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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聽見我的心在動

作者:李李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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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命運的錯

第二十二章 命運的錯

他因為這個沉重的打擊而消沉,抽煙,酗酒,頹廢,墮落,整天整夜玩遊戲,連班也不去上,直到被送進醫院。他身邊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對鍾筆深惡痛絕,認為是她害了張說。出院后,他恢復正常,只是神情麻木,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然後離開傷心之地,去了美國。
她再次去找左思。
開學初,各個社團招新,是著名的「百團大戰」。她在三角地轉角處遇見了身穿白色上衣卡其布長褲的張說。陽光從樹葉的縫隙照下來,落在他身上翩躚起舞。她怦然心動,心想:要完全遺忘過去,不如重新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何況這個男孩子實在是很合她的口味。
後來她終於明白,以前她都沒有做錯,錯的是她不該和左思結婚。
她喜歡學理工的男生,聰明、嚴謹、認真,還一絲不苟。
這個可憐的孩子,剛出生她就拋棄了他。她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母親,天打雷劈亦贖不清她的罪孽,現在她要加倍償還,給他所有她有的。孩子成為她精神上的支柱,如果沒有他,她想自己一定活不下去,她的人生早就完了。
她的記憶常常混亂,某個時間段總是一片空白,但是無關緊要,她現在過得非常快樂。她將她所有的愛用在張說身上,不遺餘力,就算飛蛾撲火亦在所不惜。
胎兒六個月大時,她感覺到胎動,猛然察覺,自己肚子里孕育的是一個新的生命,將來會蹦、會跳、會哭、會笑,會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她一個人趴在床上嗚嗚哭泣,悲喜交集,幡然醒悟。
開學后她上大四,只要一年,她便可以自食其力,擺脫左思的陰影。本來一切都計劃好了,但是天不遂人願。上課她老是精神恍惚,極度渴睡,一天睡十二個小時還不夠,吃東西反胃,只要一運動就渾身發軟,站都站不穩。還是左思看出了苗頭,以她身體欠佳為由,帶她去醫院檢查。
鍾筆心如死灰,一切都完了,怎麼樣都無所謂,甚至對左思連恨都不屑。
幸而張說也愛她,她覺得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了。
張說將她從過往的陰影中完全解救出來。她每天忙著上課、下課,參加社團活動,通宵趕論文和-圖-書,到處找工作,時間排得滿滿的,雖然累,但是樂此不疲,加上刻意迴避,哪裡有時間想起以前?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懷疑,左思那一段故事,是不是自己壓力太大,胡亂臆想出來的?
鍾筆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打擊,急怒攻心,孩子早產。幸而搶救及時,母子平安。她肚子上留下一道醜陋的疤痕。
那年春節,她拒絕過年,不許阿姨掛燈籠、貼春聯、包餃子,也不看春節聯歡晚會,更不出門趕廟會。她要與世隔絕,以便將來忘卻這段經歷。但是她不能阻止別人燃鞭炮、放煙火,笑語歡聲迎新年。她明知自己是自欺欺人,但她不願去想,寧願關在自己鑄造的封閉的世界里。
一個月後,她逃離了左思,躲在一間不大不小的飯店裡,裝作身體虛弱,哼哼唧唧躺在床上。別人也不懷疑,日日有服務員送餐。她不信北京這麼大,左思有本事能找到她。找到又怎樣?反正她跟他是徹底完了。
無所事事地躲了一個月,她看著鏡子里那個臉色蠟黃、頭髮亂成一團、滿身肥肉的女人,受到的震動難以想象,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這還是以前那個成績優秀、聰明漂亮、樂觀開朗的鍾筆嗎?
終究是年輕,再大的傷痛也有淡忘的時候。
可以想象當時張說的心情是怎樣的!他認為她是騙子,不知廉恥,不安好心,玩弄感情,死不足惜……所有他能想到的惡毒詞彙全部加在她身上。正因為愛得深,所以恨得切。
平心而論,左思對她不錯,衣食住行,樣樣考慮周全,不等她開口,所有東西一一送到她跟前,華服美食,珠寶行頭,甚至在銀行給她開戶,有股票有基金,自有人打理。鍾母搬到加護病房,有護士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照顧,鍾筆騙她說有社會人士贊助。他還送鍾簀去美術學院專門學畫。
左思對她精神上的渴求多過肉體上的需要,喜歡抱著她,親她,帶她吃沒有吃過的東西,玩沒有玩過的地方,故意惹她不快,然後軟語哄她,挖空心思給她買各種各樣的禮物——鴿子蛋大的紅寶石,鑲鑽的白金錶,市面上早已絕跡的「文革」時期的卡通畫,甚至是一整套泥人捏的水滸一百零www.hetubook.com.com八將……很少有進一步的親密接觸。鍾筆慶幸之餘,越發放鬆了警惕。
左思手一帶,將她按在懷裡,「去辦休學。」如今懷孕了,她自然不能再上課。鍾筆一開始不肯,他不讓她打掉孩子,她偏要上課,偏要到處亂跑亂跳亂動,惡狠狠地想著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流產了呢!沒過兩周,妊娠反應很厲害,吃什麼吐什麼,臉色蠟白,跟鬼一樣。她看著周圍同學詫異的眼光,只得屈服,以母親生病為由,休學一年。
一個月以後,她看起來和一般的學生無異,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只除了情懷,不似舊家時。
那段時期,她彷彿停止了思考的能力。
她想鍾簀一定全都知道,但是他保持緘默。其實身邊的人也都知道,這樣的事,怎麼瞞得了人?
