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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蓮池

作者:花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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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背棄

第十二章 背棄

阿憐低頭一看,之前玄遙給她裹著的衣裳經過一番自我惡鬥,眼下已經敞開,胸前的肌膚不甚露了一大片春光來。她的雙手連忙拉緊衣裳死死護在胸前,惱羞道:「樓玉中,你這個老色鬼,趕緊給我把眼睛閉上!」
梅花令圍著阿憐轉了三圈,正要往宴會廳的方向飛去,被玄遙一下子收了回來。梅花令落在他的手掌心裏,不停忽閃著光芒,慢慢地那光淡了下去,又變成了一塊普通的玉牌。
何碧雲曾經救過皇後娘娘的命,是皇後娘娘的救命恩人,又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所以備受皇後娘娘的寵愛,常常受邀去宮中陪伴皇後娘娘左右。嫁過兩任丈夫,一任丈夫身體孱弱多病,與她成親一年未滿年便去了,一任丈夫身強力壯,可惜去了邊疆,死在戰場上……皇後娘娘念她孤家寡人的可憐,一心想替她再覓找個如意良君,卻因坊間傳聞何碧雲命帶煞星,命里克夫,至今未再嫁出去。
季如綿暗中觀察「阿憐」很久,終於發現她的身體有些不對勁。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船夫連聲叫道。
何碧雲的腿已經發軟,在婢女的扶持下才緩緩起身,經過「阿憐」身邊時。
「你想要出人頭地,從今往後你必須忘了你之前的名字。從今兒起,你就叫許香蓮,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別人問起,不管是誰,就說從小在咱們盛樂坊里長大,今晚是第一次登台獻藝。還有你記著,你從來沒有在京城或是任何其他一家樂坊里待過。不管誰問你,就是季大人問你,你也要一口咬定。明白么?」曲小滿的意思就是想要將她當作是盛樂坊秘密悉心培養的伶人,輕易不示人,一出手便是要揚名天下。
阿憐又開始召喚樓玉中,然而樓玉中從那日消失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不知怎的,她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樓玉中發生了什麼事,因為她幾近感覺不到他的魂魄存在。
阿憐清了清嗓音,道:「總之,我是不會跟季如綿去宮裡,給那個什勞子的好色皇帝當寵姬。所以這事,得在回京城之前解決。明日季如綿還要來再考核我的舞藝,所以再見著他,你最好想清楚,你到底要做什麼?當年你究竟有什麼未了的心愿?」
世上再難有一個樓玉中!
季如綿聽到他這些困惑,似笑非笑,只對他說了一句,晚一天登台,你也就多能睡一晚好覺。他還是不明白。
阿憐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那一雙無奈且無助的眼睛告訴她,樓玉中沒有撒謊,是真的想不起來。
「對對對!《佳人無雙》!《佳人無雙》!其它什麼情況小神也不是太清楚,這畢竟是別人的隱私么。」爾安憨厚一笑,不知又從哪變出來一盤鴨脖,「北帝您老要是餓了煩了,來一盤鴨脖,包準所有煩惱全消。」
芋圓虛弱地睜開了眼,看向阿憐,嚶嚶了兩聲。
樂曲從舒緩到慢慢變得激昂跳躍,再到柔情似水,最後以急速緊張氣氛驟然收場。伴著樂曲,樓玉中的動作也從最開始的剛柔並濟到後來變得妖嬈嫵媚。隨著他動作的不斷變化,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他成功吸引,與之前那個扭秧歌,簡直是判若兩人。
玄遙太陽穴上的青筋直跳,掌心的火焰頓生,正要一掌劈向「她」的印堂,卻聽「她」厲道:「你若一掌打下來,不僅是我,她也會跟著一起魂飛魄散。」
這不,到達武昌已是申時。所以,再不找著媚姬姑娘從良的那戶人家,這賀禮也就失去了送禮的意義。
「什麼事?」季如綿挑眉。
不一會兒,一個年紀約莫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婦人走了進來。
對於樓玉中的死因,玄遙卻是心中有數,用不著天機鏡也能猜到八九不離十,只是因為應承過不插手此事,只要樓玉中不做什麼危害人間的事,他便不會插手,況且這事同童天佑和夜幽若的事不同,凡人的事,自有凡人的命數。而阿憐雖然嘴硬,卻仍是心軟,潛意識下有心想幫樓玉中,他只要看好了她便好。
直到第三日的夜裡,在芋圓的幫助下,阿憐終於打開船艙房間的門,偷偷溜了出去。
而季如綿背著手就這麼立在她的跟前,一直盯著她看。
阿憐站著,不敢逾視。
「嗯,不疼了。」阿憐伸手環抱住他的腰身,將臉貼在他的身前,「有你這樣一個包治百病的神仙在身邊真好。」
他的心中萬分悲涼,從兒時相伴一直到成年,他與他相知相依,他視他為最親的家人,而不知在何時,這份情感早已變了質。那個曾經為了保護妹妹,甘願奉獻自我的季如綿究竟哪裡去了?那個曾經害怕他死去,不斷捨身相救,衣不解帶照顧他保護他,抱著他懦弱哭泣的季如綿又哪裡去了?那個與他相知相惜,共譜出多少流傳世間好詞曲的季如綿又哪裡去了?
奎河道:「當然聽過,媚姬姑娘可是唱過呀。」
樓玉中堅定地道:「勞煩聖仙了。」
「你可識得一位叫樓玉中的人?」
借屍還魂……
為何他不是將酒瓶奪下后喝了酒再回吻餵給她呢?她不解。
「莫說廢話,這舉水河倒里是什麼情況?這人落水之後怎麼這麼快就不見了蹤影?」
玄遙驚愕地望著她,道:「你居然還將酒帶回來了?給我。」
隨著古琴的琴音輕輕瀉落,在燈火的照耀下,阿憐映在白練上舞動的纖細身影逐漸清晰。
曲小滿挑眉,眼神里滿是質疑:「口氣倒不小,挺自負的。行,給你一個機會,那是要唱一曲,還是要舞一曲?」
溫熱的水漫過了肩頭,將她整個人包裹住,令她的身心放鬆。水面上漂浮的花瓣散發著淡淡的花香,沁心舒脾。看來曲小滿是下定決心要將寶全押在她身上了。
阿憐不禁失笑,何碧雲問的問題與季如綿初次見到她時,問的問題一模一樣。
樓玉中望著他的背影,時隔十年,沒有變的,似乎只有真性情的師哥王敏之。
玄遙走向走廊頂頭的天字一號房,輕敲了敲門扉。不一會兒門開了,阿憐身著一襲紫色紗衣從中走出來,婉若仙子下凡,痴痴地凝視著玄遙。
阿憐雖然沒有行動自由,但是芋圓有啊,他想去哪便可以去哪。芋圓已經恢復了點點法力,只是維持不了多久罷了,但幫著阿憐探聽消息卻是綽綽有餘。
玄遙這一回沒有嘲諷,反倒是讚許地點了點頭,「你倒是挺敢說的。」
她還想灌酒喂他,卻被他將酒瓶一把奪下,扔在了地上。
忽然,樓玉中的身體僵住無法動彈。他一陣眩暈,雙腿幾欲站不穩要摔倒。他又試圖走了幾步,腿一軟,差點撞在桅杆之上。他甩了甩頭,發現自己的魂魄正在從阿憐的身體里一點一點剝離開。
「我也好久沒出過遠門,之前去浮涼山不算。這次我們坐船去,如何?剛好可以欣賞江兩岸的風景。」她雙手環著他的脖子。
不一會兒,馬車便停在了楊府別館的大門前,而季如綿的馬車先到一步。
樓玉中膽敢這樣刺|激季如綿,想來是準備破釜沉舟。何碧雲的反應異常,看來也是脫不了嫌疑。不過令阿憐遺憾的是,只要樓玉中一日不離開她的身體,她都沒法欣賞到他出神入化的舞姿。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曖昧而輕浮地笑起來。
方才樓玉中這個臭小子,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蘇醒過來,不僅壞了她與玄遙的好事,還給了玄遙一巴掌。他可知道,他是拿她的手在打玄遙啊?那一刻,她真的恨不得將他弄死。她當初就不該答應這個沒良心的冤魂,連她與玄遙道別幾句都不得安生,變得這般鬱卒。
誰知樓玉中倔強地道:「沒什麼冤不冤屈,或許這就是我的命。我自有我解決的方法。」
樓玉中轉身,隨其進入門內。
「不會的。你不用害怕,只要我了我這個心愿,便會離開你的身體。」
沒錯啊,這裡是三樓啊。
「姓許,叫許香蓮。二九年華,是個姑娘家。」
「去你的!」阿憐一巴掌拍上芋圓的貓頭。
當樓玉中看到季如綿的時候,季如綿趴在床上,臉色蒼白,如墨的雙眸緊閉著,眉心深鎖,似在承受什麼難耐的痛苦。他整個人像是被人用過重刑似的,嘴唇毫無血色。季如月哭著想要留下來照顧哥哥,教習嬤嬤卻以男女有別為借口,強行硬拉著她離開。
樓玉中有些虛弱地道:「我也不知道,從前日開始,便覺得自己會突然很累很累,然後就睡著了。昨日睡著之後,直到你跳起秧歌,我聽到鼓聲才醒來。」
樓玉中的身體一恢復,大樂師便安排他正式登台。那一天,他扮作女伶表演的是白紵舞,作為領舞的他,相貎出眾,身姿輕盈,猶如仙女下凡,一下子在武昌城引起轟動。引得武昌城內各個達官貴人爭相捧著銀子前來欣賞他的舞蹈,可大樂師總是故意將他掖著藏著,引得那些達官貴人心裏痒痒,砸得銀子翻了幾番。
芋圓伸著耳朵聽了一會兒,轉回來同阿憐繼續八卦。他嚶嚶嚶地道:「方才那兩個人說,在敬酒的時候聽到楊老爺吩咐管家去幫忙收羅能生孩子的秘方,說是為季大人準備的。這位季大人也怪可憐的,娶了幾房小妾,竟然無一所出。」
「小的這不是過來給夫人送桔皮提神么。」
季如綿頓住腳步,挑眉斜睨著她,道:「不懂你在說什麼。」
何碧雲轉向樓玉中道:「樓玉中,當年我被你推上岸后,迷糊之間,我也看到了你說的那隻破洞鞋子,正是穿著那隻破洞鞋子的主人將河岸的巨石推入水裡砸在你的身上!季如綿,兇手是明明是你,你竟然還要含血噴人,污衊我!」
「季如綿你這個王八蛋!」阿憐撲過去就要撕了季如綿,但她一個弱子女子的力道如何能敵得過季如綿。
阿憐吞了吞口水,忍痛放棄,開始向路人打聽鹽商楊廣德府上所在何處。路人甲一聽阿憐乃外地口音,十分熱心地指了方向,說楊老爺今日娶妾,大擺宴席,趁天黑前趕緊去,說不準還能吃上楊府免費派送的糕點。
奎河一怔,立即道歉:「對不起,我敲錯門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季如綿忽然站起身,對著曲小滿道:「明日辰時,讓她和那個會戲法的孩子在別館門外候著,一同隨行進京。」
樓玉中暗暗環視了在座的客人,未見季如綿,不知他是否在二樓的雅室之中。
她閉上雙眼,頭枕著桶邊,享受著這會兒單獨的寧靜。那兩場舞幾乎是耗盡了她的力氣,許是太累,不知不覺,她泡在水裡睡著了。
季如綿覺得妹妹有病,雖然心裏一邊鄙夷著妹妹如月,可每回見到樓玉中,也總是忍不住將視線投在他的身上,不得不承認,這個小白臉長得可真是好看,比自己的妹妹還要水靈。
阿憐將梳妝的鏡子搬過來放在桌上。她對著鏡子,一臉認真地望著鏡中的自己,道:「樓玉中,我們現在來談談正事。」
阿憐笑著道:「季大人,你這樣不配合回答,遊戲就不好玩了。夫人可是很配合呢。」
奎河只好低聲解釋:「我師傅,我師母。」
王敏之忽然問道:「方才你跳得那段舞的名字叫什麼?那首曲子我好像沒聽過。」
「多謝大人!」曲小滿領著阿憐立即往回走。
「這不是阿憐。阿憐是被這裏的水鬼附身了。」芋圓對著「她」兇狠地齜著牙。
此時,阿憐與樓玉中交流的聲音,只限於兩人的魂魄之間,也只有他們兩人相互能聽見。
「免禮。」季如綿順著小廝指的方向一路尋過來,恰巧撞見她趴在樹下乾嘔,「你不舒服?」
玄遙方踏進廳堂,便瞧見季如綿坐在上座。
芋圓又道:「阿憐,等回京城之後,你可以考慮去學學。方才樓玉中掌控你身體跳舞的時候,你看起來比較像女人一點。」
「小女知曉。懇請嬤嬤賞飯吃。」
阿憐低下頭,默默地走到涼亭。
曾經因為季如綿一次酒醉,誤當她是樓玉中,與她歡愛。她便以為他與樓玉中乃契兄弟關係,她瘋狂地嫉妒樓玉中,憎恨樓玉中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恨不得樓玉中去死。當樓玉中真的死了,也是那一刻,她才真正的認識到樓玉中的為人,完全就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剛拿起筷子,玄遙已經率先夾了一塊魚肉放在她的碗里,「你一心惦念的清蒸武昌魚。嘗嘗。」
季如綿見樓玉中沉默不語,以為是信了自己,接著軟了聲音又道:「玉中,我真的從來沒有愛過何碧雲,她知道我對你有意,要我對天起誓,跟你一刀兩段,我沒有答應。我可以對天發誓,從來沒有,我心裏只有一個人,那個人自始自終都是你。俗話說,酒後吐真言。我酒醉之後說你若是女子我便娶你為妻的話,絕對是發自肺腑的真心話。只怪我們都錯生了。玉中,真正害死你的人是何碧雲,不是我。如果不是因為她,你也就不會落水,不會被那塊巨石砸入水底,今日也就你我契兄弟共享榮華富貴……」
阿憐下意識地鬆開這女人的手,卻不料被她反捉住。她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尋常,她不是人,而是一個不知什麼原因被困在這水裡的……孤魂野鬼吧。
說句實在的,從小到大麴小滿都挺畏懼這位師哥。即便他如今待在京城難得回來一次,但也叫她頭皮發麻。她掃了眼被打翻在地的茶水杯,碎瓷一地,咽了咽口水,立即上前陪著笑臉道:「季大人,您今夜前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小的們也好準備準備……」
季如綿回過神,暗吸了口氣,道:「沒什麼。」
也不知是他二人的名氣太響還是運氣太好,京城裡突然來了調函,將他二人調去京城的長樂坊。大樂師一下子失去了兩棵搖錢樹,一下子哭倒大盛樂坊的大門邊。
曲小滿一出現,眾人皆鬆了口氣。
阿憐嗤道:「我怎麼聽著,都覺得是你們這些所謂的天神是因為貪生怕死而找的借口呢。救一個損一次修為,所謂長生不老與天齊壽,都將不復存在。你們上界的神仙空有神力,然而卻在眼睜睜看著凡人有難,而不顧凡人的生死,那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那凡人又為何要用香水敬俸你們這些神仙呢?難道只是為了讓你們與天齊壽么?」
阿憐由驚轉笑:「小醋罈,你這總是把自己弄翻了,怎麼是好?」
楊廣德立即又道:「只是一頓便飯,不會耽擱玄先生太久。別院就在前面的一條街,離著不遠。」
終於,曲小滿在王敏之的推攘下,將注意力轉去了另一個被選中的會戲法的童伶身上去說教。
那些美好的回憶在他的心中早已化成了一串串虛無的泡沫。
正是十三歲那年,他的舞技一日比一日精湛,雖然只有十三歲,但是身形與成年女伶無異,但大樂師始終不讓他登台。他一直也不明白其他童伶早早地就登台獻藝了,為何總是輪不到他?他已經很刻苦努力了,每天睡得也都是最晚的一個,為何他還是不夠格?
「想知道誰是兇手,問樓玉中不就得了,他肯定知道。」芋圓跳出來喵喵叫。
玄遙真是又好氣又笑,「唉,真不知道拿你該怎麼辦?」方才見她哭得梨花帶淚,他是真的急了。
「想不起來了……十年前的事,我每天都在回憶,但是唯獨想不起來那天落水的事。」
阿憐塞了一片西瓜在他的口中,道:「你別誤會,我可沒有吃醋。就是純粹好奇你每個月就為了罰她抄佛經才去花樓,這倒底是為何呢?莫不是她曾經得罪過你么?」
阿憐坐在船上望著對岸,忽然,一眾男子將一艘紙船推入河中,船上坐著一個年紀約莫只有八九歲的童女,一邊衝著岸上的母親哭喊,一邊緊緊抓著船舷,卻不敢輕易動彈。河對岸的母親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紙船被推入水中的那一剎那間想要衝過去抱回孩子,卻被身後的男人死死攔住,整個人一下子癱軟在地。
玄遙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安靜又隱蔽。
「妖孽!」玄遙咬牙切齒,隨即念動咒語,想將阿憐體內的孤魂野鬼驅逐出來,然而眼前的「阿憐」絲毫沒有變化,只是媚笑橫生地望著他。
阿憐好奇地掀了帘子,對面的馬車上端坐的主人正是昨夜喜宴上八卦的主角季如綿季大人。這季大人怎麼好端端地跑來堵他們的路?阿憐瞅著季如綿,心頭一驚,難道是昨日八卦被他聽著,這會兒來找茬?
何碧雲冷哼一聲,道:「簡直是胡鬧,看來之前的傳聞都是不實,白白浪費了季大人和我的一個時辰。」
季如綿攀上何碧雲,想要從此平步青雲,飛黃騰達,樓玉中一點也不意外,但是想要利用季如月進宮達到目的,他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啞然失笑,真是諷刺!那個曾經為了妹妹如月,甘願為她承受百般屈辱的季如綿哪裡去了?究竟是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了解過季如綿,還是京城的紙醉金迷徹底改變了一個人,還是什麼?他一下子變得茫然了。
「你當我傻么?」芋圓能不清楚么?他們的師傅,可是這天上地下都找不著的大醋桶呀。唉,以後再也享受不到阿憐給他擼毛的特殊待遇了。
玄遙挑了挑眉,道:「我像是那種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人么?」
後來,季如綿發現了他這個習慣,索性拉著他去城中最好的湯池裡泡湯。
這丫頭竟然在勾引他。她可知道,面對她,他的自制力就是零。
所以,他樓玉中連死得權力都沒有……之所以還能苟延殘喘地活著,是因為他根本沒臉下去見樓家的列祖列宗。
這一會兒樓玉中的聲音,一會兒阿憐的聲音,不止是玄遙,就連奎河和芋圓聽得都有些精神分裂。
楊廣德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對下人吩咐:「快去通知大人。」
「謝夫人。」阿憐起身抬起頭,腦子裡開始回憶樓玉中平時起勢的姿勢。
「唔……」他故意頓了頓,」你在想我……「她倏然瞪大眼睛,呼吸一滯。莫不是要猜中了?
樓玉中立即又猛磕了一個響頭,道:「嬤嬤,可願讓小女試一試?」
她嚇了一跳,玄遙的手怎麼這麼涼?她回頭一看,她手中竟然抓著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女人,根本就不是玄遙。漆黑的雙眸微微上挑,極媚,鼻子小巧而秀挺,一張櫻桃小口沒什麼血色,有些蒼白……黑色的長發散在水中隨波逐流,身上穿著一身男子的玄色長衫,稱著她這張蒼白的小臉,顯得更加楚楚動人。
忽然,船夫安靜下來,手握著竹篙不再動作,一切都彷彿在瞬間靜止。
玄遙痴痴地望著她,這一世的她開朗樂觀,如太陽般耀眼,將他心底的陰暗寒冷全部驅走,讓他的心又重新跳動,有了溫度。
樓玉中說的是事實,自從進了阿憐的身體之後,他發覺自己越來越虛弱,本以為能隨心掌控她的身體,可是很多時候,他反倒會莫名的便陷入了沉睡。他一直奇怪,阿憐明明是個凡人,何以會反控他?他也曾上過其他凡人的身體,卻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事。
阿憐忍不住又一聲讚歎,原來伶人們保養得如此之好。若是自己到了這年紀還能像他們這般如花似玉該多好啊。
「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麼資格跟我談判?之前我就跟你說過了,多管閑事的下場就是找死。我不管你跟季如綿是什麼關係,也不管你是個什麼東西。上了這條船,就沒那麼容易下船。」季如綿冷笑一聲,對兩個手下命令道,「給我把那隻狐狸扔進江里餵魚!」
蓮花倏然散出金光。
曲小滿冷嗤一聲:「放鬆放鬆?那第二段舞呢,你是幾個意思?」
樓玉中淡淡地道:「若是曲嬤嬤給小女一個表現的機會,便可知小女有沒有討這碗飯吃的本事。」
這女人,只要一逛起街來就剎不住。阿憐一手抓著冰糖葫蘆,一手抓著棉花糖,像只紫色的蝴蝶在街頭四處飄舞。
阿憐目送他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深深吸了口氣。
他走回自己的廂房,芋圓正趴在窗戶前的案几上,瞅著大街上的美女。
阿憐嚴肅地道:「我可以幫你,但是不同意你佔用我的身體!」
他咬著她的耳朵說,若不是昨夜心疼她太累,其實替她沐浴時就想狠狠再要了她。
王敏之大概就是傳說中被溜鳥耽誤的紅歌伶人吧。
奎河搖了搖頭,道:「帶人不行,我自己沒有問題。」
離了很遠,都能聽到季如綿嘶聲力竭的酒話:「樓玉中,你有種!從今天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不過她喜歡!
「你的作風。」
「我何碧雲,是你季如綿該燒十輩子香才能修來的大恩人,而你卻恩將仇報。」何碧雲開始道出當年事情所有始末。
也是到了長樂坊,樓玉中才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在盛樂坊學的那些,在長樂坊根本不算什麼,任何一個姿質中等的舞伶都能輕易地秒殺他。他終於又有了新的目標,即便是遭遇了各種排擠與白眼,但每日更加刻苦地練習,細細琢磨那些名伶的每一個神情與動作。
樓玉中從腰間取下錢袋,從中取了一些碎銀,放在那小廝的手中,道:「小哥,只需去通報一聲便可,至於我能不能留下,那便是我的事。」
玄遙登上了車子,車夫甩起馬鞭,馬車緩緩前行,可是未行幾步,忽地,前方的人群騷動起來,一個個向兩旁閃過。正前方,另一輛馬車向著他們緩緩而來。兩輛馬車在這並不寬的道上相遇,將道路前後堵個水泄不通。
這傳說她可是從小就聽說的,在京城的時候,也經常聽人說離京城不遠的地方,就有愚昧的村民這麼做。
「就算你沒有看上過別人,可是你這禍國禍民的長相就是招人家小姑娘喜歡怎麼辦?」
只是上岸?難不成他也有冤屈?為何她總是能遇到這些奇奇怪怪的事呀。
她懶懶地看著他,不說話。
船忽然晃動得厲害,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轟地一下翻了過去,正准上岸的阿憐與船夫雙雙落入水中。
「幹嘛?」
玄遙按了按微微刺痛的太陽穴,接著手中多了一粒金丹,對阿憐道:「好了,你們兩別吵了。先把這個服下。」
何碧雲深深嗅吸,終於舒服了些,緩緩睜開眼。當看到來人並不是春香,而是阿憐時,她一臉驚嚇,整個人向後方躲去,慌亂的兩隻手差一點將桌面上的茶壺茶盅打翻。
玄遙道:「媚姬本名叫梅雪英。」
阿憐小心翼翼地爬上樓梯,一路跟著芋圓,終於摸著了何碧雲的房間,躡手躡腳地摸了進去。
阿憐極不喜歡陌生人的觸碰,季如綿這一扶令她本能排斥,毫不猶豫地推開他。
阿憐挺直了胸膛,道:「芋圓,讓這些傢伙都乖乖的站在原地別亂動,把嘴巴也都封了,免得亂吠吵著本姑娘問話。哦,季如綿的留下,本姑娘還有話要好好的問問他。」
「你知道媚姬從良的事了吧,我打算將這副畫一併送給她作為嫁人的賀禮。」玄遙一臉認真的模樣一點兒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總覺著跟你待在一起待多了,我好像也不是個普通的凡人了。搞不好我也是什麼神仙下凡呢。」
他輕笑,輕啄了她的額頭一下,便起身。
船行了沒多遠,忽然瞧見岸邊一堆人圍著江岸哭喪。
讓樓玉中還覺得奇怪的事是,只要季如月被選中當領舞,季如綿都會跟著一起去。每一次季如月回來,都會特別的難過,說自己對不起哥哥,欠哥哥的一輩子都償還不了。樓玉中傻傻地以為,身為童伶的領舞,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卻不知道「領舞」二字意味著什麼。
一路上教習不停地叮囑他,那位貴客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切記不可頂撞。
樓玉中哧笑一聲,道:「還在問我是什麼人?借屍還魂,呵呵,這一次算你說對了一半,但是我借的可不是屍!季如綿,你再聽聽,我究竟是誰?」
芋圓嚶嚶嚶地道:「我看他啊,就是想藉著阿憐的凡身,去會一會自己的老情人。說不准他就是因為不甘心被老情人拋棄才投得河自殺而亡。」
何碧雲的臉頓時變得煞白,顫著唇什麼話也沒說,緊隨季如綿離開。
阿憐越是要閉上雙眼,樓玉中就偏偏要睜開雙眼。
曲小滿躊躇了片刻,最終揪著眉頭,道:「你隨我來。」
「裏面悶得慌,出來透個氣。」玄遙不急不徐地道。
季如綿體貼溫柔地扶著他的夫人何碧雲落車,相攜走進葯館。
「師哥,你覺得這丫頭如何?」曲小滿試探地問道。
紫微星君這一聽就更加好奇了,於是轉向芋圓問:「七世子啊,敢問您可知道這屋裡的人是誰么?」
玄遙一路吻著她,一路抱著她走到床前,將她放在床上。直到她又要喘不過氣來,他才放過她。
她嬌笑著,不停地閃避,就是不讓他得逞。惱得他不得不一手緊緊勒住她纖細的腰身,另一隻手扣著她的後腦勺,不讓她動彈,狠狠封住她的唇。他靈活的舌尖抵開她的牙關,霸道地勾著她的小舌糾纏。她的味道柔軟清甜,勝過天宮裡所有美味的瓊漿玉液,總是令他情難自禁。
阿憐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道:「你不給媚姬姑娘一個面子么?」
玄遙滿臉的不可思議,他竟然會受一個孤魂野鬼的威脅?這一切不過都是基於他不願阿憐受到任何傷害罷了。
阿憐迷迷乎乎,睜開雙眼,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正前方有一團光亮。她伸了伸手,十分奇怪,那光亮看見很近,似乎又離著她很遠。她走了幾步,又伸手向前夠了夠,還是沒有夠著。
「那怎麼辦?見死不救嗎?我做不到。」
他的唇再一次落下,目標不僅是她的唇,而沿著她的眉、眼、鼻、唇一路向下。
季如綿迴轉身一手擋著竹簾,一隻手伸出,等待著竹簾后之人。未久,只見一隻戴著碧翠玉鐲,腕節纖細的白晳素手擱在他的掌心之上。一個身著錦衣華服,身形嬌弱的美婦人從簾后鑽出來。
兩個大汗迅速圍上去,一陣亂撲亂打,不一會兒便捉住了芋圓。
她撒嬌膩道:「不怕!就算生了病,還有你呀。你可是一個藥到病除活神仙呀。」
客人甲:「嗤!就算蒙聖上恩寵又能怎樣?還不是個……」
接連幾場新人的表演讓季如綿連連皺眉。
樓玉中望著季如綿,滿滿的難以置信。季如綿巧舌如簧,竟然可以將自己貪慕榮華富貴說得如些清新脫俗,什麼從未忘記過他?為他報仇?謊話連篇!他不揭穿他,只是還想看看他究竟還要編出怎樣噁心的謊言來糊弄他。
「你竟然問我幹嘛?!你要麼突然消失,要麼突然閃現,你說走就走,想來就來,你把老娘的身體當什麼啊?!老娘真的很想掐死你呀!」她跳過去,伸手就去掐住樓玉中的脖子。
媚姬咬著銀牙,心裏硬憋著是有話說不出,只能幹瞪著眼。誰承認那是自己的娘家人啦?她根本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哪來的娘家人呀?若不是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她真想扭著楊廣德的耳朵大吼:誰准你留他們吃飯的?!要不是怕難看,她才不會讓玄遙這個蛇精病進門呢。
他以為從小到大,這相伴這麼久的時間,季如綿會與他心意想通,是兄弟,是朋友,是知己。他不敢奢望那份禁忌的感情,但至少不至被他看輕。別人怎麼惡意羞辱他中傷他,他絲毫不會介意,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在他心底佔滿份量的人,原來有一天,也會像別人一樣輕視他羞辱他。
芋圓用爪子捂住眼睛,他快要被這對男女總是肆無忌憚的秀恩愛戳瞎了眼。受不了!他要去冥界找他的婉心。
她一手端著果盤,一手提著裙子,飛奔向書房。
走到跟前,玄遙這才恢復了原貎,跟著他身後的小廝也變回了奎河。
「河神娶親?我以為這隻是一個傳說而已。」
季如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道:「好,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芋圓抗議:「為何我要從一隻尊貴的九尾狐變成一隻貓兒?為何就不能把我變成一個人?」
小廝瞅著「阿憐」看了看,問:「姑娘,真的不需要換一身其他的舞衣么?」
奎河也伸長了耳朵,湊了過去。
「咦?你這裏硬棒棒的呀,一點兒也不軟。」她趁著夜色正濃,一雙小手不停地在玄遙的胸膛前摸來摸去。
所有準備妥當,兩人正要離開,這時有人敲門。
阿憐點點頭,關了門,爬上床,靜靜地躺著,望著床頂上方的幔帳,忽然道:「若是查出來季如綿是害死你的兇手,怎麼辦?」
老皇帝駕崩消息傳來的那一天,樓玉中哭了,當天晚上還做起了惡夢。其實自從他到了盛樂坊之後就常常做惡夢。當初那三天的禁閉更是給他心裏留下了一道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常常在夢中夢見父親含冤弔死在獄中,夢見樓家被抄,樓家上下一片哀號,兄弟姐妹的哭聲一直在縈繞在耳畔……但無論夢見什麼,禁閉室那三天里的恐懼與黑暗都會隨之而來,令他渾身冰寒發抖。
阿憐立即道:「我不贊成。」
芋圓抬起狐狸爪往何碧雲的嘴巴扇去,何碧雲的臉立即腫了起來。芋圓舉著爪子,道:「不好意思,手滑,打重了。」
他說,可惜,你不是啊……
「來這裏不過一個時辰不到,你就查了這麼多,挺不錯的。」本來他還擔心她,但看樓玉中無力完全操縱她的身體,他便也放心。待到她的能力完全覺醒怕是還要有很長一段時間。
玄遙看著他,道:「但說無妨,師傅不會怪罪於你。」
本聽到阿憐的聲音,玄遙激動不已,然而忽然之間卻同時又聽到樓玉中的聲音蹦出來,這令他額上的青筋隱隱直跳,按著阿憐肩頭的手掌被迫鬆了開來,緊握成拳。阿憐看著他的眼神,從愛慕也一下子變成了冷漠,這令他極不舒服。他玄遙如今卻奈何不了一隻鬼……說出去,怕是要笑死整個六界。
然而何碧雲已經嚇得神志不清,口中只知道不停地念著:「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不是我,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你會讀心術?」糟糕!那她經常意淫他的猥瑣心思豈不是被他全知道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希望能夠幫到你,了卻心愿,早日去投胎轉世。」
「回去?你身為紫微星君,跟隨我身後數萬年,竟然擔心我被殺?難道不是上面那一群酒囊飯袋等著我回去救命么?」玄遙當然知道元昭對他無二心,純粹是在擔憂他的安危。
「武昌是個好地方。藉著這次送賀禮的機會,正好可以帶著你和奎河、芋圓一路好好玩一玩。」
阿憐幽幽地道:「不行的話,那就給我換張臉吧……」
樓玉中卻搖了搖頭。
離著幾步開外的玄遙,也意識到阿憐醒來,便快步走來,扶著她的肩頭,激動地道:「阿憐,你可聽到我的聲音?」
奎河和芋圓則守在門口的台階上,不敢上前。
奎河立即道:「沒什麼。師傅讓我準備的賀禮都已經準備好了,在想著什麼時候去跟師傅彙報比較好。」
「原來媚姬姑娘姓梅啊。」阿憐有些驚訝地望著玄遙,果然比她想的周到,沒有冒然直接說是來找媚姬姑娘的。
他按教習的吩咐,戴著面紗,舞了一斷劍舞,英姿勃發,氣韻非凡。令那位貴客不禁站起身來為他拍手叫好。他不禁鬆了一口氣,第一次獻藝,生怕跳砸了。
樓玉中想要掰開季如綿的手,但是阿憐的身體已經不聽他的使喚。他強迫自己的魂魄回到阿憐的身體里,然而阿憐的體內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一點一點將他向外推。這幾日,他無法控制阿憐的身體,便是這股力量使他虛弱無力,幾欲要將他吞噬,若不是阿憐在危難之時,那股力量似有意削弱對他的控制,否則他也不能及時控制住阿憐的身體。
通常這種手段,都是青樓妓館用來對付那些剛賣進來不聽話的姑娘和良家婦女們。伶人館里的伶人地位並不比青樓妓館的女子高。有時候為了管教那些被貶作官婢不聽話的官家女眷,通常也會使用這種手段。大樂師之所以這麼做,也是為了讓他屈服,乖乖聽話,將來好好賺錢。
玄遙這話不僅令楊廣德難堪,更叫阿憐吃驚。怎的她與媚姬姑娘有多年情分?不是他與媚姬有孽緣么?這話怎麼聽上去就像她與媚姬是拜過把子的好姐妹啊。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阿憐抬眸望過去,隱隱的燈火中,瞧見一個油光滿面,身著錦衣華服,手中把玩著玉石,十分高壯的陌生中年男子朝著她走過來。
樓玉中有些微愕,抬眸看了一眼玄遙,道:「煩請聖仙將阿憐姑娘的臉換成我原來的那張臉。」
三人相聚未久,季如月便依依不捨地匆忙離開。
玄遙眉心都未皺一下,也沒有應聲,靜靜地坐著不動。
何碧雲冷嗤一聲:「我就等著那個壓軸的,是不是像人說吹噓得那麼好。」
曲小滿道:「夫人,您這裙擺都被茶水濺髒了,我讓人伺候您去換身乾淨的衣裳。」
這一刻,樓玉中彷彿自己又回到了絕望的十三歲那年。與十三歲那年不同的是,他不會輕易再流淚了。
曲小滿對阿憐道:「你今夜好生休息,明日季大人還要過來考核,你好好想想,準備準備。你們兩個待會好好伺候阿蓮姑娘沐浴。聽到沒有?」
她真的太累了,索性就閉著雙眼,由他抱著坐入水中。水溫剛好,暖暖的水包圍著她,令她全身放鬆。
玄遙嗤道:「荒謬!你怨念極深,附在她的身上,必定會有損她的身體。我勸你最好立即滾出來。你若立刻就滾出來,我尚可答應留你一條小命。」
一雙漂亮的幽眸像是蒙了霧似的,仿若完全被他操縱了似的,皮膚微燙,雙頰緋紅,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口中開始慢慢發出細碎的呻|吟。
阿憐這剛嚼了一片西瓜,差點兒便將口中的西瓜全噴了出來。
大樂師說歷來出了名的舞伶女多數都是男人扮的。
「還是要去會一會季如綿。」眼下再逼問何碧雲,也問不出什麼了。芋圓抬起爪子,便將何碧雲打暈過去。
樓玉中取了一旁掛在架上的水袖穿戴好,便走到練習場正中,雙肩自然垂沉,胸膛挺直,手臂微抬,準備起勢。
「不會的。你酒真是多了。」他不該帶她去參加媚姬的婚宴,更不該讓她將果酒當作果汁喝。
什麼忙?她想問,但在這水裡卻是怎麼也發不出聲。
玄遙抬起右手,掌心泛著一團綠光,翻手將那團綠光覆在她疼痛的地方,不一會兒,肌肉酸脹的痛感消失。
「呸!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的眸光陡然閃亮,卻又因他的另一句話,頓時星火都滅了。
那位貴客賞了他一杯酒,他跪著上前,正想著喝完那杯酒便可以離開了,不想那位貴客一把抱住他,淫笑一聲道:「我的心肝小月兒,可想死本王了。」
芋圓蹲在房樑上看著阿憐那蠢萌模樣,不禁失笑,還當真扭秧歌。他真想找個法器,將她現在蠢萌的模樣傳給遠在天庭的師傅。
