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若有情
第十三章 別後重逢
景升輕輕為她拭去眼淚，道：「我聽人家說，有了身孕的女人是不能哭的，否則孩子生下來，會像你這樣，動不動就會哭。」
美仁吸了吸鼻子，道：「她很乖，也很堅強，無論那時多麼難熬，她都挺住了。這麼乖，這麼聽話，一定是個女兒。」
景升由定州調往澶州支援，到了澶州之後，對抗遼軍，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他竟然無視軍令，帶著自己從定州帶來的部下，獨自前往契丹軍的大本營，只為救回這個身著契丹王妃服飾的漢人女子。這讓楊延昭滿身怒氣。
那兩名士兵被弄糊塗了，這究竟是打還是不打？
景升一聲不吭，任由二位將士將他帶出帳外。
不一會兒，便聽見帳外蕭非非與守衛的契丹士兵爭吵起來。看守的契丹士兵攔住了蕭非非，說是大王的吩咐，沒有大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景升一臉驚愕，難以置信地望著一臉正色的美仁。
景升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美仁賭氣似的道：「是啊，你要是不來找我，我就去上京了，當他的王妃，吃好的穿好的，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美仁出了主帳，迎面便是兩名契丹士兵，他們跟著她，一路回到她的帳前，待她再回首，四周又多了好幾名契丹士兵看守。
三十軍棍終於打完了，美仁連忙上前扶住景升。
兩人訴說著分別之後發生的事情，美仁的眼淚就像是天上的雨滴一樣，直落不止。
景升眸中雖含著笑意，但心中難過不已，執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柔地吻著，道：「他還是愛著你的，雖然這樣對你，但還是要你當他的王妃。」
美仁欲跟上前，卻被楊延昭給攔住了：「本帥要向姑娘記著，這裡是軍營，軍令如山，這是行軍打仗，不是菜市場討價還價。至於你身為我大宋子民，眼看大宋山河被契丹狗賊侵略，同胞被掠殺，百姓生命堪憂，你若不願幫助破陣，本帥也不強人所難，只望你良心過得去。」說完，楊延昭便出了軍帳。
終於上好了葯，景升穿好衣裳，趴在榻上，歪著頭，道：「為何不肯回杭州？為何執意要去定州？有了身孕還到處亂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要我怎麼辦？還是你打算做契丹王妃了？」語氣中雖是在責怪，但更多的是疼惜。
繞過一個軍帳，只是一個眨眼，突然失去了蕭非非的蹤跡，美仁沒由地嘴角抽搐，跟著這個冒冒失失的丫頭，她真的開始懷疑天亮之前能不能離開帳營。
景升扯了扯唇角，眼見她的眼睫之上掛著晶瑩的淚珠，戲謔道：「你今日喝了很多水？」
美仁心中的氣憤稍稍平息，輕嗤：「約定就是你娶了王佳如的第二日便要出征？想不到他看上去面善，其實挺卑鄙的。那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做是毀了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
她顫著唇，小聲地問：「景哥哥，真的是你嗎？」
「我的大美人，快點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蕭非非一把拉過她。
景升的雙眸中蘊含著濃濃的愛意，嘴角漾著一抹難以言喻的幸福笑容，這就是他的美人，言不由衷的小妖精。他緊緊地抱住她，將臉埋在她的發間，汲取她身上特有的馨香，道：「不會的，你是我的。」