左思對她身邊發生的事了如指掌,約在希爾頓飯店見面,其意昭然若揭。鍾筆忍辱前往。在他解她襯衫扣子的時候,她忍不住落淚,「請你救救我母親。」左思傾身吻掉她的眼淚,「放心,以後你再也不會吃苦。」
紙包不住火,鍾母終於還是從來探望她的親戚口中得知鍾筆交了一個極有錢的男朋友的事,暗自思量一番,便明白過來女兒所做出的犧牲,不由得肝腸寸斷。自覺大限已至,再拖下去不過是挨日子罷了,何苦連累女兒?她思前想後,暗中做好準備,寫了一封簡短的遺書擱在枕頭底下。眾人根本就沒想到鍾母存有這樣的心思,甚至沒有人看出異樣。
左思費盡心機討好她,要什麼買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源源不斷地送到他為她置辦的公寓里。鍾筆坐在原木地板上,手裡翻著漫畫,看都不看一眼。左思打電話給她,她就摔手機;打座機,她就拔電話線;最後打給照顧她的阿姨,她氣得乾瞪眼站在客廳里,摔一人高的仿青花瓷花瓶。左思任由她摔,第二天再買一個一模一樣的擺在那兒。她走上前,一腳踢翻,花瓶摔得粉碎。第三天又送來一個,她頹然倒在沙發上,沒有再摔的興緻。
自此,她不再倒掉阿姨精心熬制的各種補品,再難吃的核桃燉老鴨湯也無怨言地喝下去,脾氣溫和了許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不輕易動怒,時常下樓呼吸新鮮空氣,甚至讀唐詩宋詞給肚子里的孩子聽,每周乖乖去產檢。
隨著身材的恢復,還有知識的浸潤,她心口的傷疤似乎漸漸愈合了。
他對她溫柔至極,並沒有讓她太難受,這令鍾筆更加耿耿於懷,越發不肯原諒自己。她反倒希望左思虐待她,將來離開他的時候便不會猶豫、愧疚。
鍾筆哭了,淚眼滂沱,完全絕望,衝上去打他,「你逼我逼得還不夠嗎?」想讓她死直接說!
鍾筆緊緊抱著他,忍不住去親他,喂他呼嚕呼嚕喝粥,捏起他小小的手替他穿衣服,每天帶他去附近的公園散步。他的飲食起居,她都親力親為,絲毫不肯假借他人之手。雖然只有一歲,孩子已經能歪歪斜斜走兩步了。她教他咿咿呀呀地背五言唐詩,他一遍就能學會。
她帶著這樣一口怨氣回到了學校,發誓一定要重新開始,將以前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部忘記。她每餐控制飲食,只吃一點點必要的水果蔬菜,杜絕所有高熱量的食物,努力減肥;每天去運動房健身,雷打不動;一個學期選了十門課程,發誓要將浪費的一年光陰補回來。
左思教孩子喊「媽媽」,他果然吐著口水奶聲奶氣地叫「媽……媽……」伸出白|嫩嫩粉嘟嘟蓮藕似的手臂要她抱,一點兒都不怕生。她看見左思陰沉沉的目光,駭得差點兒昏了過去。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他是惡魔,一旦沾上,便永遠都擺脫不掉。
其實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只有短短三個月。可是三個月驚心動魄的愛戀,足以抵得過別人的一生一世。鍾筆帶著自憐、自傷、自卑甚至絕望的心情將自己所有的感情盡情揮霍在張說身上,孤注一擲,他是她感情乃至精神上的唯一寄託和信仰。而張說,也將她看作自己一生的靈魂伴侶。他們慶幸找到彼此,打算天長地久、白頭偕老,然而現實卻是如此殘忍、可笑。
幸好左思紅顏知己雖多,倒還沒有結婚,她不算第三者。倆人就這樣交往個一兩年,等他膩味了,然後分手,她可以重新過她自己想過的生活,就當做了一場噩夢。像她這樣的故事生活里不是沒有,她不是頭一個,也不www•hetubook•com.com會是最後一個。
逃走了便是結束了,鍾筆一廂情願地這樣認為。
倆人就此再也沒有見過面。
他們並不是沒有避孕,除了第一次,都是左思在做。鍾筆對這些事一竅不通,更沒有臉去藥店買毓婷,她以為避孕套是萬能的。
張說,亦是因為這種毀滅性的打擊,愛也好,恨也罷,對鍾筆從不曾忘記過一分一毫,雖然他口頭上從來不提。
除了孩子生下來時她看了一眼之外,她從不抱孩子,也不打算親自哺乳。一聽見小孩兒哭,鍾筆便大罵月嫂,要她抱遠一點兒。久而久之,月嫂帶著孩子從不在她面前露面。她之所以做得如此狠心、絕情,是因為她不想多有牽絆。如果她聽過他哭,看過他笑,餵過他吃奶,哄過他睡覺,她怎麼狠得下心離開?