季如綿怒氣衝天:「準備什麼?!你就是準備了也就這個樣!曲小滿,你身為樂師,盛樂坊的總教習,竟然就教出這等廢柴。枉我在聖上面前誇下海口,對盛樂坊讚不絕口,指望此次回鄉能帶回一兩個出眾的伶人殿前獻藝。你們就準備讓我帶那些個上不了檯面的回京城么?」
約莫過了半年,何大人的父親死了,據說是暴斃而亡。死的時候,房間里還有藏著兩個小孩子,渾身都是傷。後來那兩個小孩的下落如何,沒個確切的說法,有的說死了,有的說拿了筆錢走了。
「你只要帶我上岸便可,我絕不會害你。」
兩個小丫頭便走過來要替阿憐脫衣裳,阿憐本能的拒絕,「我還是自己來吧,你們兩就……先下去吧。」
季如綿看到他有了反應,眼淚落得更凶了,「你醒了!你終於醒了!我大概是受你和如月兩個人影響太多,竟然他媽的也像個娘們一樣,哭成狗。」
「那你怎麼能想起來曲小滿是你的師妹呢?」
「走咯。」他牽過阿憐的手,不想多待一刻。
這位季夫人看似溫婉,那暗藏陰毒的犀利目光也只有身為女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才能察覺得到到。她立即上前,熱情地給何碧雲斟茶,陪著笑臉道:「傳聞季夫人是位國色天香的絕妙佳人。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季夫人眉若遠黛,膚若凝脂,簡直是傾城之貎呀,與季大人可真是般配。」
季如月一身華服,雖然面容蒼白,卻也難掩傾世絕美的容顏。
玄遙、阿憐和奎河被安排在了角落裡的一張桌子,整個院子里也就這張桌子上只坐了五個人,還有空位,沒有坐滿。縱觀整個宴席,怎麼看,這張桌子都像是安排不下臨時加上的。
這回,連著阿憐都忍不住輕嗤出聲。玄遙不論是神還是凡人,以他那桀驁不馴的性子,再多的金銀珠寶也是無動於衷。就連她這個凡人跟在他身後久了,看著一這盤白花花的銀子也無感。啊,她何時也變得這般視錢如糞土了?這真是糟糕透頂。其實,她好奇的是這季如綿究竟有何所求。
「你真的要去當一個散伶么?可是我不會跳舞啊?」阿憐對音律舞伎什麼這種優雅的東西完全是一竅不通,雖然她很喜歡聽戲欣賞歌舞。
「那你呢?也是出來散步么?」黑夜之中,季如綿的聲音低沉暗啞,沒有一絲憤怒或與不安,相反格外的平靜。
「他要是捨得劈我,你還能這麼囂張。」阿憐伸手去拉玄遙的衣袖,被玄遙順勢握住。
季如綿為了這事,和人干過很多次架。可是,卻也從來不見他將身上的脂粉味洗乾淨后再見他,似是刻意留著香氣。他每次一邊吐著一邊苦笑著看著季如綿,「我應該是投胎的時候跑太快了,所以投成了男兒身,若是跑慢一點,說不準就是個女兒家。」
那虯髯壯怒道:「幹什麼!」
「嗤——我才不擔心呢。你若回到天界,被一群貌美如花的美仙娥們迷住,不想回來找我,放心,我一定會勇敢而堅強地活下去,絕不會難過的。」
「說!樓玉中他在哪?」季如綿的雙眼變得赤紅。
家廳瞅著奎河身邊兩個紅色木漆的大箱子,立即客氣地道:「請玄先生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通報。」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遇到客人之後,這裏的人是怎麼對我說的?他們說,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這盛樂坊的所有人啊,個個都要走這條路,走習慣了就好,硌腳的路也會變得平坦。習慣個鳥!都他媽的一個個放狗臭屁呢!所以,你終於明白什麼是伶人了么?想想你當初安慰我的那些話,是不是覺得很噁心?要不是當時我疼得實在沒有力氣跟你杠,我真恨不得將你的頭一把按在地上,讓你好好啃啃土。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把白痴當天真的蠢貨?!」季如綿說著說著就笑了,然而笑聲里卻帶著隱隱的哭腔。
「我將那些人渣畜生的背景身世全都記了下來,包括日子、時辰、次數、地點和方式,每一筆賬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這些賬,我早晚會討回來,我流過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淚,受過的每一絲屈辱都會叫他們千倍百倍的償還。我對天起過誓,總有一天,我要將這些糟蹋我和如月的畜生,都踩在腳底下,讓他們比狗都不如,永世不得翻身!所以,我絕對不會像你這樣,說他媽的放棄自己的命放棄自己的命。我必須要活下去!」
「我沒開玩笑,是真的!」
「她可不是什麼花信年花,已經徐娘半老了。」樓玉中忍不住說。
玄遙唇角微抿,不怒自威:「都起來吧。」
爾安連忙對附在阿憐身上的樓玉中道:「玉中,你快點出來!別瞎鬧!快點出來。」
「故友?」阿憐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玄遙法術了得,這季如綿見了她,認不出她原本真面貎,當她是樓玉中。
不一會兒,阿憐便聽見門外兩個小丫頭欣喜的聲音傳來:「呀?哪裡來的小貓兒?好可愛呀!」
她抱著他的手貪戀這份涼爽,舒服地閉起了眼。
季如綿覺得季如月就是多事,偏偏不肯閉嘴收聲:「他想死,你讓他死好了。反正他死了,沒有會在意他樓家上上下下其餘人的性命如何,也不會有人再去為他父親沉冤得雪。反正他就是個廢物,像他這種廢物早死晚死都得死。」
「本世子像是亂說笑的神仙么?」芋圓喵了他個咪,「你們天界的紫微大帝是我師傅,他喜歡的人不就是我的師母咯。很奇怪么?」
旁邊提著燈籠的小哥小聲提醒道:「那個王大人有特殊的癖好。咱們盛樂坊的優伶都避著他呢。」
阿憐十分生氣:「老人家,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呢?那可是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你要是再這麼羅嗦,你很快就會失去我的。哼哼哼!」阿憐衝著他陰森森地咧開嘴。果然,玄遙乖乖閉嘴,不再說話,默默地執起筷子,夾著她喜愛吃的菜肴,做一個忠心的小奴僕。
附在阿憐體中的樓玉中,遠遠地望著盛樂坊,躊躇片刻,拾步向前走向那小廝,柔聲道:「這位小哥,聽說前陣子你們盛樂坊缺人手,一直在招人,眼下還需要麼?」
奎河則是乖乖地全程將臉埋在飯碗里,一言不發。
「季大人是咱們武昌人,剛巧回來省親,遇上楊老闆大喜。楊老爺乃咱們武昌城首富,季大人多少都會給些面子。」客人甲說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又開始與客人乙咬耳朵,時不時發出輕笑。
躲在屏風后的季如月聽到這話,立即走了出來,激動地道:「你不去巴結那個女人了么?也不要送我進宮了?」
樓玉中不可置信地怒吼:「就算是石頭壓著我入水底,你也可以下水來救我。」
「我們就在門外守著,姑娘有什麼事儘管開口。」
「我並非感情用事,而是早已看破紅塵一切。我已經死了,即便要了他的命,於我又有何意義?殺了他便能解我心中冤屈怨恨?」樓玉中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換另一面看,殺了他反而是便宜了他,倒不如讓他下半輩子都活在因害死我而恐懼的痛苦之中。」
季如綿臉色依然灰暗,隔了好半天才幽幽地道:「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然而,芋圓念動咒語半晌,也不見起效,那兩個壯漢越來越近。原來,芋圓之前迷暈了何碧雲在內的好幾個人,法力就像定時使完了似的。眼下,他一丁點兒法力也使不出來,當下急地嚶嚶嚶地叫道:「法力沒了,搞不定啊!」
他不由地失笑。以為她會問什麼問題,沒想著是這麼一個無敵傻的問題。這十萬年來,天上地下,多少年輕漂亮的仙子妖女凡人,除了她之外,也沒見著他對誰有多大的興趣。她大概就是他的劫。
玄遙替阿憐盛了一碗湯,「來!潤潤嗓子。」
「我若入了宮,那這輩子便是沒有可能再見到你。我季如月不怕死。我死了沒有關係,我最怕的是日後再也見不到你。」季如月一雙幽眸飽含著淚水深情地凝望他,突然撲進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我一直知道你喜歡的人不是我。不過,沒有關係,我喜歡你就好了。我不介意你喜歡誰,不管他是誰。只要能夠陪在你身邊,我就是死也沒有遺憾。我真的受夠了!我不想入宮,一輩子都見不到你……玉中,你帶我走吧。我求求你!求求你!」
眼前這個阿憐,身上散發出一種亦正亦邪的霸氣,不是他熟知的那個阿憐,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不是變了一個人,而是眼前這個阿憐本就不是個凡人。他感受到的是一股極為純正的仙氣,而是一個修為極高的神仙,絕對超越爾安。也就是說,他從頭至尾上的都不是一個凡人的身體,而是一個神仙的身體?難怪後來他總是虛弱無力,根本無法操控她的身體,想來阿憐這位聖仙若不是對他手下留情,他怕是早已魂飛魄散。但是……他在河底那麼多年,見過很多溺水而亡的凡人,河神爾安從來不會去救他們。爾安說,他們身為神仙,不可以插手凡人的生死,更不能殺害凡人。凡人的生死一切皆有命數,一旦他們神仙擅自改變了凡人的命數,必會遭遇天遣。那她,身為神仙這樣隨意殺生,真的可以么?不怕逆天而為,遭天遣么?樓玉中不明白了。
爾安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北帝所尋何人?待小神去查探一番。」
阿憐迅速跑過去,趴在船舷上,看向江面,黑漆漆的一片,方才濺起的水花聲很大,如今什麼也看不見。
台下的人看得個個屏聲息氣,似是忘了飲酒作樂。
玄遙不禁失笑,方才還說要找個貎美如花的美男。他將她緊緊擁在懷裡,享受著短暫離別前的最後一刻溫情。
芋圓喵喵叫道:「知道啊。我師母啊。」
季如綿倏然轉身,朦朧的月光映照下,他的面色看起來陰森恐怖,那種一下子被人揭穿內心陰暗面的心思盡顯在他的臉上。
阿憐在這熱鬧的氣氛下不免也偷偷嘗了一些果酒,結果這酸酸甜甜的味道一嘗之後便欲罷不能。楊老爺最後端著一壺酒過來敬酒時,阿憐更是高興的將一碗果酒干下。
阿憐激動地接過那小女娃,將她平放在船艙內。她伸手探了探小女娃的鼻息,還有氣,活著,她頓時欣慰不少。
「哎喲,他的眼光就算再屎,也屎不過你,命都送沒了。」
這位大樂師不是別人,是與季如綿、樓玉中和曲小滿一同長大的師哥王敏之,除了唱曲之外,沒別的愛好,就喜好一個養鳥,常常與鳥兒對歌,當紅之時曾有個「夜鶯」的稱號。
玄遙又給她夾了一塊,然後還夾了其他幾道名菜放在她的碗里。
玄遙凝視著她,他收服那些怨念極深的魂魄,將他們鎮在蓮花境界之內,不過是在重複一千年前她所做的事,期望有朝一日能通過蓮花境界將她喚回。
季如綿又道:「你這一身舞技是師承的哪位師父?」
倏然,幾個身影同時出現,齊刷刷地跪成一排:「懇請北帝為了天下蒼生,六界和平,隨罪臣們一同回天界。」
樓玉中抬起手,輕輕地在她的後背拍了拍,以示安慰。
「季大人,您莫生氣!莫生氣!」曲小滿連忙衝著跪在地上的幾位大師小師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樓玉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後門的門栓據說經常會被人弄壞,修好了,也會被弄壞,長樂坊的人私下都知道,西門是伶人們平常幽會的秘密通道。季如綿顯然已經是熟門熟路了。
楊廣德也跟著過來,小心翼翼地道:「玄先生,不會耽誤你太久時間,若是你不想吃飯,那就喝盅茶?就當是看在媚姬的面子,幫在下這個忙,就一盞茶的功夫。一盞茶?」
阿憐驚住。
玄遙對楊廣德的叫喚充耳不聞,扶著阿憐上馬車。
「香蓮!香蓮!你在哪?」忽然,曲小滿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身前身後各跟著一個人,提著燈籠。
「喵喵喵——」
屋外一干神仙見到玄遙出來,一個個探究的小眼神直飄向屋子裡,被玄遙瞪了一眼之後,便乖乖地站立好,等候號令。
樓玉中遠遠地望著從馬車上下來的季如綿,他掀開馬車竹簾的那一剎那間,十年光景,往事依如昨昔。
樓如中聽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臉頰、耳朵都跟火燒似的,大概……方才被季如綿嚇得吧……
沒待她回應,撲通掙扎了兩下,便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季如綿望著胡老爺子和其閨女消失的身影,遙望早已看不見的城門,再回眸看向樓玉中,忽然覺得這個從小到大依賴著他,一遇上事不是哭鼻子就是要死要活的樓玉中變得陌生起來。他不僅心思縝密,甚至比他想象中要堅強勇敢得多。
阿憐琢磨著,這季如綿該不會以為她與樓玉中有什麼血緣關係吧。
玄遙輕笑,她的治愈能力可是比他強多了。
季氏兄妹偷拿飯菜的事隔了兩三天就被大樂師知道了。大樂師一見是自己悉心培養最優秀的兩個童伶,便氣得要將這季氏兄妹二人也一併罰去關禁閉。
奎河見師傅神情鬆動,不免鬆了口氣。
一行人只有芋圓不明所以。
「你戲很多!想變人,就自己想辦法。」玄遙白了他一眼,雙手相背,如同那些凡人商賈權貴一般,慢走進盛樂坊的大門。
「宋埠?!」季如綿倏然僵直了身體,居高臨下望著她,陰沉的臉色在黑暗中瞧起來極為恐怖。
芋圓道:「聽完了他和季如綿兄妹的過往,我是覺得他的死與季如綿絕m.hetubook•com•com對脫不了干係。奎河,你覺得呢?」
在經歷了屈辱的第三次,第四次……之後,他居然也漸漸習慣了,不會要死要活,不會再懦弱地哭泣。除了每次回來,都要坐在浴桶里至少泡上一兩個時辰的習慣延續下來。
望著正前方面部毫無任何情緒波瀾的季如綿,玄遙思緒微沉。這季如綿不惜當街鬧出如此大的動靜,看來今日是非得要親自聽他說一句拒絕的話才肯罷休。
「你是不是怕我連累你?」
在金錢與權力的利誘下,親情,友情,愛情……這些什麼都不是,簡直脆弱的是不堪一擊。時間改變的不單是一件事兩件事,而是徹徹底底的一個人。
阿憐再一翻手,兩朵巴掌大小潔白晶瑩的蓮花浮現在半空中,樓玉中還沒來及看清,這兩朵蓮花便迅速沒入江水裡。再出現時,一朵蓮花已經變得墨黑,與夜色幾乎容為一體,凡人根本看不到。另一朵蓮花變成直徑約有三尺大小,托著一隻全身皮毛通白的狐狸從江水裡慢慢浮上來。
就在何碧雲被掐得白眼直翻之時,樓玉中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季如綿的手臂,將他整個人扯了起來,扔向了甲板之上。
「阿憐」仰起頭,對上玄遙的雙眸,沒由地一陣惶恐瑟縮,但看到他眼中滿是焦慮與擔憂,不由地松馳下來,輕笑出聲:「她是你情人?」
何碧雲果然臉色變得灰暗,一雙美目迸射出怨毒的目光,但畢竟不是省油的燈,話鋒一轉便道:「我突然有點好奇,你師承的是哪位盛樂坊的師傅?」
他俯視著她,臉向下越來越近,就在要吻上阿憐柔軟的嘴唇之時,倏然,她猛地一掌推開他的臉頰,身體差點撞向床柱。
千年過去,魔界養精蓄銳,終於又一次要出擊了。而他,也找著了青蓮。看來,這真的是因果循環。
「我就……知道……是你……殺死他的……呵呵……」阿憐掙扎著,心中拚命地召喚樓玉中,但樓玉中就像消失了一樣。難道她要死在季如綿的手上么?玄遙……玄遙……救我……
奎河訝異,這花神令不是被師傅當寶貝一樣收藏了近千年么,怎的就送給了阿憐?
「是是是!」胡老爺子和閨女不敢耽擱,加快步伐快步推著糞車出城,直到走了很遠,看不見城門,才敢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停下。
到了阿憐這裏,反過來了,不僅成了樓玉中的宿體,還得要幫著樓玉中去了卻心愿。唯一的區別就是許多遭水溺而亡成了怨魂的,更愛將凡人拉入水中溺死,好替代成為下一次投胎的替身,然而樓玉中不知為何偏偏就是不願去投胎。所以,按樓玉中的話說,他沒有將她溺死在水裡,她就該謝天謝地了。
「乾淨?試問這個大院里,只要是做我們這行的哪一個能幹凈?」
「我要掐死你這個賤人!」季如綿衝過雲便掐住何碧雲的脖子。
季如綿道:「可以讓伶人們開始了。有什麼絕活讓他們都可以展露出來。」
「但至少你遇見了聖仙。」樓玉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滯澀。
「怎麼能說是坑錢呢?我說的有錯么?他們個個求得不過都是一個心安理得。再說,有些錢是不義之財,送來我這裏,總比他們到處瞎送了好吧。」這就是他見到的凡人,有許多為了利益,無所不用其盡。
孩子的生長能力相當好。
「男兒?!」貴客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地神情。
樓玉中看了他一眼,他知道季如綿想問什麼?如月當晚出事,他便可以隨時出城,彷彿是事先就知曉似的。不是他事先知曉,而是他從有了打算逃走的念頭開始,便一直在計劃。每隔十天他便會將錢給那些負責送他離開的人,說定了只要按時間到達,他便可以隨時離開。
紫微星帝再次懇求道:「請北帝以大局為重!以為天下蒼生為重!」
曲小滿好奇,明明這丫頭的身段一點都不像是一個長期習舞的伶人,可卻將這段舞蹈跳得出神入化。打小就在這行摸打滾爬的她,人生第一次居然看走了眼。
「在與阿憐姑娘立鬼契之前,我便已下過決心,只要了卻心愿之後,甘願魂飛魄散,從此消失世間。」樓玉中雙手作揖,對著阿憐行了大禮,恭敬地道,「多謝阿憐姑娘幫玉中了卻心愿,玉中此生恐難回報,就此永遠別過。」
樓玉中當下眼淚刷刷地流了出來,身受重傷,本就虛弱的他一下子便哭暈了過去。
奎河和芋圓在屋外聽到房間里有動靜,於是奎河上前輕敲了敲廂房的門,半晌都沒有人應聲,他又不敢冒然撞開門。芋圓只好又跳上一旁的窗台上,正好瞧見阿憐躺在床上,一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另一隻手正在死命地掰開。那手剛離開脖子,這一巴掌又扇上了臉頰。
阿憐硬著頭皮,當真學起扭秧歌的模樣,左右撩擺起了水袖。
「枉死?即便他是枉死,與你何干?你身為一方河神,擅自收留孤魂野鬼在此禍害人間,簡直是罪該萬死!」玄遙當即便要廢了爾安的修為。
奎河抬眸瞧了一眼這房間的牌號——天字二號。他撓了撓頭,迴轉身看著走廊,又往欄杆下方看,這層明明是三樓啊,天字二號房不是應該在樓下么?
樓玉中一下子明了,微笑謝過。
阿憐驚道:「我為何要放手?」
盛世美顏突然一下子變成市集豬肉攤上賣豬肉的趙阿四,她立即用手推開他的臉。
曲小滿總覺得王大人今晚哪裡不一樣,可是又說不上來,但見他的一雙眼睛直盯著阿憐轉悠,怕他是看上了憐,於是又道:「那行,大人就在院子里散散步。我這就帶香蓮回前樓了,季大人正在前樓等著回話呢。您也知道季大人此番回武昌……嘿嘿嘿……」
眼看就要接近真相,何碧雲神志不清,這令阿憐十分喪氣。
「為何?你該不是就是想佔著我的身做什麼壞事吧?」阿憐狐疑地望著樓玉中,他的目光一直看向黑暗中的那團光亮。難道說誰先走出那裡,誰就可以醒著?她拔腿就往那團光亮的地方跑去。
「有病就該去看大夫,找我有何用?」
她萬萬沒有想到,她都被迫從良了,那個姓玄的王八糕子居然還是不肯放過她,千里迢迢的從廣陵城追來武昌。什麼給她送新婚賀禮?這明擺著是要來砸場子。
「油嘴滑舌!快滾吧!本寶寶要沐浴了!」
玄遙聽完,淡淡地道:「所以,你還是心軟了,藉著紫微星暗淡一事,替玄衡前來求我回天宮?」
「你一直追問我在哪裡,是想找到我,繼續再來殺了我么?」樓玉中逼近他。
阿憐哼著小調,脫了衣裳,邁入浴桶之中。
「傻丫頭!出了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跟我說。別忘了,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妹妹。」季如綿走過去拍著她的頭。
「還疼么?」
「只有你主動向我伸了手。」
她抱著頭,驚恐的模樣就像是個受驚的小動物,「玉中,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樓玉中失望地瞪著他了一眼,轉身就走。
「別哭了!你再這樣,他沒法上路,投不成胎的。」阿憐拿回蓮花,對奎河道,「就這天象看來,當今皇位即將易主,也別送她回去那個牢籠,替她找個安穩之地,好好過完後半生吧。」
「我想起來了!你你你……就是那個不分青紅皂白強行打暈我的人。」阿憐抱著腦袋近似崩潰,「啊——我居然被一個男人附身了!不不不,是個男鬼。啊——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快點從我的身體里出去!」
季如綿端在手裡的茶盅「叭」地一聲墜地,他倏地站起身,幽黑的雙眸直直地瞪著台上舞扇的女伶,驚恐與滿滿的難以置信布滿了臉。
「哎?這天上的月亮怎麼就變成兩個?你怎麼也變成了兩個?」她順勢向玄遙的身上倒去。
何碧雲見自己不僅發出恐怖的貓叫聲,還見阿憐同一隻貓在說話,驚恐地瞪著一雙大眼,拚命地張著嘴巴不敢再出聲,身體不停向後縮去。
阿憐坐在桌前,對著鏡子,自問自答:「今日季如綿和何碧雲來的時候,你去哪了?出了什麼事情?」
她像個醉貓一樣倒在了床榻上,他命店小二備了熱水,然後擰了布巾替她仔細地擦著臉和手。他正要將盆放至別處,她忽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迷濛著雙眼:「等一下,你別走,我有話問你……」
奎河道:「阿憐,你可不能這麼沒良心的說師傅,方才師傅命我使用避水符便已經是在做有損修為的事了。」
之前樓玉中不過跳了一段《佳人無雙》,那連著十多個旋轉差點讓她暈厥。她的不適,同時也會影響到樓玉中。
「是誰?」阿憐本能地叫道。
那時正值青春年少,一日,他與樓玉中兩人在這裏切磋舞技。二人肢體不斷的相離相纏,直到累得滿頭大汗,躺在地上相視而笑。樓玉中忽地又跳起來對他說,前些日子正巧碰見有人扭秧歌,他覺得十分有意思,於是便學來讓他瞧瞧。他被樓玉中蠢笨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樓玉中說,這舞姿是不是十分有趣,讓人看著就開心?那時的樓玉中,臉上露出的也是眼下這種發自內心歡快的表情。
「你懂什麼?」樓玉中忽然反應過來,看了看四周,意識到什麼,便道:「你……何時醒的?」他驚詫,本以為自己完全操控了阿憐的身體,卻不想她竟然能醒著與他共用同一具身體。
芋圓突然衝過來撲向她,一巴掌拍在她的嘴巴上,她頓時「喵喵喵」地叫了起來。
之前熟悉的舞姿,已經恐慌的令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記憶深處里的某個人,當這女伶轉過臉來時,這臉……分明就是一模樣。明明已經死了十年的人,怎麼可能忽然又活著出現在台上……
「讓她說下去!」樓玉中厲道。
「咱們盛樂坊可不是外面那些上不了檯面的野路戲園子,伺候的可都是武昌城裡及來往武昌城的達官貴人們。就連當今樂府令李大人為宮中選拔優伶,也都會首選咱們盛樂坊。這幾十年來,從咱們盛樂坊被選去宮中承蒙聖上恩寵的貴人那可是數不甚數。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隨便想來就來的地方。」
何碧雲顫著聲回道:「我沒事……」
阿憐沉默,這話樓玉中說得沒錯,至少她遇見了玄遙,而他,被人推落了水。
他踉蹌著步伐,向後退了退,苦笑著,內心的悲涼化作無盡的濕意向上湧出。
樓玉中搖了搖頭,道:「你們不會明白的。」
她一陣錯愕,凝望著這個俊美的公子,原來他不是一個女鬼……這可真是一張比女人還要嫵媚的臉蛋,竟然生為男兒身。就連他穿著男子的衣衫,她還以為「她」是個女兒家。
樓玉中回過神還想再捉住季如綿,季如綿立即伸出手阻止,道:「玉中,你聽我把話說完。當時在宋埠,為了防止你、我和如月三個人一起被抓到,我們三個人約定分頭逃走。如月是寧死也不肯跟你分開,硬是要跟著你走。何碧雲帶著人去捉如月的時候,我當時並不在場。試問我怎麼害死你?」
「還不領路?!」
整條船上,除了休養生息的芋圓,只剩下樓玉中的魂魄與阿憐相對。
可是很快阿憐便撓了撓袋腦,好像不讓何碧雲說人話也是不行啊。
長年市井生活的本能告訴她,季如綿對她很好奇,於是她忍著身體不適微微欠了欠身,「小女……見過大人。」她儼然學會了樓玉中的口氣。
阿憐這才明白,「哦,原來你也是孟家村的人,難怪你各種阻撓,見死不救。害人精是你吧!」
樓玉中面部神情平靜,看不出一絲波瀾。
樂師們收到,開始重新伴奏。
阿憐嘴角抽搐。
季如綿被季如月差去膳房又偷了一些吃的。
「救我……嗚嗚嗚……」
「凡間有句俗話,食色性也!」
阿憐回過神,瞅了芋圓一眼,道:「你和奎河先在外面守著,我和樓玉中有事要先解決。」
人全走光了,曲小滿這才道:「大人,那些個……的確是次了點,所以咱們也只是用來哄哄武昌這裏的貴客開心,比不得京城的達官貴人。」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等你回來,我都成老太婆了。嗚嗚嗚……你就是個負心漢!」阿憐抹著眼淚傷心地哭道。
二位客人相視一眼,掩唇而笑,眼神極為曖昧。
阿憐十分高興,道:「好。我去收拾衣衫,準備準備。還有你送的那兩箱賀禮裏面得給媚姬姑娘準備幾身衣服和一床被子。」
阿憐無語凝噎:「難怪我四處找不著你們,原來你們都變了樣子。方才你那模樣,真是將『滿腦肥腸』四個字表達得無可挑剔。」
河神爾安方起身就又立即跪了下去,戰戰兢兢地道:「北帝請息怒!娶妻一事,純屬誤會,乃村民誤解,小神絕無強娶民女之意。她們落水之後,便由冥界使者引渡回枉死城,小神絕不敢強留她們。小神句句屬實,可以去冥界查實。」
聽到玄遙的聲音,阿憐一個激靈,玄遙一定知道她出了事,「你趕緊從我身體里出去吧。」
樓玉中道:「我姓樓,名玉中。這裡是你的體內,簡單來說,是我佔了你的身體,與你的魂魄共用一個身體。」
何碧雲打發了婢女,追著上前,激動地又道:「我說是他,你聽見沒有?」
何碧雲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切,先是樓玉中變成了舞伶,然後他又一下子變成了玄夫人,現在,季如綿又被眼前這個不知是神還是鬼的玄夫人扔入江中……今晚遇到的一切,都是她這輩子從未見過也未聽過的事。
季如綿當然一眼便能看穿何碧雲的意圖,一是在試探他與曲小滿的關係,二是端一端她這「季夫人」的架子。
紫微星君單膝叩地,恭敬地道:「元昭叩見北帝。」
玄遙抽角微抽,搖頭嘆氣,這貨就知道吃吃吃,活該被貶。
就在樓玉中以為這位貴客將要放過他的時候,誰知他一下子衝著他撲了過來,將他按倒在地上。
毫無防備,船好好的就翻了。阿憐墜入水中,被船死死地壓在下面,她拚命地掙扎著,想要游上水面,但是水流忽然捲起了漩渦,無論是她怎麼想往上都是徒勞。她好容易游出那個漩渦,可是很快又被湍急的河水直衝向下游的方向。
樓玉中和季如綿聽聞季如月過得如此遭罪,心中萬分難過。
芋圓和奎河也震驚了,師傅這在家裡好歹還是含蓄著呢,這出了門直接奔放不羈啦,阿憐一下子直接成了他們的師母,有點不能適應。
芋圓略施法術,將夜裡守衛的僕人迷暈,喵喵地催促著阿憐,「快點!我目前的法術四分之一香的時間都維持不了。」
玄遙道:「待會兒你見著她,可以好好誇讚她一番。」
「喵——」芋圓從窗外跳進來。
三人再見,百感交集,抱頭痛哭。
「是!沒錯!我承認!何碧雲是我接近權貴,向上攀爬的跳板,如果沒有她也就沒有今日的季如綿。你認為我貪圖榮華富貴,沒有為你著想,那你有替我想過么?當時你在殿前獻藝,你已經皇帝跟前的紅人,而我呢?每天只能擦著那些冰冷的樂器,縱使有萬般才華而無處可使,又有何用?當初,你若是真心對我,在皇上面前肯為我說一句話,我何須用得著去跪舔任何人?我只是不想我、你和如月我們三人再過以前那種被人踩在腳底下的生活,難道這樣我也有錯么?你看看如今的我,放眼朝庭上下,哪個敢對我季如綿無所不從?就連當年害死你全家的那個罪魁禍首吳啟山,我也都為你報了仇,讓他滿門抄斬。我從未忘記過當年和你一起立過的誓言,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糟蹋過我們的禽獸,我都讓他們付出了百倍千倍的代價。我全都做到了!我沒有背棄!這十年裡,我從未忘記過你!」季如綿站直了身體,雙眸直直地看著樓玉中。
阿憐也總算搞清楚,怎麼就莫明其妙的與樓玉中立了鬼契。這人在死之前若是有什麼夙願未了或是枉死,這死後便容易形成怨氣,成為怨魂,而樓玉中則是兩者都佔了。在舉水河底待了十年,一直陪伴著被天界貶下凡當了一方河神的爾安,隨其修行,救人無數,也算是有點點道行的怨魂。雖然這樣,但怨氣難消,一直在尋找能與他訂立鬼契的宿體。而她,不巧,不僅是一個能看得見他,還是第一個向他伸出友好之手的凡人。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與他定了鬼契。
樓玉中不屑地嗤道:「哼!我怎麼可能會愛慕那個虛偽卑鄙又不擇手段的女人?」
「是小神的錯,一切都是小神的錯!樓玉中原本只是一介凡人,並不知您的名諱,俗語說的好,不知者無罪,還請您大人大量,恕他直言。」爾安連忙又磕了幾個響頭。
阿憐的眉頭下意識微擰。
那貴客猶疑了。
「那你也不要隨意跟你男人這般親昵可好?」
樓玉中感到自己的魂魄如火燒一般疼痛。
「那就沒有辦法了。對不起!」樓玉中露出了猙獰的面孔,狠下心一巴掌將她再次劈暈。
「就當老子上輩子欠了你,所以這輩子要受你折磨。吃吧,吃吧。」
季如綿一見到他,便笑著揚著手中的酒瓶,道:「好久沒有和你喝酒了,今夜想找你一起喝酒,所以就帶著酒來了。」
「是不是只要見到他,你就肯離開阿憐的身體么?」玄遙追問。
阿憐暗暗召喚樓玉中,然而樓玉中又消失了。哎,這總是在關鍵時候掉鏈子,她又不知他心裏倒底有什麼結,只能像前兩次一樣,硬著頭皮自己先上了。
樓玉中道:「就舞一曲吧。聽聞季大人剛巧在咱們武昌,小女就以當年季大人成名之作《佳人無雙》作舞。煩請嬤嬤找人為小女伴唱。」
曲小滿樂呵著要跟上前,送二人離開,何碧雲冷著臉道:「止步吧。」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從還是不從?!」
「季如綿,你這個閹人!你早晚要遭天打雷劈,壞事……做盡,活該……絕子絕孫……」何碧雲被掐得說不出話來。
船上其他人早在樓玉中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嚇得跑走,各自找地方躲起來,暗中偷偷看著他們。
「多謝大人。」阿憐點了點頭,在扶靠上坐下。
「你說的,可不許反悔。你回天界之後,若是哪個小妖精……」她頓了頓立即改口,「哪個仙娥小妖精故意擋你路了,你一定要目不斜視。知道么?」
季如月因為淚洗過黑眸變得格外晶亮,但是聽到樓玉中問她季如綿是否知曉時,她的神情微滯,眼眸裡帶著一逝而過的厭惡。
「成功了!」芋圓得意地喵喵兩聲。
何碧雲的心沒由的一緊,下意識的顫著手撫上額頭。
再看那紙船,已經徹底沒入水中,小女娃連最後呼喊聲沒能叫出口,撲騰幾下,便隨著那紙船徹底沉入水中。雖然知道她會沒事,但是親眼見著這凄慘的模樣,阿憐的心依舊會揪著。
「那就請你看在如月的面子上,饒過我吧。我若也死了,她也絕活不下去了。我季如綿對天發誓,只要你不殺我,讓我活著離開這裏,我便再也不回京城,我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躲著,我改過自新,再也不貪戀金錢與權位,重新做人。玉中,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季如綿「咚咚咚」重重的不停磕著響頭,眼淚鼻涕全都橫飛出來,一張俊臉早已變得醜陋不堪,額頭上也變得血肉模糊。
樓玉中冷哧一聲:「你以為我想在這個時候出現么?你跟他兩個人簡直……簡直夠了。我若不出現,你們兩還不知道要膩歪到什麼時候。」
季如綿見樓玉中失神,容貎也漸漸恢復,不再像之前恐怖的模樣,卡在脖子上的手微微鬆開,他立即使力地推開他,身體依著船舷不停地猛咳。
她輕咬著唇,羞紅了臉,啐罵了他一聲:「色胚子!」
伴奏的樂師們互看了一眼,默契地全部停下,很快忽地樂聲又響,竟然配合阿憐奏了一段豐收時節歡樂的民間小調。阿憐聽著熟悉的樂曲,這扭動得更歡了。
「嗯了,可就不許反悔。」
「然後呢?」玄遙直直地看著他。
墨瓦白牆,一排大紅色的燈籠高懸,在黃昏中顯得特別的安逸。
「你究竟去哪了?」
阿憐鎮定搶先道:「大人,深夜出來散步呢?」
「清蒸武昌魚。這武昌魚其實也就是一種鯿魚,奇就奇在它比其它的鯿魚多半根刺,一共是十三根半。將魚洗凈之後,配以冬菇、冬筍,並用雞清湯調味清蒸,起鍋時撒上蔥末薑末,再淋入醬油香油,那可是清香味鮮,肥腴細嫩啊。」
玄遙道:「若是你決心已定,便按你想做的去做。但是有一點,我要提醒你,我和阿憐曾與季如綿有過一面之緣,季如綿有求於我,也知曉阿憐是我夫人,假如你有幸能見到季如綿,他追問起來,你該要如何解釋?」
他蠕動著乾涸的嘴唇,慢慢一點一點吮吸著米湯。
何碧雲內心惶恐,外表卻佯裝保持鎮定,端直坐正,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什麼?!這個時候你跟我開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啊!」
她沒有資格嘲笑任何一個身份低微的人,只能說投胎是門技術活。
船家問他:「公子打算去哪?」
「多謝聖仙。」樓玉中雙手作揖,拜謝玄遙。
「我就不出去!」
「哦,還有,我懷疑季如綿有可能就是害死樓玉中的兇手。」
樓玉中凝視著他驚恐慫包的模樣,忽地悲涼地笑了起來。面部破碎潰爛的皮肉隨著他的笑容不停顫動,在朦朧細碎的月光照耀下,看起來異常恐怖。
奎河瞅著其中一家酒樓,對阿憐道:「阿憐,你知道武昌最有名的是什麼菜么?」
季如綿端坐在太師椅上,板著個臉,正在訓話。面前跪著一排大師小師,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喘。
「玄先生,我梅雪英是個爽快之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上次在廣陵城說好了,我只要幫你問到你想要的,你便日後不再騷擾我。這隔了才多久,你又跑來盯著我不放?如今我已如你所願,從良了嫁人了,你究竟還想怎樣?準備再搬來武昌,每月花錢請我去抄佛經么?」她就為了防他反悔,於是下了決心嫁到武昌來,誰知道特么的她都從良了,他還能有本事能從廣陵追到武昌來,這男人究竟是想幹嘛?不想上她還要這麼費勁心思,她是上輩子刨他祖墳了還是怎麼的?