迴轉身，楊延昭怔了怔，好奇地打量美仁。
景升支起身，慌亂地抱住她，輕撫她的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在我以為我要死的那一刻，滿腦子想的都是你。我在想，若是我死了，你是不是會去挖我的墳、刨我的骨，然後指著我的屍首大罵：『明景升，你這個渾蛋，明明給了承諾，要一生一世都守在我身邊，竟然失言。看看你如今都成什麼了？破爛白骨一堆。你死了乾淨，我要找個有錢人嫁了。』一想到你要嫁給一個有錢人，所以，在那些小鬼要帶我走的時候，我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又爬回陽間了。」
突然間，一個高亢的聲音徹空響起：「有刺客！」
楊延昭揮了揮手，遣去所有將士，轉身，便見景升單膝跪地，道：「請元帥恕末將魯莽，因為她是末將的——」
景升微微抬眸，同樣是一臉愕然，但一想到她是個無所不能的女子，不經意間，嘴角之處漾出一抹欽佩的笑意。
美仁吸了吸鼻子，哽咽著反問：「明大將軍，若是我被押著去上京，做了契丹王妃，那都是你明景升造成的。勞煩你告訴我，那晚之後的第二天你為何要跑了？你告訴我啊，有哪個女人能忍受前一夜男人還和自己溫存，第二天卻跑了？究竟我是豺狼，還是虎豹？」
美仁的整顆心猶如跌進了谷底，在送她去上京之前，向昕似乎要將她困在這裏。今夜是她最後的機會，天一亮，向昕就要送她去上京，若真是那ｈｅtｕｂｏｏk•ｃom•ｃｏｍ樣，她便再沒機會可以回到中原。
景升將美仁抱坐在身上，手輕撫上她微隆的腹部，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喜悅與激動，他的唇貼著她的髮絲，輕道：「你不該來這裏的……」
美仁嘴角微微抽搐，道：「嗯，把他們契丹所有士兵身上的衣服全都給綉了，會比你眼下見到的更『美』。」
美仁咬著唇，別過臉，強忍著眼淚不流下來。轉過頭，她笑得很難看，道：「自由？他可真會算，要是你戰死沙場呢？還自由個屁！連王佳如都知道你受了重傷，你卻讓老七瞞著我，這究竟算什麼？我知道我以前很任性，只會騙人，耍小聰明。可你呢？有什麼話從來都不肯明明白白地和我說出來。為何不肯回杭州？為何執意要去定州？因為我就想看看你這個可惡的男人究竟有沒有被那一箭射死！」終於忍不住，多日來的委屈在頃刻間爆發出來，淚水猶如決堤一般狂涌而出，她捂著臉泣不成聲。
「好！」楊延昭迴轉頭，對著那兩名士兵又命令，「你們倆還站在這兒做什麼？也想挨軍棍？」
美仁跟在景升身後，一身契丹王妃的裝扮，立即招來所有宋兵的怒氣，甚至有幾名宋兵對著美仁亮出刀槍。
向昕的那一箭被萬鏢擋了，整支箭沒入萬鏢的右肩胛處。
美仁僵立在他面前，景升衝著她淺淺一笑，剎那間，兩股熱流直湧向她的雙眸。
景升緊抿著唇，笑了笑，道：「我與聖上有約定，待到宋軍凱旋，便是我自由之日。」
景升在各路軍內的口碑極好，卻做出這等有違軍紀之事，這讓楊延昭很是失望。
「遵命。」兩名士兵連忙將景升拉出帳外。
未久，便聽不到聲音了，似乎蕭非非離開了。
「失去的東西太多，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失去你，不能……」
美仁一聽慌了，連忙起身，攔在身前，對著楊延昭道：「元帥，在定州，他帶軍力挫蕭燕燕，為了救另一位將軍而身受一箭，這一箭幾乎要了他的命，距今也不過是短短的一個多月，若是再受這二十軍棍，元帥莫不是想要他的命吧？」
美仁刻意加重「二哥」兩字，景升狠瞪了她一眼。
他笑著，捧起她的臉龐，沿著她的眼睫，一路向下輕吻著，直到貼上那讓他思念很久的紅唇，雙眸之中湧上溫熱的淚花，他收緊雙臂，緊緊地擁著她，狂熱地吻著她。
