!」
阿憐瞥了一眼玄遙,從他的眼皮底下拿過茶壺,遞給擎蒼,道:「懶得給你找茶盅,你就就著喝吧。」
李管事嗯了一聲,囑咐讓王癩頭快點將菜搬進去。阿憐跟著王癩頭一捆捆菜往院里搬。搬了沒兩捆,她便衝著王癩頭使了個眼色,王癩頭點了點頭。她便捂著肚子叫喚起來:「唉喲……」
「半蓮池……」蘇婉心喃喃念道。
阿憐又道:「你先別沮喪,雖然我聽不懂你的話,但是我也知道你能被人傷了,定是你家夫人有事。你今日先隨我回半蓮池,我得先幫你把這傷養好了。明日我便找個借口去你們府上瞧瞧,看看那惡毒的鄭妙姝把你家夫人怎樣了,行不?」
「五百兩。」
「雪團?這隻小白狐你見過?」
道人忿然,冷哼一聲:「哼!你不聽貧道所言,吃苦必在眼前。府上必有妖孽!你就等著被那妖怪吸食而亡吧。」
面對阿憐各種猜想,奎河一臉無語,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唉,都不是!」
「沒見過。」
「誰知道呢?阿保就跑去告訴了老夫人,老夫人一聽從床上氣得跳起來,當下便命人一起去大少夫人房裡捉姦,殊料,等他們去的時候,那男人已經不在了。老夫人讓大少夫人從實招來,大少夫人抵死不承認,然後那桌上剛巧就擺了兩個茶盅。」
王癩頭道:「哎喲,賠錢貨,平日里就留在家裡幹活。今日我這是手扭了筋了,所以才讓她過來幫我。還不快見過李管事,不懂規矩。」
那個叫阿憐的小丫頭也不知喂他吃了什麼葯,令他全身感到越來越燥熱,體內似要燒了起來,尾根之處劇烈地疼痛。這在他修行生出三尾時的灼烈感一模一樣,不,那灼烈感更甚,他感覺他的整個身體都快燒了起來,尤其是那尾部連同下半個身子,完全都快不是自己的。就在他痛得快要撐不住,以為自己快要死之時,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三尾一下子生生裂變成了四尾。
「行行行,當然行了。你老人家就是想上天也沒有人敢管你啊。」阿憐只顧念叨,也沒留意腳下的石板,腳尖陷入縫隙中一下子被卡住,忽地這麼一絆,整個人呈狗吃屎的形狀正好摔在玄遙的腳下。
東海夜明珠散著溫潤的光茫,讓這偌大的屋子變得暖而溫馨。
「哎!醒醒!」
然而,庄夫人的眼中只有庄昶,徑直走向庄昶,彷彿屋內的玄遙和媚姬都只是擺設。
蘇婉心一臉難以置信,虛弱地道:「你……是個女孩子?」
其實她本打算一早就去莊家探個究竟,誰知玄遙醒得比她還早,一早上起來就盯著她好好弄早膳,那霸道的眼神像是在說,敢出去閑逛,耽誤老子吃飯,老子就打斷你的狗腿!
春鶯臉色煞白,驚叫:「我什麼時候說玄先生是乞丐了?!」
果不其然,玄遙皺著眉頭下了逐客令:「奎河,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回來了就先去休息吧。阿憐你也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毓垣。以毓草木的毓,垣牆的垣。」
當初因為貪玩跑下山,不小心中了獵人的陷阱,而被人抓去市集販賣,若不是遇到蘇婉心,他怕早已成為某個富人肩上的狐皮圍脖。
庄夫人驚訝:「正是。」
說完,她抱著雪團就想開溜,玄遙及時喚住了她,「等一下!」
玄遙望了一眼對岸,淡淡地道:「你有這等閑功夫,不如自己回去換一身乾淨的衣衫。」
「那我就不客氣了。多謝!」阿憐厚臉皮地捧起那顆夜明珠,用手捂在懷裡矇著看了又看,果真會發光,這晚上以後再不用點燈,怕燒著頭髮了,真好!她心裏真是樂開了花。
玄遙咽下糕點,輕啜了一口茶才開口向奎河問話,聲音低沉的緊,「你可知你今日好心幫忙,卻是平白送了那小狐狸一千年的修為?」
這時,幾個身著青灰色長衫魁梧結實的家丁也跟著陸續追出了巷口,他們有的手中拿著叉子,有的手中拿著棍子,還有的拿著網兜……一個個凶神惡煞。