奎河沉悶著,表情凝重,不敢說話了。就連平日里廢話最多的芋圓也沒有插嘴。氣氛一時凝結,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牆。
樓玉中深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你不能這樣。乖,給我。」他高估了她的酒品,簡直比他想象中的差多了,以後要堅決杜絕她飲酒。
可年僅八歲的樓玉中初到盛樂坊時,即便一身襤褸,但內在的傲驕貴公子氣並未褪去,說什麼也不願折損了高傲的自尊。只要盛樂坊的人一不留神,他便會想盡一切方法從盛樂坊逃走,然而每次還沒有逃出多遠,便又被抓回來。每次被抓回來,總免不了一頓皮肉苦吃。
曲小滿道:「你與那王大人粘乎什麼?這人還沒進來就打算自斷後路,虧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
阿憐走上前作揖道:「小哥,我們乃媚……」她說了一半便頓住,且不說她並不知道媚姬姑娘入行前的名字,如今她從了良,不能還叫她的花名吧,再加上今日她一身男裝扮相,突然冒昧前來找媚姬姑娘,這怎麼都有些尷尬。
兩朵蓮花慢慢飄回甲板之上。
阿憐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道:「何碧雲,你是非不分,助紂為虐,但念在你有悔過之心,我今日暫且不收你。若你日後再犯,我定不饒你。」
「噗——」阿憐差點一口水噴出來。若季大人真如傳聞那樣,以色侍人,久而久之,這方面自然是困難一些。
此後,他只要聞到季如綿的身上帶著胭脂水粉香氣,便會心生作嘔。他試過很多次,在其他男優的身上聞到這種脂粉香味,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最多覺得難聞,只有他自己單獨面對女人,尤是從季如綿的身上聞到屬於女人的胭脂水粉香氣,會吐得不成人形。
爾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著聲道:「啟……啟稟北帝,玉中……玉中他是個枉死的可憐人,請饒恕他的魯莽。請北帝開恩!請北帝開恩!」
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重要的是傳聞這位季如綿季大人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真正的原因是靠睡上去的。所以對面兩位賓客在談論之時,才會小心防範又露出那種輕蔑之色。他們是在暗示,這季如綿兄妹二人當年不過是個地位低下的伶人,靠得就是以色示人才爬到如今的位置。如今季如綿當了官,飛黃騰達,就開始鼻孔朝天,可偏偏誰都知道他的出身。
「你說的這麼不亦樂乎,看來這幾年每日清晨去市集買菜也沒少聽人八卦,怕是那茶館說書先生的都快要趕不上你了。你要是能把這一半的勁頭用在練字上,也不至於被我管教。」玄遙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這楊老爺倒是個捨得用好茶招待客人的大方主人。
芋圓探了一下窗外,已過子時,便道:「阿憐,你早些休息吧。你和樓玉中今日也累了不少,明日還要打起精神對付季如綿。我會守在屋外。」
「你弄得我看起來像個失心瘋!」阿憐索性抬手往自己的眼睛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阿憐好奇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他本就不想再這樣活下去,自上一次提議過,季如綿和她都沒有應他,他便沒再提過。季如綿與何碧雲廝混的這些日子里,他早已看透,心也冷了,所以暗自聯繫了船家,想走隨時都可以,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竟然這麼快。
奎河進門前在門頭上貼了一張符,等同布了結界。這樣,不論是依在台階上睡著的兩個小丫頭突然醒來,還是盛樂坊的其他人前來,都無法打攪他們。
奎河點了點頭,表示贊同,「要不我去宮裡打聽一下?或許季如月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難道這水裡有東西?
玄遙用手指彈了下她的額頭,「亂講!」
「還請大人與夫人移駕。」曲小滿做了個請勢。
若僅僅是因為長得像也就罷了,可是所有都像這一看就是蓄意安排好的。他不知道這丫頭從哪知道了這些,竟然當眾故意跳了這麼一段,他不知道她的用意何在。時隔十年之久,突然出現,絕不是那麼簡單。
何碧雲失笑:「我在說什麼你不知道?我說的是樓玉中,那個曾經與你相好的樓玉中,他回來複仇了!」
玄遙的盛世美顏更是不在話下,一身絳紫色長錦衫,立在阿憐的身邊實屬絕配。
玄遙輕笑一聲:「無妨。我回前樓坐一會兒就走。你帶著香蓮姑娘去忙吧。」
可是輕柔的力量像是在撓痒痒,每打一下,便刺|激著他的神經。即便是她用力地咬住他胸前的肉,他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唯有自私到底,將她所有聲音全部封住,任由她十指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身上……
「樓玉中這麼厲害?」阿憐驚訝。凡人可是不停地吹捧天間呢,這天界的仙娥怎能舞技不如一個凡人。
他微微擰眉,道:「所以之前都在說的梁王府的舞姬,說的就是你?」
出了別院大門,坐上馬車,阿憐便問玄遙:「那個你說我與媚姬多年的情分……是什麼情分?專門替你這個東家送嫖資的情分么?」
阿憐總算是明白了曲小滿的意思。曲小滿以為她想藉著此次機會,能夠引起季如綿的注意,一旦被選中隨其進京,那就意味著榮華富貴從此往後享之不盡,所以其他達官貴人再是看重她喜歡她,也要避嫌。若叫季如綿瞧見了她與其他達官貴人不清不楚,會誤以為她心思活躍,不易掌控,有可能就這麼錯失了良機。
曲小滿立即道:「哎喲,那就是咱們盛樂坊的不是,讓大人累著了。大人若是不介意,小的讓人領大人去後院的廂房歇息歇息,再找個丫頭給您唱唱小曲,解解悶。」
車夫回頭道:「這位老爺,前方有輛馬車堵住了去路。」
「嗯。我去簡單收拾一下就走。你先別急,喝口水。」他給她倒了一杯水。
這時,楊廣德挺著便便大腹走了進來。
人間有句俗語,只羡鴛鴦不羡仙。大概就是眼下的情景。他越來越享受與她膩在一起的時光。
「嬤嬤,您誤會了,不是長樂坊,就是很普通的一間樂坊。去年冬天,小女不小心染了風寒,一直不見好,館主怕小女將病傳染給其他人,便讓我離開。小女無處可去,只好回鄉。沒想到這一回來病也全好了。小女也不懂其他謀生,聽聞盛樂坊在招人,所以就想著來試一試。」
眼看著就要到京城,樓玉中一直不出現,玄遙和奎河又不在,阿憐不想再將此事拖下去,若是到了京城季如綿的地盤,僅憑她和芋圓一人一狐的力量,說不準能誤事。所以,還不如趁還在這條船上,四處無援,打開天窗說亮話,把事情的真相先弄清楚了。只要有芋圓在,季如綿奈何不了她什麼。
阿憐簡直欲哭無淚,她當時誤以為那是玄遙來尋她的好么,誰知道遇上他這麼個鬼,還被上了身……
奎河和芋圓一人一貓立即實相地轉身捂住眼睛和耳朵。
這時,阿憐犀利地道:「大人,何以你與夫人都十分緊張你那位姓樓的故友?難不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說你那位故友的死與你和夫人有關呢?」
曲小滿是個聰明人,這見過的人猶如過江之鯽,何碧雲這些細微的動作已經明擺地在告訴她:離我遠一點。她立即實相地退到一邊,傻呵呵地笑著道:「瞧我這笨人,只顧著說話,都擋著季夫人的光了。」
阿憐低著頭喝著粥,一下子羞紅了臉,搖了搖頭。
曲小滿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本想將季如綿迎至魁星閣的戲台觀賞,誰知季如綿嫌麻煩,說是直接在練舞場就行。於是,曲小滿又趕緊讓人通知大伙兒全去練舞場,隨即引著季如綿和何碧雲前往。
阿憐微微一怔,完了,難道要說她是在夢中偷窺到的么?她咬了咬唇,含糊地道:「那個聽人家說的……」
「……」所以她是爛好人咯?她真是越來越覺得自己是朵聖母白蓮花,同情心各種泛爛啊。這一點倒底像誰啊?黃老爹么?真是要命。「說吧,你要我怎麼幫你?」
他的聲音變得輕柔婉轉,阿憐聽著自己的聲音如此酥軟,柔若似水,這一對比,她頓時覺得自己平日里就是一個糙漢子。
他還想將她拆骨入腹呢,「這叫神印,凡人一旦身上被標了神印,這就代表生生世世都只能為標記神印的神所有。」
只可惜何碧雲是個對愛情有憧憬的女人,尚未體會成親之後的濃情蜜意,兩任前夫短命歸西,她獨守空房,煢煢無依,忽然出現的季如綿對她來說就是救贖她的最後一根稻草。季如綿對她百般示好,甜言蜜語,她就跟鬼迷了心竅似的,所有人都反對,她鐵了心的要幫季如綿翻身。每回進宮,都會在皇帝皇后的面前提及他的歌喉舞藝,擅於作詞曲。終於等到皇帝來了興緻,她再安排他進宮殿前獻藝。那一曲《佳人無雙》成就了他,從此讓他飛黃騰達。也正是那一次的伴舞是如月,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前一陣子,京城傳來消息,正得聖寵的季大人打算借回鄉的機會,在武昌挑選幾個技藝卓群的優伶一同回宮,準備殿前獻藝。這不僅是武昌,就連武昌附近各個縣城知名的伶館,都在拚命訓練本館資質上乘的苗子,勤練歌舞技藝。盛樂坊還收了一批模樣清秀的男女童。這人一多,衣食住行都需要人手,才不得不又招一些打雜的。
不知是否因為共用一個身體的原因,阿憐深深感受到來自樓玉中靈魂深處的悲涼,自責一番,才道:「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在沒有遇到玄遙之前,我是個人人避之的乞丐。」
前幾日,樓玉中一直正常地操縱著她的身體,壓腿下腰,試圖讓她的身體變得軟一些。可到了今日早上一睜眼,他便莫名其妙的又消失了,偏偏季如綿和何碧雲就卡在這時候大駕光臨。。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又道:「對了,方才曲小滿說,明日季如綿還要過來對我進行考核,我不知道是不是通過了考核,就有機會被他挑去宮裡在殿前獻藝?」
這色胚子……
樓玉中點頭,「是。還望嬤嬤賞飯吃。」
季如綿見她的神情不似在撒謊,道:「抱歉,我那位故友姓樓,你與他長得太像了。曲嬤嬤同我說你叫許香蓮的時候,我以為弄錯了姓氏。」
奎河和芋圓一至拚命地點頭,「折損修為,這對仙界的神仙或是正在修仙的凡人都是極為致命的。」
「……」他最近總是看著她說一些很奇怪的話,她完全不明白他想說什麼。算了,她與媚姬究竟是什麼情分,她也不必要去探究了,「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季夫人有病,你為何不去瞧一瞧呢?」
他摸著她柔軟的髮絲,道:「樓玉中的事千萬別逞能,只要他不傷害凡人,便隨他去。你幫他找出兇手,了卻了他的心愿即可。完了早些回去,別到處瞎晃。知道么?我會讓芋圓和奎河留下看著你。」
奎河更加不解,問道:「我也是不明白,這樓玉中究竟有什麼未了的心愿,竟然比知道誰是害死他的兇手還要重要呢?」
季如綿道:「不必拘禮,不舒服,就坐下來歇息吧。」
阿憐道:「玄遙,我能!我能!」
「你……叫什麼名字?」
阿憐將蓮花令收好,季如綿的魂魄已她被收入蓮花境界之中,壓在那片蓮花海下,永世不能超生。
樓玉中不得其解,何以阿憐突然生出如此驚人之力?
樓玉中盯著季如綿的雙眼看了又看,道:「你是不是打算送如月入宮?」
以前的聽聞歸聽聞,可怎麼都比不上親眼見著將活人推入河水中來得震撼。
奎河道:「說了去打聽,我當然有法子,怎麼的也總比等他想起來快吧。」
季如月哭著說:「正是因為我自己經歷了,我才知道哥哥替我承受了多少,他替我承受了多少。我之前害了你,如今又害了他,我情願這一切由我來承受。往後,我再不會讓你們替我來承受了。」
三人如願坐上船離開。自上了船,季如綿便一直盯著他看。
樓玉中有些排斥。教習告訴他,這位貴客位高權重,若是得罪了,這盛樂坊上上下下都要跟著一起倒霉。若是不想看著季如月被責罰,他就乖乖地聽話。平日里,季如月待他絕對沒有話說,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想著他。這次她病倒了,換作朋友,他理應幫這個忙,於是乖乖聽話讓嬤嬤在他的臉上上妝。
一頓早膳下來,奎河一雙眼睛盯著師傅看了又看,總是覺得哪裡不對。
樓玉中問同行的兩個童伶怎麼回事?兩個人吱吱唔唔不肯說,說是大樂師交代了不準亂說話,其實具體什麼情況,他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他唱完了曲就被帶下去了。
他是不明白那所謂的是什麼機會。如今,他唯一想做的便是想要將季如月從梁王府里弄出來,但僅憑他一個小小的圖有虛名的伶官,力量卻又是微不足道。
客人甲小聲地道:「可聽過當今的樂府令季如綿大人么?」
這三個字聽在他的耳朵里真是倍感刺耳。相依相伴這麼多年,難道就是為了要聽他叫他一聲樓大人么?
樓玉中的魂魄一離開阿憐的身體,在季如綿和何碧雲的眼裡看來,阿憐立即恢複原本的相貎。
玄遙飛身過去,阿憐正好艱難地爬上了岸,伏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曲小滿在正廳恭敬地迎著季如綿和何碧雲,一見著二位,便行了大禮:「小人曲小滿見過季大人,季夫人。」
「你快出來!我不會跳舞,我什麼都不會。待會季如綿讓我舞一曲,我舞什麼呀?」
因為同屋,平日里樓玉中與季氏兄妹走得最近,這照顧季如綿的擔子自然落在了樓玉中的身上。其實根本都不用人指派,念著季如綿往日對他的照顧,他也會照顧他。
季如綿挑眉:「你說的人在哪?」
「你是在說笑吧?」季如綿又灌了口酒,衝著他揮手,「去去去,你愛上哪上哪說教去,別來煩我就行。」
「宋埠。」阿憐下了一記猛葯。
樓玉中立即跪在地上,顫著聲道:「如月她病了。所以小的前來代她,還請大人恕罪。」他連著磕了幾個響頭。
阿憐突然好奇,那位季夫人究竟是得了什麼怪病?
季如綿甩了衣袖,率先出了盛樂坊大門,上了馬車。
「方才你們沒來之前,他一直在套我的話,就是想知道我與樓玉中的關係,為何我們會長得那麼象?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我故意說我的家鄉在宋埠,你猜怎麼著?他的神情頓時陰沉下來,好可怕,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就是那種做了壞事,被人發現后想要殺人滅口。最妙的是,今晚的事他還不讓我告訴別人,尤其是曲小滿。就是這裏的大樂師教習嬤嬤,季如綿和樓玉中的師妹。」
季如綿二話不說,又拍了拍手掌,還是先前那個隨從,端了一個承盤上來,又是一百兩。
「喏。」兩個小丫頭應聲。
何碧雲對遠遠站著的婢女道:「明日就要回京城了,陪我去市集買些東西。」
樓玉中靜靜地看著他。
芋圓兩隻爪子托著腮道:「明明是咱們的小阿憐被師傅這隻大灰狼叼走的。」這說起來還得要謝謝他們青丘那隻野狐狸胡亂,沒有胡亂對阿憐使了迷魂之術,估計這兩人也不會這麼快就好上。
盛樂坊的大樂師可不敢得罪這位貴客,這可是當今皇上的親叔梁王,位高權重,只要彈彈手指頭,叫他們整個盛樂坊生,那便是生,叫他們死,那便是死。梁王是相當中意季如月,有意帶著季如月一同回京。所以,大樂師再三叮囑著季如月一定要好好伺侯著,將來若是能進王府,哪怕就是做個侍寢丫頭,也比留在這裏好。
爾安叩謝,起了身。
「你是誰?」樓玉中不敢置信地望著阿憐。
但是才跑了沒兩步,她便被樓玉中緊緊拉住,「你還不能離開這裏!你必須先睡著。」
「嗤——我才不擔心呢。你若回到天界,被一群貌美如花的美仙娥們迷住,不想回來找我,放心,我一定會勇敢而堅強地活下去,絕不會難過的。」
「你喝多了。」玄遙連忙扶住她。
樓玉中見過何碧雲幾次,何碧雲雖嫁過兩次,但正值花信年華,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風一吹,人似要被風捲走,叫人憐惜。
阿憐聽完愣住了。何碧雲看見她如見鬼的驚恐模樣,一點兒也不像是在撒謊。樓玉中當真是為了救何碧雲而不幸淹死?但是她總覺得哪裡不對,若是因為救何碧雲淹死,為何樓玉中口口聲聲念著季如綿?寧可不投胎,也要等到季如綿,這又是為何?當真愛得那麼深切么?也不像啊。
芋圓鄙夷道:「你進出皇宮是沒什麼問題,但是你想過季如月么?她是個凡人啦,當年進出王府都那麼費事,如今進了宮,你當皇宮是自家么?再說了,你憑什麼讓人家相信你?她如今可是如嬪啊,這說明什麼?樓玉中落水之後,她又跟著他哥一起回京城了,在他哥的安排下進了宮。若真是季如綿害死的樓玉中,你讓她現在來揭發當年她哥的罪行,可能么?」
宴席散去,這果酒的後勁也便上來了。
季如綿看向何碧雲,道:「你怎麼了?」
「就算要走,也要想好怎麼走。不然還沒出城,你我都要被抓著。」
她不理會他,又仰口喝了一口酒,然後跪坐起身體,雙臂環向他的頸后,俯下臉便將嘴貼著他的唇。
季如綿聽到「閹人」二字,心中怒極,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賤人!你給我閉嘴!閉嘴!閉嘴!我要掐死你這個賤人!」
「好了!好了!」樓玉中到底心軟,一把拉下季如綿的手。
樓玉中深深嘆了一口氣,沉寂了片刻,才道:「你沒有舞蹈的功底,身體也沒有經過長期的訓練,今日一直是我在用意念強制操縱,所以你的身體受的傷痛很大。明日起來身體會更加的不適,早些休息吧。」
「一切正常啊……」河神爾安撓了撓頭,忽然想到什麼,縮著腦袋就沒敢再吭氣。
季氏兄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季如月點著頭,道:「我哥他為了榮華富貴,攀上了何碧雲,如今兩人合計,一心要我將弄進宮去。我並不想入宮,被梁王知道了,他突然大發慈悲,說只要我將他伺候好了,便願意放我走。我想著只要不用入宮,就答應了,但是沒想到……」
玄遙手指輕抬,先前沉沒的紙船破水而出浮出水面,紙船上睡著那個小女女娃。慢慢的,那小女娃的身體浮在半空中,向他們的船一路飄來。
被關在禁閉室里一天一夜,又餓又渴的樓玉中接過食物后,便開始狼吞苦咽。就這樣,依著季氏兄妹照顧,樓玉中活了下來。
何碧雲連忙揮了揮手,道:「不用了……」
「不巧,都沒有。」阿憐沒待何碧雲回應,兀自又道,「夫人,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呀?阿憐長得有那麼面目可憎么?還是說,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心裏有鬼?俗話說的好,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芋圓捅了捅奎河,道:「我們這是要少一個好兄弟,多一個師娘了么?瞧著這空氣里,到處都散發著甜膩死人的蜜糖味啊,我都快窒息了。」
「你在胡言亂語說什麼呢?!」
曲小滿並不尷尬,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濫竽充數,她將寶都壓在了阿憐的身上呢。
「不是說季大人前兩日才來過么?怎麼今夜又跑來了?」曲小滿連忙起身,「我這就過去。」
阿憐也在疑惑,樓玉中道:「時間不多,這身裝扮加舞扇是最省時省力的方法。待會兒,我跳舞的時候,你最好去休息一會兒,免得稍有不適。」
紫微星君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咬著牙道:「夜峰的首級被其三子新任的魔王夜羡奪回,並揚言這一次不僅要一舉攻下整個天宮,還要將您和天君的首級一併懸在天河之上。」
「挺漂亮的呀。對了,你師傅和奎河呢?」
芋圓將白日里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阿憐,樓玉中跳了一段有關佞幸的舞蹈。曲小滿暴跳如雷。季如綿倒是沉得住氣,當眾點名讓阿憐一同隨行進京。最不尋常的便是何碧雲,臉色煞白,差一點似要暈倒。
季如綿的眼睛還紅著,卻也忍不住笑了,「你真是個……冤家!」
阿憐嘴角微抽,凡間的道士、和尚、還有什麼張半仙李半仙這種算命的,動不動說「天機不可泄漏」糊弄糊弄人也就罷了,他一個天界的天神也張口閉口來這麼一句……
阿憐嘆了一口氣,道:「希望你儘早了卻你的心愿。」
阿憐嘖嘖嘖地嘆道:「原來是愛了不該愛的人,難怪你看著這麼鬱鬱寡歡。」
大樂師一見樓玉中服軟,心裏別提有多高興,當下命人去找全城最好的大夫回來給樓玉中治療傷口,命膳房做好吃的給樓玉中養養胃。雖然大樂師也惱季氏兄妹二人不聽話,但看在功過相抵的份上,便也只罰了季氏兄妹二人當晚跪在習舞場,不許吃晚飯。
「那不行,我要是睡著了,鬼知道你佔著我的身體到什麼地方,幹了什麼事。萬一我被你弄得永遠醒不過來怎麼辦?」
季如綿收回視線,背過身道:「你下去好好休息吧。方才我同你說的話,勿要同他人提及,尤其是曲嬤嬤。聽見了么?」
「不能唱曲,但你還會作曲,不是么?總有機會,能讓皇帝聽到你作的曲啊。」
「聽誰說的?奎河還是芋圓?」
「不論聖仙是否相信,我說了我不會害阿憐姑娘,便一定會信守承諾。待我解決了我的個人恩怨,便來謝罪。還請聖仙不要插手。」樓玉中說完,拾步前行。
何碧雲眼見著芋圓從一隻白貓忽然變成一隻白狐,更加確定阿憐不是人了,嚇得眼淚「叭叭」滾落出來,咬著唇拚命點頭。
一提到季如綿,阿憐幽黑的眼眸中閃著一絲光茫,透著一瞬即逝的愛慕,隨之而來又夾雜著一抹痛苦的憂傷。
船行了沒多遠,忽然瞧見岸邊一堆人圍著江岸哭喪。
馬蹄聲「嘚兒嗒嘚兒嗒」由遠即近,不一會兒,一輛豪華的馬車停在了城中最知名的葯館門前。馬車的竹簾隨即掀起,一個儒雅的身影率先落車。
樓玉中望著玄遙,刺|激他道:「我就是不出來,你是天神又能奈我何?」
夜色之下,朦朧細碎的月光灑在他的周身,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暈。他背著光,阿憐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嗯,我繼續畫。」他已經決定了,在這梅花下面,還是畫個木魚比較好。
玄遙淡淡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你——」
奎河一見那虯髯壯漢,頭皮發麻。
「沒有……那死老頭子開心得很呢。」
樓玉中的心頓時糾了起來,一時沒忍住,眼眶子又紅了。難怪大伙兒一聽去何大人的府上都那麼害怕,難怪季如月一直在不停地哭,含糊地說著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樓玉中又搖了搖頭,道:「事到於此,殺與不殺他,於我而言其實都一樣。我心已靜,怨恨全消,殘魂於世,不知該何去何從。我若選擇去轉世投胎,不幸再經歷如這一世一般的痛苦折磨,何苦?我倒寧願從此魂飛魄散。」
「凡人有句老話,叫好死不如賴活著。」
他之所以想了整整十年,都想不起來究竟當初是誰害死了他,何以執意一定要再見到季如綿,是因為他在死之時也不願相信季如綿會害死他的這個事實,而自我選擇封閉了那段痛苦的記憶。
「廣陵來的?姓玄?」楊廣德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自己在廣陵城何時結交了一位姓玄的有錢朋友。
(遠在青丘的白顏軒,猛然打了好幾個噴嚏,望了望天,一切正常啊。)玄遙微微揚眉,這九尾狐族怎的一個個都生了個大嘴巴?叔侄二狐都一個德性。不過,令他失落的是,原來她早就知道他的名號,聽到這個名號,卻也什麼都沒有想起……
「真是奇怪,這東西從方才就一直發燙……」她又摸出蓮花令,「這塊就沒有反應。這是怎麼回事?」以前這兩塊玉版要亮一起亮,要燙也一起燙,怎的今日就只有這塊梅花令發亮發燙呢?
台下寥寥掌聲。
客人乙:「如今他的地位不同了,這進了宮,在聖上跟前伺候著,蒙聖上恩寵,哪還能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別說我們兩個,就這在座的有誰他能放在眼裡?」
「春香呢?」
阿憐聽到這話,不禁啞然失笑。可是有很多人說她整日沒事吃飽了撐的好個多管閑事,明明自不量力,卻偏偏有顆拚命想要拯救世人聖母心。
季如綿忽地冷笑起來:「我對猜謎從來就沒有什麼興趣。你故弄玄虛這麼久,突然出現在盛樂坊,冒名頂替,目標很是明確。曲小滿是看不出來你玩得花樣,但是不代表我也眼瞎。說!你到底是誰?是誰派來的?別拐彎抹角,直截了當一點,究竟有何目的?」
「那我就先行一步。你們見著季如綿自己小心。」
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他這樣。
阿憐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這倒是可以有,可以試試。不過你別再跑錯路,耽誤事。」
曲小滿又交待了幾句盛樂坊的一些規矩,急匆匆地離開。
玄遙正欲回過頭扶阿憐上岸,剛巧看到這一幕,便知道是那個船夫搗得鬼。他氣極,掌心之中頓時燃起一團焰火。
樓玉中掀開被子,撩起季如綿的衣衫,他的後背上傷痕纍纍,被弄得青一塊紫一塊,腰側還延伸著幾條鞭痕印子,想來這鞭子是抽在了他的胸前。樓玉中想著,這樣趴著胸口的傷應該也很痛,讓季如綿翻身過來。季如綿哼哼,依舊趴著。
玄遙指了指頭頂上方。
她撲向他的懷裡,緊緊地抱住他,彷彿這一刻就是生離死別似的,「我多麼希望你和我一樣,只是一個平凡的人。」
季家世代為倡,季氏兄妹早已習慣了盛樂坊伶人的生活。
樓玉中不禁嗤笑:「我活了這麼久,倒是頭一次見著有人羡慕地位卑賤的優伶。」
阿憐的魂魄縮在角落裡歇著,方才樓玉中那一舞差不多是要了她的命。她瞥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這扮相……有著男兒的剛毅卻又不失女兒家的柔媚。
胡老爺子說:「委屈兩位公子和姑娘了,三位待的www.hetubook.com•com夜香桶,老朽特地買的新桶,若不是怕守城的官兵查,老朽才不得已在桶外刷滿了夜香啊。」
芋圓終於憋不住,道:「那你和季如綿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掉進河裡?」
鏡中,「阿憐」的雙眉緊蹙,面部神情變得複雜起來。樓玉中雖然早已知道這個事實,可是當提及這事,他依然如梗在喉。
「此次回鄉省親,不想內子染了風寒,全武昌的大夫都已經瞧過,說內子得的可能不是病,怕是遇見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聞玄先生接一單生意,一個牌號便是二十兩,這裡有一百兩,只要玄先生能醫好內子的病,這一百兩便歸玄先生所有。」季如綿說話不急不徐,謙謙有禮。
他親吻著她,埋首在她的頸間……
她倏地睜開微熏的雙眼,噘著小嘴道:「我今年十八,過個十年我就二十八,再過個十年,我就三十八,然後四十八五十八……我很快就會很老很老,然後老的掉了牙,而你依然這般丰神俊朗,年輕貌美。你若是日後嫌棄我又老又丑,見著人家年輕又漂亮的小姑娘喜歡上了,怎麼辦?」
他微微頓了頓,讓她呼吸能夠順暢一些,抵著她的唇粗喘著氣道:「再往下可就不止這些……」
「你是神仙,你厲害!」她白了他一眼,卻又忍不住心裏樂著。可是過了沒多久,這心裏又難過起來,明明好好的,喜歡的男人莫名其妙就要回天上當神仙去了。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重要的大事,但是她多麼希望他能是一個平凡的人,哪怕只有短暫的生命,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萬神景仰各界依賴他的紫微大帝。
阿憐道:「你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知道在水裡碰你一下,你就賴上我,我一定離你遠遠的。」
「回北帝,元昭冒然來到人間,並非有意違背當年對您起的誓言,實在是……實在是迫於無奈。」紫微星君低垂著頭,不敢直視玄遙。因為他曾經在北帝面前起過誓,無論天界發生什麼事,哪怕就是天宮塌了,他也絕不會下界煩擾他,而今迫於天君和眾神的壓力,他不得不下界來煩擾他的主人。
樓玉中一個恍神,季如綿這話說的也沒錯,若不是他當時出於好心,跳下水救何碧雲,的確他後來不至於淹死,但是……
芋圓道:「其實也不奇怪,這就好比,有時候,咱們仙界想要凡人忘掉一些不該憶起的事情,會選擇消除凡人的這一部分記憶。」
昨夜他給她抹的綠色藥膏真是靈丹妙藥,今晨醒來完全沒有絲毫的不適。他也問了她同樣的一句話,她搖了搖頭之後,就發現他眸底的顏色完全變了。方要起床,便被他又按了回去,只是眨眼的瞬間,兩人身上的衣物全數消失。她本以為還會像昨夜初次一樣疼痛,可是當彼此完全契合之後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癱化成水之時,身體被刺|激后的酥麻一下子遍布四肢百骸,那一瞬間腦子裡完全一片空白,忘記了一切。整個人猶若大海中的一根浮木,隨波逐流,沉沉浮浮……她也終於明白為何人世間有那麼多的男男女女沉淪於此。
「我這是為師傅著想。」
「你是個……」虯髯壯漢方要發怒,卻在對上他的一雙黑眸之後一下子呆住了,等清醒過來,摸著腦袋傻傻地自問,「哎?我這是在哪?我這是要幹什麼去?」
阿憐白了他一眼,媚姬姑娘可是今日大婚,別瞎招亂子。
他本想阻止她,可是她送過來的溫軟紅唇令他心神蕩漾,便忍不住在心中告誡自己,親一下就好。誰知,這女人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招數,趁他啟口的當下,便將酒灌入他的口中,這不禁令他憶起千年之前,曾經他最喜歡藉著喂酒的機會親吻她。
季如月瞪大著眼看著阿憐,再看向手中的蓮花,眼淚一滴一滴止不住的滴落在蓮花之上。
果然不能裝逼,裝逼遭雷劈啊。後援不給力啊!
他輕笑一聲,道:「你若累了,只管閉著眼睡就好。所有事交給我。」
「我已在凡間千年……」說完,他溫潤的嘴唇便覆上她的。
阿憐本能的連連向後退了幾步,「你你你……」
季如綿面目猙獰地道:「你個賤人!你再敢胡說!信不信我掐死你?!」
「你在說什麼?!」
芋圓便追著阿憐離開。
那一天的傍晚,季如月突然從梁王府里偷偷跑出來找他,一臉的驚慌失措,像是個丟了魂的孩子一樣無助,「玉中,你帶我走吧,不管去哪裡,只要能離開這裏就好。」
阿憐的眉頭揪得更緊,怔怔地看著他。她倒是沒有想過這些……
樓玉中的雙手垂在腰身兩側,死死地緊捏著裙擺,上好的面料揪起了一道道褶皺。他望著一眼便看穿他的玄遙,沉默不語。
翌日清晨,奎河輕敲師傅的房門,叫他用早膳,然而房內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他的手輕輕一碰,那門便推了開來,屋裡一個人也沒有,床榻之上乾淨整齊的彷彿昨夜根本無人睡過。他奇怪著,轉身又去了走廊最裡間的天字一號房,敲了沒兩下,房門打開來,竟是個虯髯壯漢。
藥性很快便起了作用,冰涼而舒服。
「什麼?!你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牛不飲水強按頭!」阿憐生氣地扭頭就走。
樓玉中出現后,她便消失了,莫名陷入了昏睡。直到天黑,她才清醒過來。
她自上而下的俯視著他,面頰緋紅,即便微醉,一雙漂亮的眼眸卻也如同黑夜中的星辰一般閃耀,貝齒輕咬了一下嘴唇,媚態橫生。
原本已經乾涸的眼淚又溢出了眼眶,胸腔中積聚的悲痛讓他根本無法透過氣來,胸腔不停起伏,喉嚨里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輕得聽不真切。
阿憐見她身姿輕盈,步步生蓮,皮膚生得細膩又光滑,不經意間抬手撫著髻間的珠花動作極為優雅,眉目明凈,儼然是個花信年華的美|少|婦。阿憐忍不住心生讚歎。
好羞恥……
「大局為重?天下蒼生?原來這才是我活著的意義啊。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呵呵——」玄遙唇角彎起嘲諷。
多年的情意,相攜相伴走到今日,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道得清說得明。從小到大,爭吵無數,也不會因為一次醉酒,就真的老死不相往來。
玄遙可經不起她這樣的勾引,原本只想淺嘗輒止,可被她這樣一撩,便抑制不住,將她整個人又撈過來緊緊的鎖在懷裡。
他厭煩了世間凡人各種貪嗔痴的需求,打算回到廣陵之後,尋個日子便要帶阿憐重回天界,將婚事定下。
在阿憐的千呼萬喚中,樓玉中終於出現了。他用力地將兩截水袖撕掉,然後轉向伴奏的樂師們,低語了幾句,「勞煩了。」
曲小滿手捧著茶盅,低頭細撫著茶沫,輕啜一口,根本就沒有將樓玉中的演藝放在眼裡。直到小丫頭唱到了高潮部分,卻見樓玉中連著十幾個優美而利落的旋身翻轉,便不由地頓住。這身段這動作……似曾相識,就連這舞蹈編排,也令她不禁憶起一位去年多年的舊識,在當年可是盛樂坊的頭牌,只要他一出場,那便是賓客滿座,幾乎就是一個傳說。
隨著他的目光,阿憐也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裏四處懸著紅色燈籠,不遠處傳來絲竹聲樂,時而夾雜著男女調笑的聲音,彷彿就是另一種形式的花樓。
另三位客人終於回到桌前,對面的兩位客人也沒再交頭接耳說什麼。這邊,阿憐也停止了八卦。
正說著,媚姬便穿著一身艷麗的桃紅色嫁衣從宴席趕至偏廳。她一見著玄遙他們三人一狐的熟悉面孔,妝容艷麗的臉龐頓時暗了下來,嘴角下沉。
這許大小姐與樓玉中的身世如此相像,不得不說,有時候,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
胡老爺子一見到樓玉中,一切明了,見他還帶著一男一女,什麼也不多問,讓他們靜靜待到天明。
那小廝抬眸瞅了一眼「阿憐」,見她的年紀輕輕,衣著打扮和氣質均與尋常的伶人大不相同,更不太像是來應徵掃地燒飯干雜活的那些大嬸,於是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方道:「這位姑娘……較擅長什麼?」
「怎麼不害怕?換作是你的身體被別人佔了,你說你害不害怕?我現在還不能完相信你說的話。總之,我得醒著,我的身體我自己控制。再說了,你是個男的,萬一你用我的身體去幹什麼壞事,你走了之後,我還要不要活?你有什麼難處苦衷儘管說出來,我可以幫你,但不一定非要借身體給你。你只要把你如何落水,在哪落水,整件事的經過說出來,我幫你去查清楚,當初是誰害死你,替你找出兇手,幫你報仇。」
阿憐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道:「你要去哪?」
盛樂坊里與樓玉中年紀相仿的童伶有很多,其中最惹眼出色的,便是季如綿與季如月兄妹。兄妹二人不僅能歌善舞,還精通音律與詩詞歌賦,才華不在樓玉中之下。季如綿天生一副好嗓音,於七歲時便揚名整個武昌。
季如綿又重新振作起來,雖然不能再登台唱曲,但在樓玉中的激勵下,開始潛心作詞曲,並與他合作了《佳人無雙》。樓玉中也為特地這首曲子編了舞蹈。只不過這首曲子始終沒有機會在台上彈唱,樓玉中的舞蹈也沒有機會向世人展露。
出了偏廳門,阿憐再一次捂住滾燙的胸口,忽地,梅花令從胸前的衣襟里跳了出來,浮在半空中發著耀眼的光芒。
「他拿你的好心當作驢肝肺,根本就是不識好歹。你管他死活?」季如綿一進門便瞧見妹妹辛苦從晚膳中偷偷藏的東西被樓玉中糟蹋了,便氣不打一處來。他可沒有季如月那麼溫柔好脾氣,就衝著樓玉中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都已經家破人亡,淪為下賤的優伶,能活著就不錯了,還當自己是曾經的官家小少爺。真是可笑至極!」
阿憐抹乾了眼淚問道:「那後來呢?是不是到了武昌又發生了什麼事?你出事的地方推測是在宋埠,發現你屍體的地方也不在武昌。你們後來到了武昌了么?」
「原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他不僅心寒,全身上下都跟泡進了冰水似的,冷得在發抖,「虧你還記得自己是個男人!遇到一點小事就慫了,你根本就不配當個男人。季如綿,算我錯看你了!」
倒是樓玉中先開了口,打破了僵局。他笑著說:「你們都別這樣一副表情,就像季如綿說的,遇到的多了,也就習慣了。原來硌腳的路走多了,都會覺得平坦了。」
阿憐開始小聲解說:「季大人的名號在京城可是響噹噹的啊,尤其是那首《佳人無雙》……」
想當初,她在父親面前說盡好話,想盡一切法子幫助季如綿。父親卻覺得季如綿這人看面相,就不是一個良人,更多的是嫌棄他的身份地位,是個不入流的下等伶人。
媚姬當下換成了笑臉,道:「沒事沒事,他們只是路過,先將他們安排去偏廳,我先過去打個招呼,你在這裏得招呼客人。我去去就回。」
那廂媚姬與楊廣德剛拜完堂,正與楊廣德一同向各位賓客敬酒,一聽下人來報,有個姓「玄」的客人乃楊廣德在廣陵結識的朋友,得知楊老爺今日大喜,帶著兩男一隻狐狸和兩大箱賀禮,特地大老遠的從廣陵城趕過來向楊老爺賀喜,她那美艷絕倫的俏臉頓時垮了下來。
阿憐將手中的蓮花遞給她,道:「你來晚了,他已經走了。」
「季如綿!」季如綿的話沒有說完,何碧雲尖銳的聲音便划空傳來。
「放心,我不會扭著你的腰。」樓玉中一直板著臉,終於輕笑出聲。
通常與怨魂定立鬼契的凡人,多半是凡人心生貪婪存有惡念,以自身肉身作為交換條件成為宿體,即便實現了貪念歹念,自身也會落得陽氣耗盡,死狀凄慘的下場,而怨魂的靈力則會變強。
「之前說好的,只要我不做什麼出格的事,你便不作干涉。眼下又豈能出爾反爾?」樓玉中瞪著屬於阿憐的美目,望著盛樂坊的樓閣一臉憂傷,「或是,你嫌棄我曾是個身份卑賤的舞伶么?」
就這樣,他如死了一般整日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誰也不理睬。任憑季如月如何在床前哭著喚他,他動也不動。
阿憐聽著「香蓮」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好像是季如綿之前詢問她的名字。她從樹後走出來,迎向曲小滿。
阿憐抬起頭,衝著他甜甜的笑著。
這不禁讓阿憐憶起做乞丐的那些日子。
季如綿長樓玉中三歲,季如月長樓玉中一歲。
之前奎河的一番話終於說動了玄遙,令紫微星君和幾位天界使者大大鬆了一口氣。這玄遙突然要來同一位伶人道別,不禁令紫微星君和幾位天界使者都好奇無比,想一探究竟。
阿憐道:「逆天而為會怎樣?有損修為?」
好幾次被他瞧見,他強行從他的手中將酒瓶子奪下,「你是想毀了你的嗓子么?一輩子無法唱曲么?」
阿憐望著他,陷入沉思,隔了許久才道:「你讓我想起天界一位仙子,當初她也便如你這般決絕,凡事往壞了想,寧願散盡數萬年的修為,魂飛魄散,也不願再存活於六界之中,嘗盡為情背叛的滋味。」
說到這裏,樓玉中便頓住,沒再繼續往下。
說來也怪,季如綿的一番罵話與安慰,激起了樓玉中求生的慾望,至少在沒有親手除掉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奸人之前,他是決計不可以死。
樓玉中沉默了。
「你還好意思提如月?你勾結何碧雲,設計逼她進宮,好日後飛黃騰達。她若不是一心想逃離你,梁王怎麼可能會馬上風?她又怎麼會在梁王出事之後只找到我而不去找你這個哥哥?你根本就是貪圖榮華富貴,假心假意的跟我和如月一起離開。何碧雲一出現,你便立即反悔!」
明明是這樣一個弱不禁風且不俱任何威脅殺傷力的女人,不知為何,樓玉中每次見到她,都覺得不舒服。她望著他看似溫柔如水的眼神里似乎總是暗藏著一絲莫名的敵意。他不禁失笑,不知道她那莫名的敵意從何而來。
阿憐微微眯眼,瞅著房中一個碩大的木桶,騰騰地冒著熱氣。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這隻大木桶和這麼多的熱水。哦!她差點兒又忘了,他是無所不能天界之神,這天下間沒有他弄不來的東西。
「好了,沒事了。」
經歷完第二次生不如死之後,樓玉中坐在沐浴桶里一直拚命地搓著身上的皮膚,直到將皮膚搓破,水變得冰涼刺骨,他還是不肯起來。最後季如綿忍無可忍破門而入將他從涼水拉了出來。他又一次軟弱地哭了,他以為他活過來了,就不會在意這些,但是再經歷一次,他還是受不了,覺得對不起樓家,對不起生他養他的爹娘。
「大人,請恕阿憐多嘴。」阿憐佯裝連忙認錯,這想從季如綿的口中套話似乎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阿憐淚流滿面。她雖然曾經是個無家可歸人人嫌棄的小乞丐,但是能得待她如親人般的黃老爺子收留,如親兄弟一樣護著她的擎蒼,還有遇上玄遙,比起命運坎坷魂歸他鄉的樓玉中,她是何其的幸運啊?