說罷，楊延昭大踏著步子，正欲離去，便聽見身後美仁高聲htｔps://ｗwｗ.hｅtubｏｏk•cｏm.cｏm道：「我可以幫元帥破陣，只要你原諒他的過錯。」
景升挑了挑眉，道：「這種事不是應該男人來的嗎？」
顧不得多想，她連忙衝出帳外，追著景升跟到行刑的地方。
「有。不過，我是人，不是聖人，是人總會有私心。況且聖上與王欽若是決不會虧待她的。」
一股微弱的真氣直湧向美仁的四肢百骸。顧不得欣喜，她迅速離開，又繞過幾個軍帳，正要往圍欄的方向跑去，驀地，她突然被人從身後捂住了嘴，拖到隱蔽之處。不假思索，她便向來人的要穴襲去，卻聽見身後一個日夜思念的聲音響起：「是我！」
美仁笑著啐道：「呸！你想得美！」
美仁氣得渾身發抖，怎麼也沒料到這個看似面善的大叔還是這麼做了，他說的那席話，意思明擺著就是，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都得破陣，真是太卑鄙了。
「我沒事……」
看著她緊偎在他的身旁，她的臉上雖有著擔憂，但更多的是安心、踏實，而面對他的時候，除了惶恐，更甚是勉強，這些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萬鏢以劍奮力地擋著，對景升道：「恩公，你先帶向姑娘離開，老七隨後。」
景升點了點頭，抱起美仁，足下輕點，施展輕功，一躍而上。萬鏢緊跟著，躍上那木樁。
景升緊緊地握住美仁的手，道：「這邊！」
他們三人再無處可藏。景升護著美仁，單手以劍抵擋著不斷飛來的火箭。越來越多的契丹人，手持著弓弩涌了上來。
景升背部被打得瘀紅一片，有的地方甚至破皮流血，美仁的淚水禁不住再一次掉了下來。她小心翼翼地為景升上藥，一不小心弄痛了他，他整個背部僵硬起來，緊咬著牙，卻一聲不哼。
萬鏢驚呼：「快走！」
美仁緊張地連連說：「對不起，對不起……」
景升的目光落在她的雙手之上，輕柔地執起，望見粗糙不平的掌心，輕嘆：「我情願他讓你繡花。」
楊延昭挑了挑眉問道：「向姑娘當真會破那陣法？」
那以手持劍的高大男子，明景升，他向昕終究還是敗給了他。
軍中的地形，她早已熟悉。連繞了幾個軍帳，避過好些個巡邏的契丹士兵，正當她想要往前走，腳下踩到一截木棍，發出響聲，右前方傳來一個聲音，那人以契丹語道：「什麼人？」
兩人相互依偎著，享受著此刻的幸福寧靜。
這種時候，她不能四下去找尋蕭非非，唯有自己想法子離開才好。
「向姑https://m.hetubook.com.com娘，軍令如山，如今戰事告急，若每個人都像明將軍這樣拿軍紀當兒戲，不顧各將士的死活，這仗還用打嗎？直接將江山拱手讓給那些契丹狗賊好了。過了今夜，待天明，還請向姑娘回自己該待的地方。」頓了頓，楊延昭板著臉看了景升一眼，對著那兩名士兵厲聲道，「拖出去，再加十軍棍，若還有人敢求情，再加十軍棍。哼！」
「老七，你一定要撐著，就快到了。」景升抱著萬鏢連忙奔向帳營。
她緊抿著唇，便進了帳內。
「嗯！是我。」景升緊緊地抱住她。
「娶她是權宜之計，她利用聖上對她爹王欽若的恩寵，耍了點手段，讓聖上答應賜婚。我拒婚，聖上並未為難，只是暗示我，王欽若在朝中勢力非凡，他貴為天子，不可言而無信，他做到了賜婚，而至於這場婚姻是否維持得下去，那就不是他所能管的了。」
兩人出了帳，美仁見到那幾個守帳的契丹士兵倒在地上，神情安然，看上去身體也軟軟的，不像是被人點了穴，她驚詫地看向蕭非非。
「等你何時被王佳如給休了，我就告訴你。」
美仁歪著頭，心念：那倒是，他走了沒多久，她爹就開始給她物色新的郡馬爺了。
追出帳外的向昕眼見這一幕，捏緊雙拳，指節之處咔嚓作響，青筋暴突。這個狠心的女人，如影隨形地在他心中糾纏了那麼久，即便是他報復她、折磨她，可他終究還是忘不了她，這一個多月來他是在折磨她嗎？受著更大折磨的人是他才對。