春鶯回過頭,便一改之前飛揚跋扈的囂張氣餡,十分禮貎地向玄遙欠了欠身,輕聲軟語地道:「小女名喚春鶯,乃是無瑕綢庄少夫人身邊的貼身婢女。奉我家主子之命,正在捉一隻頑皮的小狐狸。不知玄生先可曾瞧見一隻全身皮毛通白的小狐狸?」
玄遙冷不防來了一句:「是你急。」
「是啊是啊,這女人啊還是得要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這就是要夫家絕後啊。不會下蛋的母雞,那還叫母雞么?」
「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她便離開了祠堂。
「送我?」阿憐無比驚訝。
這回阿憐驚詫了:「自殺?不是病死?!」即然不是病死,蘇婉心為何要自殺呢?她昨日明明親口聽蘇婉心說要等到庄昶回來的。
霧草!她居然把一籃子菜的事都忘了。
蘇婉心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我知道我大期將近,沒用的。我只想等著庄昶回來看他最後一眼,別無他念。謝謝你,阿憐。你走吧,不用管我。咳咳咳……」
年輕人微微蹙眉,唇角微抬,卻佯裝驚慌失色,追問:「道長,此話怎講?你說的都是真的么?那要該怎麼破解?」
「這小東西挺有意思的。」阿憐順手彈了彈小白狐毛絨絨的腦袋,立即引來小白狐的反抗。
奎河連忙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道:「都怪徒兒一時疏忽,才讓阿憐誤拿了九轉紫金丹。」
她懶懶地回應:「又什麼事這麼急啊?」
小翠一句「夫人想求子」,令阿憐想起兩個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庄昶納妾一事。夫妻二人本是一對璧人,卻因為蘇婉心身子孱弱而無法為莊家開枝散葉,令庄老夫人嫌棄,逼著庄昶納妾。庄昶一直不同意納妾,可也不知怎的,兩個月前突然就迎娶了二夫人鄭妙姝進門。眼尖的人瞧見,二夫人鄭妙姝進門的時候,已有數月身孕,約莫再過個兩三月這二夫人鄭妙姝便要臨盆。
庄夫人又道:「回家吧。」
阿憐扶起蘇婉心,讓她依在自己的身前。蘇婉心連連咳嗽,一口鮮血從嘴裏噴出來。阿憐也顧不得臟,用衣袖給她擦乾血。她終於平復了,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玄遙站在窗前,望著她一蹦一跳的身影,不禁莞爾。這丫頭雖然心眼多了一些,鬼點子多了一些,但絕對有顆七竅玲瓏心。五年的時光,如家人般的生活,令她和奎河十分親近,宛如兄妹一樣,不知她心中的怨念可有消散?他看著窗外垂下的青青綠柳,他沒想到,這一待,居然在京城又待了整整五年了,上一次待在這裏,是待了多久,已是記不清了……
玄遙握著手中的書卷,眉尾輕挑,淡淡地道:「你很餓么?」
庄夫人沉默了。
這日,她仔細地打掃完屋子便提著籃子去市集採購,尋思著晚上要做什麼菜是好。好容易挑了一籃子新鮮的蔬菜水果,正準備往回走,忽地聽到前方巷口傳來一個女子尖銳刺耳的叫罵聲:「給我仔細找,一定要找到那個小畜生!」
「殺吧。我已經累了……這裏才是正確的位置。」他抓著她的手,將匕首對著他胸口心髒的位置。
玄遙怪笑一聲,諷刺道:「就你這聒噪的性子,還想著去皇宮給皇帝皇后做飯做菜?恐怕進去沒一兩個時辰,就給人家弄死了。」
奎河暗暗笑著。師傅就是死鴨子嘴硬,其實也是很擔心阿憐。
鄭妙姝突然以扇捂著唇笑了起來:「喲,我說姐姐你這每月初一十五前來佛主跟前上香,一去就是大半日,感情這是籍著上香借口會小情郎啊。」
玄遙的神情微滯,思緒一下子飄遠。庄昶的一句話,宛如像是一根針輕輕扎進了他的心底。每月十五,他會到這裏,也不過是想醉一場,可是人間的酒從未讓他真正的醉過。他的嘴角微揚,看了一眼媚姬,道:「五年了,每個月的十五,媚姬姑娘看見我便要作嘔,今夜多一個人,無妨。」
「我不渴。你趕緊先上床休息吧。」
