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可曾聽見
她聽見主持人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不禁一愣，然後聽見他說「不知道這個電話還打不打得通」，隨即手機在樓上響起，不由得呆住。手機鈴聲是梁靜茹新專輯里的一首歌，溫暖抒情，輕吟低唱：「希望我愛的人健康，個性很善良，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強……」
當電視里那個英俊的男子對著鏡頭溫和地說「鍾筆，這麼些年過去了，你可曾聽見」時，她無限感慨，百感交集，心中在高聲吶喊：現在，聽見了！
所有人方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早就知道答案，那個電話，不過是打給那個讓他心動的人。一時間掌聲如雷。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久到他以為是天涯海角、宇宙的盡頭。終於，一聲輕微的嘆息在電話那端響起：「阿悅，我正在離婚。」
主持人故意以輕鬆的口吻問：「是不是剛才接電話的那位小姐？名字似乎叫鍾……比？」循循善誘，想打探出更多的內情。
對著鏡頭，隔著電話，茫茫人海，滾滾紅塵，在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連最簡單的一聲問候也變得艱難起來，倆人沒有再說其他的話。
張說沖台下一笑，站起來，淡淡地說：「我只是要讓她知道而已。」環顧場內的觀眾，「節目結束了，我要走了。」他揮了揮手，毫不猶豫地離開。
張說對著鏡頭笑了笑，眸光清亮，像是想起了什麼，感覺很溫暖。現場的觀眾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如此迷人，簡直有顛倒眾生之態，不少女生放肆地吹https://m.hetubook.com.com口哨，引起不小的轟動。他側臉對著鏡頭，眉目分明，眼神落在場內的某一處，頓了頓說：「我大學時的女朋友。」
左學在自己專屬的椅子上坐下，學著大人的樣子，雙手抱胸，右腳抬起，擱在左腳上，弔兒郎當地說：「你不給我下麵條——你跟左思離婚的時候，我就在法官面前說要跟他。」
主持人見他神情不對，笑說：「張先生，不知道是嗎？沒關係，你還有求助的機會。」他不知道這個赫赫有名的年輕人為什麼來參加《天上人間》，他應該去參加《人物訪談》或者是《經濟周刊》的封面拍攝。另外一個競爭者是一位很知性的女子，也遲遲沒有作答，顯然不知道答案。
有些不知道他的觀眾大吃一驚，原來這個英俊的年輕人這麼有名。
她看見了張說，電視上的他穿著淺灰色T恤，亞麻色長褲，衣著低調，可是氣質出眾，非常上鏡，她精神不由得大振，揮拳說：「冠軍非你莫屬。」沒有任何理由，她就是相信。六號的那個女選手，表現亦非常出色，沉著冷靜，心理素質過硬，分析得有條有理，是張說的一大勁敵。她看得咬牙切齒，一心盼望人家出錯。
主持人動情地說：「我做主持人也有二十年了，這樣的情形還是頭一次遇見。張先生，我想不會有人比你答得更好。」
主持人打破沉默，「時間到。」所有人都覺得可惜，哎，這個年輕人就這麼輕易地放棄了一
和_圖_書百萬。
他走下來，和張說擁抱，激動地說：「張先生，我知道您的傳奇經歷，您曾經上過《時代周刊》的封面，名列『全球一百位數字人物』之一。不僅是我好奇，所有知道您的人都好奇，您為什麼會來《天上人間》而不是《人物訪談》呢？」台下的觀眾發出善意的笑聲，這個年輕人是如此的聰明、敏銳，以及英俊。
張說卻不回答，既沒搖頭也沒點頭，只對大家露出禮貌性的微笑。
國內收視率最高的電視節目，因為這件事，都在議論那個叫「鍾比」的神秘女子。
她踉踉蹌蹌地奔上樓去，步伐不穩，跌倒，爬起來，衝過去一把抓起手機，慌亂地按下接通鍵，心裏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騰。
有人發出尖叫聲，大家都露出期待、好奇的神情。
張說一時激動得不能自持，連忙控制情緒，想著該說什麼。主持人在一旁催促道：「張先生，你只有三十秒的時間。」張說完全不予理會。現場大概安靜了十秒，他才一字一句地慢慢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那是我的心在動。」
身體緊繃，一顆心提上去又放下來，如此反反覆復，她比電視里的人還緊張。張說每回答對一道題，她就重新活過來一次。
等心跳恢復，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難以相信。
主持人看著他，試探性地問：「是什麼樣的朋友？」
主持人微笑著說：「張先生，據我所知，你畢業不少年了吧？」他點頭，「五年半。」主持人發出小小的驚呼聲，「畢業不到六年ｈｔｔps://ｗｗw.ｈｅtubｏok.com•ｃom，已經擁有如此大的成就，這讓我們這些年過不惑的人越發自慚形穢。」話題一轉，快得令人措手不及，「那你女朋友可有和你在一起？」這是問話技巧，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所有人都關心這個問題。