才走了沒幾步,便聽到芋圓嚶嚶嚶地叫了一聲:「有人!」
樓玉中跪著走到曲小滿的腳下,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
先前奎河拿出天機鏡照過被樓玉中附身後的阿憐,想看看樓玉中究竟是如何死的,不知是不是因為阿憐體質的原故,天機鏡里依舊是霧蒙蒙的一片,什麼也照不出。
看來這樓玉中在季如綿的心中彷彿就是根刺,想拔除,倒沒那麼簡單。兩人究竟有怎樣一段恩怨糾結的過去,大概也只能等樓玉中出現才能知曉。
船夫念念叨叨:「你們幾個觸犯了河神,是要倒大霉的。」
她是不明白,玄遙究竟是從媚姬姑娘那裡受到了什麼樣的傷害,才會對媚姬姑娘有這種特別的執念啊?難不成真的像媚姬姑娘所說,他那方面有隱疾?所以這貨就一直怨念著,一路跟蹤著,就為了每個月罰知道真相的媚姬姑娘抄寫佛經?如果這樣,這還真是一種很可怕的執念啊。
芋圓歪著腦袋瞧著師傅,忽地跳下樹,衝著玄遙機靈地喵了兩聲。
***翌日一早,武昌城的父母官朱大人以及當地的達官貴人,包括楊廣德,浩浩蕩蕩的一眾人為季如綿夫婦送行。
「嗯嗯。」她夾起魚肉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魚肉的鮮嫩讓她身心滿足,「哇!好好吃!太好吃了!怎麼可以這麼好吃!」
阿憐從何碧雲驚恐的臉上嗅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這何碧云何以一見到她便一副見了鬼的模樣?就如同前幾日的晚上季如綿見到她一般。難道說她看到的也是樓玉中的長相?可玄遙不是說只有季如綿見著她,才能看到樓玉中的長相么?不過,就算她頂著樓玉中的長相又如何?莫不是樓玉中的死與她有關,她做賊心虛了?
樓玉中一步步走向季如綿,忽地伸手掙住他的脖子,將腐爛的臉湊近他,冷森森地道:「是么?我怎麼記著當初害死我的人是你,而不是她呢?」
一旁的婢女小聲問道:「夫人,你沒事吧?」
他立即恢復了原貎,抓住飛過來枕頭,一臉認真地道:「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回來說。下次誰再敢對你這般無禮,回來一定要記得跟我說。」潛台詞:我去收拾他!
阿憐接過。
他的話沒說完,就壓著他醉倒床上睡著了。
玄遙一眼便看穿她的想法,伸手攔住她,嚴肅地道:「你給我好好待著。」
王敏之憨憨地笑了笑,拎著他的鳥籠繼續溜鳥。
阿憐望著他摧毀原神,甩手便扔出一朵蓮花罩在他頭頂上方,將他的魂魄護住。
季如月瞪著眼責怪季如綿冷血,沒人情味。
她長發束冠,身著一襲月牙色長錦衫,上好的面料上以金銀絲線綉滿了祥雲深淺圖案,隨著她的動作若隱若現,一根絳紫色鑲玉緞帶束著她的纖纖細腰,盡顯著窈窕身段。她手中麻利的把玩著一把摺扇,襯著她光潔白皙的俏麗臉蛋,儼然一副儒雅的貴公子模樣。
楊廣德一見季如綿前來,連忙上前叩拜:「大人……」
「剛說好的是你不可以拿我的手隨便碰季如綿。」
船夫也生氣了:「那小女娃是活生生的人命,難道這沿河兩岸的村民都不是活生生的人民?姑娘若執意要救那小女娃,你就從這船上跳下去吧,別再乘坐老夫的船了,老夫載不了你。」
季如綿的聲音傳來:「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這都是他的命!也是你和我的命!這裏所有人的命!」
但不得不說,這季如綿對詞曲的造詣確實非凡了得,但凡只要是經他譜曲傳唱的詩詞,另成一派新風,必定大火。京城街頭巷尾除了黃口小兒念叨的童謠,傳唱最多的便是季如綿的那首《佳人無雙》,還有近日他新作的《解語花》也是火遍了大江南北的大街小巷。無論哪一首,那詞曲均是纏綿悱惻,令人浮想聯翩,彷彿絕世佳人伸手可得。據說也正是因為這首《佳人無雙》,季大人才從一個默默無聞每天擦拭樂器的普通伶人一躍成為今日的樂府令,其妹季如月成了當今得寵的如嬪娘娘。
阿憐從未到過武昌,立在武昌街頭,望著人來人往的人潮,興奮不已。
玄遙的手掌生生頓在了半空,離著「她」的面門最多只有寸許,掌心的火焰同時也消失隱去。
「你冷靜一下!我沒有不分青紅皂白,是經過你允許的。」
芋圓問:「你的瞬移術練好了?可以帶著人自由進出了?」
奎河狠拍了一下大腿,頓時想明白過來。不是他眼花,也不是房間的號牌有問題,是師傅設了結界啊。所以,方才師傅那句也是警告。他乖乖地啃著大肉包,只要師傅高興就好,反正他已經當阿憐是小師娘了。
玄遙不以為意地勾了勾唇角,「可以心安了么?」
何碧雲看到「樓玉中」的臉,害怕的用雙手擋住,哭道:「那天,我只是想帶走如月,可是如月寧可死也不願跟我走。與她爭執之下,她奮力將我推落入水。樓玉中見到,便跳水相救,結果……就淹死了。真的不是我害死他的,我不知道他會跳下來救我,會淹死,我真的不知道……嗚嗚嗚……」
玄遙怒瞪向爾安,指著被附了身的「阿憐」道:「你不是說這河水裡一切正常么?這東西是哪裡來的?你不說這落水的魂魄你從不強留,這東西又是什麼?」
季如月不僅想法子偷藏飯菜,甚至慌稱自己受傷,從最寵她的教習嬤嬤那裡弄來了去疤痕的藥膏。據說這藥膏是古法的秘方,因為她們舞伶在練舞時,時常會因為一些高難度的動作而受傷,所以這藥膏只要抹了之後,就不會留下疤痕。
鏡中的「阿憐」表情微沉,「我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兇手。」
從一個眾星捧月的高度一下子摔下來,季如綿一時無法承受,這種痛苦他覺得樓玉中沒有辦法理解。
爾安應該告訴過樓玉中,以他玄遙的能耐,或許一盞茶的功夫都不需要,便可以知道誰是害死樓玉中的兇手,然而樓玉中從上了阿憐的身之後,並不急於知道這件事,偏要將事情弄得很複雜,甚至想去當一名伶人,或者他根本早就知道誰是害死他的兇手。
「難道說你只忘了落水那一瞬間的事?」
「它長得好漂亮呀!真可愛!」
曲小滿一見到她,拚命地使眼色,道:「香蓮啊,我總算是找著你了。你怎麼跑這來了?」
「我管你有沒有興趣。你給我待好了,管好你的眼睛,不許偷看!」
「真、真的是你?」何碧雲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顫著聲音喊道,「快、快來……來來人啊……」
阿憐的聲音突然變成了一個低沉的男音。
如此熟悉的聲音,若說季如綿識不得,那是騙人。這低沉沙啞聲音的主人,從年少變聲之後一直陪在他左右,不論是低聲密語,還是高談闊論,他季如綿一度想從腦海里挖出去永遠忘掉,但是卻怎麼也不可能。
忽地,琴聲陡轉上揚,樓玉中仰面飛起,一個紫金冠腰,手中的綢扇打開的瞬間,半空中飄灑的片片花瓣,白紅相間,猶如冬日冰雪紛飛,紅梅盛開……
她搖了搖頭。她只是想藉著醉酒,試試夢中喂他酒的感覺是什麼樣。
「阿憐明白。」阿憐點了點頭,心裏卻一直念著這樓玉中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小廝又道:「前幾日嬤嬤不是剛巧不在么,季大人那是私下裡悄悄來咱們這裏,看了幾個優伶的技藝之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剛才來,就衝著幾位大師們在發火,說是教的都是什麼玩意兒,沒有一個能拿出手的,說咱們盛樂坊調|教出來的伶人比起京城長樂坊的那是差了不知道多少個等級,簡直一個個就是爛泥……爛泥扶不上牆……」小廝的聲音越說越低,頭就差沒點在了地上。
阿憐一聽,正是時候尋個機會先去會會何碧雲,從何碧雲那日的反應看來,應該就是那個突破口。
「不多。多謝老人家。就此別過。」
自打青蓮仙子魂飛魄散之後,這北帝大人便一蹶不振,要麼逮著誰看著都是青蓮仙子,要麼就是當天界的仙子們都是空氣,某天,忽地任性的說下凡就下凡了,毫無預示。近千年來,也未曾聽說他對哪位仙子再次動心啊,怎的過了千年忽然就看上了一個凡人了呢?那個凡人明明長得一點兒也不像青蓮仙子呀,比起青蓮仙子的絕世美貎,那個凡人還是有一段小小的距離啊。
可是曲小滿並不知道,季如綿方才已經見過她。
「我不會傷害你的,只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樓玉中近似哀求的聲音透過河水傳到她的耳邊,臉上的神情看上起無比的憂傷。
「我並沒有幫那些人升官發財,至於他們能否升官發財,命中是否有子,這些本就是他們的命數。不論是上界的神仙,還是下界的人與妖,都自有自己的命格。天界負責此職的司命星君也只會負責引導他們,而不會擅自改他們的命格。我更不可能!命中注定有的,我就當順勢收個算命的錢,命中沒有的,我是不會收錢去替他們改命格。明白了么?」
「事到如今,你我之間,還有什麼情份可說?」此時此刻,樓玉中心無波瀾,面無表情。他的心早已死。
玄遙微微蹙眉,他好像從來沒有同她說過他的名號,「你怎麼知道我的名號?」
「我去!你這簡直是比戲班子演的戲還要狗血。頭一回聽說失憶還可以選擇,而且還是將最最最重要的部分選擇忘記。」阿憐也是沒話說了。
季如綿昂首闊步向前走,沒有理會她。
媚姬聽玄遙這麼介紹,雖然有些意外,不過也沒有太多驚詫。果然這師徒二人還是搞上了!早之前她就發覺這師徒二人關係曖昧不清,那小子還一口否認師徒關係,後來才知道那小子原來是女扮男裝,這再看的確怎麼看都不像是師徒。不過,搞上就搞上了,為何一定非要到她的面前來秀恩愛啊?蛇精病啊!
不僅是季如綿震驚不已,就連立在一旁一直等候他發號命令的兩位壯漢也嚇了一跳。
阿憐感受到樓玉中內心起伏的情緒,忍不住道:「你……愛慕那位漂亮的季夫人?」
「不知道。」樓玉中微微頓步。
季如綿緩緩走出雅間。
季如綿反駁道:「試問那天的水流那麼急,我怎麼救你?如月還在躺在岸上,不省人事,我能丟下她不管么?」
說一千遍一萬遍要殺了他,毀了他,可是當真正看到他的時候,他也退縮了。埋藏在心底的情感,令他沒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終於要啟程回廣陵,阿憐有些依依不捨,嚷著以後還要來武昌玩耍。
埋藏在心底十年的醜陋傷疤突然之間又被人硬生生的給揭開,這已經不是痛不痛的問題,而是直接將刀插在了他的心口,要他的命!
日夜勤學苦練,樓玉中的舞技終於在長樂坊的舞伶中脫穎而出,有幸在殿前獻藝,一下子備受皇帝皇后的賞識,封了個不大的伶官,一些喜于諂媚的官員都跟著前來送禮巴結。往往他連看都不看,將那些禮物原封不動的送回去。
季如綿擔憂著妹妹,白日里還要練習,晚上衣不解帶地看著他,卻也沒能讓他開口,每日里疲憊不堪。
阿憐看著她,一臉平靜地道:「你不必自責,他臨去投胎之前,托我給你帶一句話,若是再選擇一次,他還是會選擇帶著你一起走,和你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度過餘生。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別辜負了他的期望。」
「我做不到……」他的聲音在顫抖,身心焦慮萬分,額頭布滿的汗水不停地滴落。如果就此停下,他一定會瘋的。
終於靠了岸,奎河和芋圓率先跳上岸。
玄遙眈了一眼芋圓,鄙夷道:「你們青丘一族怎麼會讓你選擇行冠禮?我看及笄更適合你。」
季如綿的神情微微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反問:「如月來過?」
樓玉中搖了搖頭,道:「沒有去武昌,因為路上收到消息,官府的人已經追查到了武昌,所以我們臨時轉去了其他地方。之後的事,我現在還想不起來。」
玄遙嘴角微微抽搐,這女人果真是不能寵,一寵就上天。
玄遙顧不得那船夫,連忙縱身跳入水中。奇怪的是,阿憐剛剛落水並沒有多久,卻莫名一下子失去了蹤影。他在這水裡四處尋找,卻始終看不見她。
身體的反映過於強烈,眼下她的身體完全由她主導支配,而樓玉中不知所蹤。
阿憐道:「好,你既心愿已了,待我為你引路,趕緊上黃泉之路,去轉世投胎吧。」
就在樓玉中以為自己快要死的時候,一個瘦小的身影偷偷拿著半個饅頭和一壺水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這個小小的身影便是季如月。
阿憐惱怒地叫道:「樓玉中,在我沒有叫你出來之前,我命你立刻馬上給我滾回去待著。」
一離開庭院,曲小滿就開始數落阿憐:「我說你是不是腦子缺根筋啊?」
白色的那朵蓮花,全身泛著刺目的金光,一團光暈包裹著昏迷中的芋圓,在為他療傷。慢慢地,芋圓終於有了聲息,碩大的蓮花也漸漸消失在夜空中。
***本以為季如綿會在翌日前來正式考核,然而阿憐和樓玉中,還有曲小滿等了整整三天三夜,都沒有等到季如綿。
「你——」玄遙指著樓玉中的鼻子,但是總覺著這是對阿憐的不尊重,只得隱忍著放下手,「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就是難過。」樓玉中抹著眼淚,「你是不是惹何大人的父親生氣了?」
曲小滿瞧見玄遙,立即換了笑臉道:「王大人,您怎麼也在這兒啊?怎麼不在前樓歇著?是不是我們哪裡招待不周?」說著一雙眼睛還不停地瞅著阿憐,似乎對她私下與客人見面攀談甚是不滿。
雖然這迎親看熱鬧的人都已散得差不多,門前炸過的鞭炮屑將石板路鋪得厚厚一層,一直沿伸到巷口,依舊能看得出來這楊老爺很是重視媚姬姑娘,這迎親的陣勢可是一點兒也不輸新娶的媳婦。
「只要有機會,你總會能出人頭地,如今就差一個契機。若是你連等候的機會都放棄,你當初激勵我說的那些話算什麼?你說過你不會像我一樣輕易的放棄,我都沒有放棄,你為何要放棄?你這是要放棄了么?」
他輕勾了唇角,附在她的耳邊輕道:「習慣就好了。」
季如綿與何碧雲離開后,曲小滿繞著「阿憐」轉了一圈,然後兇巴巴地道:「我就知道你心思不簡單,莫名其妙跑咱們盛樂坊來,明擺著是要給我搞事。你是不是與我盛樂坊有仇?」
「等一下,媚姬姑娘給我們發請柬了么?」
樓玉中卻搖了搖頭。
「有膽子強行上我的身,卻搞不清楚我是誰,你的膽子也真是夠大。」阿憐冷嗤一聲。
「季夫人已經猜出來我是誰了。不如季大人也來猜一猜好了?我是誰呢?」阿憐一派輕鬆的微笑著道。
「她叫我好好看著你,叫你安分點。乖!吃飯,我餓了。」阿憐瞅著桌上的美食,聞著撲鼻的香氣,肚子開始餓得咕咕直叫。
媚姬一時無言以對,只好認命,「行行行,賀禮我今日收下了,多謝玄老爺念舊恩,雪英出嫁了還想著替雪英備上這麼一份厚禮。雪英感激涕零。」言下之意,就是送完禮了么?送完禮趕緊滾吧。再不滾,她就真的要涕零了!
樓玉中又是一陣沉默。
爾安樂呵呵地笑道:「北帝過獎了。小神也就是嘴饞了一些,只要有一頓好酒好菜,這嘴巴有時候就收不住了。北帝您大人大量,絕不會與小神計較。」
什麼?為了救何碧雲而落水?樓玉中逃跑的路上怎麼會遇著何碧雲?
樓玉中奇怪,不過是跳舞獻藝,在盛樂坊登台和出門獻藝有什麼區別么?怎的大家臉色都跟死了人似的?
「是。但不是什麼知名的樂坊。」樓玉中心中明白,以他的舞藝想要隨便編個師承和樂坊糊弄曲小滿,有些難。
嚇得曲小滿只敢立在練舞場的門前張望著。
不,不是阿憐,準確的說應該是樓玉中。
阿憐驚訝:「什麼?她……已經徐娘半老?可看著一點兒也不像。那你有多大了?」在她看來,樓玉中也就差不多剛過了弱冠之年。
大樂師讓人將樓玉中仔細打扮一番,扮作女伶的模樣。若不是盛樂坊的人本就知曉樓玉中是個男兒身,就憑他這一身裝扮,任誰也瞧不出來。
「可能我長得有點面目可憎吧,說了半天,才說動這位娘娘。」奎河望著季如月,略顯無辜。他又不能使用暴力將她打暈帶過來。
於是,他一碰女人便會吐的事一下子在武昌城裡傳開了。街頭巷尾都在傳他樓玉中其實是個不能人道的閹人。他笑而不語,好像能把女人壓在身下是件多了不起的事是呢。他根本不在乎。
「是誰如此大胆,召喚本神君?」河神爾安口中咀嚼著熱乾麵,口齒不清地說著,抬眸一見竟是天界失蹤多年的紫微大帝,嚇得嗆個不停,連忙扔了手中的碗,伏首跪地,「小……小神爾安參……參見北帝。」
「撞了邪,就該去找能人之士去驅邪。更何況我並沒有在那季大人的身上看到什麼妖氣。」
「不是小月兒。」這天下間竟然還有比他的小月兒還要美上三分的人,貴客的眼神一下子飄乎起來,臉上猥瑣淫|糜的笑容更濃了。
皇帝因年少時便縱情酒色,膝下無子,突然病重駕崩,其弟繼承了皇位。新皇帝在那一曲《佳人無雙》時便對季如綿另眼相看。新皇繼位,季如綿便得新皇寵愛,整個朝野上下都知道他與新皇的那檔子事。不是她何碧雲不能生育,而是季如綿自從得了新皇恩寵之後,而將自己弄成如閹人一般。縱使她何碧雲再有三年六臂,也絕不可能有孕,更別說後院里那一群妻妾,那不過是季如綿用來掩人耳目的遮羞布罷了,然而放眼朝中上下,這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有他季如綿還不肯扯下那塊遮羞布。
季如綿只是苦笑著,閉上雙眼,沒有搭理樓玉中,因為他總有一天會明白,這些都是代表什麼。
季如月咬著唇,眼淚撲簌地落下。
「幹嘛要他們兩看著我?我都沒有找人看著你呢。」
阿憐頓住腳步,只差了一點,她就要走出這裏,奔向光明了,可是聽到這位美男子哀凄凄的聲音,她的心頓時軟了下來。
「路見不平?倒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長得一模一樣的路人,通常多管閑事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季如綿突然拍了兩下手,兩個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從兩邊走過來將阿憐圍住,「不自量力!給我把她抓住!」
「真的么?」阿憐故作驚訝,「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有與我相象之人,真是不可思議。」
忽地,一個小廝匆匆前來稟告:「嬤嬤!嬤嬤!季大人來了,樂正大人這會兒不在,幾位大師小師都去前院伺候著了。」
阿憐好奇地問道:「這是怎麼了?」
芋圓見勢,打了個圓場,道:「若是你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不妨從你與季如綿如何相識開始說吧。說不準回憶回憶,你就能想起什麼呢。我們也好幫你呀。」
她依舊沒好氣的瞪了一眼玄遙,惱羞地道:「玄先生,常言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一堂堂七尺男兒,竟然是說話不算話。」
河神爾安立即上前,在玄遙的耳邊輕聲道:「前幾日,那人剛巧經過這舉水河到了武昌,不知現下是否離開。」
季如綿當下一陣眩暈,卡在阿憐脖子上的雙手,也一下子鬆開了。
「季如月已經在來的路上,是否還想再見她一面?」
「如月,你聽我說,這件事與你無關。即便你不生病,他也總有一天要被迫走上這一條路。」
奏樂師們開始彈奏,琴聲飄然如仙樂。
「你給我閉嘴!」季如綿赤紅了眼。
巷口一群黃口小兒手中拿著喜餅,口中含著喜糖,高興地圍著在一起又蹦又跳,又唱又鬧。還有一群人也聚在巷口看熱鬧,兜里揣著免費派送的糕點,眼睛張望著看看是否還能討著好處。
空氣中飄著一股子淡淡的桂花香,阿憐嗅了嗅,這八月金秋的季節已過,桂花也早已落完,怎麼還有桂花香味兒?她動了動鼻子在空氣里嗅了嗅,尋著香氣走了幾步,忽地,樹叢里跳出來一隻白色的小貓兒,嚇了她一大跳。
樓玉中突然插話:「快放手!」
季如綿總是罵他是傻子,大好的機會都白白浪費了。
他親吻著她的嘴角,道:「喜宴就在後日,乘船怕是要趕不上,回程時可以坐船,玩多久都可以,只要你喜歡就好。」
芋圓齜著牙,轉身撲向季如綿,季如綿的身體只是微晃了晃,便躲開了。芋圓再跳起,但這一次也只是咬住了他的袖子。季如綿一個反手,便將他用力地打落在甲板之下。
阿憐佯裝惶恐:「大人……」
一個裹著黑色披風的黑影,聽到她的聲音立即往夜色更深處逃去。
樓正遠去世的第二年,老皇帝因為濫服丹藥,終於駕崩,未久新帝即位。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何碧雲坐立不安,開始害怕。
眼看著沒人登台,季如月又是那位貴客指明要的,大樂師也不敢擅自換人,生怕惹惱了那位貴客,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不知誰忽然提議,樓玉中不是在么?讓樓玉中上呀。
氤氳的水氣四處瀰漫,兩人這樣面對面,四目相對。一時間,這小小湯池的氣氛也一下子變了味。
阿憐悄悄地道:「這季大人可是個有故事的人,想聽不?」
所以說,縱然伶人有著追求伎藝最高境界的傲骨,卻也難逃地位卑賤的命運。
「噗——」阿憐總算是聽出來這二位的意思。這季大人可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呀。她拍了手掌,激動地問玄遙和奎河:「聽過《佳人無雙》沒?」
樓玉中恢復了神情,什麼話都沒有說,轉身便向前方步去。
「你在想我陪你一起沐浴!」他斬釘截鐵地說完。
未過多久,墨漆的大門打開,裏面的小廝走出來,將一盞盞燈籠點亮,準備迎接客人。待到暮色降臨,這裏紅色的燈光便會將整個院落綴得透亮,在夜色中散發著刺目而魅惑的光芒。
季如綿淡淡地道:「看看再說吧。」
「玄先生,請留步。」楊廣德急得滿頭大汗。
「因為你做事總是優柔寡斷,當斷不斷。像季如綿這種人渣,該殺之時不殺,比婦人還婦仁之心,所以才會給了惡人一次又一次害你的機會。」阿憐說完,伸手便揮向季如綿,隔空便將他舉在半空,冷冷地道:「這世間怎麼會有你這等無恥之徒?活著都是在糟蹋百姓辛苦種下的糧食。留你何用?!去死吧!」
樓玉中隨著那位小廝進入盛樂坊,沿著蜿蜒的小徑,走向女部所在的麗伶閣。十年未曾踏入這裏,亭台樓閣,樹木山石,竟與記憶中一樣,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此後,季如綿會經常被邀去何府獨自獻唱,每次回來,都是慘不忍睹。而樓玉中每次照顧他的時候,都要哭著鼻子勸他別再惹何大人的父親不高興。每次季如綿什麼也不說。
「閹……閹狗……我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我今日不過是帶著賀禮前來向你賀喜,難道這也算是騷擾么?」玄遙表現的一臉無辜。
阿憐驚詫望向玄遙,他竟然稱她為內子?真是好害羞啊。
芋圓瞪著一雙黑亮的貓眼瞅了一眼玄遙,喵地一聲:「卧槽!原來師傅這麼重口味。」他還是喜歡柔若似水的女人,比如蘇婉心。
爾安湊上前,嘆了口氣道:「啟稟北帝,這樓玉中並非是在舉水河落水而亡,依水流速度,我估莫著應該是在上游宋埠附近落水。小神問過他很多次為何落水,他也不說。從他的神情舉止中,小神約莫猜得他是為情所傷。這樓玉中與其他落水的冤魂不太一樣。這近十年,他從未害過一人,甚至還救了不少人。小神勸他跟無常使者回枉死城,早些去投胎,他也不聽。小神見他實在是太可憐了,所以……就心軟收留了他。他就這麼在河底陪著我,偶爾為小神做做飯菜,閑時,會打著拍子哼唱那首什麼才子佳人。」
「今夜,梁王讓我去跟前伺候,我伺候梁王喝了點酒助興,誰知行房到一半,他便兩眼翻白,口吐白沫……馬上風了……我嚇得不敢伸張,將他扶上床安頓好,便趁夜逃了出來……嗚嗚嗚……」今夜的守衛剛好平日里與她私情,還不知道梁王出事,只當她又想念哥哥,便偷偷放她出了門,並叮囑她天亮之前趕緊回來。
季如月讓哥哥閉嘴。
芋圓從夜空中躥出來,飛撲向他們,一爪一個,撓向他們的臉。兩個大汗吃痛,便鬆開了抓住阿憐的手。
「沒有啊。這去喝喜酒需要請柬么?」奎河不懂。
「小的……小的……小的惶恐,請請……請大人恕罪。」樓玉中幾乎是臉貼在地上不敢抬起。
「梁王死了。馬上風。」樓玉中淡淡地道。
阿憐手中攥著水袖,心裏嘀咕,眼看著就輪著她了,這樓玉中死活就是不出現。反正她不會什麼白紵舞,待會她就甩著這兩隻袖子扭秧歌算了,反正都是甩袖子,也沒差了。她心一橫,咬著牙,硬著頭皮上了。
季如綿說:「這根本不可能!從來沒有聽說過官伶能夠成功逃走的。想想你小時候逃過多少次,想想從盛樂坊逃走的那些伶人的下場。我們這種人就算是死,也是官府的鬼。怎麼可能逃走?要是被抓回來,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有些魂魄佔了宿體之後,可以完全操控宿體,而有的則有可能會被宿體吞噬,宿主厲害的話,還能令它們魂飛魄散。」玄遙見阿憐一臉迷茫又補充道,「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太累了,去睡了。」
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季如綿怒道:「哪來的野狐狸?!給我一併抓住!」
芋圓「喵喵喵」叫了幾聲,快速地躥至別處。
果真如路人甲描述的一樣氣派。門前種了一排茂盛的楊槐樹,大門前蹲著兩尊石雕的蟾蜍,左邊的一尊前爪踩著一堆錢幣,右邊的一尊口中含著金元寶。這與官衙門前兩尊石獅可是有異曲同工之妙。黑漆描金的牌匾上寫著龍飛鳳舞的「楊府」兩個大字,門頭上方懸著兩盞大紅燈籠各貼了一個喜字。
奎河道:「正要去叫她。」
「我一直在。你和他的對話我也都聽見了。你說的很好,沒有壞事。」樓玉中也未曾想到,分別十年再見季如綿,心會是這樣的傷痛。
河水湍流至極,他又往下游的方向游去,遊了很長一段,依舊不見阿憐的蹤影。為何會這樣?這眨眼的功夫,阿憐不可能憑空消失。
樓玉中突然被從中里拉出來,一雙美目因驚嚇而瞪得老大,不停地咳嗽,「我只是……想泡一下……而已……咳咳咳……」
「看來這一次天宮不只是要塌了。」玄遙冷嗤一聲。
她已無暇顧及樓玉中,手撐著樹榦,不停地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倚在樹上,閉上雙眼,感覺整個人靈魂似要出竅。玄遙也不知去哪,賓客四座,卻不見他,也瞧不見奎河和芋圓。
「還請大人恕小女魯莽。小女可以自己走過去。」阿憐連忙陪不是。
季如綿微微一怔,沒想到玄遙如此直白,於是拍了拍手掌。很快,一個隨從端著一個承盤過來,承盤之上蓋著一塊黑色的絲絨布。季如綿一把揭開那絲絨布,承盤裡擺滿了白銀,足足有一百兩。
「你可以隱身了進來呀。」
忽然,她的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她回頭,看到了比她還要嫵媚漂亮的樓玉中,「是你?你究竟……是誰?這是在哪?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也會禁不住誘惑么?你可是天界之神呢。」她輕笑,喜歡看他心神俱亂的樣子。
玄遙耐著性子解釋道:「這丹藥是保你魂魄不散,保阿憐元氣不損,你們兩魂魄共用一體,待你離開之後,我得要保證阿憐完好無損。若不是因為你這孤魂野鬼,我根本無須浪費這粒仙丹。」
樓玉中十一歲那年,季如綿十四歲,季如月十二歲。季如綿已長成一個俊俏的翩翩少年郎,有一副好嗓音,每次登台座無虛席,在武昌城內小有名氣,惹得好多姑娘家喜愛。季如月如同她的名字一樣,落得閉月羞花,成了盛樂坊第一美人。而樓玉中依舊唇紅齒白,膚若凝脂,若是著了女裝,甚至比季如月還要美上三分。關於樓玉中的長相,一直以來,是盛樂坊伶人們茶餘飯後的一個閑聊話題。所以樓玉中有段時間排斥女伶扮相。
玄遙挑了挑眉,佯裝聽不白明:「媚姬姑娘似乎怨氣有些大,我怎麼說話不算話了?」
「呃……那個……是白顏軒,白顏軒。」若是推給奎河和芋圓,這兩傢伙免不了要被責難,推給九尾狐族的白顏軒好了,反正難得見到他。這鍋就讓他背吧。
玄遙厲道:「尋誰?」
阿憐看著鏡子,盯著自己紅通通的雙眸,道:「你不覺得奇怪么?以你和季如月對季如綿的了解,季如綿既然搭上了何碧雲那條線,怎麼會輕易罷手?他既然有意將季如月送去宮裡,就說明他已經變了,變成一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即使犧牲自己最親的人也在所不辭,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一心護著妹妹的季如綿,怎麼會說跟你們走就跟你們走?而且,梁王死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和季如月卻一點事兒都沒有?為何偏偏只有你死了?」
以玄遙那「你躲哪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逮到你」的個性,媚姬姑娘能發請柬給他也是奇了怪了。媚姬姑娘這次突然從良嫁人,說不準也是因為玄遙功不可沒,任誰都受不了這每個月抄一次一夜的佛經啊。
樓玉中沒有立即應她,透過她的眼睛望著床頂上方,眼神一片茫然。
那虯髯壯漢瞪著眼凶他:「幹什麼?」
大樂師失去了耐心,著人揮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他。他挺直小身子板就是堅決不低頭。那一次,他的後背被打得渾身是血,皮開肉綻,奄奄一息的被扔在了禁閉室里。大樂師命令全樂坊上下,不準給他送吃的和喝的。
不止是紫微星君,就連乖乖站在十步之外排成一排的幾位天界使者,聽著一個個都震驚得差點下巴掉下來。也就是說,他們天界的北帝大人不僅看上了一個凡人,還生米煮成了熟飯。哎媽呀!這可是天界一等一的大事啊!他們天界的北帝大人原來沒毛病啊,沒毛病啊!
「所以……你是失憶了?!」阿憐難以置信。
阿憐又小心翼翼地試探:「大……大人,您怎麼了?阿憐說錯話了么?」
奎河探頭往玄遙的廂房裡看了看,跟方才一模一樣,只是多了一個師傅,「沒什麼沒什麼,大概我方才眼花,沒瞧見師傅吧。」
暮色降臨,盛樂坊一片燈火輝煌,與白日里的熱鬧有些差別,多了許多放蕩頹靡的味道。
季如綿一下子怔住,驚覺自己失言,便又立即詭辯道:「是!我承認!我當時是親眼看著那塊石頭滑下水壓在你的身上。不是我不救你,而是我想救你之時,那塊石頭已經壓著你沉入水底。」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三人終於達成一致,在了卻樓玉中的心愿之前,玄遙與阿憐不得有任何親昵的舉動,甚至連曖昧的目光都不可以有,樓玉中也決不會拿阿憐的身體做出任何出格危險之事,首要保證阿憐的人身安全。
忽地,玄遙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阿憐:「還痛么?」
「沒有。」
「樂戶我會替你想法子弄。你只要聽話即可,尤其這兩天安分一些,這以後的日子,保不準就是飛上枝頭當鳳凰。」曲小滿自打從前樓看完了那段扇舞之後,整個人如同打了雞血似的。方才季如綿回到前樓便同她說了,明白白日里還會再來考核一下這丫頭,確認沒有問題,便要帶回京城,準備殿前獻藝了。誰知道她一出來尋她,就瞧見她同那個變態的王胖子拉拉扯扯粘粘乎乎。真是氣得她哦……肝疼!先前看著明明是個明白人,怎的目光這樣短淺。
「應是在後台。」
媚姬摸著織錦堂的繡衣,做工真是精緻,叫人愛不釋手,還有那一床蠶絲被,手感柔軟舒適。阿憐姑娘真是有心了。來偏廳之前倒是沒有想到玄遙能送她這麼多值錢的東西,彷彿真是娘家人給出嫁的女兒備上豐厚的嫁妝。看著這些珠寶玉器、綾羅綢緞,心頭的氣也消了一半,但是賀禮歸賀禮,她媚姬絕對不會被這點點蠅頭小利所打動。
玄遙深蹙著眉心,薄唇緊抿,望著「她」的身影,一時之間陷入沉思。能接受鬼契,無條件幫助別人,大概也只有阿憐這個傻瓜才能幹出來的事。
樓玉中倔強地搖了搖頭,嗤笑一聲,道:「我說了,我只要完成未了的心愿,我便會從這位姑娘體內出來。我已死過一次,就算魂飛魄散又如何?我根本不在乎。再說,若不是這位姑娘有心要幫我,她的身上有這兩個聖物,我又如何上了她的身?」他從懷中摸出蓮花令和梅花令兩塊令牌,「眼下,我只是令她睡著了。」
玄遙放下筆,伸手拉過阿憐,將她攬在懷裡,輕啄了下她的紅唇,抵著她的頸間深深嗅吸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他用牙齒在她的頸間細細輕咬,道:「我每月除了讓她抄佛經之外,可並沒有半點逾矩的事。」
偶爾無意間聽其他伶人談論,季如綿最近與樂府令大人的養女何碧雲往來密切。
他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一下,道:「傻!」
以她當年和擎蒼二人在街頭巷尾八卦的本事,怎能不知道這季和-圖-書如綿的風流韻事?季如綿恰巧就是武昌人,家中世代為伶,這季大人與其妹季如月,兩人皆是當年武昌伶館最紅的伶人。兄妹二人能歌善舞,容貌俊美,甚是喜人,自被選入進宮,有幸能在皇帝面前表演,這一下子全家都跟著雞犬升天。
她羞憤,她哪有? !瞧被他形容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色女!