擎蒼捧著茶壺剛準備灌上一口,一不小心瞅到一旁端坐在太師椅上的玄遙,被玄遙森冷的目光嚇得立馬合上了嘴,腦門上的汗珠落得更急了。他著陪笑,將茶壺又恭敬地端回玄遙的面前放好,這才退回來跟阿憐說:「你昨日到底跑去哪了?」
「唉喲,說來話長,我今日遇著個變態蛇精病。他將我困在悅來客棧,不得脫身。」阿憐將自己被馬車撞飛砸了顏軒的麵條說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這人平日里就是喜歡路見不平,多管閑事。今日這閑事我還就是管定了。鄭妙姝若是想要扒了這隻小狐狸的皮,那便讓她親自上城西半蓮池來討要。」阿憐霸氣地說完,抱著雪團便要走。
「沒事。我就是無聊來看看,看你這屋子挺亂的,想幫你收拾一下。」她替奎河將亂丟的長衫掛好,四處佯裝收拾,然後摸到柜子邊,「昨天我看你這柜子里也挺亂的,葯跟衣服都混在一起,我幫你收拾收拾。」
毓垣道:「你不會死的。我會想辦法找尋醫治你病的方法。會有法子醫你的,屆時,只要你的病一好起來,想生幾個孩子都沒有問題。」
「其實,這半蓮池也沒有小翠姑娘說得那麼玄乎,就是一個普通算命占卜的破宅子罷了,曾經還賣過花而已,去那買花的人跟來這裏燒香拜佛一樣,都只是求個心安吧。若是真的那麼靈驗,這報恩寺的香火又怎麼會這麼旺盛呢?」
他本想著半蓮池的小丫頭阿憐,既然毫不吝嗇地餵了他一顆十分珍貴的九轉紫金丹,半蓮池內一定還有其他寶貴的丹藥,他去跟玄遙求來,可是那日離開半蓮池前,不想聽見玄遙和奎河的對話,原來他吃的葯也是阿憐偷的。回去半蓮池求玄遙,是行不通的。不過,他知道在峨眉山有一種靈芝仙草可以治百病,只要他去取了這仙草回來,就能治好婉心的病。
「哎,就是小時候聽大人們說,這酒是因為太上老君喝完醉了三天三夜,所以叫仙人醉。」奎河只好換個方式說,事實太上老君也的確因為喝了這酒醉了三天三夜。
他玄遙說一個人死了,還需要到那人跟前去確認么?笑話!
鄭妙姝冷嘲熱諷地說完,一邊搖著扇子一邊向山頂報恩寺走去。
「我給你倒杯水。咳咳咳……」蘇婉心拿起茶壺和茶盅剛準備要給他倒杯水,便被他起身攔住。
「如果哪一天不想做了,直接走就可以了,不需要知會任何人。」他清清冷冷地說完,便拂袖離開屋子。
「怎麼?不敢下手?」玄遙靜靜地看著她。
「別廢話!快點說!」阿憐就差沒操菜刀逼問了。
阿憐兩眼骨碌碌轉,有了主意。
玄遙盯著她看了半晌,道:「你不是推開了么?是你不要。」
玄遙斜睨她一眼,硬生生地道:「午時前必須回來。」潛台詞就是老子我要吃飯,敢耽誤我吃飯打斷你的狗腿。
阿憐十分好奇,道:「為什麼?如果不能提,那為何廳前正中還掛著一副蓮花圖?」
「這並不是你的錯。不能生孩子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是不明白人類何這般重視子嗣,在他們九尾狐一族,以女為尊,只要兩個人真心相愛相守,有沒有子嗣,又有什麼關係。
如同奎河所說,這五年來她想盡了方法想要傷害玄遙,可是每次一有動作,還沒等她近身,走到幾米開外就被彈得老遠,頭暈眼花。他的周身就像是有一道隱形的屏障似的。有時候,她明明看著離玄遙很近,但是走近了之後,卻忽地又離了很遠。直到半年後,她與奎河混熟了之後,才知道原來那是玄遙對她設的結界。難怪她一直近不了玄遙的身。那也是她第一次正式通過奎河的口中,得知他非尋常人。後來她改變了策略,一心研究廚技,終於燒得一手好菜,不但一下子收服了奎河這個吃貨,也讓玄遙撤了對她的結界。她終於可以近他的身了,於是她開始嘗試在飯菜里下毒毒死他,可是每次飯菜端到他的面前,他只是眈了一眼飯菜,便一臉平靜地讓她把飯菜端走倒掉,重做。一次、兩次、三次……她終於明白,不論多少次,他只需看一眼,就會知道飯菜里有沒有毒……再回味奎河那句「這世上能傷害我師傅的人、鬼、神、妖,統統不存在」,她內心有些五味雜陳。她一介凡人,連玄遙是人是鬼是神還是妖,都弄不清,要怎麼樣才能殺了他報仇?