鍾筆人在香港，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出過家門。最近她辭職了，心情相當惡劣。六歲的兒子左學在看永遠演不完的《名偵探柯南》，目不轉睛，聚精會神。她雙腿蜷在沙發上，抱著十九寸大的筆記本電腦，在看永遠的綜藝娛樂節目，睡眼惺忪，首如飛蓬。
腦中有千百個念頭在轉，最後她告訴他：「阿悅，我正在離婚。」
按捺下洶湧澎湃的心情，他輕聲問了一句：「鍾筆，這麼些年過去了，你可曾聽見？」
鍾筆胡亂抓了抓頭髮，「很好做的，插上電飯煲的電源，倒熱水，下麵條，就可以了。你不是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嗎？」
他緩緩搖頭，「沒有，她結婚了。」聲音很平靜。
張說沒有理會此起彼伏的惋惜聲，唇角逸出一絲微笑，快速但是清晰地回答道：「六祖慧能從五祖弘忍處繼承衣缽，來到廣州法性寺弘法。法性寺的主持方丈印宗法師正在講經，風吹幡動，於是他問：『是風動還是幡動？』弟子中有說風動，也有說幡動的。慧能上前，合掌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響了許久，沒有人接。他繼續打，還是沒有人接。主持人和觀眾都發出唏噓聲，生怕電話那端無人接聽。然而鏡頭和圖書前的他卻無半分緊張，思緒茫然，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麼。就在他即將放棄、觀眾也即將失去耐心的時候，一個女聲溫柔地響起：「阿悅，是我，鍾筆。」
看完電視，她甩了甩頭，將濕潤的眼眶甩干，啪的一聲合上電腦，清了清嗓子說：「左學，廚房裡有麵條，你可以嘗試自己做，也可以讓阿姨做。」左學「切」了一聲，憤憤地說：「今天是月末，阿姨放假。」
張說先是垂眸，接著抬頭看著鏡頭，一字一句地說：「我有個朋友，她從來不看經濟分析、人物訪談、時事政治之類的節目，她只喜歡看綜藝娛樂，喜歡八卦，喜歡流行音樂，喜歡網路言情小說。」
台下有人打抱不平，問為什麼，一時間鬧哄哄的。
張說乍聽到問題時便怔住了。
主持人和現場所有的觀眾都靜了下來，包括對面那個針鋒相對的競爭者，都察覺到這個電話的不同尋常。
主持人示意大家靜下來，不慌不忙地提出問題：「張先生，容我再問一次，您為什麼會來參加《天上人間》？」他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這個年輕人意志堅定、不輕易妥協的性格，打算慢慢誘導，得到大家都想得到的答案。
《天上人間》不是一間夜總會的名字，而是近年來國內收視率最高的綜藝娛樂節目，現場直播，獎金豐厚，涉及的知識面相當廣泛，難度頗高，引得許多或想成名或想獲利又或者想挑戰的觀眾踴躍參加。
左學扔下遙控器，節奏緊湊的日文歌響起，是片尾曲。他看的是《柯南》最新出hetubook.com.com的劇集，原聲，沒有字幕，但是他能聽懂，為了看柯南，他很努力地學習日文。他走過來，搖了搖沙發上已經進入物我兩忘境界的女人，「媽媽，我餓了。」她隨口應一聲，「哦——」沒了下文。
眾人哪裡肯放過他，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地發表議論。
阿悅是她獨有的稱呼。曾經她是中文系的學生，國內最好的大學。《論語·學而篇》頭一句話就是「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說」字同「悅」，愉快、高興的意思。張說，也就是張悅，她叫他阿悅，獨一無二的阿悅。她的兒子取名「學」，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這一期的節目叫「挑戰自我」，一共十二個人參加。待到最後一輪，只剩兩人，可見競爭之激烈。主持人用特有的磁性聲音說：「最後一個問題，『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這句話出自哪裡，是誰說的？」電子屏幕上列出四個答案。眾人埋頭苦思，現場一時間鴉雀無聲。
鍾筆聞言立馬投降，忙不迭說：「好好好，我這就去給你做滿漢全席。」
張說看著前面黑壓壓的現場觀眾，心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停頓了幾秒才回頭說：「我要求場外幫助。」主持人同意了，提醒他道：「你有三十秒的時間。現場求助還是電話求助？」他說電話求助。可是那個電話號碼他彷彿用盡一生的力氣才撥了下去，十指顫抖，重若千斤，一下又一下，敲打著他忐忑的心。察覺自己有些失態，他定了定神，面對鏡頭緩緩地說：「不知道這個電話還打不打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