「季如綿,枉我這麼多年,對你掏心掏肺,原來在你心中,你是這般看待我!你簡直是禽獸不如!」何碧雲衝到樓玉中的面前,指著季如綿厲道,「樓玉中,真正害死你的真正兇手是他!」
「正是!正是!」兩位客人連連點頭,眉飛色舞的神情似是在說:知道是季如綿,就不用我們再說他的八卦了吧,人人皆知啊。
樓玉中還沒來及回答,季如綿便搶先道:「武昌吧。」
玄遙見著,「你怎麼了?」
「唔,我方才一直在考慮是在這梅花下面,再添一個木魚呢還是再添一串佛珠呢?」
「你不是樓玉中!你倒底是什麼人?為何要冒充他?!」季如綿沉下聲厲道樓玉中的雙眼裡滿是失望,嘲諷道:「我是不是樓玉中,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前幾日在你面前舞的那首曲子,你該不是忘了是十幾年前,你我還在武昌時共同譜寫的。那天晚上你喝多了,跟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我若是個女人,你便會娶我。眼下,我是個女人,試問你敢娶我么?」
這許香蓮是何許人也?阿憐很快便搞清楚了。原來也是位和樓中玉一樣的命苦之人,家族之中大伯犯了事,連累了她的父親,於是家中女眷全部被貶做官婢,而她因相貌出眾,又擅音律,便在兩日前被送來盛樂坊當官伶。許大小姐是位性子剛烈的姑娘,剛進來的頭一天晚上便含恨上弔自縊了。所以,這盛樂坊見過許大小姐模樣的人,也就沒幾個。
樓玉中的姿態極低,就差沒給曲小滿下跪了。
此生,除了樓玉中之外,何碧雲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有天賦的舞伶,眼前這個許香蓮倒是個例外。
「師傅!阿憐在那。」岸上的奎河忽然叫了起來。
阿憐不可思議的驚道:「我有這麼厲害么?」
阿憐頓時舒了一口氣,這曲小滿哪裡是找人伺候她,分明是怕她這個搖錢樹臨時又變卦跑了吧。
與此同時,樓玉中冷冷地道:「請聖仙放開我!」
樓玉中淡淡地道:「小女姓顧,顧影憐。曾在京城的樂坊里待過,」
「但是我想坐著觀賞。」
樓玉中說完便要自毀魂魄,阿憐翻手便使了法術將他定住。
望著她眼角滲出的眼淚,他竟然混賬的忘了這不是千年之前,這是她的第一次。她是青蓮,可又不是青蓮,她是阿憐。
出了練舞場,何碧雲便追上季如綿,顫著聲道:「是他。」
吃了約莫沒多久,差不多半柱香的時辰,這幾位客人一齊起身向主桌上座某位大人跟前去敬酒。
玄遙對船夫道:「撐去對岸孟家村。我付你雙倍的價錢。」
阿憐忽然摸向心口,那裡發燙。
「哪裡不舒服?」玄遙摸了摸她微燙的臉頰。
季如綿的身體重重地撞在船上堆放的箱子上,將箱子撞翻了滿地,吐了好大一口鮮血,「你……玄……玄夫人……」
「嗯。」
奎河走上前,不解地問玄遙:「師傅,你就這麼放心阿憐進去當一名散……散伶么?」誰都這知道,這散伶如同青樓女子,甚至有些時候連她們都還不如。
「季如綿,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狡辯。當時,我正在費力地往岸上爬,看到了一樣東西。那日逃跑的半途中,因為你被石子狠狠絆了一跤,你右腳的鞋子前端便磕破了一個洞。而我在落水前,眼中看到的最後一樣東西,便是躲在石頭後方,你腳下的那隻鞋。」樓玉中一把捉住季如綿的衣襟,目光直瞪向他,恨不得殺死他。
「不僅長得像,就連你們跳舞時舉手拾足都很像。」
「你不喜歡,你出去呀。」
玄遙拉下她的手,親拍了拍幾下,道:「我沒事。你記著凡事要小心,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麼,別逞能,辦完了事立即回半蓮池,知道么?」
「季如綿!你給我閉嘴!」樓玉中雙拳緊握著,不僅氣得渾身在發抖,就連手背上的青筋開始暴突,似要撐破皮膚裂開來。
「我先行一步。」
樓玉中道:「不用。謝謝。」
樓玉中冷笑一聲:「我覺得她說得沒錯!」
樓玉中跳完了扇舞,便急匆匆地走向後台,捂著心口剛坐下,又起身從後門走了前樓。樓玉中扶在一棵樹下拚命地作嘔,此時確切的來說應該是阿憐。
阿憐作勢要修理芋圓,無奈他一下子躥到了樹上。
「笑什麼?」他抬眸看向她。
「我知道。一神之下萬神之上的紫微大帝么。」
阿憐安慰他道:「好啦,救人一次勝造七級浮屠,等解決完了這事,我們趕緊回家。」
不止是季如綿,就連曲小滿也震驚不已。若是之前的《佳人無雙》在她看來算是技巧不錯,一曲《高山流水》配出的丹青水墨之畫,全天下恐怕也無人能作,除了樓師哥……這小丫頭先前她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有這等驚艷全座的本事,可偏偏卻跳出了只有樓師哥達到的境界,若不是看臉,甚至讓她懷疑那根本就是樓師哥在世。
玄遙囑咐了奎河和芋圓,小心看著阿憐,便與紫微星君和幾位天界使者化做數道白光,「嗖」地一下消失在庭院中。
阿憐追過去,一個人影也沒有。難道是她錯覺?
芋圓在心中也是嗶了狗了,明明是阿憐把他帶壞了。
「玉……玉中……」季如綿顫著聲音,滿臉驚恐與難以置信。方才那兩拳,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個嬌弱女子打出來力道。
紫微大帝在人間遊盪了千年,終於願意重返天庭,回歸原位了。
所有一切在這條船上他都記起來了,猶如當年情形一樣。
「我內子,我徒弟,我家寵。鄙姓玄。」玄遙只用了短短十二個字,將三人一狐狸的關係表述清楚。
被芋圓迷暈的何碧雲正巧醒過來,方拉開船艙的門,便聽到季如綿這番令人寒心的話。
幾位大師小師也是明白人,立即叩首退了出去。
曲小滿不可思議地盯著樓玉中,就憑這丫頭剛才露的這一手,別說是她們的盛樂坊,就連進入京城最大的長樂坊那也絕不成問題。說起長樂坊,那名氣可是比她們盛樂坊大多了。長樂坊教出的伶人那可是常常在殿前獻藝,各地達官貴人們爭相搶奪。這丫頭怎麼看都不像是野路子出身,該不是長樂坊的人吧?
「哪裡多了?人家還能喝。」她雙頰緋紅,騰地一下子坐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這是她臨走之前跟楊廣德討的果酒。
阿憐滿意地看著他變乖,才賞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然後忍不住又向主桌的位置睇了幾眼。她是早就聽聞這位傳奇的季如綿季大人呀,只是從未能見過,沒想著今日有幸能見到這位季大人,本人竟長得是這等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啊,難怪招當今聖上喜愛,可真是秀色可餐啦。
「噗——你這個天界之神可真是隨性啊。」就一句看人不順眼,所以每個月跑去包場罰人抄佛經,如今人家從良了,他還要帶著賀禮去砸場子,這真的太可怕了。還好,她是挺過了當年處處與他針對的日子。她究竟是喜歡上一個什麼樣的神仙呢?如今的他與夢裡那個驍勇善戰,霸道無禮地紫微大帝太不一樣了。
她望進他蒙了霧的雙眸,那裡透著滿滿的期望,她終於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夫妻之間才可以有的肌膚之親,卻被她喂酒撩撥撩起來,可是她心底不並抵觸,甚至有些期待。
阿憐道:「不是說他比他妹更得聖寵么?」
「是為了救人……」何碧雲害怕地道。
順著幾個小兒指的方向,入巷走了沒多遠便到了楊府大門前。
從那以後,樓玉中真的沒有再逃跑,乖乖的聽從大樂師的話,接受盛樂坊教習指導。
「夫人問你什麼了?」季如綿的語氣依舊稀鬆平常。
阿憐難以置信地道:「哎喲,你憑什麼認為我家大遙遙是要摸你?你少在那自做多情了!先說好了,我答應幫你歸幫你,但是你不許亂來。不管你有多愛慕那位季如綿季大人,與他關係如何,但是如今這身體是我的,你得要尊重我,絕對不要想著你如今變成了女人,就可以拿我的身體去引誘季如綿。這是絕對不可以的。我可是個有主的人!你聽清楚了沒有?」
夜色降臨,透過門中,玄遙看向燈籠高懸紅光一片的庭院,道:「如今的樓玉中可不是十年前的樓玉中,隨爾安雖然只修行了短短十年,但救人無數,就憑那一點點道行,凡人想要傷害他卻並沒那麼容易了。我反倒是擔心他,若是控制不住內心集聚的怨氣,傷了凡人。」
「就你這脾氣,也不知那位聖仙怎的看上你?」
樓玉中默許。
季如綿見到樓玉中昏迷時的慘樣,也終於心軟,知道自己方才那一方話確實是重了些。當樓玉中再度醒過來時,季如綿一改先前的態度,向他道歉,並安慰他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阿憐將臉逼近何碧雲,惡狠狠地道:「我落水的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給我一字不落的說清楚了。」
樓玉中道:「嬤嬤,你多慮了。我看大伙兒都很緊張,秧歌舞是為了讓大伙兒放鬆放鬆罷了。」
她抬眸瞅了他一眼,他神態自若,正是印證了什麼叫做道貎岸然。
玄遙抱著女娃兒也下了船,將女娃兒交給奎河。
季如綿心下一慌,道:「我真的不在場。等我趕到的時候,如月和何碧雲都暈倒在岸邊,卻獨獨不見你的身影。直到三天後,有人在孟家村發現你的屍體,我才知道你已經不在人世。」
兩個壯漢立即向「阿憐」走過來,就在要伸手抓她的時候。
這裡是武昌最有名的伶人館——盛樂坊,有許多紅極一時的伶人都是從這裏出去的。
「去武昌那是沒睡好。」奎河強行找借口。
樓玉中沉默了很久,終於說了一句:「你們有想過離開這裏么?離開長樂坊,離開梁王府,離開京城。」
奎河投為凡人之後,這天眼是時開時不開,以致阿憐被樓玉中附了身,竟沒能第一時間看出來。待到看清了樓玉中原本的相貎,便和芋圓感嘆,這樓玉中根本就是男生女相啊,就算他附的不是阿憐的身體,他若扮成女子,尋常人也恐難辨別出他的性別。
季如綿急紅了眼,「樓玉中,你是不是離了我就不能活了?」
玄遙凝眉,道:「起來說話吧。」
曲小滿心頭一緊,下意識眈了一眼樓玉中。
全場的人都震驚了。樂師們不知這位女伶發生了什麼,雖然心中好笑,但是不敢停下,繼續吹拉彈唱。
「之前你去哪了?你口口聲聲說要見季如綿,結果倒好,一見著他就莫明其妙地丟下我一個人自己躲起來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他說話都要絞盡腦汁,生怕露了餡,壞了你的事。」
這次,阿憐沒在掩藏,而是開門見山:「夫人究竟想問什麼呢?是想問阿憐是否師承一位姓樓的前輩,還是想問阿憐的親人當中是否有一位姓樓的長輩?」
「趕緊再去準備準備,檢查舞衣有沒有哪裡不妥,千萬不能出差錯。」曲小滿顯然看上去比阿憐還要緊張。
玄遙一下子慌了神,道:「我不是要丟下你不管,是真的有事要去處理。本想著帶你一同回天界,但你這不是樓玉中的事還沒處理完么。你若不放心,我讓奎河和芋圓在下界陪你。我很快就回來。」
「你騙人!你平日里看著比我聰明比我機伶,其實脾氣比我還倔。若不是惹何大人的父親生氣了,怎麼會被打成這樣?」樓玉中一邊哭著,一邊給季如綿上藥。
「是,大人。」
幾位客人出去敬了幾輪迴來,興緻一下子高漲起來,十分熱情地頻頻向玄遙敬酒。
奎河明白師傅這是替他解難。
玄遙揚眉,道:「為何要給她面子?」
樓玉中領著他們很快到了渡口,一個船家早已在那等候。
玄遙的反應大大出乎媚姬所料,原本以為他根本就不是湊熱鬧的人,誰知道……她氣地一跺腳先行離開。
芋圓喵喵喵叫道:「師傅這不是派我來了么。再說了這季如綿即不是怨魂又不是妖精,你能讓師傅么辦?只要樓玉中不害人,其他凡人的事情,我們做神仙的不好過多插手呀,否則有損自己的修為,要遭天雷劈的。做神仙不易,我們得要愛惜自己的羽毛呀!」
阿憐沒想到楊廣德會來,慶幸媚姬姑娘沒有一同前來。在坐上馬車之前,她全程將芋圓抱著擋著臉。芋圓十分配合地用爪子蓋住了她的口鼻,盡量只露出她的兩隻眼。
樓玉中剛好在一旁,因為每日陪著她一起練習,他也知道她的身體狀況,正擔心她能不能撐得住,誰知人說倒下就倒下,急得他拔腿就要去找大夫,誰知卻被攔下。
玄遙正在案前潛心作畫,見她推門進來,便道:「你來的正好,幫我看一下這副字畫如何?」
季如綿揮了揮手,道:「那丫頭眼下在何處?」
何碧雲倉皇地爬起身,躲在了樓玉中的身後,不停地哭泣。
「你……」阿憐一口氣憋得慌。這老頭子怎麼能說出這種沒人性的話?這些村民根本就是罔顧那些無辜女子的性命,求得是個心安,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阿憐!」玄遙衝著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過來。
阿憐道:「從現在開始,我問你什麼,你回答什麼?你若敢有半點隱瞞,我便讓這隻狐狸吃了你。」
樓玉中有些惱道:「我可沒有你想的那麼下作!」
季如綿的神情總算緩和了一些,又道:「你家鄉哪裡?」
盛樂坊的人以為上面的人故意弄錯樓玉中的性別,意圖羞辱死去的樓正遠,令其死不冥目,於是便睜隻眼閉隻眼的將樓玉中留下,好歹免去被發配邊疆之苦。
阿憐步下亭台,正要離開,不遠處的樹下突然傳來聲響。
她嚶嚀一聲,雙手本能地勾著玄遙的脖子,熱情地回應他。
樓玉中搖了搖頭,說:「哪裡都不回,再也不做伶人,找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隱居起來,平平淡淡過完下半生。」
身為舞伶,對身體的要求很重要,若是身體被打的遍體鱗傷,會影響之後的登台獻藝。所以最初一兩回,大樂師手下留情,並未重罰,可不想樓玉中一而再再二三的從盛樂坊逃走。這樣看來,樓玉中便是不識好歹,最終惹惱了大樂師。
季如綿的神情突然松馳下來,道:「如月人呢?」
樓中玉的父親樓正遠原本在朝為官,為人剛正不阿,因朝中派系鬥爭而被奸人所誣陷。老皇帝不僅年邁且昏庸無能,整日沉迷於煉丹之術,後來聽信讒言,一道聖旨,便將樓正遠下令處死。樓家被抄,樓玉中淪為罪臣之子,樓家上下男丁一律發配邊疆為奴,女眷們皆充為官婢。年僅八歲的樓玉中因男生女相,被人誤以為是個女娃,遂充作官婢,送入盛樂坊調|教。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樓玉中被迫淪為下三流的伶人。
樓玉中語塞,不再吭氣。
那一刻,他的心陡然開始收縮,猶如一把尖利的匕首直插入他的心口。阿憐僵硬的肢體因他的動作而受到了強烈的負重,變得極度不適。他的魂魄被迫震開后,便再無法操縱阿憐的身體。他拼盡了最大的力氣,逃離了那個地方。十年過去,他的依然還有著他的驕傲。他竟然不願季如綿看到他的狼狽,即便他是阿憐的模樣……
季如綿更是咬牙切齒,對天起誓,無論用什麼法子,他一定會讓妹妹離開梁王府那個魔窟。
季如綿冷笑一聲:「你又在說什麼渾話?那是個小丫頭,你眼花么?」
「嗯。」
樓玉中冷哼一聲,便躲向一邊,不再說話。
樓玉中不得其解,睜著眼怔怔地看著她。
季如綿瞧見他又團成了一團,便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不管同屋其他人,像哄孩子一樣嘴巴里哼著兒歌。一首接著一首,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平靜下來,整個人窩在季如綿的懷裡,像個受驚的小兔子,慢慢地沉睡。
「已成事實,你不信也沒有辦法。你若就這麼走了,我便再沒有機會查出當年害死我的人是誰?」樓玉中站在她的身後,聲音透著說不出的凄涼與悲痛欲絕。
阿憐也沒再問,靜靜地躺回床上。明日去京城,她無論如何,在到京城之前,也要從季如綿和何碧雲的口中套出話來。
她學習模仿的能力相當快,這些日子的親膩,令她學會了主動攻擊。她勾著嘴角不停地逗著他,令他禁不住誘惑,雙臂穿過她纖細的腰肢將她緊緊勒在身前。他突然又改變對她禁酒的想法,也許偶爾喝一些酒也是不錯的。
「不是大夫說有可能不是病,而是撞了邪么?萬一是妖孽作祟怎麼辦?」
玄遙明知徒兒帶錯了路,卻也不提醒,任由奎河來回折騰。
「救誰?」
在兩個小丫頭的耳朵里聽到的是喵喵聲,在阿憐聽來就是「這個妹紙暗藏胸器啊」「這個妹紙的小手真嫩滑呀」……
季如綿見到嚇得腿也軟了,直向後退去,不想退了沒幾步,腳被甲板上的韁繩絆了一跤,一屁股坐在木板之上。
其實從楊廣德開口說第一句話時,他便一眼看穿楊廣德,無事獻殷勤,必有所求。而有求於他的人並非是楊廣德,是那個躲在遠處的馬車裡不肯露面的人物,楊廣德不過是受他所託罷了。
玄遙從暮色中走出來,立在「她」的跟前,冷冷地道:「她並非瞧不起你曾是個舞伶。她若是嫌棄你,就不會好心的要幫你。只是你自始自終都沒有說明你究竟有什麼心愿未了。你口口聲聲說是被人推落水中致死,但就至眼下看來,似乎你並不想知道誰是害死你的兇手。」
「後面。」
季如綿問樓玉中,「你準備怎麼走?有想好去的地方么?」
阿憐正要伸手,樓玉中卻將她的手控制停在了半空中。就瞧著她的手忽上忽下,如同牽了線的木偶。
他一下懵了,問道:「如月,你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話慢慢說。」
樓玉中不是沒法理解,而是他期待的從來就不是這些虛名。季如綿追逐的名利,對他來說,根本不及一份相濡以沫的簡單情感。能讓他對這塵世還有些眷念的也只剩下這僅有的一絲期盼。
「天機不可泄漏。」
他抵著她的額頭,感受著彼此的氣息。她故意將臉往前又送了送,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然後探出舌尖調皮地舔舐他的嘴唇,並細細地描繪著他的唇形。
他冷冷地嘲諷:「不是我走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么?老死不相往來么?」
阿憐和芋圓被奎河引誘的這口水都快要流了下,恨不能立即衝進酒樓去品嘗這武昌一絕,但是因為奎河之間施展瞬移咒的時候頻頻失誤,致使他們移錯了地,一來一回,耽誤了不少時辰。
「你知道么?如月……她走了,去了京城的長樂坊。臨走的時候,我問她要不要來看看你,她搖了搖頭,頭也不回的走了,應該以後難能回來一次了吧……」季如綿赤紅一雙眼睛,啞著嗓音,哽咽著接著說,「有好幾次,我真想把你給弄死了算了。你死了,她就再也不會受你的折磨她了。我只有這一個妹妹,也只有這一個妹妹,從小與她相依為命。她為了避開你,讓你能夠活下去,接受梁王的安排去了京城的長樂坊……」
季如綿本能地往後退幾步,不停地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當年明明……」
爾安說樓玉中真正落水的地方並不是在舉水河,而是在舉水河的上游宋埠附近。樓玉中被人推下水之後,屍體順著水流一直飄往下游,整整飄了幾天幾夜,這才飄到了舉水河,被人打撈起。能知道樓玉中落水淹死的地方,除了樓玉中本人以外,那應該就只有兇手。看季大人聽到宋埠的表情……可是真是耐人尋味。難道說這季大人就是害死樓玉中的兇手?
玄遙上前,指著身後的兩箱賀禮,道:「鄙姓玄。我們是廣陵過來的,乃貴府楊老爺在廣陵結實的朋友,得知楊老爺今日大喜,特地備了厚禮前來,賀楊老爺與梅夫人喜結良緣。」
阿憐嘴角抽搐,狠狠地在芋圓的貓頭上拍了一巴掌,道:「我從小就是野大的,不男不女,怎樣?」
芋圓跳上一旁的大鼓之上,蹦得大鼓咚咚作響。他喵喵喵地笑著說:「不行你就扭秧歌吧。上次瞧你在市集跟著人家扭得可歡快了。」
而是許香蓮?許香蓮又是誰?她不敢輕易答話,怕隨便開口都是錯。
眼下,芋圓只是一隻會說話普通白狐,被人掐住了後頸,他絲毫沒法動彈。
兩個壯漢一驚,頓住腳步。
突然,只聽「叭」地一聲,何碧雲手中的茶盅掉落在地,茶水濺在了裙擺之上。
阿憐這番話正如楊老爺的意,「三位公子這大老遠的能來看看咱們小雪,楊某身為小雪的夫君,這可是打心眼兒里高興。人來了就好,竟然這般客氣,還備了這麼份大禮。」
不可以……
樓玉中冷笑一聲:「季如綿,你當真以為當時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么?你敢對天起誓你當時真的不在場么?」
她仔細看著,忘了喝茶。小丫頭唱畢,樓玉中最後收袖,猛地半跪下腰在跟前,令她不禁怔了許久。
季如綿也沒想著自己這麼隨口一說就刺|激到人,明明是個男兒身,卻嬌滴滴的跟個娘們似的。若不是妹妹見他可憐,他才懶得多看一眼這個廢柴。
船夫氣得咬著牙,雖有不甘,但看在錢的份上,只得再船划回去,然而回頭逆流而上,有些吃力,他便一路罵罵叨叨。
若是師傅因為這事傷了凡人,那便是徹徹底底的有違天道,必遭天遣。
「傻人有傻福。」
阿憐話音落畢,樓玉中的魂魄被收進了蓮花之中。
樓玉中看了他一眼,道:「走吧。」
「不是不救,而是有些事是天命。」
「難講哦。我可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剛進半蓮池的時候,那可是沒少被他虐呀,她都是咬著牙挺過來的。
「呵!」樓玉中不屑冷嗤一聲,彷彿在嘲笑玄遙,有本來你來劈啊!
趙阿四因為相貌醜陋,所以一直都沒有說上一門像樣的親事,打了三十年的光棍。有一次在市集見著阿憐變回女裝,俏麗可愛,忍不住伸出賊手摸了她的屁股,結果被她當街暴打。當然這些,玄遙並不知道。若不是他變成趙阿四的模樣,他還不知道她曾經被非禮過。
「是。」曲小滿不敢多問。
萬沒想到玄遙是這般難搞之人,難怪昨日向媚姬提及此事時,媚姬便嗤他一臉,說玄遙肯定不會幫忙的,別白費心機了。他當時還奇怪,不是同鄉么?而且特地攜了夫人千里迢迢過來賀喜,怎的也會給三分薄面吧。媚姬更是沖他翻了一個白眼,說當她什麼也沒說過。沒想到還真讓媚姬給說中了。
玄遙最不喜歡凡間這些虛偽的禮數,端著茶盅,細細撫過茶湯之上漂浮不多的細沫,冷冷地道:「季大人有話直說無妨。」
玄遙淺淺笑道:「剛好撞見一位客人,順手就變成那樣進來了。」
「居然還有心思揶揄我。水都涼了也不知道,不怕生病么?」他輕捏起她尖細的下巴,巴掌大的小臉緋紅一片。
季如月抱著他,哭成了淚人兒。
說完,他俯首吻住她。聽似霸道不講理的命令,卻是別樣的情話。
樓玉中驚恐萬分,手中的酒杯驟然落地,杯中的酒水灑了那人一身。
阿憐看著船夫費力地撐著船,船看似在動,但始終離在那紙船不遠的地方。她驚詫地看向玄遙。
何碧雲聽見門響聲,以為是婢女進來,便道:「春香,東西拿來了么?」
玄遙氣定神閑地下了樓梯。阿憐跟在他的身後,掩著嘴,忍俊不禁。
何碧雲端坐在臨窗的桌旁,還沒有睡下。屋內點著凝神香,她的一隻手半撐著額頭,雙眸緊閉著,另一隻手捂著胸口,看上去不是太舒服。
「公子一路保重。」胡老爺子收了銀票,這才與閨女推著糞車返城。
這時,水底一個身影慢慢地靠近她。
這個吃貨爾安,本是天界三十六天將之一,只因在職守時經常忍不住偷吃龍肉鳳肝,各種珍饈美饌,所以被罰下界做一個苦逼的河神。沒想著,這都被罰下界了,他還是這般貪吃,真是死性不改。
若是轉世投胎,僅十年,不可能是這般年紀,若是當年沒有死,如今也不可能是這副模樣。除非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借屍還魂……
她偏過臉,簡直羞愧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忽然之間傳來要撕碎她整個人的疼痛,令她本能伸手要推開他,「痛……你出去……」
船夫一下子沒了蹤跡。
真到樓玉中起身叫喚,她才想起來說事,「果然有兩把刷子。你叫什麼名字,師從何處?」
「你不用跟著我,去好好招呼客人。」
看完阿憐的舞,何碧雲怔了半晌回不過神,心也涼了半截,這分明就是活生生的樓玉中。之前她只是懷疑,然而這段舞跳下來,她毫不懷疑,這就是活著的樓玉中。
「你們兩個在那嘰嘰咕咕什麼呢?」阿憐捧著剛切好的一盤西瓜走過來,正要拿去書房送給玄遙吃。從一早吃飯到現在,一整天了,就見著芋圓和奎河這一人一狐膩在一起,不停地在那咬耳朵,也不知在那嘀咕什麼,時不時地還唉聲嘆氣。
「這兩位是?」楊廣德仔細看向玄遙,不由為之震驚,好個面冠玉如,氣宇不凡的男兒啊。
「是問我死的時候么?過了而立之年。她是我師妹。」樓玉中第一眼就認出眼前這位曲嬤嬤,乃當年一同為盛樂坊的伶人曲小滿。論輩份,曲小滿還得尊他一聲師哥。時別多年,她的臉上沒了當年的稚氣,倒是了有幾分當年教導他們的教習師傅嚴厲模樣。
「沒有最好!」
玄遙依舊不客氣地回絕:「不必了。」
「只有貪念權位的才會怕。」如今,他只怕再失去她,「從今往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擅自離開。」
「你……」她的呼吸漸漸也變得粗重起來,抑制不住發出陣陣細碎的聲音。她渾身燥熱難受,身體空落落的,彷彿少了什麼似的,那種奇癢難耐的滋味猶如一隻只螞蟻在她的心間爬過。
樓玉中沉默了,他若還能記得,就不需要來尋求答案了。曾經兒時的生死相依,本以為那個是良人,如今卻落得魂歸他鄉。他可是在水底整整待了十年呀……
「才沒有!胡說!」她掬了一小捧水潑向他,被他成功閃躲開。
她驚恐地看見阿憐,身體一點一點向後挪去,生怕被她也給扔進江中。
阿憐也聽到身後忽然頓住的腳步聲,猛然轉身一看,竟是季如綿。
奎河怒道:「你這老頭兒,怎麼言而無信?」
他當初他只是懷疑猜測,季如綿假意隨他和如月逃走,否則不可能他們剛到一處便有追查的官兵,原來真的是他一直在通風報信。一同回武昌,什麼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根本就是他在謀划要將他置於死地。為了要將他置於死地,他竟然連最愛的親妹妹如月都可以利用和傷害。梁王之所以會死,也都是在他的預料之中,難怪如月連死都不願和他在一起。如月是早已深知她這個哥哥已經變了。
阿憐道:「樓玉中,你想幹嘛?」
阿憐讚賞他,道:「看來修行還是有用的啊,以後要隨你師傅多加修行。」
何碧雲搖了搖頭,以手半遮著眼,不敢看向阿憐。
「他已經……死了……被你這個……奸人……給害死了……」阿憐被掐著脖子,一張臉已經脹得通紅,雙手指甲死命地摳著季如綿的手背,腳不停地踹他。
季如綿半開著玩笑,開始往屋裡找尋如月的身影,視線忽然落在圓桌上的包袱上,他轉身看向樓玉中,「你還是決定要逃了?」
玄遙一行人跟著家丁來到偏廳候著。一進門,阿憐便被院內兩棵高大的銀杏樹吸引目光,沿途欣賞這座整體格局錯落有致的大宅院,忍不住同玄遙咬耳說道:「媚姬姑娘這回可是命好了,嫁了一個大戶人家啊。」
季如月緊抓著樓玉中的衣袖,道:「玉中,我沒事的,我在王府其實也已經習慣了。」
季如綿說完,便拂袖出了練舞場。
「嗯。你也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應付季如綿。」阿憐應了一聲,進入睡夢中。
曲小滿見到王敏之提著鳥籠趕回來,恨不能一腳將他踹死,衝著他橫挑鼻子豎瞪眼。
「就是我想這麼做,想了整整幾個月。」
「噗——你這畫是準備要送給誰的?」阿憐有個不好的預感。
不可以……
樓玉中一陣沉默,淡淡地道:「與聖仙無關。」
天剛蒙蒙亮,城門一開,胡老爺子和閨女便推著運糞車出城。守城的官兵本揪著每個出城的人仔細盤查,見到胡老爺子推著糞車走過來,立即捂著鼻子催促他,「快走!快走!」
這些年,他們盛樂坊資質上乘、天份極高的優伶就沒見有,自打被京城的長樂坊壓下去之後,就沒有再抬起過頭,若不是有季大人在宮中頂著,他們盛樂坊怕是早被遺忘。就憑這丫頭的舞藝,只要登台一定能成為她們盛樂坊的頭牌,說不準被季大人一眼相中,挑去宮中,若是日後能承蒙聖寵,她們盛樂坊反壓京城的長樂坊,那是極有可能。但是這丫頭雖然話說的好聽,但目光森冷,令人不寒而慄,一點都不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眼神,這真是叫人很不舒服。
「在京城待過?」
「男兒就男兒,也許別有一番滋味呢。哈哈哈——」這位貴客伸手便將他的衣襟扒開,「細皮嫩肉的,本王最喜歡了。」
阿憐緊接著又是一拳頭重重地打在季如綿的臉上。
「對了,說正經事。樓玉中不見了。方才扇舞一結束,他急忙沖向後台,接著我就覺得整個人天旋地轉,極不舒服,等我清醒時,我正趴在樹榦上乾嘔,而他不見了。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玉中,你願意帶我走了?你願意丟下一切帶我逃走?」季如月含著淚的黑眸里閃著星光,那是燃起的希望。
樓玉中一直不明白,為何小夥伴們一聽到那個何大人,臉上個個面如死灰,彷彿何大人家府上是煉獄,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曲小滿立即上前求情:「大人請息怒,香蓮這是想在正式跳舞之前耍一下氣氛。」
「咱以後和阿憐在一起可得要各種小心了,再不能像以前一樣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尤其是你,別總是有事沒事往阿憐的懷裡亂跳。」
阿憐走過去,盯著玄遙、芋圓和奎河一一看過,不悅地道:「你們三個怎麼都無動於衷呢?這可是人命關天啊。」
季如綿的臉色越發得陰沉,陰鷙的目光直鎖著阿憐,冷森森地道:「你究竟是樓玉中的什麼人?」
阿憐糊塗了。
兩人經常一起喝酒喝到天亮,吟詩作對,論音律共舞,一起開懷大笑……每次被大樂師發現,季如綿都會被罵得狗血噴頭。後來怕季如綿毀了嗓子,他便強迫季如綿以茶代酒,季如綿乖乖聽了他的話。這大概也是他在盛樂坊多年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其他村民們衝著沉船的位置,集體跪下,念念有辭,連接磕了三個響頭后,才相繼離開岸邊。
樓玉中一臉嚴肅地道:「這位聖仙,你大可方心,我不會傷害這位姑娘。我不過是與她定了契約。只要完成我未了的心愿,我便會從她的體內出來。」
芋圓道:「師傅萬萬不可!」
樓玉中道:「我要去武昌,尋一個人。」
「走!你陪我去敲門。」他就不信邪了!他抱著芋圓第三次出門,準備再去試一試,經過玄遙的廂房時,忽地門開了,玄遙從中走了出來。
這樓玉中大費周章就是為了要見他的情人,此時此刻卻忽然消失不見,留下她與他的情季如綿單獨相處,這該如何是好?
芋圓喵喵喵地道:「話說,這樓玉中方才的舞技可是真的是出神入化。想天界每年舉辦的那些盛會,仙娥們舞姿也不過如此。我反倒覺得樓玉中跳得更好,天界倒是可以封他個舞仙。」
阿憐忍著笑意,玄遙可真是挑了個「好」皮囊,「嬤嬤教訓的是。阿憐一定將嬤嬤的教誨銘記於心。」
季如綿道:「我們三個人現在從正門出去,會引人注意。我知道西面的門栓是壞的,還沒修好。」
去往何大人府上的當天,季如綿一直守在季如月的身邊,樓玉中不在獻藝的名單之中,和年紀稍小的童伶一起留在盛樂坊內如平日一樣練習。
樓玉中又挑了一把綢扇,打開合上,復打開又合上,試了幾下,便對那小廝道:「煩請小哥讓琴師們準備《高山流水》即可。」
說到這裏,阿憐的臉上早已布滿了淚痕,也顧不得什麼,抓著芋圓的貓腦袋就把自己的眼淚擦乾淨。芋圓第一次這麼乖,沒有跟她杠。
樓玉中不明所以,開始安慰她:「能當領舞,你應該高興呀,將來也會會有機會去殿前獻藝呀。」
阿憐咬了咬唇,道:「我叫阿憐。」她不能確定媚姬姑娘有沒有將她的名字告知楊廣德或是季如綿,早知道之前應該先與樓玉中套好說辭。
雖然見不到妹妹,季如綿並沒有難過,反而替季如月高興。
樓玉中猶如一個破布娃娃一樣。醒來的時候,季如月正坐在他的床頭,一雙美眸哭得又紅又腫,不停地自責:「對不起,玉中,我不該生病的。是我害了你。我對不起你……要不是我忽然病倒了,你也不會……嗚嗚嗚……我為何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生病?對不起……玉中,我求你,我求求你,你開口跟我說一句話好么?我求你……」
這小狐狸也是色胚子一個,心裏明明已經裝著一個蘇婉心了,但是平日里就喜歡到處浪,勾三搭四,美其名曰不管他勾搭了誰,蘇婉心永遠是他心中的最愛。難怪玄遙總是各種鄙夷和嫌棄他們九尾狐一族,這浪蕩之心就是再修個千年萬年也難以改變啊。還是她的玄遙最好,對其他的女人永遠是目不斜視。
阿憐忍不住出聲質疑樓玉中:「你不會是為了要接近那個季如綿,想進這裏當伶人吧?」
何碧雲一聽到那個「鬼」字,倏然站起身,厲道:「你……究竟是誰?想做什麼?!」
她不是想要成就自己,而是像黃老爺子曾經說過那樣,與人為善,與己為善,不求來世,今生不憾。她不想讓自己留有遺憾。自己曾在最苦難的時候遇到好心人不求回報的幫助過她,如今她也可以,即便無財也能七施。
他擁著她入睡,聽到她綿長平穩的呼吸聲,他心裏十分踏實,她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哪有人用湯潤嗓子的?」阿憐嘀咕著,依舊乖乖地將補湯喝下。
雖然季如月一直在梁王府里待著,但是並不如外界所傳深受梁王寵幸。剛到京城時,梁王對她還有些興緻,時間一久,便索然無味,懶得多看一眼。她在梁王府與在長樂坊並無什麼區別,梁王之所以留她梁王府,不過當她是個隨時能用來以美色牽制人心的舞姬。
「因為你見死不救,所以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阿憐冷嗤一聲。
樓玉中又是一陣沉默。
「你說什麼?!」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奎河。」
「許是在廳堂里悶得慌,跳了一曲舞后這會兒身子發熱,心跳得快,是有些不舒服。」她又是一陣反胃,擰著眉頭生生忍住。
季如月也不惱,想要替他的傷口換藥,但樓玉中並不領情,讓她趕緊走。就在季如月不知如何是好之時,替她守在門外的哥哥季如綿也摸了進來。
她想呼救,但是身材卻不爭氣地浮不上去。她憋著氣,忽然伸手抓住了河岸傾斜在水面一棵水柳的枝條。她抓著那根柳枝,想要往岸上游去。
季如月瞪著眼看著他,幾近絕望地道:「他不會跟我們走的……」
阿憐翻了個白眼,這貨是一看就是想替樓玉中討回公道,趁機教訓人呢。不過深得她心呀。對待賤人就是不能手下留情呀。
皇帝先是一眼相中了如月,奈何當時如月還是梁王的人。當時朝中一派暗暗支持梁王,令皇帝的龍椅坐得極不舒坦,而皇帝又看上了季如月。於是,她便受皇后安排所託,與季如綿合計利用季如月扳倒梁王。沒想到季如月的本事厲害,直接就讓梁王來了個馬上風死了。本想將季如月藏起,待梁王的事情過後,再將其送入宮中,不想季如月不想進宮,居然投奔樓玉中一心想逃走。是季如綿恐樓玉中壞其大事,一邊假意隨行逃跑,一邊再傳消息給她,讓她報官府派兵追殺。她事先趕到宋埠,勸說季如月跟她走,可以保樓玉中不死,不想季如月奮力反抗,兩人雙雙落水。樓玉中先是救起了如月,眼看著她要沉水身亡,於心不忍,便又返回水中將她救起。不想,他卻因此而落水身亡。
「是我唐突了。」
「阿蓮?那是叫許香蓮,不是樓香蓮么?」
順著奎河指的方向,玄遙瞧見不遠處,阿憐正抓著岸邊垂柳的枝條一點一點向河岸靠近。
阿憐重新擺好起勢,又在心中召喚了幾聲樓玉中,可樓玉中還是沒有出現。
「我在說什麼?你還真以為你女伶扮多了,就當自己是我的女人了?」
彼此之間的外衣不知在何時褪去……
那下人撒腿便跑。
「哥,你知道我為何卻獨獨喜歡他么?不是他長得漂亮,這裏的人長得都漂亮,而是他乾淨,特別得乾淨。看著他,我就想起以前還是乾淨的自己,我就覺得很快樂。而今,是我害了他。」
季如綿道:「往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憐嘴角不由地抽搐,果然是要送給媚姬娘的。
兩個大汗迅速圍過來,阿憐又打又踹,然而並沒有什麼用,很快兩隻胳膊便被控制住。
「你……樓玉中……不可能!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季如綿一對劍眉深深鎖著,墨黑的雙眸眼明明是看阿憐,卻又不是在看她,而是想透過她的雙眸看到她靈魂深處藏著那個人,當看到那熟悉的目光,他簡直是難以置信,惶恐地向後連連退了幾步,強作鎮定地叫道:「來……來人啊!給我抓住這個丫頭!」
楊廣德迎著玄遙坐上座,玄遙擺了擺手,道:「不必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季如綿望著她,一下子失了神,思緒飄回二三十年前。
小夥伴們一聽季如月被選中做了領舞,一個個暗暗舒了口氣。
玄遙眈了楊廣德一眼,冷道:「若不是看在梅雪英與內子多年的情分上,玄某根本不會來此。現茶已品完,時間已到,就此告辭。」
阿憐搖了搖頭。
常言道:不遺餘力地幫助他人,便是成就自己。
玄遙伸手捏著她的尖細地下頜,道:「怎麼就不是你忘了我呢?」
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實現了這個願望,不用再當伶人,而所付出的代價便是他的生命。
阿憐拍著胸口保證:「二位請放一百個心。我們是廣陵來的,吃完這頓喜宴就回去了,咱們互不相識,今日能在一桌吃飯也是一個緣份,就當在街頭巷尾說個八卦聽聽唄,聽完就忘,不會招來什麼是非。」
「你是不是今晨起來又忘了吃藥?葯不能停啊,夫人!」季如綿目光森冷地看著她,彷彿在說,你敢再多說一個字試試?