「請問玄先生可在?」這紫衣美人的聲音婉轉動聽,如空谷幽蘭,酥軟入心。
擎蒼大喘著氣,額頭上冒著豆大的汗珠,道:「先給我一杯茶,渴死我了。」
阿憐試探道:「對了,你師傅……是不是曾經有個相好的叫什麼什麼青蓮?如果我沒有聽錯應該是叫青蓮吧。」
沒有人回答她。
毓垣推開屋門進去,蘇婉心已經披了件衣服下床,臉上掛著欣喜的笑容,道:「你不是出遠門了么?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小丫頭扶穩了小娘子,連忙將小娘子的領襟向下扒了扒。
阿憐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這妖艷的男人長得比她美也就算了,居然比她還能說。這世上竟然還有勸人不要嫁人的……
阿憐忽然低頭瞅著自己身上的青衫布衣,又伸手摸了摸還算光滑的臉蛋,兩眼望著前面的美人兒,心底沒由來地自慚形穢。同樣是女人,差別乍就這麼大呢?罷罷罷,她這輩子也沒想過再當什麼女人。做男人,安全。
阿憐難以置信地道:「你怎麼能這樣?」
鄭妙姝甩手便是給了小翠一巴掌:「什麼時候輪著你這個賤婢說話了?」
阿憐問小丫環說:「你家夫人這樣燙,怕是中暑了。」
「你認識的,城南的王癩頭。」
蘇婉心凝眸望著不遠處的佛殿,近在咫尺卻無緣,神情之中難掩淡淡的憂傷、失落和心有不甘。
她衝著奎河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心中嘀咕:什麼叫這世上能傷害那個妖男的人鬼神妖統統不存在,那妖男再牛,能牛過佛祖么?吹牛的吧。
阿憐不甘示弱地回道:「我不過是路過的香客,見夫人仗著腹中胎兒這樣甚是欺人,看不慣罷了。」
擎蒼被阿憐兇狠的眼神一瞪,嚇得立即閉嘴噤聲。
「哎喲,不是沒帶夠,是根本就沒有帶銀子。我聽金媽媽說以前都是奎河負責結賬買單,奎河這不是去外埠辦事么,估計這玄先生就沒帶銀子。不過,媚香樓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就是個無底洞,拉個屎都要收銀子的,再多的銀子也填不滿。」
「你們給我把那個小畜生抓回來!」
「我聽老夫人身邊的丫環說,怕是這挨不過這兩日了……」
「你好好休息。」毓垣恭敬地作了個揖,便退了出去。
阿憐全身像是被什麼定住,絲毫不能動彈,冷著臉道:「你不是人!」
那些個家丁一見著玄遙,便個個頓住,不敢上前。
「哎喲,有些賤人呢,就是喜歡脫褲子放屁。」阿憐故意嚷嚷,然後還捏著鼻子憋著嗓子學春鶯嬌滴滴地說話,「不知玄先生可曾瞧見一隻全身皮毛通白的小狐狸。哎喲喂!你是想證明是你眼瞎還是咱玄生先眼瞎呢?大夥說是不是啊?」
「我去你大爺的!你特么的才斷袖呢!」
小白狐被強迫吞完了葯,連連咳嗽,兩隻眼睛瞪著阿憐,氣不打一處來。睡一覺起來,他一定要離開這裏,太可怕了,尤其是眼前這個小丫頭。
阿憐嘲諷:「嘖嘖,嫖妓也能嫖出嫖友來。真是神了!」
含香聽了哈哈大笑:「你這小沒良心的,最會耍滑頭。還是我們蒼蒼最好了。」含香改緊緊挽著擎蒼。
阿憐冷哼一聲,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天啦,那大少夫人的身子骨都那樣了,還家法伺候?」
翌日一早,阿憐醒來,發現雪團並不在床上,便四處叫喚,找遍了整個半蓮池也不見雪團的蹤跡。
顏軒不禁又笑了起來,他堂堂尊貴的九尾狐被人罵作是年紀一大把的老妖怪,那這天下間可也沒幾個敢稱是仙了。再說了,有幾個妖怪長得有他如此貎美如花?真是沒有慧眼!