那段時間她脾氣暴躁、喜怒無常,完全不似以前善解人意、活潑漂亮的鍾筆。她人性醜惡的一面完全被左思引誘出來。他是魔鬼,引誘她墮落。她為什麼經不住考驗,不去抗爭?她是如此無用的一個人。
坐月子期間,她常常想,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是她,還是左思,又或者冥冥之中不可預知的力量——命運的錯?
左思很高興,特意推掉許多應酬回來陪她。
她已懷有七周的身孕。
她此刻眼裡只有孩子,其他的全都不去想,包括張說——根本就不敢去想,她只希望他從來不曾認識她,任何情況不會比眼下更壞。
產後她對左思的態度惡劣到極點,恨不得一手掐死他。她將母親的死怪罪到他頭上,同時也怪罪到自己頭上。母親是被她這個不孝的女兒活活氣死的!還有左思,他是罪魁禍首!
她不能就此毀滅,她不過十九歲,花樣年華,青春正好。她的一生並沒有就此完蛋,她要重新站起來,要擺脫過去那段噩夢,要腳踏實地、勤奮努力,做出一番成就來,活得比誰都好!
她恨死他了,所有的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像同齡人一樣正常、快樂、無憂無慮的大學生活,而不是十九歲便成為一個孩子的母親。
她和張說,那才是正常的、健康的、能被人祝福的戀愛。
她就當作從沒有生過這個孩子。據她所知,左思目前就這麼一個孩子,而且是男孩兒,難道m.hetubook.com.com還會虐待他?
張說因為她放棄了去美國留學的機會,他們甚至準備結婚。
鍾母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已經被送進無菌病房隔離起來。鍾筆只能隔著窗戶遠遠看一眼,在她清醒的時候,倆人通過電話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總是說一定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幸虧是這樣,不然怎麼解釋她越來越大的肚子?
她以為苦盡甘來,一切都過去了。她已經不怪任何人了,甚至左思。這一切,她只當是上天給的一場磨鍊。
她知道結果后當場嚇呆了,情緒非常激動,嘴裏嚷著一定要打掉這個孩子。左思的臉色從來沒有那麼可怕過,陰森森地威脅她,「你要是敢瞞著我偷偷打掉這個孩子,我就讓鍾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氣越來越冷,她窩在暖氣充足的房裡懶得動,根本就不出門。每見左思一次,她就爆發一次,一言不合便朝他扔東西,屋子裡如颱風過境,滿地狼藉。左思氣得面如菜色,將她雙手反剪,按在地上。鍾筆發了瘋地掙扎,可是一點兒用都沒有。雙方對峙,誰都不肯妥協。半分鐘后,他嘆了口氣,打橫抱起她,輕輕放在床上,替她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
眼看幸福在即,可是左思帶著剛滿周歲的兒子,在某個星期日的下午,來到她和張說面前。那天,她和張說正要去婚紗店裡看婚紗,打算去拍一套婚紗照。
他是如此的聰明、可愛、漂亮,她不能再離開他。她答應跟左思在一起,但前提是要結婚,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左思很痛快地答應了。
春寒料峭的晚上,她穿著純白色兔毛娃娃衣窩在壁爐前看冷笑話,腿上蓋了厚厚一層毛毯,紅色的火光照在她雪白無瑕的小臉上,睫毛低垂,頭髮鬆鬆地滑下來,神情溫柔,不時笑出聲來,一副幸福的樣子。左思坐在那裡對著電腦分析股市行情,想起一句詞: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有一剎那他希望此刻是天長地久。
沒過多久,噩耗傳來,鍾母趁半夜無人值班的時候,拔掉針頭,等醫生趕來時,心臟早已停止跳動。她留下一封遺書,上面寫著「紗紗,媽媽對不起你」,字跡彎彎扭扭,一撇重一撇輕,紅色的大字看起來像是可怕的血書。紗紗是鍾筆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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