阿憐玩得不亦樂乎,這一待便在武昌待了好幾日,甚至還花了重金向武昌最有名的天寶閣酒樓大廚學會了清蒸武昌魚這道名菜,等著回去大顯身手。
阿憐回眸,身後十米開外的地方確實有個涼亭,不過叫幾棵樹結結實實的擋住,若不是涼亭的四角上懸著四盞小小的燈籠,在這黑夜之中很難發現。
曲小滿的臉色發黑,咬著牙,恨不得要咬了阿憐的肉下來吃。就知道白送上門的不會有好事,這丫頭究竟是跟季師哥有什麼仇有什麼冤?仔細回想這丫頭的舞姿,怎麼看都像是樓師哥。她只知道樓世哥當年涉嫌梁王猝死的命案,在逃跑的途中墜河淹死。可這關季師哥什麼事呢?她偷偷瞄了一眼季如綿,然而季如綿的表情並沒什麼太大的變化,一臉平靜。如果季如綿神情憤怒,她反而還能跪著說些好話,但是他的臉上見不到一絲波瀾,這就令她就更加心驚肉跳了。
「阿憐,你沒事吧?」他伸手去扶她,卻在接觸她的那一瞬間頓住,隨即便將她整個人定住,厲道,「孽障,還不快點給我滾出來!」
她低垂著頭走到正中,學著別的姑娘家嬌滴滴的聲音,欠了欠身道:「小女許香蓮見過大人,夫人。」
樓玉中終於問出心中疑慮,道:「你不是阿憐,對吧?」
「你擅長音律舞技?可我看你這身子板,怎麼都不像是個擅長舞藝的優伶。」
「殺人?」他立即向屋外仔細張外,將門關上,「到底怎麼回事?你慢慢說。」
爾安忽地也跟著跪地,道:「啟稟北帝,若是您放心不下阿憐姑娘,小神自動請纓,在阿憐姑娘辦完事後,即刻護送她回天宮。」
「要說什麼?」他伸手將貼在她唇上的髮絲順在耳後,又將手背貼在她的臉頰上,微微發燙。於是他攤開掌心,多了一塊冰涼的玉石,輕揉地在她的臉上按摩,讓她舒服一些。
「你既然一意孤行,那便別怪我不客氣。」玄遙從他的手中拿回兩塊令牌,隨即施咒將「阿憐」定住,扶著她的肩頭,雙眸直直望進她的眼底,開始叫喚:「阿憐!醒過來!阿憐,醒過來!我是玄遙,你看著我,你醒過來。」
「你是親眼見到樓玉中淹死的么?」阿憐追問。
奎河瞪大眼,嗶了狗了,他明明敲了兩次門都是虯髯大漢,怎麼輪著師傅去敲門,就是阿憐出來了?
楊廣德見玄遙將阿憐稱為內子,震驚地盯著阿憐看了一會兒才領悟明白。粉雕玉琢,俏麗多姿,儼然一副姑娘家才有的容貌。原本心裡頭還膈應著這三個大男人突然從廣陵跑來武昌賀喜,怕是小雪以前的老相好,不服他娶了小雪,過來搶婚。這一聽是夫妻二人,頓時眉開眼笑:「原來是個女嬌娥,瞧我這老眼昏花的。幸會幸會。玄先生一家遠道而來,也算是小雪的娘家人。楊某這做主人的真是招待不周,方才命下人加了三副碗筷,三位就留下吃杯喜酒再。」
望著已經瘋狂的季如綿,樓玉中的心徹底涼透。他本以為季如綿眼睜睜地看著他落水見死不救也就罷了,萬萬沒想到的是,竟然真的是他將石頭推落,砸在他的身上,令他沉屍河底。
離開客棧,阿憐便拉著玄遙直往最熱鬧集市奔去,一路摸著各種稀奇的小玩意兒。半個時辰未到,玄遙和奎河師徒二人的手中掛滿了東西,就連芋圓的腦袋上都頂著一個木雕的面具。
何碧雲哭著點了點頭。
阿憐立即又道:「應該的,應該的。」心口之處越發得滾燙。
「不好!快要死了。」阿憐嘟喃著嘴,撒嬌地倚在玄遙的懷裡。
許大小姐的死還沒來及報上去,正巧阿憐就撞進來,曲小滿樂得將她冒名頂了許大小姐,拉攏季如綿。提升盛樂坊的地位和名氣,也就是為她曲小滿打開了財路。
阿憐望了一眼鏡子,鏡子里「她」的眉心又擰了擰,似乎下面的故事讓樓玉中沒世難忘。
樓玉中常常聽盛樂坊的人罵何大人的父親是個禽獸都不如的爛人,死了是老天爺終於看不下去收了他。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大伙兒罵何大人父親的真正意思,他什麼都不明白。
季如綿見他退後,頓時鬆了口氣,可是心中也不敢放鬆警惕。
「好咧,都坐穩了。」
「孽障!你也就仗著我怕傷害她,不敢打你罷了,才敢這麼肆意妄為。」玄遙終於鬆了手,「說!你倒底想要做什麼?」
「嗚嗚嗚……」
當他為他上藥的時候,退下他的褻褲,看到他的后|庭腫得老高,周圍一圈的血慢慢在結痂。他終於知道他為何忍著胸前的疼痛,也不願翻身過來。
曲小滿立即眉開眼笑,道:「師哥,我們還不算太廢吧。」
阿憐急道:「若他是推你落水的兇手,只要想辦法設計讓他說出當年的事,讓他親口承認他是兇手,當眾伏法,你這冤氣不就能消了么?」
何碧雲面色蒼白,不可置信地望著他。她就不信他沒看出來!
說著,她便要向亮光的地方步去,樓玉中一下子擋在她的面前,「你不能出去!」
芋圓嚇了一跳,「喵」的一聲跳過去,一巴掌蓋在阿憐的額頭上。
曲小滿冷嗤一聲:「我們招的那可都是小娃娃,往上了,也不會超過十歲。要麼就是洗衣做飯掃地的老媽子。可不是你這般年紀的。」
阿憐轉眸看向樓玉中。
他就愛看她這般蝕魂媚骨的嬌柔模樣。若不是身在盛樂坊,他想他一定會毫不猶豫要了她。抑制住體內的慾望,他不舍地鬆開她,將她凌亂的髮絲一一順平,方道:「我可能要先行一步,離開一段時間,不能陪著你解決樓玉中的事。」
「知道……」一提到季如綿,樓玉中的情緒突然變得低落。
從這排場看來,可見這季如綿受寵的程度當真不一般吶。
就憑季如綿的手腕,若是想要討一個女人歡心,讓那個女人對他死心踏地,那是絕對手到擒來。更何況是孤身隻影、獨居閨房已久的何碧雲,見到風流倜儻、丰神俊朗的季如綿自是猶如久旱逢甘霖。
「請北帝以大局為重!以為天下蒼生為重!」幾位天界使者齊齊懇求。
阿憐呵呵一笑:「再卑賤賤得過乞丐么?在沒有遇見玄遙之前,我是個在人家後巷與狗相爭扒拉殘食而活的乞丐。」
阿憐知道他難過,誰願意見著昔日的情人為了榮華富貴而自甘墮落,做人胯|下的玩物,哪怕那個人是當今的聖上。
奎河小聲道:「師傅從你同那船夫開始發火時,就已經讓我對那小女娃使了避水符。那小女娃即便是沉入水中,也不會溺水,只會陷入昏睡。你沒發現這船怎麼行駛都還在這附近么?」
季如月不停地搖頭,眼淚不停地往下掉落,什麼也不肯說。他急得沒辦法便去找季如綿,季如綿一聽,也不弔嗓子了,拔腿就去找大樂師。沒過多久,便回來安慰妹妹,讓她放心,有哥哥在,會與她同行。這時,季如月才稍稍緩和了一些,不再哭鼻子。
直到有一天,終於也輪著他了,他才知道,季如綿和季如月遭遇的一切都意味著什麼。他徹底就是個白痴傻子蠢貨。
在冥界有玄遙罩著她,那些鬼差對她也是和藹可親,如今一個人面對,這心就不受控制的瞎跳。她開始驚慌,拚命地想要往水面浮去,然而卻被她死死地拉著,無法動彈。這令她想起蓮花境界里,那些想引誘的她怨靈。
她真是羞死了,咬著唇,偏過頭不敢看他。
小廝領著樓玉中到了女部伶人們平日里練習歌舞藝的練習場,道:「姑娘,請稍等,待會兒咱們這裏的曲嬤嬤前來,你有何本事,儘管顯出來。」
玄遙淺淺笑了笑,在她的額前輕輕烙下一吻靠別,轉身拉開屋門離開。
「還說沒有,都臉紅了。嘖嘖嘖,有色心沒色膽,不敢承認!」
玄遙立即恢復了先前客人的模樣,奎河也變回了小童。
「玉中,我求你帶我走可好?我們找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躲起來,誰也找不著。可好?」
後來還是隔壁屋一位年紀稍長一些的伶人私底下悄悄地告訴他,季如綿被那位何大人的父親折磨了整整一夜,人被抬出來的時候,全身淤青,下身全是血,大夫清理傷口的時候,聽說那裡面清理出來許多不知是什麼瓷質器皿的碎渣。這條小命能保住,算是季如綿命大。
季如綿哭了一會兒,擦了眼淚鼻涕,慢慢將他向上託了托。用乾草墊在他的後背,讓他躺得舒服些,然後將米湯一點一點送進他的嘴裏。
方才那一段扇舞,可是讓在座的各位大人摩拳擦掌,紛紛來打聽跳舞的姑娘是誰。怕王大人不讓走人,曲小滿就搬出了季如綿。
阿憐取出來蓮花令,隔空對著那朵墨蓮道了一聲:「收!」
阿憐抬頭看了一眼床頂,一下子明白了,心一擰,整張臉垮了下來,撇著嘴道:「你果然還是要回去當你的一神之下萬神之上的聖仙了。我都還沒老呢,你就要拋棄我了。真是個沒良心的負心漢!虧我一心一意的對你……嗚嗚嗚……」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便從她的眼眶裡滾了出來。
這孩子不僅長得漂亮,身段好https://www.hetubook•com.com,雖然沒有登台的經驗,但就平日里練習看來,這舞技絕不在季如月之下呀。大樂師一聽,立即拍手贊成。於是,這獻舞的差事就落在了樓玉中的頭上。
奎河道:「有道理。就算那季如綿就算再喜歡他,也不可能娶一個男子回家啊。」
她笑著點了點頭。
「好吧。我罰她,就是純粹因為我看她不順眼。」他說的理直氣壯,然後又偷偷在她的嘴角親吻了一下。如果她能想起來,便會知道他為何看媚姬不順眼了。
「還以為你中邪了……」芋圓只好又喵了一聲,跳出了窗外。女人心,海底針。完全不知道整天在想什麼。
季如綿即便是被掐著脖子快要透不過氣來,卻仍舊別開臉,不敢看向樓玉中。
阿憐道:「沒想到媚姬姑娘的本名這麼好聽。」
阿憐怔了怔,疑惑地看向她。
樓玉中嚇得沒敢說話,水珠順著他的頭髮一滴滴滑落,布滿了巴掌大的小臉,然後順著削尖的下頜滴入水裡,令他整個看起來無助又虛弱。
玄遙見他不像撒謊,但心中仍有疑慮。
「那個季大人是誰啊?」芋圓嚶嚶嚶地叫著,也只有他們三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樓玉中吃痛,悶哼了一聲,萬萬沒想到阿憐使出這招自殘的方式。
芋圓道:「可不是唄。話說,這十年前死去的老情人突然出現在眼前,這季如綿會不會被嚇死么?」
「那你能上我的身,為何不去上別人的身?」
「正在前樓為客人獻藝呢。這會兒,應該上場了吧。您剛巧可以過去瞧一瞧。這小丫頭是我這麼多年見到的資質最好的,絕對不比當年的……」曲小滿每次都忍不住想說樓玉中的名字,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就差沒抽自己的耳刮子,「絕對不比長樂坊的人差。」
所有童伶一聽到這個消息,臉色煞白,尤其是舞憐們。
這人究竟要對他做什麼?他十分害怕,隱隱約約總是覺得他想的那種可怕的事情即將要發生在他的身上。可是他是個男兒身啊,是個男兒啊,為何也可以……
阿憐一見著他便問:「芋圓,你師傅就這麼走了,不管我了?」
阿憐問道:「我問你,十年前,我帶著季如月逃命,為何會突然落水?」
芋圓攤了攤兩隻爪子,道:「因為比起男人,我更喜歡女人。我們青丘向來民風大胆奔放,可不像你們天界那麼虛偽,追求什麼清心寡欲,無欲無求。愛人是男是女對我們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事兒,最重要的是兩人是否相愛。」
季如綿強行將季如月拉出了屋子,季如月一下子癱在了地上,哭得十分傷心。
季如綿見樓玉中的臉色又變了,知道自己眼下再說什麼都是無勞,便撲通一聲往他的跟前一跪,哭著哀求道:「玉中,看在多年的情份上,你就饒我一條狗命吧。」
曲小滿道:「是是是!師哥教訓的極是!這不,近日裡一直忙著訓練一位姿質極佳的女伶,也就顧不得其他了嘛。」
玄遙看出來她的憂慮,「多待幾日也無妨。」
她許是累慘了,閉著雙眼慢慢睡去。
他不停告訴自己要能理解季如綿的變化,畢竟這是生為成年男子的正常生理需求,可是心裏就跟生了刺似的。他甚至也強迫自己去嘗試和其他男優一起去青樓,然而當鴇姐兒光溜著身子壓在他的身上時,他卻吐了,吐得那鴇姐兒一身……
「嗯,你慢慢畫。」
「其一,近日紫微星忽然暗淡,預示人間亂世將近,屬下前來就是準備人間新君的投胎轉世。其二,前幾日魔界來犯,我天兵天將受損嚴重,魔界只差一點就越過天河……」紫微星君的聲音越說越小,忽然頓住。
她在房間里不停地來回走動,右手握緊的拳頭不停地敲擊著左手手掌,心裏一直在不停地叫著:樓玉中,你快點出來!樓玉中,你快給我出來!樓玉中,你在哪裡?快出來!快出來快出來……
樓玉中轉身對著爾安道:「爾安,多謝你這麼多年的照顧。你知道的,我等了這麼多年,才好容易等到這樣一個機會,我是絕不可能放手的。」
琴聲陡落,漸緩漸消,樓玉中的雙臂猶如春蠶吐絲,綿而有力,宛如一個飄逸靈動的仙子,將扇子一點一點收回身前。整支舞蹈的動作剛柔並濟,如行雲流水一般酣暢淋漓。
樓玉中看得出來季如月自從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就再也沒有開心過,雖然每天拉著他練舞,但明顯心思一點兒都不在身上。終於,季如月終於累倒了。在那位貴客來的當天又不小心便染了風寒,在臨近去別館的時候,一下子倒了地上。
「你還好嗎?」
玄遙繼續說道:「那你可想過,即便是送她回去之後,她還可能會再次被成祭品送入河裡,她的父母根本無力保護她,或者說,她父母遭遇全村乃至幾個村子的人圍攻,甚至丟了性命也有大有可能。」
就在樓玉中以為自己快要解脫的時候,季如綿又出現了。
「雖然你長得一般般,但是勉強能入我的眼。這一千年來,除了你這個長相一般般的,好像也沒誰能入我的眼。你很幸運。」他伸手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輕輕刮過。
打在京城時,時不時就能瞧見天界那群沒出息的傢伙身影出沒,他早已算到天界不安生了。其實,他本想著樓玉中這事一了,便帶著阿憐回天宮完婚,可沒想著又鬧出一這一茬,想來他若回去,這婚期必定得要延後了。
「師傅怕我玉樹臨風的白狐形象驚艷四座,讓我低調一些,於是將我變成了一貓。」芋圓不爽的喵一聲。他本來拚命努力已經變成了人形,奎河看到他的時候還驚訝來著,然而最多一柱香的功夫,欣賞完了樓玉中的扇舞,他便又無語凝噎地變回了狐狸。師傅擔心他的模樣驚動周圍的賓客,便又將他變成了他討厭的貓兒。
「多謝聖仙饒命!多謝聖仙饒命!我何碧雲從此吃齋念佛,長伴青燈。」何碧雲對著阿憐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玄遙回眸凝視她,像摸小狗小貓一樣摸著她的腦袋,道:「說不準哪一天你就知道了,也許永遠都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樓玉中道:「我問你一句,跟不跟我們一起走。」
「你們說封仙就封仙,把天界的神仙都當成什麼了。」玄遙雖然贊同樓玉中的舞技上乘,但是至於樓玉中是否能入仙籍,那也得要看他的修行與造化。爾安收留他在身邊,一直帶著他修行,雖說只有短短的十年,但一直在努力化去他心中的冤氣,怕是也有意引他入仙班。
「待會可以先在城裡逛一逛。你不是想要坐船回去么?等回程的時候再去渡口坐船。」玄遙伸手將粘在她嘴角的面屑取下。
樓玉中時而輕舒雲手,時而踏步蹲沖,手中的綢扇隨著琴聲的走勢,猶如一支蘸滿了墨汁肆意揮灑的巨筆,在半空中忽合忽開,以空作紙,以扇作筆,以氣作墨,揮灑出一副若行雲流水般虛幻的水墨丹青。
樓中玉沉默。
樓玉中瞪著雙眼,諷刺的聲音傳來:「呵!我老色鬼?!你就是在我面前脫|光了,我也懶得看你一眼。我對你永遠都不可能有興趣,別自作多情了。」
曲小滿忽然推了她一把,「你還愣著幹什麼?輪到你了,還不趕緊上去。」
這塵世間的煩惱,誰愛煩誰煩去,總之他只要有二三兩美酒,幾碟小菜,讓他免去仙籍做個凡人也甘願啊。
阿憐揚了揚眉,道:「原來是這樣啊。既然季大人都這麼說了,那咱們不如開門見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當年樓玉中帶著令妹季如月,哦不,當今的如嬪娘娘從水路逃走,季大人也一路隨行。我只想問,樓玉中落水之時,季大人您身在何處?」
「你是個好人。」
季如綿清了清嗓子,道:「這京城裡歌舞稀奇玩意兒,皇上皇后也早已看膩,缺乏新鮮勁兒,於是便差了本官各地挑選技藝超群的伶人。本官此番回鄉本是祭祖,不想前幾日剛收到皇後娘娘的懿旨,恰逢下個月十五,正巧有使臣來訪,所以挑選伶人一事也迫在眉睫。」
阿憐心道:果然就是要刺|激,一刺|激就要露馬腳了。
季如綿回過神,道:「你長得……很像我的一位故友。」
芋圓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寶物?」
玄遙微微挑眉,一臉鎮定地道:「怎麼了?」
阿憐道:「你先閉著眼好好休息吧。」
「尊命!師母大人!那我先去與外面兩個妹紙玩耍玩耍。」芋圓「喵——」了一聲原路從窗戶中又跳了出去。
季如綿見狀,便衝過去將阿憐撞翻在地,然後撲在她的身上雙手掐住她的脖子,面目猙獰地道:「去死吧!去死吧!我管你是人是鬼,去死吧!」
其實不用這二人嚼舌根,阿憐早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聞這季如綿因一曲《佳人無雙》得到當今聖上的賞識,之後便與聖上同卧同起……嘖嘖嘖!自古以來,無論是誰,這爬龍床的傳聞都是極為香艷的。
「別你你你的,快把衣服穿好吧。」
紫微星君一言不發,耿直地又一次跪地。
楊廣德難堪地道:「玄先生,有話慢慢話……」
在季如綿的悉心照料下,樓玉中又一次活了過來。這一次,他似乎一下子成長了許多,臉上再沒了以前那種稚氣天真,取而代之的是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成熟滄桑。人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季如綿誰也不交流。雖然對大樂師及整個盛樂坊的管教都恭恭敬敬,看不出來和以前有什麼不同,但是季如綿都知道樓玉中再不是以前那個樓玉中了。
曲小滿媚眼如絲,唇角輕勾,道:「聽說你想來咱們這裏當一個散伶,討碗飯吃?」
季如綿強作鎮定,緩緩回到座椅子上。
船夫說:「姑娘有所不知,咱們這裏每年到了五月底六月初,老天爺都會連降暴雨。今年約莫在五月初暴雨下了整整大半個月,整個舉水河的水位上漲,沿河兩岸好多莊子全都淹了。這一段剛好叫孟家村,一場大水死了好些人。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都說是因為今年沒有向河神獻貢新娘子,所以河神發怒了。今年剛好輪著孟家村的人家獻貢新娘,那哭喪的人家大概就是今年要獻貢新娘的人家吧。」
曲小滿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這季如綿雖說起來是她的同門師兄,但一直以來她對他都有些敬畏。再說,早些年師兄小有名氣時已從盛樂坊去了京城的長樂坊,後來有幸在殿前獻藝,一躍成為了聖上跟前的紅人,如今可不比當年。當年她是小姑娘,遇事兒了還能哭兩聲示個弱,或許師兄能軟了脾氣,這如今……
梁王平日里專橫跋扈,甚至可以當著當今皇帝的面拍桌子,與朝中大臣結怨也不少,他這一死,倒是遂了不少人的願,但他畢竟是梁王。這事待到天一亮,他的死訊一旦傳開,追查起來,季如月將必死無疑。
「你放……」阿憐生生將那個「屁」字忍住,如今她是淑女,再不是以前那個市井裡摸打滾爬的小乞丐。她才不要跟他這個在水裡待了十年,內心無比陰暗的怨魂一般見識。
季如月總是笑著安慰他,即便他是個女人,她也會喜歡他,還說將來要嫁給他。每次一說到這個話題,樓玉中不敢接話。這一點,真是令他苦惱。
順著方向,阿憐他們很快便找到了楊府門前的巷子。
阿憐聳了聳肩,「好吧,估計她一點兒也不想你去楊府的別館,巴不得你早點滾蛋。」
「待會吃完我們就要回去了么?」阿憐的語氣里滿是依依不捨。
無論阿憐怎麼用言語刺|激,可樓玉中就是不出現,真是急壞了她。
阿憐抿著嘴直樂。
「賤人!你給我閉嘴——」
玄遙挑眉,道:「交給你去張羅吧。奎河畢竟是個男兒。」
「不必。於她,我是個早就在十年前死去的人,即便是見上一面,也不會改變現狀。不如就這樣,免得徒增她的煩惱。」他從未對如月動過心,當年救她帶她逃離不過是出於側隱之心。即對人無心,又何苦故作深情?不必讓她知曉他的魂魄曾存於這個世上十年,更好。
「姑娘,你笑什麼?」領路的小廝聽到阿憐輕笑,忍不住回頭。
玄遙帶著阿憐、奎河和芋圓跟著楊廣德走向宴廳,廳內廳外,擺滿了桌子,四處都是交談喧鬧之聲,熱鬧非凡。
他和季如綿成了盛樂坊的兩個招牌,盛樂坊因他二人,每夜爆滿。大樂師笑得每天都合不攏嘴巴,給他們兩一人安排了一間上好的廂房,並找了小童伶貼身伺候著。
樓玉中天姿聰慧,自幼習詩詞歌賦,擅音律,懂舞蹈,是個可造之才,又因為相貎出眾,被盛樂坊的大樂師一眼相中,決定悉心調|教,讓他成為盛樂坊的招牌。
先前前去稟報的小廝走出來,道:「這位姑娘,請隨我來。」
「男人都是禁不住誘惑的雄性動物,無論女人是有意還是無意,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讓男人心神懼亂。懂么?」
岸邊,小女娃的生母因為親眼見著閨女沉入水中,而受不了刺|激,昏了過去。
「許香蓮……」季如綿喃喃念叨著名字,二九年華,年紀比樓玉中小了十多歲,整整小了一半,不會是他,這分明是個姑娘家,不會是他……
阿憐正欲往浮,忽然之間,隱隱約約看見水底游過來一個人,她以為是玄遙來尋她,便伸手向他摸去,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然而那隻手毫無溫度,比這河水更冰更涼。
盛樂坊的大樂師可不敢得罪這位貴客,這可是當今皇上的親叔梁王,位高權重,只要彈彈手指頭,叫他們整個盛樂坊生,那便是生,叫他們死,那便是死。梁王是相當中意季如月,有意帶著季如月一同回京。所以,大樂師再三叮囑著季如月一定要好好伺侯著,將來若是能進王府,哪怕就是做個侍寢丫頭,也比留在這裏好。
樓玉中看了她一眼,什麼話也都沒說,便將頭扭向一邊,不看她。在經歷了那一場惡夢之後,再看到季如月,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他應該在那一場劫難中隨家人一同死去才對。
「之前大人差人讓小的去他的屋裡談事,完了之後,還特許小的可以四處走走,換換氣。」阿憐故意挑撥道。
「先喝一點水吧。」季如月將晚膳時偷偷藏起來的水和饅頭喂進他的嘴裏。
一道光影迅速被吸入蓮花令中。
阿憐頻頻回頭看向玄遙,瞪著眼,這傢伙,之前恨不能要一巴掌劈死樓玉中,這會兒反倒推著她讓她去管這事。
兩個壯漢相視一眼,對季如綿的命令猶豫不決。這丫頭看起來有點陰森可怕,明明長得一副嬌美的模樣,卻突然好端端的開口發出男人的聲音。
「你至少還可以做你的舞伶,而我呢?一個聲優,不能登台,每天只能被派去擦樂器!擦樂器你懂么?!你懂我的感受么?」季如綿用手猛捶著自己的胸口,然後用力地推開他,「你根本不懂!」
季如綿看向阿憐,道:「你可以開始了。」
進了這道門,阿憐若是遇上什麼意圖不軌戀酒貪色的達官貴人該如何是好?
「但是他不肯說。」通常這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可是完全不知樓玉中想幹嘛。
「你說你是被人害死的?」
阿憐點了點頭,便窩在角落裡閉上了眼。
「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我真是佩服樓玉中,雖然是我的身體,可是他也有知覺的呀,但他都不知道痛。他那又是連轉又是擰,又是跪地又是曲,我這胃裡整個就是翻江倒海,還有兩條腿,眼下打著晃,怕上明兒一早起來要下不了床。這胳膊就跟折了似的。」
季如綿雙眼直盯著她,緊抿著嘴角,並未答話。
何碧雲一邊啜著茶,一邊低聲諷刺:「這盛樂坊自從你離開之後,是一年不如一年,我看著再過個幾年也就徹底要廢了。就憑這些貨色想去殿前獻藝,簡直是痴人說夢。」
樓玉中冷冷地道:「你說呢?」
「他不知道。我沒去找他。」季如月一邊哭著一邊搖頭。
她不明白,他想她的願望有多強烈。自從那一晚過後,每天夜裡輾轉反側,孤枕難眠,若不是閉關修行了一段時日,他真怕自己某一天會走火入魔。眼下,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叫他如何停下?他承認,眼下的他渣了。
奎河道:「師傅,我們要跟進去看一看么?」
阿憐凝視著樓玉中,道:「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你即已想起當年的事,算是了卻了心愿,你還有什麼心愿未完的么?」
阿憐笑了笑,回道:「和大人上次問阿憐的一樣,問阿憐家中是不是有個姓樓的長輩。」
阿憐立即板著臉,發狠地道:「你不需要懷疑和發問,只要給我老老實實的回答即可。」
「後面有個涼亭,去坐一會兒吧。」季如綿指著她身後不遠的地方。
芋圓道:「也就是說,十年前,你落水的時候並沒有瞧見害你的兇手?」
「喏。」小丫頭恭敬屈禮。
屋子的門忽然被從外「怦」地一聲從外用力的撞開。季如綿衝進屋內,一把拉起季如月。季如月哭著死活不肯走,「我不走!我不走!玉中他不理我,他還沒有原諒我,我不能走,我不走……哥……哥……我求求你,我不能走……哥……」
「嗯。」樓玉中點了點頭。
「什麼叫我先睡一會兒?」
季如綿一陣沉默,什麼話也沒說,轉身走向何碧雲的屋子,伸手就要拉開屋門。
何碧雲也不是傻子,看出來哪裡不對,道:「你不是應該待在下面的船艙里不能出來么?怎麼會遇到春香?」
楊廣德又寒暄了幾句,很快就被幾個客人拉走。
立在一旁的曲小滿見她左扭右扭,一會兒前一步一會兒后一步,整個農民大豐收時集體跳的扭秧歌,這丫頭到底在幹嘛?!故意砸場搞事么?