「玄先生,請問還有什麼吩咐?」阿憐擠了一個大大的微笑看向玄遙。
媚姬忽地冷嗤一聲:「你也真是奇怪,這京城裡多少人巴不得成為他的徒弟留在半蓮池呢。」
她一聽,心有些慌,強作鎮定地說:「玄先生,你誤會了。我想進半蓮池,是因為知道玄先生你法力無邊,想跟你學本事,我不想一輩子都當一個被人嫌棄的乞丐。」
「得。還是你嘴甜。」含香領著阿憐上了二樓,「喏,咱們媚香樓頭牌的房間,你熟門熟路,我就不過去了。我給你去找媽媽去。」
「對不起啊!對不起啊!」阿憐連忙跟著道歉,抬眸一瞧,竟是玄遙,她立即挺直了胸膛不跑了,有玄遙在,她便有了底氣。她指著身後那些追趕她的家丁對玄遙道:「師傅,他們幾個仗著人多欺負徒兒,看不起咱們半蓮池。」
奎河又連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敢起身,忽地又問玄遙:「師傅,那便任由那狐狸闖禍么?那鄭妙姝縱使作惡多端,但罪不致死。」
玄遙嘆了口氣道:「我上次在媚香樓里傷了他,就是因為他修為尚淺,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差點殺了庄昶和媚姬。對於一個正在修行的九尾狐族人來說,殺凡人乃是大忌,可不會像上面的那些上仙們,犯個錯被打下凡,經歷什麼幾世輪迴的劫那麼簡單,有可能這輩子他都別再想修鍊成上仙,最糟的還可能會魂飛魄散。所以我才將他打回原形,讓他好好修行。可他今日吃了這九轉紫金丹,得了這千年的修為,這番回去,必定是要闖下大禍。也不知道他們九尾狐族倒底是怎麼生出這麼個莽撞的後輩來?」
阿憐不禁在心裏嘆氣,女人活在這世上,似乎除了可以生孩子以外就沒什麼作用了。所以,她情願這樣,也不願換成女裝。
阿憐嘴角微抽,原來她被那馬兒衝撞暈了之後發生了這麼多事。她盯著他看了又看,雖然他的眼睛會迷魂人,可是好像也不像是說假話。
年輕人忽地笑了起來,睇了一眼隨從。
「都說了師傅今晚沒怎麼吃,你就是不信。」奎河攬著阿憐,不由自主的又瞄向她身上的女裝,「不過你穿女裝還挺像那麼回事,要不是我知道你是個男的,還真以為你是個女的。真好看!」
所有人都看見那白狐正扒在玄遙的腿上,可這春鶯偏要搔首弄姿地多此一問。
玄遙的腳背被她忽然這麼一抓,整個後背的都僵了起來,全身起了毛。
「可以這麼說,但也不完全是。」道人含含糊糊,盤算著要開價多少為合適。
李管事皺著眉著看向阿憐,道:「事真多。出門左拐。」
春鶯氣地渾身發抖,罵道:「你這個臭乞丐可別想誣賴我!」
「那菜錢就從你的月錢里扣吧。」
「嗯,最開始的時候,我並不知,只是覺得你很奇怪。不,應該說是你變成的『庄昶』很奇怪,每次只聊上幾句,便匆匆離開,然後變成雪團再跑過來。久而久之,我便察覺,夜深人靜的時候,只要『庄昶』一出現,雪團便會消失,『庄昶』一旦走了,雪團也就回來了。」
回程路途中,阿憐想起前兩日奎河離開京城去外埠辦事時,臨行前嘻皮笑臉跟她說:「阿憐,我想吃紅燒肉,三天後你記得去菜市買菜的時候,記得多買一點肉回來啊。」算算時間,今日差不多,奎河就要回來了。於是她又轉去菜市,跟肉鋪的老闆一番討價還價,稱了四隻豬肘,一斤排骨和兩斤梅條肉。
「呃……」這個問題一下子問倒了阿憐,當年素娘只給她取名「阿憐」,可她並不知姓什麼,「貯立望故鄉,顧影凄自憐。顧影憐。夫人喚我『阿憐』便成。」
「那個女人好像是……死了。」
「站住!」玄遙將石桌上的點心推開,「這點心是昨日的,放的時間太久,不好吃。我餓了,你現在就去給我弄吃的。」他也不知自己怎的,大半夜跟她在這裏計較這麼久,也許真的是太餓了。
阿憐輕咳兩聲,道:「據我所知,這半蓮池好像在三年前就不怎麼做生意了……」
庄夫人一把奪下庄昶面前的酒杯。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