萬鏢看著兩人情意綿綿，可這裏根本就不是說話的地方，他不得不及時勸阻：「恩公，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離去才是。」
忽然間，帳外有腳步聲傳來，美仁趕緊從他的身上跳起來，道：「有人來了，快趴下，我的『二哥』。」
蕭非非意圖帶她逃走失敗，向昕便加倍看守。
「是啊，整個人都掉到溪里了。」美仁哭笑不得。
景升有些無奈，嘆了一口氣，道：「好吧，那我只好等下一胎了。」
「什麼名字？」
她該怎麼辦？
「嗯，她會像你一樣漂亮，一樣聰明，一樣堅強。我要想個好名字。」景升應和著。
回首，美仁便瞧見是兩個巡邏的契丹士兵，不能讓他們兩人發現，若是驚動了向昕，她便再也跑不了了，她拾起腳下的那根木棍，趁其中一人不備，狠狠地打了下去。而另一個契丹士兵在迴轉頭之際，方要開口，便被美仁以手扣住咽喉，很快那名契丹士兵也倒下hetubook.com.com了。
美仁面部微微抽搐，對這個蕭非非無語，她自己是煉蠱之人，難道不知道這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並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學會的嗎？
景升輕勾了勾嘴角，道：「告訴我，什麼名字？」
許久之後，美仁倚著他，低低淺淺，一聲又一聲喚著他：「景哥哥……」
蕭非非四處張望，心痛地道：「為了救你出去，我可是貢獻了不少我的至寶瞌睡蠱讓他們睡著了，待會兒離開軍營還要用，真是心痛死我了。出去之後，你一定要教我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我要拜你為師。唉，不說了，你小心點，跟著我。」
「民女是明將軍的妹妹，但民女不隨父姓，民女姓向，名美仁。」未待景升開口，美仁同時向楊延昭屈膝行了軍禮，「回稟元帥，民女因年幼不懂事，與二哥鬧彆扭，賭氣離家出走，不料卻被契丹狗賊抓住。二哥為了救民女，才會犯下軍令，請元帥網開一面。」
「千真萬確。在我來此之前，耶律隆緒、蕭燕燕他們正在研究新的陣法。」美仁昂首挺胸。
口中那淡淡的咸澀之味，已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
他失去的究竟是什麼？敗的究竟是什麼？
剎那間，號角吹響，整個軍營之內，所有火把全數點起，火光照亮了整個夜空。
糟了！被人發現了，定是那個蕭非非糊裡糊塗闖錯了方向。
「將明將軍拖出去，重責二十軍棍。」楊延昭一聲令下，又進來一名宋兵，與之前的那位共同拖著景升。
正當她苦惱之際，帳簾被人掀開，是蕭非非。
說不出的驚愕，她急忙收了手，回首，便瞧見景升一襲夜行衣，矇著臉，立在她的面前。
「妹妹？原來如此……」楊延昭來回走動，倏然轉身，對著軍帳之外大喝一聲，「來人！」
景升挺直了跪在那裡，一棍又一棍落下。
「誰說的？誰說要把名字留給你來起的？你想起名字，可以，王佳如一定樂意，你想取十個八個都好。」
軍中不可留女人，但因美仁聲稱能助宋軍破陣，所以她被楊元帥破例恩准留了下來。
「維持原判，聽不懂嗎？」楊延昭一聲怒吼。
天知道，他有多思念她。
到了帳內，景升將萬鏢放在榻上，急召取箭鏃的醫官。還好那支箭沒有傷及要害，萬鏢只要休息一段時日便可以康復。
美仁臉上掛著淚水，又好氣又好笑，張嘴便在他的鎖骨之處狠咬了一口。
主帥楊延昭一聲令下，喝止眾兵。
「屬下聽令。」進來一位宋兵。
「我已經想好了。」美仁接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