樓玉中望著阿憐,她的臉上露出一種同病相憐的無奈,那種無奈也只有他能體會。想問她那位天界的仙子如今如何,可是想了想,便也沒問出口。誰生誰死,這世間紅塵即將與他無關,他又何必去探知別人的秘密。
樓玉中望著王敏之,淺淺笑道:「還沒有取名,是前兩日臨時編的,曲子是以前和朋友作的舊曲,樂譜我已經給了樂師們。」
他怔住。
小丫頭也準備好,輕咳幾聲,張口便來,聲音雖為稚嫩,但也唱得字正腔圓。
地下書市裡流傳的那些小艷本,她雖然偷偷翻閱過,可是並沒有細緻地描繪這些動作。還有每個月十五,她在媚香樓里看到那些男人與姑娘們做的那檔子事,幾乎與小艷本里差不多,可是為何輪著她與他,這種感覺卻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樣,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呢。為何會這樣?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受控制,好羞恥呀……
季如綿的身體猛地晃了晃,嘴角頓時溢出了血絲,一臉驚恐地看著突然力大無窮的阿憐。
阿憐掃視了船艙一眼,衣袖輕揮,空中又浮現出一朵潔白晶瑩的蓮花,眨眼之間,那朵蓮花消失,空中傳來一股子冷冽的沁香。包括何碧雲在內,船上的所有人很快全部陷入昏睡。等他們再醒來,今夜在船上發生的一切都將記不起,只會記得季如綿和舞伶許香蓮因突如其來暴雨天氣,被風捲入江水之中不幸身亡。
「謝大人!」曲小滿起身,眉目一轉,便瞧向季夫人。
季如月擔憂,樓玉中拍了拍她,示意她先躲一下。他拉開門,門外竟然是季如綿。
兩隻魂魄在阿憐的體內鬥著。
「嗯。但還有個心愿未了。」與其說是心愿未了,倒不如說是個心結。
「《佳人無雙》!」玄遙睇了爾安一眼,這吃貨一定是見人家會做飯菜,所以將人收留了,偏要解釋的這麼無可奈何,真是無語。
阿憐冷笑著說道:「時隔十年,還能從夫人的口中聽到我『樓玉中』三個字,感慨萬千啊。」
樓玉中眉心深鎖,問:「你確定梁王沒氣了么?」
「你如今就是叫破嗓子,也不會有人應你。」
「救——救命啊——」季如綿拚命地掙扎著,在江水面上起起浮浮,一個浪過來,便將他捲入江水裡,再也不見蹤影。
「嗯嗯嗯。」昨日初到,匆忙趕著喜宴,經過武昌城內最繁華的地段,她瞧見不少有趣的玩意兒。
季如綿動了動喉嚨,開始慌張,厲道:「十年前你明明已經死了,屍體就武昌轄縣的孟家村附近的河裡發現,怎麼可能還會活過來?就算你沒死,也不可能是現在的樣子,更何況還變成一個女人。我相信天下間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但是我絕不信借屍還魂一說!你少在這裏裝神弄鬼!你到底什麼人?」
「師傅!」奎河趕來,見到玄遙盛怒,「阿憐,這是怎麼了?」
他抱著她回客棧的時候,暗暗發示,以後絕不能讓她再碰酒。
季如綿坐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後退去,很快他的身體便抵在船舷之處,無處可退。他顫著聲,強作鎮定道:「你想幹什麼?你是要殺了我,報仇么?」
奎河說的沒錯,前世的青蓮雖然高冷孤傲,卻也在遊走凡間時,建了蓮花境界,將那些為禍人間的妖魔鬼怪鎖于其中。而今世的阿憐,能力並未完全覺醒,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在毫無法力的情況下,卻總是路見不平,多管嫌事。無論前世的她還是今世的她,這一點兒都未曾變過。
「我不是怕你連累我。我們兩若是逃走了,如綿怎麼辦?即便要走,也得要帶著如綿一起走。若是將他一個人丟在這裏,他必死無疑。」
玄遙只得將她打橫抱起,她窩在他的懷裡竊笑。酒勁兒是有些,頭雖然有些眩暈,四肢遲鈍,說話不利索,這腦袋可是清醒著呢。自從他霸道地吻了她之後,她知道他的那點兒小心思,就忍不住想撩他,喜歡看他禁不住誘惑的樣子。
剛踏出客棧,正準備坐馬車去碼頭,恰巧撞見楊廣德帶著下人前來,「楊某真是孤陋寡聞,不知玄先生大名,失敬失敬。前幾日招待不周,還請玄先生海涵。今日特在別院設宴,不知玄先生能否賞個臉?」
「什麼天命,什麼逆天而為,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這小女娃若是不救,就要死啦。」
玄遙摸了摸她的腦袋,嘆了口氣道:「早在船入水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要救人。」
季如綿莫名染了個壞習慣,那便和一些男優們一樣喜歡上青樓找鴇姐兒,或是與女伶幽會,甚至偶爾還會與一些尋常人家的女兒私會……
這一切都是玄遙一身的怒氣無處可泄。
他端著一碗溫熱的米湯來到柴房,並沒有像之前一樣急著喂他,而是將他抱起來,抱在懷裡,雙手暖著他冰涼的手。
小廝嘆了口氣,轉身出了後台。這樸素的樣子怎麼能吸引住台下的那些達官貴人們。
「你對自己的力量一無所知。」
「哦,這樣……」王敏之點了點頭,頓了頓方道,「舞,是段好舞,曲子也是好曲,只是去了京城之後,這段舞便不能再跳了,知道嗎?」
「爾安念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有心幫你,領著你修行了十年,看來這十年你是白修行了。只為了一個人渣,便要自毀,你果然還是如我說,太過感情用事。」
廂房內,玄遙沒有多餘的時間與樓玉中計較,瞪了「阿憐」一眼,道:「樓玉中,阿憐是個守信之人,我希望你也是守信之人,能遵守自己的誠諾。」
玄遙旨在只要她開心就好,絲毫不用擔心東西搬不回廣陵。
阿憐蹙緊眉頭,不明白他的意思。
幾日下來,這兩人總是旁若無人的眉目傳情,你濃我濃,尤其是一日三餐用膳時分,恨不得將全桌的飯菜都互相喂與對方,這令芋圓和奎河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嚴重的撞擊。
他的嘴唇微微發顫,喃喃地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會……」
季如綿臨行前又瞅著阿憐看了一眼,然後便向前樓步去。
忽地,那幾匹白練騰空飛走,阿憐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一身儉樸的白衫,素麵朝天,令在座的客人唏噓不已。
樓玉中將阿憐的靈魂安放在黑暗的角落裡,瞅著她看了許久,低喃:「對不起,阿憐姑娘,有些事情我必須得自己去做。我會信守承諾的!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
奎河上前,低聲道:「師傅,有些話不該徒兒來說,但是徒兒還是忍不住。」
樓玉中抬起手,本想一拳了結了季如綿,可當瞧見季如綿那貪生怕死的無能慫樣,忽然發覺報仇什麼的對他來說,根本什麼意義都沒有。他即便是殺了季如綿,自己也不會活過來。要麼選擇投胎轉世,忘卻前塵往世,要麼選擇魂飛魄散,就當從此沒有來過這世上。而在選擇阿憐做鬼契的時候,他便早已想好了,只要找回當年那段記憶,他便會選擇魂飛魄散,如今心愿已了,誰生誰死,於他又有什麼意義……
只要想到方才被玄遙親吻的滋味,即便樓玉中沒有操縱阿憐的身體,可是感同深受,這讓他很噁心。本以為這兩人話個別就完事,可偏偏久久不能結束,一會兒你抱抱我,我親親你,膩歪得他渾身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若是他再不出聲,會被他們兩個人噁心死。
不知過了多久,季如綿終於緩過神來,雙手用力地推開他,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上池岸。
玄遙伸出手指直接勾著她的下頜轉過來臉,挑著眉,以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玄夫人,你這兩隻眼睛是往哪看呢?」
「季如綿,你居然還有臉嫌棄我?你也不看看你是什麼身份地位爬上來的,沒有我,哪有今日你季如綿?你根本不是人!你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何碧雲捂著被打得生疼的臉頰,雙眸含淚,憤恨地瞪著季如綿。
兩個小丫頭退了出去將門帶上。
「師傅,自打阿憐來了半蓮池之後,您一直覺得她麻煩,多管嫌事,可是慢慢的也接受了她那性子,如今接二連三,您也放任了她。您若放任此事不管,魔界一旦攻打天界,到時被毀的不僅是天界,天下蒼生將遭受苦難,整個六界也都將落入魔界的手中,必會毀於一旦。若是阿憐知道這事,您說以阿憐那性子會怎麼做呢?」
「那你是希望我變得丑一點么?」他二話不說,將自己變成一個胖胖的糟老頭子。
「沒有請柬,你們以為主人家會允許你們去白吃白喝么?」果然沒有請柬。所以這次去送賀禮,只是玄遙的一廂情願。這天界神仙的腦袋構造都與常人不同是吧。媚姬姑娘若是見著他帶著賀禮出現,一定會覺得是嗶了狗了吧。
所有一切都讓父親說中,季如綿只是因為她是皇後跟前的紅人,將她當作攀附權貴的跳板,她卻還傻得要死,愛得死去活來,甘願為他付出一切。
「你把樓玉中的事情搞定了,這對你來說是種修行啊,師母大人!」
季如綿精通音律,擅長作詞曲,且天生一副好嗓音,而季如月身姿輕盈柔軟,擅舞,但樓玉中在舞技上更有天賦。季如月每天都會拉著樓玉中一起習舞,而季如綿是一個最好的伴樂。只短短的三年學習,樓玉中便超越了盛樂坊所有同齡人。因為長得比女子更為嬌媚,所以常常女伶扮相。
季如綿冷冷地道:「你倒底是誰?」
樂曲頓時停了,阿憐站在舞場正中央望著怒氣衝天的季如綿,神泰自若,她早就知道會這樣。她根本不會跳舞,能扭段秧歌逗樂,調一下氣氛算是不錯了。
阿憐有些氣憤地道:「哎哎哎!樓玉中,你終於知道彆扭了么?」
玄遙微微眯眼,凝視著樓玉中,將他的反應全部看在眼中。不管是不是樓玉中,但是從阿憐的眼中看到愛慕其他男人的眼神,這令玄遙看起來極不舒服。
奎河搖了搖頭道:「回星君,待會兒等師傅出來,您還是親自問師傅吧,師傅一直教誨奎河,萬事莫要多嘴,奎河不敢違抗師命。」
得不到樓玉中的回應,季如綿也慢慢泄了氣,忽然軟了聲音,哭著說:「樓玉中,算我求你,我求求你,你醒過來可好?我求你醒過來吧!如月已經離開了,如果你也走了,我不知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究竟還有什麼意義?要麼你就把如月還給我,你把她還給我……」
玄遙道:「不必。這裏挺好。」
阿憐幾近崩潰。
「可是他是個男人,不能生孩子呀。」芋圓一語道破。
曲小滿連忙撲上前,驚道:「夫人,您沒事吧?沒有哪裡燙著吧?」
阿憐摸著被自己一巴掌自扇得很痛的臉頰,諷道:「可真是好極了!樓玉中,我們好心幫你,而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恩人的。真是好極了!」
「今日若不是季大人寬宏大量,她以為她有幾條小命?當真以為自己舞跳得好,就忘了自己是誰了?王敏之,你推我幹嘛?」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被人從桶中抱起,肌膚暴露在冰涼的空氣里令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隨即柔軟的衣裳蓋在了她的身上。她微微睜開眼,視線模糊著,嘴唇上卻已覆上柔軟而熟悉的味道。
玄遙便道:「去吧。」
外出遛鳥的大樂師聽聞季如綿攜夫人前來,火燒屁股地立即趕了回來。
季如月終於找到機會見到了季如綿與樓玉中。季如月再無了當年少女時的青澀稚嫩,多了一份女人的成熟嫵媚。
「嗯……」
「夫人,你為何瞧見我總是這麼害怕呢?」阿憐陰森森地笑著。
阿憐道:「得了別吹了,趕緊去吧,早去早回。」
她調整好呼吸,勾唇輕笑一聲:「你來了?沒單獨找個姑娘給你唱唱小曲?」
何碧雲心頭一驚,這許香蓮的眼神……與方才懶懶散散的模樣完全不一樣,竟然像極了當年的樓玉中。不止是這張臉,這眼神,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懷疑當年的樓玉中是不是沒有死,但若是沒有死,當年她看到的屍體又是誰的?難道真的有死而復生一說么?
阿憐望著手中的蓮花,深舒了口氣。玄遙即有意引他入仙班,便是不想他這個舞學奇才從這天地之間就這麼消失。
「你們兩親親我我的,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么?」
阿憐見狀,大叫起來:「季如綿,你放開他!這是我跟你之間的事,與一隻狐狸無關。你放開他,沖我來就行了!你給我放開他!」
可是她叫喚了半晌,也不見樓玉中出現。
「我可以讓你說話,但是你若敢叫出聲來,我會讓你變成跟他一樣,這輩子都生不如死。」她指著芋圓威脅何碧雲。
玄遙又道:「你即便是能順利進入這裏,也只能做一個身份最下等的散伶,入不了官籍,能否見著季如綿還不一定。你若想見季如綿,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
季如綿三兩下就控制住了她,伸手掐住她的脖子道:「說!你跟樓玉中到底是什麼關係?他人現在在哪?」
「你個死變態!敢摸我屁股,看我不打死你!」她一邊尖叫著一邊用枕頭抽打他,最後還外帶踹了他一腳。
阿憐以最快的速度將衣服穿好,然後拉開門召了奎河和芋圓進來。
「哦……就在你從大街上聽到季大人要去醫館的時候,我就醒啦。」阿憐也奇怪,這一次醒來,樓玉中能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她也可以,不再像之前那樣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他再一次閉上雙眼,未久,魂魄開始慢慢變淡,一點一點化做星塵。
他收到她睇來的視線,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道:「臉怎麼這麼紅?」
曲小滿下意識看向季如綿,果真,他的手在微抖,嘴角微顫。他也一定是想到了樓師哥。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師哥……」
阿憐聽到這樣一個答案有些意外,奎河和芋圓也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這位貴客力氣極大。雖然身為男兒,十三歲的樓玉中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無論他有多害怕,想盡一切辦法想要逃離,卻始終力量敵不過,直到后|庭傳來的刺痛讓他痛不欲生,直接昏死過去……
季如綿看都不看她一眼,對轎夫道:「回別館。」
兩扇丈許高的烏漆大門前各站了一名家丁。
「不要,我還要喝。」她說著便將瓶塞打開,仰口喝了一口。
阿憐一聽,眉頭微挑,驚道:「可是作了那首廣為流傳的《佳人無雙》的那位季如綿季大人?」
何碧雲見白狐開口說人話了,嚇得更是不敢亂開口,生怕沒了性命。
「你說你們神仙不好插手,那我是個凡人,我不怕。」讓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她面前死掉,還是以這種殘忍的方式,她做不到眼不見為凈。
樓玉中立在台上已經做好起勢,四周高懸著幾匹白練,將阿憐整個人遮住。
「看來是時間隔的太久了,所以連夫人都不記得我了。可惜啊,可惜啊。」阿憐向何碧雲逼近一步,直直地看進她的眼裡。
季如綿繃著一張臉道:「我平生最討厭別人跟我玩花樣。沒有我的允許,你以為你憑什麼站在這裏?!」
「記住了!嬤嬤。請您放一千二百個心吧。」
沒過多久,他將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喚醒,道:「起來,清洗一下,舒服一些。」
何碧雲一下子跌坐回原先的座椅上,滿臉驚恐地道:「你……是樓、樓玉中?!」
……
從未跳過舞的阿憐,因為樓玉中張弛有力、剛健挺拔的動作引來各種不適,之前那一曲《佳人無雙》含蓄綿柔已經讓她招架不住,這一曲又是「擰」「傾」,又是「圓」「曲」,尤其是那個騰飛起的紫金冠腰,一曲舞完,她整個人就廢了。這不僅是心裏想嘔,這雙腿、胳膊都感覺自己的,走路都有些打晃。
阿憐知道,眼下她這張臉對何碧雲來說有絕對的殺傷力。
樓玉中突然開口以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道:「夫人的身子可好?我認識一個郞中,可以幫夫人一舉得子。」
季如綿微微一怔。
奎河疑惑,沒錯啊!他並沒有下樓啊,怎麼一敲門就敲去了別人的廂房呢?
琴聲終止,樓玉中將扇子收在懷中靜止。台下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兒,不知是誰,帶頭起先鼓掌,頓時掌聲驟起,響徹整個廳堂。
「看不出來你這年紀,膽子倒是不小。」曲小滿不以為然地冷嗤一聲,隨即拍了拍手,一位年紀尚幼的女童伶走進來。曲小滿衝著她道:「你來唱《佳人無雙》替她伴唱。」
王敏之走上前打斷了曲小滿,道:「別再說了,季大人選中了就好。」
門口的台階上昏倒著兩個小丫頭,睡得酣甜。
有好幾次,季如綿發現他半夜惡夢,身體團成一團,不停地顫抖,滿臉淚痕,口中不停地囈語叫喚著爹娘。起初,季如綿懶得理他,但是季如月每天在他耳邊叨嘮,讓他好好照顧他,如同魔咒一樣在季如綿的腦海里徘徊著。
還問!一想到昨晚和今晨,她連耳朵根都紅了起來,就差沒將臉埋進碗里。
曲小滿好歹也摸打滾爬多年,只需一眼便知道季如綿想問什麼。只要季如綿相中這丫頭,她便有法子叫這丫頭留下來,官籍不官籍,只要她同樂正大人好好勾通定不成問題。
那次泡湯之後,季如綿有很多天都沒有理他,直到他醉熏熏地從外面回來,一腳踹開他屋子的門,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口齒不清地道:「你的命……是老、老子救下的,你以後奏是要死,得得得……要經過老子的同意,老子……」
忽然兩道身影憑空落在船上,阿憐望著來遲一步的奎河,便道:「你又帶錯路了?」
玄遙挑眉,脫口而出:「季如綿?」
何碧雲見她畏畏縮縮,一看就是沒見過什麼世面,難登大雅之堂,沒待季如綿發話便有些不耐煩地道:「趕緊開始吧。」
樓玉中雖然死了,但是他死之前畢竟是個男人,力量自然也比阿憐大,但他又怕傷著阿憐,所以只敢防備著。
曲小滿一聽,驚喜連連地道:「是的大人,小的遵命!小的遵命!」
晚膳過後,芋圓和奎河這一狐一人,兩兩望著被雨水沖刷過的夜空,如寶石般晶瑩剔透的星星在夜幕下閃著耀眼的光芒,不停地唉聲嘆氣。
她點了點頭,然後又痴痴地笑了起來。
剎那間,整個練舞場上安靜得連一個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所有人屏息,不敢大喘氣。
「喵嗚——是我!」芋圓喵的一聲。
她不再是俯視著他,而且整個人被他抱在懷中,雙膝已無法支撐住自己及他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很快便向一旁倒下,他順勢壓在了她的身上。
「沒錯。我也覺得咱們天宮裡的仙娥們跳得確實不如樓玉中。」奎河不能再贊同。
「我說你不會是聽見何碧雲的名字就怕了吧?就算你看她不順眼,你也沒必要害怕得躲起來呀。當年你都敢帶著季如月逃跑,如今你又怎麼會怕她呢?」
玄遙輕輕笑了笑道:「你說是就是。」
爾安也跟著單膝叩地,恭敬地道:「罪臣爾安叩見北帝。」
「噯?」阿憐驚訝地望著季如綿,這分明是在套她的話。何以他不是叫她樓玉中,也不是叫她顧影憐?
玄遙會意,揮手道了一聲:「去吧。」
「你個賤人,休得胡說!都是你,當年要不是你,玉中怎麼會死?!你就個喪門星!」季如綿甩手便給了何碧雲一巴掌。
船有些晃動。
「你不出來,那我真的扭秧歌咯?反正季如綿看到的是你的臉,不是我的臉,丟人也是丟你的人咯。」
「看好你的男人,叫他給我安分一點,別壞我好事。」媚姬在阿憐的耳邊咬牙切齒地小聲說著,然後扭著妖嬈的身段也離開了。
他的嘴唇抵著她的耳畔,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可知道,這幾個月來的每晚我是怎麼熬過來的么?你這磨人的小妖精!」(寫這句無敵轟天雷的名句時,身為作者的我打了個冷顫~~被這種雷句雷飛了~~~我為什麼會寫??撫額!!!)「什麼……幾個月?」她不可置信。
「玄先生,玄夫人,這邊請。」楊廣德笑眯眯地引路。
一切都恢復了原樣,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眼看著樓玉中一天比一天消瘦,任憑盛樂坊的人想盡了法子,都無法令他進食。他又回到了當初剛來的那個他。大樂師一氣之下,讓人將他扔去了柴房。愛死不死,白瞎了砸在他身上的銀子。
小狐狸乃是青丘九尾狐一族,不歸天界管。
「我胡言亂語?你少在那裡裝了!我在說什麼你心知肚明。我就是再被人糟踏作踐,至少我還分得清我是個男人,你恐怕已經被人睡得連自己還是一個男人都忘了吧。」
「我眼花?兩個人分明長得一模一樣。別告訴我說你看不出來,過了十年,你連他跳舞的模樣都忘了。」
這是他欠她的,當年不是她的錯,他卻頑固地一心求死。若不是他一心求死,也不會將她硬生生地逼走,逼到京城來,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如今她又為了他,成了逃犯,即便他的心裏從未有過她,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生來苦命而心地善良的女人就這麼死了。
豆大的淚珠一下子從季如月清澈如星的眼眸中滾落出來,她雙手顫抖著捧過那朵蓮花,泣不成聲:「當年若不是我……他絕不會死……怪我……都怪我……該死的人是我才對……」
那一晚縈繞在他的腦海里至少幾個月都揮之不去,眼下一切令他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
「無須換相貎,只要你想清楚了便好。」玄遙衣袖輕輕一揮,「除了見過阿憐的季如綿能瞧見你本來的相貎,其他人見著你,就如同方才的小廝看見的阿憐一樣。」
樓玉中緊抿著嘴角,一臉嚴肅。
玄遙伸手捏著她的尖細地下頜,道:「怎麼就不是你忘了我呢?」
雖說伶館是官府設立培養伶人的地方,但是很多時候與青樓並無異樣。不止文人學士喜歡從伶人們身上找尋靈感,達官貴人們也喜歡找他們尋樂。尤其是那些相貎出眾、身姿卓越的伶人,更易被戀酒貪色的達官貴人相中。往往這些達官貴人籍口欣賞伶人表演才藝,卻對他們做那些上青樓找鴇姐兒做的齷齪事情,甚至直接養一兩個伶人在府上供自己狎玩享樂那也是常有的事,等到新鮮勁頭兒過了,這伶人就如同貨品一樣隨手贈與他人,毫無自由可言。說白了也就是官府養的一群官妓。
即便阿憐與樓玉中做了鬼契,但阿憐畢竟是在須彌山由佛主親手培育出來的青蓮花,受佛光恩澤數萬年,與一般的神仙不可相提並論。樓玉中拼盡全力,想要在季如綿的面前跳舞,這本就耗了他自身的靈力,這會兒虛弱地藏起來,也屬正常。
季如綿為了這事,和人干過很多次架。可是,卻也從來不見他將身上的脂粉味洗乾淨后再見他,似是刻意留著香氣。他每次一邊吐著一邊苦笑著看著季如綿,「我應該是投胎的時候跑太快了,所以投成了男兒身,若是跑慢一點,說不準就是個女兒家。」
玄遙眉心微蹙,道:「樓玉中,你可真的想好了?」
忽地,何碧雲插話道:「我聽聞你們這盛樂坊有位舞伶舞技高超,所以就跟過來瞧瞧,瞧瞧是否如傳言所聞。若是能讓人眼前一亮,能得皇後娘娘喜歡,那便是你們盛樂坊的功德一件。」
阿憐摸了摸被彈痛的額頭,道:「明明就是嘛!你說說,哪一次不是我帶著銀子去贖回你和奎河?你說,那是什麼情分呀?」
「何以?」玄遙挑眉。
氣氛一下子凝結。
曲小滿道:「這真是叫季大人和季夫人勞心勞力了!我們這兒一收到消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季大人您過來呢。」
芋圓乖乖地閉上眼。
「你也是個好人。在季如月最危難的時候,你並沒有棄她不顧,不是么?」
乾淨?什麼乾淨,他明明就是蠢!乾淨,這個詞放在他的身上就好比乾淨的水被扔了一把黑乎乎的泥土。原本以為拋頭露面已經有辱樓門,卻不想某一天,他居然還要走上倡伎這一條路。他自小喜歡的音律,漸漸視為生命的舞蹈,如今卻成了他為了要討客人歡心賣身生存的手段。
「我一直有個疑問,你開半蓮池,以前幫那些有錢人升官發財,娶妻生子,究竟是為何呢?你一個天界神仙明明不缺銀子,也不需要銀子。這是為何呢?」
「好。」
「是。我還在舉水河裡待著的時候,便聽河面來往的客人說,他藉著這次回來的機會,正好替皇帝物色姿色和舞藝都上乘的伶人,實際是為了鞏固他與其妹如嬪娘娘在宮中的地位。因為如嬪娘娘逐漸年老色衰,膝下只有一位小公主,所以他必須找一個更年輕貌美,技藝高超的伶人去替代如嬪娘娘,從而鞏固他們兄妹的地位。」
「嗯?」她明顯感受到他的變化,但她不明白這變化究竟是什麼。
三人沿著西門出了長樂坊。樓玉中領著二人一路拚命往西面跑,直到城西倒夜香的胡老頭家。
「你好歹應我一聲。起碼讓我知道你沒事。樓玉中?樓玉中?樓玉中?」
周圍的氣流驟然變冷,似要凝結起來,岸邊的柳樹轟然一聲倒下,舉水河面一下子炸裂開來,水流不停地向兩岸襲去,水裡的魚蝦四處飛騰……
樓玉中晶亮的目光隨之黯淡下去,眼神之中滿是無盡的失落,雙拳緊緊握起。
季如綿的隨從走上前,對車內的玄遙道:「我家大人有要事相敘,還請玄先生賞臉前往。」
果然,何碧雲在聽到「樓」姓之後,整個人肢體又變得僵硬起來。
芋圓張開嘴,做了個兇狠的表情。
樓玉中突然怒吼一聲:「不想死的都給我滾一邊去!」
「我一直有個疑問,你每月十五去花樓里捧媚姬姑娘的場,是不是她如今嫁人了,你心裏有點兒不舒服呢?畢竟以後每月十五再沒有人為你抄佛經了呢。」
「十……十年了,你……你都忘……了么?當初……害你落水……的人……是她啊……你若……不是為了……跳水……去救她……你怎麼……可能會淹死……」這回輪著季如綿伸出手緊緊抓著「阿憐」的手,想要掰開。
「臣謝恩。」紫微星君起身,看著玄遙有些猶豫。
小廝領著樓玉中到了後台。樓玉中摸著一排舞衣,從中挑了一件純白色的舞衣換上。一個小丫頭要為她梳頭上妝,他抬了抬手,拒絕了,將頭髮散開,利落地盤起挽成一個髻豎著頭頂。
曲小滿急了,捏著手中的帕子,隔著老遠的就開始衝著阿憐面目猙獰地揮舞,讓她趕緊停下。
季如綿道:「離開?回盛樂坊么?」
樓玉中在說到這些記憶的時候,阿憐聽著特別難受。她感同身受,做乞丐那些年頭過的日子,絕好不過他們這些表面風光的伶人。這也是為何,她總是會打扮成一副男孩子的模樣,每天晚上睡覺都會提心弔膽,生怕自己是女兒身的事情被人知曉,她會變成和那些命運悲慘的女孩子一樣。
「你不知道,就在我們潛伏浮涼山的這段日子里,媚姬姑娘找到了一段良緣,這要嫁去武昌啦。這擺喜宴的日子就定在後日,所以,師傅吩咐我多備一些賀禮,給媚姬姑娘送去武昌,祝賀她找到一個好歸宿。話說,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喝過人間的喜酒,這次終於可以好好吃一頓喜酒咯。」奎河說的時候兩眼直放光。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倏然出現,是紫微星君和爾安。
玄遙眈了爾安一眼,諷道:「你這下界做河神做得可真是爽快,不僅水向轉得快,簡直就跟我肚子里長的蛔蟲似的。元昭能找著我,可得好好謝謝你,全都是你的功勞呀。」
來京城究竟是對是錯,眼前的路一片黑,誰也不知道會走成什麼樣。
阿憐看都不看季如綿一眼,轉身便望著樓玉中浮在半空中的魂魄,道:「樓玉中,可知道你這一世為何過得這麼苦么?」
「我是誰?夫人您覺得我像誰呢?或是認為我是誰呢?」
這一切彷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直至看不見阿憐的身影,玄遙這才隔空說道:「出來吧。」
「你們神仙不是講究清心寡欲么?你這樣不怕被……」想到之前奎河說的天遣,她便頓住。她很不喜歡這兩個字,遂改了口,「不怕逐出仙籍?」
奎河十分鬱卒,跟在玄遙身後下了樓梯,誰知到了二樓,天字二號房的虯髯壯漢剛巧也出門,一瞧見奎河便嚷了起來:「臭小子!方才是不是你又來敲我門了?!」
玄遙惱道:「你的解決方法就是侵佔他人的肉身么?」
客人甲:「方才你也見著了,咱們兄弟二人敬他酒,他就跟沒看見咱們一樣。」
她又好奇地轉向那二位客人,「話說回來,這季大人怎麼會出現在楊老爺的婚宴上呀?」
樓玉中深深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曲小滿,還有這裏的一切,即便是過了十年,依然熟悉,這裏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我都清楚得記得。」
季如月卻面如死灰,頓時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下子滾了出來。
季如綿以為他又想不開,迅速滑過來,一把將他從水裡撈起來,「你又幹嘛?是不是想死在這裏面?」
阿憐驚道:「芋圓?你怎麼變成了一隻小貓兒?」」
阿憐吩咐芋圓:「算了,還是讓她能說人話吧。」
奎河一本正經地擋住了他的視線,「星君,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阿憐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樓玉中淡淡地道:「歌舞均可。」
「當年明明你親眼看著我活活淹死,對么?季如綿,我沒死,是不是令你失望了?」樓玉中冷笑起來。
「對不起……」
「不遠不遠,就在前面一條街。」楊廣德欣喜萬分,便將別館地址告知車夫。車夫當即駕車退後,待季如綿的馬車調轉先行。
季如綿直視著阿憐不再說話,阿憐時而垂眼,時而偷偷瞄他一眼,試圖從他的神情里看出一絲異樣,但他意外的平靜,思緒似是飄了很遠。
季如綿強抑著心頭的震驚,緩緩轉過身,鎮定地道:「她叫什麼名字?」
季如綿回道:「搞得你和我好像都不是孩子似的。起碼我知道活著比什麼都好。而他,就是個廢物。」
「師……師母?!」紫微星君腿一軟,差一點站不住身體,「七世子可不是在說笑?」
這十年來,她閱過的伶人無數,卻沒有一個人能超越樓玉中。
船夫一邊撐著船,一邊焦慮地道:「見鬼了!見鬼了!怎麼撐來撐去還在這個地方?」
玄遙想都沒想,便回了:「抱歉,我們已經在武昌耽擱了不少時日,廣陵還有很多事,這就準備回程。」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她時不時微微睜開雙眼,透過氤氳的熱氣,看著他專註的神情,不由地輕笑。
「阿憐,你醒醒www.hetubook.com.com!阿憐,你聽見沒有?你醒醒!」玄遙的聲音自亮光的地方傳來。
「可是那是你們神仙用法力消除,他這是自己想不起來。」阿憐也沉默了。
翌日,季如綿的酒醒了,意識到昨夜的酒後失言,前來與他道歉。
玄遙輕輕點了點頭。
季如綿得了寵之後,一步一步爬到如今的樂府令,第一件事便是將曾經逼迫虐待他們的大樂師趕下台,將王敏之提拔上來。可惜王敏之志不在此,盛樂坊實際一直都是由曲小滿在掌管負責。二人一直雖未成親,但也如同夫妻一般生活了多年。王敏之是有意娶曲小滿為妻,只可惜曲小滿雖是徐娘半娘,這心思還是有些活絡,嫌棄他一天到晚只知道遛鳥,寧可被人背底里說三道四,就是不嫁。反正身為下九流的伶人被人說的也多了去,她壓根就不在乎。
「之前同你說的話,你全都忘了么?不是我們身為天界之神見死不救,而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命由天定。十萬年來,我看過的生死輪迴數不甚數。我雖為主宰之神,卻也不能隨意擅自更改凡人的命數,包括我自己,這一切都是天命。我們不可以過多插手人間的自然生死,否則便是逆天而為。」
而就在此時,阿憐突然之間睜開雙眼,伸手便將騎在她身上掐住她脖子的季如綿打飛出去。
「這話可別讓其他桌的客人聽見咯。」客人乙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要被殺頭的姿勢。
芋圓將一塊桔子皮遞給阿憐,阿憐便將那塊桔子皮遞在了何碧雲的鼻子下。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傻子!傻子才會跟一個男人……不對,跟一個男鬼共用一個身體。你快點出去吧!你身為男兒身,佔了我這女兒家的身體,你不嫌彆扭,我還嫌難受呢。」阿憐一邊說著一邊朝著前方那團光亮走去,她不喜歡黑漆漆的地方,她恐黑。
玄遙可管不了那麼多,手中的烈焰直飛入水面,將那船翻了過來,船夫頓時被從水底炸了上來。
「不告訴你!」她怎麼能說,她在想他堂堂一屆神仙,居然屈尊降貴地為她洗漱。
阿憐贊道:「很贊!可是我不懂字畫,不過我看著很有意境。」
「騙子……大騙子……」她開始低泣,伸手不停地捶打著他。
何碧雲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面對曲小滿這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阿諛奉承樣,心中自是不屑。她唇角微抬,暗露鄙夷,伸手端起茶盅,揭了蓋子,細細拂了拂茶麵碎沫,輕啜一小口。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卻是說不出的優雅細緻。
「為何不行?」阿憐不明白了。她也是這樣幫李良秀的啊。
兩人不凡的容貎與氣質頻頻惹來眾多行人注目的視線,更有膽大的姑娘經過二人身側,暗送秋波。
「我要完全支配你的身體,你必須進入沉睡。」
他不信邪的又跑去走廊頂端,敲了敲阿憐的房門。門又開了,還是方才那個虯髯壯漢。
又來了,又來了……如今總是提她五年前的那些糗事,明明她現在已經寫得很好,模仿他的字跡沒有九成像,也有七八成像,就連奎河都做不到她這樣。
五日後,那位貴客又差人前來盛樂坊送信,讓季如月和樓玉中兩個人同去別館獻舞。再得知那日之後樓玉中便病倒了,那位貴客滿臉不屑,責怪盛樂坊沒有好好調|教人,即當了伶人,還要尋死尋活的,簡直是貽笑大方。
忽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接近,她本能警覺,回眸防備地看向來人,竟是季如綿,這令她有些意外。
他的魂魄受到震蕩越來越厲害,而阿憐的呼吸也越來越虛弱。他猛地一下子被彈出阿憐的身體。
阿憐被他看的心中發毛,忍不住摸了摸臉頰,小心翼翼地道:「大人,小女臉上有東西么?」
樓玉中低眉沉思片刻,撲通一聲跪下,道:「嬤嬤,小女除了會唱歌跳舞,也不懂其他謀生。我之前聽聞盛樂坊的曲嬤嬤不僅技藝超群,心地也是最好的,還請嬤嬤賞飯吃。」
「是么?我怎麼看,你這身段像是京城長樂坊出來的。你這在京城長樂坊好好待著,竟然跑來咱們武昌盛樂坊,該不是犯了什麼事被長樂坊給趕出來了吧?」曲小滿犀利的目光盯著樓玉中看了又看,這若是犯了事被長樂坊給趕出來的,她們盛樂坊可不敢收。
「我就是不閉嘴!怎樣?我有說錯么?你和我是什麼樣的貨色,需要遮掩什麼?你要是個女人,我或許還能考慮娶你,將來老了作個伴。可誰叫你是個男人呢?我跟你這輩子都沒有可能。你別痴心妄想了!你要是離不了我,有那方面的需求,你儘管說啊,我可以滿足你啊。」季如綿說著便一把抱住樓玉中,嘴巴就往他的臉上湊去。
他輕笑:「不是有話要說么?」
頭一天夜裡,芋圓便給阿憐帶來了消息,季如綿和何碧雲並不睡在同一個船艙的房間里,兩人的房間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是隔著最遠的距離。在阿憐看來,這夫妻兩人可是老有意思了,在人前裝的那麼恩愛,原來私下裡這麼互相嫌棄啊。
「等見到他之後,我再同你說吧。」樓玉中深深嘆了一口氣。因為只有以這樣的方式,他才能見到最真實的季如綿。
是誰在叫她?
「季如綿,你在十年前就殺了我一次,十年後,你還要再下一次毒手么?」樓玉中冷冷地道。
樓玉中心裏忐忑不安,原本以為自己第一次會在盛樂坊的台上為眾人獻藝,可這卻到了別館,萬一要是自己跳得不好,惹了這位貴客不高興該怎麼辦?
「不不不,屬下對北帝忠心不二,赤誠一片。屬下是擔憂北帝在人間的安危。此前,屬下收到消息,魔界已經得知您在人間,怕是要不了多時,會在人間暗殺您。還請北帝隨屬下回天界吧。」
奎河無比認真地點了點頭,又不解地問道:「你說師傅是怎麼被阿憐給騙到手的?怎麼都沒有一點兒預示啊?」
包裹銀兩他早就準備好了。他打開柜子,從中取出,又見到壓在角落裡皇上和皇后賞賜他的女裝,便毫不猶豫地也裝進了另一個包袱里。季如月來的匆忙,什麼都沒帶,這一路她需要乾淨的衣物。
「不可描述,不可描述啊——」紫微星君更是好奇的伸長了脖子看向門縫內。
大樂師不讓他輕易登台,不讓他出門去達官貴人的府上獻藝,不是因為特別喜歡他愛護他,而是要將他的價位捧高,好大撈一筆。京城裡來的那位貴客,不僅不能得罪,而且能給盛樂坊帶來很多好處。
可是快樂的日子終是不長久,他又開始迷茫。
阿憐不禁問:「其實你若是想見季大人,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為何一定要進這裏當伶人呢?」
「玉中,你別鬧了!有什麼冤屈,你儘管說出來,在你面前的是咱們上界至高無上的神北……北……」爾安收到玄遙暴怒警示的眼神,連忙頓住改口道,「總之,你有什麼冤屈,你就儘管跟你面前的這位聖仙開口便成,他能幫你。」
綿密的吻如雨點般落了下來,令她又差一點兒無法呼吸。
季如綿看了一眼玄遙,道:「在京城就聽聞玄先生的大名,如雷貫耳,一直未能有幸相見,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我不知道……」樓玉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忽。
「真的么?」她高興地捧著自己滾燙的臉頰,可是慶幸沒一會兒,這又開始擔憂起來,「那我不成了老妖精了?啊,人家不要成為一個老不死的老妖精,像夜幽若那樣一活活一千年,最終長得像個乾屍一樣,好可怕。」
「呸!都是懶政的借口!」
被他說的她羞憤地想再用水潑他,卻被他一下子握住手。他目光深遂地望著她,沙啞著嗓音道:「是我想與你一起沐浴。」
季如綿每次一看到這兩人,便會在心中唉聲嘆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也難怪盛樂坊是一年不如一年。他對曲小滿道:「可以讓伶人們開始了。有什麼本事讓他們都儘管展現出來。」
「回嬤嬤的話,方才覺得不舒服,出來透個氣。」阿憐將樓玉中先前的語氣模仿得極像。
「應該是吧。」
季如綿又道:「若是玄先生嫌一百兩太少,玄先生只管開口,銀兩不是問題。」
「方才一定是你要去救這小姑娘,惹河神不高興了,所以怎麼走都離不開這裏。這生意沒法做了,沒法做了。」船夫一邊說著,一邊將船撐向岸邊,「你們都下去吧。我載不了你們。」
芋圓嘴角微抽,他哪裡生不如死了?他明明是為了打配合才變成一隻貓的好么?隨即身體一抖,他又變回了原本通身皮毛雪白的模樣。
曲小滿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阿憐」,不僅伸手捏了捏她的肩骨和腰身,甚至還挑著她的下頜左右看了許久,才道:「模樣長得倒挺標緻,但你可知我們盛樂坊是什麼地方?是你這等人想來就來的地方么?」
奎河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這話即是在問樓玉中,也是在問阿憐。
玄遙呼喚了很久,明明已經感受到阿憐已然是蘇醒的狀態,可是一下子她又消失了,無論怎麼呼喚她,都見不到她再次蘇醒過來。
玄遙不禁莞爾,道:「奎河啊奎河,如今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也不枉師傅的一片苦心。」
「他要敢拿你的身體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我定劈了他!」玄遙憤憤地咬著牙。這都遇著什麼事?明明可以美人在懷,卻偏偏闖進一個莫名其妙的怨魂,他還不能把他怎麼著,叫他如今想親近阿憐也不可以,只能眼巴巴的看著。
本以為到了京城長樂坊,就能見到季如月,誰知她招梁王喜歡,所以進了王府。
玄遙完全沒有料著,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阿憐,突然變成了一個柔弱心碎的小女人模樣。他伸手替她撫去眼淚,嘆著氣哄道:「你怎麼說哭就哭呢?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不然,等你幫完了樓玉中,讓爾安護送你去天界,我在天宮等你。算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樓玉中拖著病體,跪在了大樂師的面前,低聲下氣地哀求:「請大人不要責罰他們兄妹,要罰就罰我吧,都是我的錯。我願從此聽從大人的教誨,再也不犯錯誤了。」
那位貴客絲毫不介意,一把揭開了他的面紗,不禁一怔。
「為何使不得?!」阿憐不明白。
奎河摸出瞬移符,對著符咒念念有辭,「嗖」地一下,化做一縷輕煙消失在廂房內。
「她……」何碧雲方說了一個字便倏然收口,「沒什麼,一時不小心失手。」
到了渡口,玄遙索性包了一整條船,船家十分高興。
「走吧。」
話音落畢,阿憐衣袖一揮,不給季如綿開口的機會,他的身體便飛過船舷,「撲通」一聲落進江里。
樓玉中即刻起身,曲小滿命小廝帶樓玉中去換衣裳,吩咐從後門進入前樓,她會交待樂師們,到時候就看樓玉中的。
阿憐讀到了樓玉中的真實想法,不禁問道:「所以,你是突然無法操縱我的身體才離開的?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呢?心裏有什麼話,你不妨同我直說。開誠布公地說出來,我也好幫你啊。季如綿是推你落水的兇手么?」
「哦——原來你根本就是在坑他們的錢啊。」阿憐指著他,總算知道了這其中的奧秘。難怪那些人從他那裡買了花之後,回去就實現了願望,根本就是他早就知道那些人的命格。那些命中沒有的,他根本就不會去接下生意,直接拒絕了。簡直太……太邪惡了。
「我就不出去送你了,不想看著你在我面前『嗖』的消失。」
阿憐好奇玄遙究竟畫了什麼畫了整整大半日,如此認真。她走過去,瞅著案上的畫紙,竟是一副寒梅傲雪圖。
「哎喲,這就可難說了。萬一我要是在你走之後遇到一位貎美如花的美男子,忘了你還真不一定啊。唔……你怎麼像個小狗一樣咬人吶。」阿憐的鎖骨之處被玄遙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了一個淺淺的齒痕。
「季大人?季大人?」黑夜中傳來幾聲急切的叫喚聲。
「好好好!」阿憐興奮地直點頭。
阿憐高興地上前道:「媚姬姑娘,聽說你嫁來武昌,所以玄先生特地備了一份厚禮前來向你道喜。你快來看看!」
她有氣無力,不太想走過去,只想待在這裏,等著玄遙來找尋她,可是季如綿似乎不打算放她一人在這。
沒過多久,樓玉中身上的傷口愈合,疤痕也逐漸消失退去。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能人剛落入水裡就不見了蹤影?這下界了比待在上界舒服啊,新娘子娶了一個又一個。」玄遙冷森森地道。
阿憐伸手摸了玄遙被打的臉頰,關心地問道:「痛不痛?都怪我。」樓玉中醒來,毫無預示。玄遙莫名挨了這一巴掌,她怒火中燒。
「我慫?我不是男人?」季如綿摸著臉,冷嗤一聲,「行!你樓玉中厲害!那你去拼啊!祝願你早日拼成長樂坊最紅的舞伶,從此飛黃騰達。我他媽的季如綿就是一坨屎!」
阿憐目送曲小滿扭著蛇腰離開。
教習開始挑選領舞人選,他看了一眼樓玉中,視線一閃而過,當看到季如月時,便道:「就你了。」
待她再醒過來,第一句便問:「樓玉中呢?」
「你先睡一會兒,等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呵呵,我最臭最臟最邋遢的時候,挖鼻孔扣腳丫子吐口水,他統統都見過。皇帝不急急太監。」
阿憐盯著鏡子想從自己的眼神之中看到樓玉中在想什麼,然而樓玉中給她的回答卻仍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不知道?什麼叫不知道?」阿憐懵了,「你見著他,是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兇手?」
楊廣德見著兩箱滿滿的貴重賀禮,也就不太在意這送禮人的身份是男是女,笑眯眯地道:「三位公子是小雪的同鄉?」
「我?我不是他的什麼人,就是一個路見不平、好管閑事的大閑人。」阿憐神情一派輕鬆。
樓玉中得知這些后,心無波瀾,只是人變得更加孤寂,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不喜與人說話的日子。也不知怎的,漸漸的,皇帝皇后也不再召見他去宮裡獻藝,之前巴結他的各路人馬在一瞬間全部都消失了。他也樂得清閑,每日里除了練舞,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離開京城,脫離伶人這個身份。
阿憐點了點頭,拉開屋門走了出去。
「什麼賀禮?誰家辦喜事?」阿憐好奇地望著兩大箱子綾羅綢緞和珠寶玉器,好大的手筆。
「你哥他知道這事么?」
樓玉中在屋內聽著他們兄妹二人的對話,悲從中來,咸澀的眼淚從眼眶裡一下子涌了出來。
季如綿忽地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一邊不停地自抽一邊道歉:「我季如綿是個爛人!我季如綿爛嘴!都是我季如綿不好!我季如綿對天發誓,以後絕不再惹玉中弟弟生氣了。」
「沒錯,這裏其實就是一個倡館,這裏的女伶就是妓|女,男優就是男倡。只不過這裏的優伶不必像花樓里的姑娘們一樣,拚命地在煙花柳巷間去招攬生意。」樓玉中聽到阿憐的心聲,自嘲的語氣中透著冷漠。
芋圓不禁想起童天佑和夜幽若死的時候,阿憐坐在蓮台之上從映月湖水裡浮現,光芒萬丈,只是師傅不讓他和奎河說這事,阿憐並不知道自己乃是位修為極高的神仙,所以只有短短十年修為的水鬼樓玉中,應該是無力操控她的身體,搞不好再這樣下去樓玉中會魂飛魄散。
自從在殿前獻藝之後,他與季如綿之間莫名有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季如綿不再與他深夜促膝而談,不再與他一起共譜詞曲。見著他的時候會恭敬地尊他一聲樓大人。
當他在台上揮舞著綢扇,縱身躍起時方好瞧見季如綿站在二樓的廂房圍欄前,望著成為阿憐的他,凝眉的模樣卻是滿臉驚恐,彷彿是瞧見了鬼似的。他以為會在他的臉上看到驚喜與期盼,然而除了深深的驚恐什麼都沒有……
門前離著十步之遙站著一排恭敬守候的神仙——紫微星君、爾安和幾位天界使者。
他稍稍使力將她拉了下來,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啞著嗓音道:「你可知道你方才這麼做代表什麼?」
季如月眼淚止不住地向外直流,捂著嘴巴,拚命點頭。她探過鼻息了,確定沒有鼻息。
「喏。」阿憐口中應著,曲小滿領著阿憐到了後院一間上好的廂房。兩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已經備好了沐浴的熱水,見著曲小滿前來,恭敬地屈禮。
這裏的風土人情似乎與京城和廣陵都不太一樣,一切看在阿憐的眼裡都顯得那麼的新鮮與稀奇。
「樓玉中?」阿憐佯裝不認識搖了搖頭,「是你的那位故友么?」
季如綿之前在他還沒被扔進柴房之前,就罵過他,聽他又這麼自責,便又一次罵道:「對不起樓家?你們樓家都已經被抄了,早就不存在了,就算是污辱門楣了又怎麼樣?他們都不在了,誰能看得見?你即認為有污樓家的門楣,你以為你真死了,就真的有臉去見你們樓家的人么?」
樓玉中對船家道:「那就去武昌吧。」
何碧雲雙眸瞪得老大,直直地盯著她,打翻茶盅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季如綿似是聽到他的哭聲,忽然睜開眼睛,虛弱不已,卻強撐著笑道:「你怎麼又哭了?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樓玉中雙眸直直地望著何碧雲。
接連兩日,阿憐一直窩在船艙最底層的下人房裡,門鎖處還栓了把鐵鎖,沒有季如綿的命令,她不得外出去船上其他地方。一日三餐,飯菜自會有人給送來。說白了,她一上船,便被季如綿軟禁了,然而另一名同行的童伶並沒有與她關在一起。她一直在尋思著該如何能單獨見著季如綿或是何碧雲。
未過多久,船夫清醒過來,瞧見小女娃正躺在自己的船艙內,氣極,指著阿憐的鼻子罵道:「你這個……這個害人精,會害了我們整個孟家村。」
芋圓見他大喘著氣,一臉驚魂未定,便道:「你怎麼了?不是去叫師傅用早膳么,怎麼一大早跟撞見鬼一樣?」
「起來吧。」季如綿揮了揮手。
「鬼啊——啊——」兩個壯漢瞧見,嚇的立即尖叫起來,撒腿就往船的另一端跑。
「我姓許,不姓樓,家中也沒有樓姓長輩。大人若是不嫌棄,可喚小女一聲阿蓮。」這曲嬤嬤乍好端端的給她取了個許香蓮?許香蓮就許香蓮吧,反正「蓮」與「憐」同音,這叫起來倒是方便了。
「才不要!我才不稀罕去天界呢。我只愛在人間。」阿憐忽然哭聲說停就停,伸著抹著眼淚,衝著他扮了個鬼臉,破涕為笑,「方才是逗你玩的。我裝得像不像?你是不是真的急了?明日季如綿還要來考核,若是樓玉中不出現,我這樣應該能騙倒他吧。」
樓玉中從袖袋裡摸出三張銀票遞給胡老爺子,道:「辛苦老人家了。」
「你若救了那小女娃,等於與這附近幾個村子的人為敵。老夫若是將船劃過去,日後便不能在這舉水河上做生意。姑娘,不關你的事,你就別管了。」船夫說著手中的竹篙撐得更快了。
樓玉中擰著眉心說道:「誰知道這是什麼葯。萬一你們反悔了?」
阿憐倒是有些意外,原來季如綿早就有察覺,一直不表露,原來也是在等時機。難怪能從一個卑微的伶人爬到如今樂府令的位置,深得皇帝的寵愛。果真是個心思重的人!
除了奎河和芋圓,其他幾位客人見玄遙與阿憐兩個大男人當眾如此親膩,不由的一陣惡寒,簡直世風日下。
說畢,他便在離門前最近的位置坐下,僕人立即端上沏好的新茶。楊廣德立即介紹說:「這位是樂府令季大人。在下也是聽聞季大人說起,才得知玄先生的大名,真是慚愧。」
「來吧。」曲小滿身子往一旁的座椅斜倚坐下,手捧著小廝送上來的茶水。
每日擦拭樂器,令季如綿對這些被他一時罵作死物的東西有了新的認識。他本就天賦很高,很快就受到了長樂坊大樂師的賞識,成了伴奏的琴師。他經常為樓玉中伴奏,樓玉中只要一跳起舞來,整個人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令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聚在他的身上。
「哦,夫人差春香找小的過來問話。」阿憐被關在船艙底部,沒有季如綿的命令是不能出來。當然若是何碧雲發話,那些看管她的下人也自是阻擋不了。但是季如綿看見她並不驚訝,也不像何碧雲一樣一開口就反問她為何在這裏,反而與她對答自若,好像深夜突然在這裏遇見她是預料中的事。
大約也是從那一晚開始,笑容又重新回到了樓玉中的臉上。
「咦?難道你愛慕的是那個季大人?!」阿憐不可思議地驚道。
季如月打心眼裡喜歡樓玉中,每天除了睡覺,都會粘著樓玉中。弄得樓玉中總是被盛樂坊其他同齡的童伶取笑。他問季如月當初為何會好心地救他?季如月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因為他長得好看,他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孩子。
樓玉中跳下車,然後扶著季如月下車。季如月一下車也開始嘔吐。
「這樣啊……」楊廣德見媚姬垮著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便緊張地問道,「寶貝兒,你這是怎麼了?同鄉老友大老遠的給咱們送賀禮來,是件極好的事呀,順便招待人家吃頓喜酒呀。」
玄遙拍了拍芋圓腦袋,示意他別這麼八卦,斷了尾巴之後就像個孩子一樣長不大,整日跟阿憐廝混,把阿憐都帶壞了。
忽地,「阿憐」睜開眼,然而卻是樓玉中的靈魂凝視著他,道:「我說了,我不會傷害她。你若再這樣叫喚下去,我就只能在目的達到之前,讓她一直沉睡了。」
樓玉中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什麼。
玄遙唇角微勾,身體擋住了那壯漢的去路。
「你找誰看著我?誰又能看得住我?芋圓和奎河都是我徒弟,你指望他們兩能看著我什麼?還是說你是在擔心我一去不回么?」
「沒事。」阿憐蹙著眉心,搖了搖頭。
阿憐與那個會變戲法的童伶不用登台,各自在屋裡收拾休息,明日一早便要去別館候著。
「不是我!不是我!你聽我說,真的不是我。那個石頭是自己滑下去砸到你的,那天剛下過雨,水都漫上了河岸,河岸的泥土鬆動,那塊石頭它是自己滑下去的。對,是自己滑下去的!是自己滑下去的!」
「是是是。」
季如綿像是拍小狗似的拍著他的腦頭說:「是啊,你要是女兒家,我就娶你回家當婆娘。」
很快這桌酒席的氣氛變得融洽起來。
玄遙一陣錯愕,在對上那一雙冷漠的眼眸時,心裏一股子怨氣陡然而生,沒待發作,奎河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師傅,你好了么?」
也是這一夜開始,樓玉中對季如綿有了改觀,看他不再那麼討厭。
「阿憐」一邊勾著唇角一邊起身,將臉往他的掌下又伸了伸,道:「打啊?怎麼不打了?下不了手?看來你很在乎她。看來我找到了一副好皮囊!」
胡老爺子揭了夜香桶蓋,季如綿立即從夜香桶里鑽出來,跳下車便開始嘔吐。
樓玉中的臉忽然之間變了,原本明艷俏麗的一張臉變成了一張破碎潰爛的恐怖死屍臉,兩個眼珠其中一隻掉了出來,掛在臉頰上,另一隻不知是被魚兒還是其他水裡的生物啃噬了一半;鼻子沒了,臉部正中的位置只有一個黑漆漆的窟窿;嘴唇外翻潰爛,臉上沒有一塊皮膚是完好的,四處爬滿了噁心蟲子……
「居然還是個孩子!」阿憐雙拳緊握,十分惱怒,眼見著那小女娃坐的紙船浸了水,便對船家喊道,「船家!快劃過去!」
「你放心去吧,有本世子保護阿憐,不必擔憂。季如綿區區一個凡人而已,比起那個蜘蛛精,他若敢起什麼歹心,本世子憑一個小手指就能弄死他。」芋圓面目兇悍地伸出一下貓爪,尖利的爪子張了張。
玄遙道:「阿憐醒了么?」
「那是當然。不然如何掌管各界?尤其冥界那些鬼差的小心思!」他從她挑眉緊張的神情里看出了端倪,逗弄她,」讓我來看看你的小心思。「「才……才沒有。那你說,我方才想什麼了?」不管他說什麼,就算說中了,她也咬死不承認。
她的身體很快酥軟下來,如同一灘春|水似的化在他的懷中。
「阿憐」迅速擋在了爾安的面前,道:「我的事與爾安沒有任何關係,是我不願去冥界的枉死城。他只是好心的收留我在此,不至讓我被厲鬼傷害。你若要治爾安的罪,得先問過我!」
「你們兩個還愣著幹什麼?!聽到沒有?!把他給我抓起來!」季如綿怒吼一聲,雙拳緊握,額上的青筋開始跳動。
季如綿被季如月壓著守在樓玉中的身旁,直到他醒來。誰知半夜的時候,樓玉中便開始發燒,兩個孩子手忙腳亂地照顧著,一個打冷水,一個不停將濕布蓋在他的額頭上。樓玉中不停地囈語,口中叫著爹娘。
季如綿坐在二樓的雅室,曲小滿為了他奉上美酒,他揮了揮手,選擇了清茶,一雙眼犀利地瞅台上正在表演的伶人。單憑投在白練上的身影,幾個嫻熟利落的動作,的確是身姿不凡。白練落下的那一剎那,女伶纖瘦的身影背對著他,倒是令他有些意外,這位女伶竟然大胆的選擇了一身男性化的白衫。
「你這麼做這就是為了查出當年害你的兇手?」
阿憐更不明白了,以為是蓮花令和梅花令的法力太強,令樓玉中承受不住,然而樓玉中卻說與這兩塊玉牌無關。
「你答應過要幫我的!」
阿憐伸手環住他的腰身,認真地道:「我顧影憐是個誠實守信之人。一般不輕易答應別人,只要答應了,必定誓死守信。所以,樓玉中這個忙我一定會幫到底。你既已在人間千年而不願回天界,突然有要事要回去,能讓你放棄之前的執念而突然回去的事,一定不是小事。你我之間小情小愛,比起你要做的事,我想一定微不足道。因為你是萬神之上的紫微大帝。」
「你不是神仙么?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兇手是不是季如綿?」
「當然不是。你以為是個天界的神仙,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這人的命數,那還要司命星君做什麼?還需要安排不同職位各司其事做什麼?一個神統包就好了。雖然我在天界的地位……還不錯,但是我也絕統包不了。」
車隊緩緩前行,那些達官貴人將他們一路送到渡口,直到他們登上回京城的船,目送他們離開。
大樂師可管不了這麼多,只要他乖乖接受,願意接受伶人皆倡這個事實,乖乖地給他賺錢就行了。
得知季如綿與樓玉中來到京城長樂坊,她想盡一些法子想要出來見上一面,無奈梁王府戒備森嚴,沒有梁王的令牌,她根本無法離開王府。若不是用她僅有的身體做籌碼與看守的士衛做了交易,她怕是此生都別想再見到季如綿與樓玉中。
「什麼意思?」
阿憐退居一邊,將身體讓給了他。他開始慢慢講述當年那段過往。
趴在窗前直到瞧不見玄遙,阿憐這才惱羞地緊握起雙拳,對著銅鏡開始爆發:「樓玉中!你給我滾出來!給我滾出來——」
玄遙將一個大肉包丟在他的碗里,道:「好好吃飯,別亂想。」
何碧雲暗暗瞥了季如綿兩眼,心中疑惑萬分。為何他一點也不吃驚?這女伶明明就與樓玉中長得一模一樣。天下間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她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樓玉中。
阿憐將手中的舞衣翻來覆去仔細看了又看,小聲嘀咕著:「樓玉中,你又上哪去了?季如綿和何碧雲來了。你快點出來呀。」
坐在對面的兩位客人先敬完酒回來,先是一陣沉默,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開始小聲吐槽。
樓玉中一時間猶豫了。
樓大人……
季如綿斜睨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你這順溜拍馬的功夫用在調|教新人上,盛樂坊也不會一年不如一年。」
楊廣德個頭不高,阿憐與他站在一起,個頭不相上下。他差不多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是個發了福的老頭子,立在媚姬的身旁,兩人看起來像是父女。阿憐頓時覺得媚姬這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阿憐雖然這樣想,但更多人認為像媚姬這樣的名妓即便再花容月貌,才華洋溢,能嫁進楊府做妾是絕對的攀高枝了。其實楊廣德的長相併不討厭,圓圓的臉,圓圓的身子,反倒讓人覺得面善,和藹可親。
忽然之間,阿憐的手緊握成拳,一拳重重地打在季如綿的太陽穴上。
兩位客人互相看了一眼,神色慌張,一臉的無可奉告。
玄遙挑眉,他若想知道,這天下間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只是對於凡人的這些風流韻事,他並不是太感興趣,不過他很樂意聽她解說,「說來聽聽。」
樓玉中面對阿憐,心頭一震,這麼多年了,這落水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只有這位姑娘對他伸出了手。他仔細地審視著她,嘴角微動,看來這是上天給他的一次機會,這副身體很適合他。
一曲舞畢,王敏之不惜為他拚命鼓掌。然而曲小滿卻用力地打下他的手。這個蠢貨!這一段舞任誰都能看得出來,這是演繹了一個以諂媚而得到君主寵幸的佞臣的一生,明眼人只要有點眼力都能看得出來,這丫頭是借舞在諷刺季如綿啊。
「春香忽然間肚子痛,上茅房去了。」
芋圓還探到何碧雲因為暈船,這兩日精神不是很好。
「樓玉中,你是不是又哪裡不舒服?」
窗外月色朦朧,船行過河水拍打著船底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聽起來格外清晰。
樓玉中看著他,不明所以。
他將溫熱的水輕柔地沖刷在她身上,手中拿著棉布一點一點替她擦洗,粘膩的汗很快被沖盡,令她舒服不少。
他也學習季如綿那樣,將那些人渣畜生的背景身世也一一記下來,也許有一天,他可以像季如綿說的那樣,將這些渣渣統統踩在腳下。
「你先起來!」留不留這丫頭倒叫曲小滿一時間為難。
阿憐又忍不住瞅了那位大人一眼,突然對這位大人的身份有些好奇,於是向對面的兩位客人開始打聽,「二位說的那位大人……他是誰啊?」
大樂師對他的表現十分滿意,卻也不急著讓他登台獻藝,依舊讓他和其他舞伶們在一起練習。
「你知道為何梁王突然又要我伺候他么?因為何碧雲故意在皇帝和皇后的面前說梁王府上有個舞姬,姿色過人,舞技絕倫,超越長樂坊的樓玉中。」
「你若不舒服,我扶你過去吧。」季如綿靠近她,扶住她的胳膊。
這一天,盛樂坊收到一封信,說是過幾天將要從京城來一位姓貴客。那位貴客特意指明要季如月去別館為這位大官獻藝。據說這位貴客特別喜歡季如月,每回從京城過來,都要請季如月單獨去別館獻藝。季如月雖然不情願,可也不敢違抗大樂師的命令。教習嬤嬤再三叮囑季如月,要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切不可怠慢,好好招待這位大官。
芋圓一聽有八卦,哧溜一下就跳在了玄遙的身上。
芋圓說:「你方才不是說師傅不在房裡么?」
幾位客人一下子瞭然,不再少見多怪,相互敬酒。
不知是因為何碧雲的關係,還是季如綿的運氣真的來了,從琴師開始慢慢的又能登台唱曲了。大樂師從最初對他的鄙夷也變成了讚賞有加。
樓玉中道:「算了,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
奎河和芋圓怕看多了長針眼,道了一聲「師傅,徒兒先行一步」,便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芋圓嚶嚶嚶地道:「看不出這位季大人這麼厲害啊。」果然這人間的世界夠精彩,所以他堅決下山是絕對沒錯的。
阿憐好奇地看向那位大人,這一看,不得了。以她平日里喜歡欣賞各種美男的喜好,這位大人可謂是人間極品,看樣貎最多也就三十而立。在見識了玄遙、芋圓、白顏軒和童天佑各種神與妖的美色之後,這位大人依然還能令她眼前一亮,當真是人間不可多得。雖然他蓄起了山羊鬍鬚,略顯官家威嚴,但絲毫不損他風華絕代的姿色。
季如月道:「哥,你怎麼這樣說話?他還是個孩子。」
「季如綿!你清醒點行不行?」他一把奪下他手中的酒罈砸了。
樓玉中搖了搖頭,道:「離天亮沒幾個時辰了,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吧。」
小廝不免驚訝。這姑娘當真不是來應徵打雜幫手的,倒是想做伶人?偶爾伶館在缺人的時候,會收留一些面容嬌好身段不錯,又懂一些音律的散妓。可是他怎麼看,也看不出眼前的姑娘有這方面的資質。雖然姿色中上,但是沒有過硬的技藝,別說入他們館主的眼,怕是連他們盛樂坊教習嬤嬤的眼都入不了。
「快說!樓玉中他在哪?」季如綿面目表情變得極為猙獰。
「泡一下,要這樣泡嗎?還你是想坑人家湯池的老闆么?」季如綿雙手緊緊地抓著他,臉部神情緊張,幽黑的雙眸里滿是擔憂。
「看來是我多事了。」
「對不起!」沒等那虯髯壯漢再發怒,他便使了障眼法連忙跑回自己的房中。
幸虧玄遙又餵了她一顆丹藥,保她心脈,可供兩個魂魄共用一體。她能醒著,至少安全感足了些。自打知道樓玉中是被人害死的,黃老爹對他的教誨便一直在她腦中徘徊,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或許她來不及救樓玉中一命,至少幫著找到那個害死他的兇手吧。其實,她還好奇,他與那季大人有怎樣的一段過往。
媚姬咬牙切齒地道:「那三位是雪英的同鄉,怕直接說給我送賀禮讓老爺面子上無光,便謊稱是老爺的朋友。」
玄遙除了收妖,如今已經不怎麼接那種幫人生官發財、納妾生兒子的狗屁倒糟爛事,這還有誰會宴請他?
啊——這傢伙平日里看起來一本正經的,沒想到背地底竟然都在想這些……真是個色胚子。
季如綿溫熱的眼淚滴在了樓玉中的臉上,一滴又一滴,那輕落敲打皮膚的觸感一點一點喚醒了樓玉中。他以為自己早沒了知覺,很快就可以與家人團聚。可是季如綿一直在他耳邊說的話,一字一句都烙進了他的心裏。他其實沒有怪季如月,也沒有恨她。他只怪自己太軟弱,太無能。回想起當初他勸慰季如綿聽客人的話,別惹怒客人的話,便會覺得自己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他究竟還有什麼活著的意義,他根本不知道。他覺得自己是個十分骯髒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活在世上一天都是污了樓家。
楊廣德又湊上前,還沒開口說話,玄遙便道:「別館在哪?」
季如月更加激動。
奎河和芋圓四目瞪著這兩人,一路撒狗糧就算了,這吃飯也不讓人好好吃。
玄遙挑眉問她,「她跟你說了什麼,你這般開心?」
「不從!不從!死也不從!」小小的樓玉中拼盡所有力氣衝著大樂師吼道。
阿憐想要窺探他的內心,卻總是無法讀出,他似乎在刻意抗拒著什麼,「你能說個話,行么?」
樓玉中忽地冷笑起來:「你終於不打自招了。我可沒有說石頭砸到了我。」
但季如綿最後的哀求,又直擊著他的心底深處。若不是他這樣,季如月也不會被迫離開這裏,離開一直愛護她的哥哥。都是他的錯……什麼都是他的錯啊……難道他一個人不想活下去,還要逼著別人跟著他一起活不下去么?
「我可以上得了你的身,是得到你的允許,否則就憑你身上的那兩塊玉牌,我根本無法上得了你的身。只要得到你的允許,就等同是你同意與我立了契約。」
阿憐追問:「那你是被人綁著扔進了水裡,還是被人裝進袋子里扔進水裡,還是被人直接推下水?」
爾安見玄遙一臉不悅,想來這馬屁是拍在了馬腿上,連忙夾著鴨脖滾一邊去,待到玄遙追著樓玉中離開,他才又重新將鴨脖拿出來,開心地啃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能收你。你要是從其他一些什麼不知名的小館里出來也就罷了,可若是真叫京城的長樂坊給趕出來的,我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敢收你。你且走吧。」曲小滿忍痛揮了揮手,就是這丫頭舞藝再好,她也絕不能私自冒險留一個來路不名的人。
「玉……玉中,你聽我說,我知道你這麼些年,受了很多委屈,但是你要報仇,你找錯人了,當年害死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何碧雲,你的死與我無關。你若是要報仇,你找也要去找她才對。」
他終於明白了,為何伶人會被世人所瞧不起,被與青樓妓館的姑娘們相提並論,被罵下九流,是因為就是啊。在盛樂坊里的伶人們,便如同青樓妓館里接客的姑娘們,且無男女之別。
其實,無論盛樂坊的人說什麼,對季如月來說,都毫無意義。因為她最喜歡的人在慢慢枯萎。
「師承?」阿憐眼珠子轉了轉便道,「當然是曲嬤嬤啦。」
阿憐將所有事情經過簡短地說了一遍。季如月在聽到當年殺害樓玉中的兇手是哥哥季如綿的時候,臉色變得更加煞白,一時承受不住打擊,身體一下子軟了,暈厥在地。
「讓他滾出來!」玄遙咬牙切齒地道。
「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當時她悶在水裡,根本都開不了口好么?
「如月她在哪?怎麼出了王府,都不來找我?」
二人一聽阿憐與玄遙是外地來的,加上他們這一桌離著其他桌子隔著很遠,另外三位客人在其他桌上正鬧著酒,一時半會兒不會回桌,也就不避諱了。
「是啊,最頂頭的那間。」
「想過無數可能,也許只有面對了才知道該怎麼辦吧……」
玄遙思忖片刻,點了點頭,於是衣袖輕揮,將奎河變成了一個相貎清秀的書童模樣,芋圓則變成了一隻通身皮毛雪白髮亮的漂亮貓兒,而他也搖身一變,成了一名中年商賈模樣。
「是有點撞鬼了。師傅不在房中。」奎河總覺得哪裡不對,遂問芋圓,「話說,阿憐是住天字一號房么?」
只見那虯髯壯漢「怦」地一聲將門合上。
奎河第一次來敲門的時候,她驚慌失措,好似正在偷情的狗男女就怕被人發現,而他一派氣定神閑,不急不徐,擁著她不肯起床。她推攘了幾次,才將他趕下床。他慢吞吞地穿好衣衫,不情願地穿牆而過離開她的廂房。
終於樓玉中不在僵持,阿憐順利拿到丹藥吞下。
第四日,正當曲小滿捏著羅帕焦慮的在練舞場里走來走去,忽然聽聞小廝來報,季大人與季夫人一同大駕光臨。曲小滿樂得雙手一拍,就差沒蹦上三尺高。她扭著蛇腰正要去迎接,忽地轉身對阿憐吩咐:「記得自己叫許香蓮,許香蓮,知道么?千萬別忘了!」
他忽然用力地拍向桌子,怒道:「夠了!這跳的是什麼東西?」
清涼的藥膏抹在樓玉中的後背上,令他舒服不少。他開始對季如月心存感激。
他親吻著她的額頭,輕柔地問她:「還痛么?」
水氣漫漫,令他整個人身心都放鬆下來。他閉上雙眼,將自己整個人都沒入水中,感受水的熱力將他整個人包裹而窒息的感覺,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當自己死過了,出了水面,便是新生,拋開以前的種種,放棄季如綿所說的矯情自尊……
季如綿緊隨其後。
阿憐的聲音不大,約莫也只有他們三人一狐能聽得見,可也說的是眉飛色舞,聲情並茂。
「不是吧……」阿憐傻了眼,萬萬沒想到這麼關鍵的時候,芋圓這裏竟然出了岔子。
「……」
芋圓看著自己小了一圈的爪子,心有不甘,原地不停地旋轉著身子,試圖變回自己原本翩翩貴公子的模樣。
樓玉中乖巧地行了禮,道:「回嬤嬤話,小女敢毛遂自薦來這裏,當然知道盛樂坊是什麼地方。」
「你怎麼會在這裏?!」
一日,依如往常一樣練習,平日里負責的教習卻告訴他們,過幾日要去城東何大人的府上獻藝,要他們打起精神來,不可怠慢。
白日里,老皇帝的死訊令他又哭又笑,到了夜裡他又開始惡夢。季如綿和其他同屋的童伶們被樓玉中的哭聲驚醒。大伙兒雖然習慣了樓玉中經常做惡夢,但偶爾也會覺得這人真麻煩,可是拿他也沒什麼辦法,只能集體將他趕到拐角的位置。因為季如月喜歡樓玉中的關係,季如綿也被迫一同被趕到拐角。
「機會?你告訴我的機會在哪呢?我每天就靠擦那一堆死物,能有什麼機會?那些達官貴人會看到我這個在台下擦樂器的伶人么?什麼殿前獻藝?我連進宮的機會都沒有!皇帝連樂器都不會眈一眼,難道會特地跑來看我這個連臉都不露專門負責擦樂器的伶人?」
玄遙看著這幾個天界使者,不禁冷嗤。玄衡暗戳戳的派了幾個天界使者剛下界就被他發現甩掉。眼下,這若不是有紫微星君元昭打頭陣,這幾個傢伙還不知道在人間哪個地方轉悠呢。這會兒,倒是放開了膽子敢跟著元昭一起跪著了。
「我跟我男人親昵關你毛事?我是好心借你身體,你還這麼挑剔,想怎樣?」
曲小滿見季如綿怒瞪著眼,吸了口氣立即改口:「師哥,請恕小滿無理了。這裏只有咱們兩人,其實這些話,我也就當著師哥的面才敢說,平時可是絕不敢當眾說出去。我知道咱們這裏的優伶有些是比不上京城長樂坊,但當年你和如妃娘娘,還有樓……師哥,不也都是咱們盛樂坊出去的么。長樂坊的人就是再厲害,也比不過師哥您和如妃娘娘厲害啊。」
胸前還有些脹痛,這痛感倒是與幾個月前那次醒來好像。她在更衣的時候,刻意瞅了一眼,胸前滿是昨夜和方才留下的痕迹,與那夜醒來之後發現的印跡幾乎一模一樣,而且他說他想了幾個月,也就是說幾個月前她昏沉的那三夜就差點就與他……是因為胡亂將她迷暈了么?
「我已經死了,你掐不死我的。你這樣動怒,只會傷著你自己。有本事你就打死你自己。」
「季大人似乎沒聽清楚,玄某早在多年前就已經不接任何生意。季大人就是將全部家底拿出來,玄某依舊不會做這筆交易。」玄遙毫不猶豫地拒絕,倏然站起身。
「放輕鬆,很快就不痛了……」他俯身親吻著她不斷滑落的淚滴,手掌緩緩輕撫意圖令她放鬆,柔聲哄著她。
這十年來,她一直心存內疚,一直以為是她害死了樓玉中,沒想到今日聽到他和季如綿的對話,她才知道當年推巨頭落水的人竟然是季如綿,真正的兇手是季如綿。而這個狠心狗肺的東西卻指著她說她是兇手。她一直以為季如綿內心深處最愛的人是樓玉中,可是事實是,季如綿這個渣他誰都不愛,從頭至尾他最愛的人根本就是他自己。她是瞎了眼的才會看上他!
季如綿來了之後,當初被引以為傲的嗓音一下子變得平平無奇,竟被這裏的大樂師安排去了擦拭樂器的活兒,再遭遇了其他優伶的鄙夷排擠后,竟開始借酒消愁。
阿憐與玄遙不過是騎馬出去了大半日,這一回來,整個氣氛都不對了。芋圓和奎河瞧見兩人相攜歸來,舉止親昵,突然有些不能適應。
這一次,季如綿也沉默了,沒有像之前一樣站出來,說是去替季如月獻藝。而是眼巴巴地看著妹妹每天都會拉著樓玉中練習到很晚。不論他怎麼問,這兄妹二人總是什麼也不說,看著他的眼神都很茫然。被問煩了,季如綿便會說,你早晚都會知道的。
玄遙輕啜一口新茶,咂了咂,味道比起婚宴那日,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放下茶盅,淡淡地道:「令夫人有病,就該去找名醫,而不是危言聳聽耽誤了病情。況且我離開京城許久,多年前在京城的時候便已不接生意。」
阿憐躲在一邊,遠遠地張望著季如綿和何碧雲。這何碧雲與季如綿真是般配,璧人一對。難怪當年季如綿死命地也要巴上她。就憑當年季如綿那樣的身世,能找著這麼個如花似玉,又有皇後娘娘撐腰的內人,那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著。不過,這才隔了三天,何碧雲面色紅潤,精神飽滿,怎麼看起來都不像是傳聞病歪歪的模樣。
樓玉中淡淡地道:「我本就是個舞伶。」
「剛說好的。」
要知道在這裏可不比盛樂坊,大樂師可以任由他們兩使性子。這京城的長樂坊,人才備出,稍有不甚,他們兩隻會成為這裏最底層的優伶,一輩子翻不了身,更別說將那些糟蹋他們的禽獸畜生踩在腳下,就是連盛樂坊都回不去了。
「我一直守著她,護著她,就是不希望她遭遇我遭遇的那些。可我不能每次都那麼及時擋在她前面。有時候,我想哪怕就是晚一點,再晚一點,或者能守一次就一次。只要我活著還能護著她,我就一定會做。這就是我為何在遭遇了這些事之後,還能堅持活下去的原因。因為我還有我的家人要守護。而你,這麼多年來,除了享受別人吹捧你的舞技之外,你為自己的家人做過什麼?即便你家破人亡,可你有想過,你為死去的他們做什麼?你什麼都沒有,你從頭到尾就是個懦夫,你口口聲聲說活著要為自己的父親你的家人報仇,可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一心等死的懦夫。」
兩人洗盡之後,他抱著她回到床榻之上,床褥棉被全已更換成新的。他在替她換上乾淨的衣衫之前,又不知從哪兒變出一瓶綠色的膏藥,輕柔地替她塗抹在疼痛的部位,令她又害臊得雙頰滾燙起來。
季如綿抬手示意他噤聲。
阿憐作揖道:「正是。聽聞雪英姐姐嫁來武昌,便帶了賀禮前來恭賀。還祝雪英姐姐與楊老爺喜結連理,早生貴子。」
「唉唉唉,公子,你已經給過了,這給多了。」
酸甜的果酒一點一點灌入他的口中,混著屬於她甜香的味道。
季如綿反握住他的手,又像以往一樣沒心沒肺地大笑:「還是我們家玉中弟弟最善解人意!」
他嘆了一口氣,將她擁在懷裡,道:「等我把事情處理完了,我就帶著你繼續雲遊四方。你想去哪,想做什麼,都依你,可好?」
誰知季如綿一聽,不屑地冷哧一聲:「你是害怕曲嬤嬤知道了,責怪你么?」就憑這她先前在台上表演的那段扇舞,別說是曲小滿,這整個盛樂坊,甚至連京城的長樂坊都沒有人有資格做她的師傅,這丫頭絕非是盛樂坊教出來的普通伶人。曲小滿定是對他隱瞞了什麼。
這一分別便又是許久未見。
樓玉中眉心微蹙,雖然心中已有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何就這麼確定?」
還說!她衝著他翻了個白眼,將手中掰下來的半個包子塞進他的嘴裏。
她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最後不甘地啐罵一聲:「色胚子!」
樓玉中的步伐下意識向前邁了一步,很快卻又生生頓住。
「她」的腳步走起來有些蹣跚,午時烈日的陽光照著「阿憐」的身上,滿頭大汗的「她」看起來更加嬌弱,然而那挺直的身子板卻顯露「她」堅定的決心。
小廝掂了掂手中的碎銀,瞧她底氣十足,猶豫三分,便道:「你先等著。我去稟報一聲。」說完,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樓玉中平靜地道:「如月出事了。」
到了渡口,玄遙索性包了一整條船,船家十分高興。
阿憐將兩個箱子全部打開,「這一箱全都是上好的綾羅綢緞,還有幾件是織錦堂的繡衣,都是限量款,每一件都是僅此一件。還有一床新織的蠶絲被。老一輩的都說這姑娘要嫁人了,娘家得備一床被子,就算是與夫家嘔氣,晚上一個人睡覺的時候都不怕沒有被子蓋給凍著。衣服和被子都是我親自給你挑的,應該是你喜歡的。這一箱是玄先生挑選的一些珠寶和古董字畫。雖然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但是充作私房小金庫,也是相當不錯。」
樓玉中用盡僅余的力氣一把將季如月手中的水和饅頭打翻,一雙美目瞪著季如月,不肯吃食。他想過了,他寧願餓死,也不想在盛樂坊成為一名下九流的伶人,玷污了樓家,玷污了父親的一世英名。
玄遙道:「有什麼話,你就直接說吧。」
許久之後,她渾身的力氣彷彿被散盡,完全使不出一丁點兒力氣。她累得閉著雙眼,窩在他的懷中,就連身體因為汗水濕透粘膩難受,她也無暇顧及。
樓玉中嗤道:「他只不要摸我,我就不彆扭。」
「別跟我說你不知道季大人此次回來的目的。你既然千方百計地想留在這裏,不就是為了要出人頭地?!就算這裏對你來說人生地不熟的,你在京城待過也該知道要避諱啊。你知不知道季大人方才也看了你的表演,說不準這會兒就在哪裡暗中觀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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