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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什麼都不管，可是我不行。」秋容的聲音多了一股哀怨。風吹過秋容的衣角，飄然的樣子很美。

閏五月，初九那天晚上，我吃過晚飯正準備回房間去研究我從外面淘到的三流小說，還沒走到自己的院落，就被一道聖旨給叫進了皇宮。見到朱元璋的時候，他是清醒著的。我猜測著他叫我來是為了什麼事情。我只記得他會在這個月死掉，卻不知道確切的時間。

我沉默了許久，抬眼，看著頭頂上的雕花床柱。「爺爺，您賭贏了。」

「四歲那年，他跟我說，身邊所有的人都不能相信。我從小跟在他身邊，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像他那樣優秀的人。」

他們的聲音清楚地傳入我的腦海，壓著我的胸口，讓我喘不過氣來。

「你可以跟我離開。」姚莫的聲音夾雜著許多情緒。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鳳兒，你不用那麼叫我。」

我一驚，差點失手讓盒子掉到地上去。

他們面對面地站著。平心而論，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們的確是很般配的一對。我看到了姚莫的深情，卻看到了秋容的悲哀。

「鳳歌，你坐到這兒來。」朱元璋道。

進房間前，我清楚地聽到上官可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回到燕王府的時候，柳彥已經等了我許久。他將一本賬本放在了我的面前，然後在邊上的椅子上坐下。

再往前一點，我在清澈的湖水中看到了自己的臉，上著胭脂，雖然不是絕色，卻也讓人驚艷。要從從前那個平凡的丫頭長成這樣，我花了很多的心血。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只要我花了心血了，一些事情就能辦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開始想著該怎麼擺脫這個家族了。忽然很羡慕已經失蹤、生死不明的菡萏。即使是不知道她的生死，卻明白她已經成功地擺脫了這個讓她厭煩的家族。

我瞥了賬本一眼，沒去理它。「和_圖_書小柳，你看過就可以了。」

他看到我的時候笑著朝我走過來。

柳彥收回賬本，怪異地瞥了我一眼。「我一點都不明白你這個人。如果是想賺錢的話，怎麼會連賬本都不看？」

姚莫一下子冷靜了下來。他看著秋容的臉，情緒複雜。外面沉默，裏面的我大氣都不敢喘。我沒有想到姚莫愛秋容愛到什麼都可以放棄。

他的心，由秋容來安撫再適合不過了。

我看著白布帷幔下坐著的朱允炆，無奈地嘆氣。人都有生老病死，只可惜他還不能夠接受。因為朱元璋是所有的人中對他最好，也是最親的一個吧？我在他的身邊坐下，沒說話。偶爾偏頭看他的側臉，精緻中帶著憂傷。心疼著身邊這個一直都關心、愛護自己的男人，想安慰的話卻總是出是說不出口，只能安靜地陪他坐著。

朱元璋將盒子塞到我手裡，蒼白的臉上扯出笑：「玉璽和詔書。」

「有你看就好了。我們是一家人，不是嗎？」我微揚嘴角。早先和他約定好，我幫他重建家園，他將我當成柳家人。

我不知不覺就到了當初和姚莫一起來過的城北近郊。其實沒想過要來這個地方的。記得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是和姚莫一起來的，那時候還是冬天，這一轉眼，已經又快到夏天了。這裏和我最初想的一樣，即使已經是春末，依舊那麼漂亮。

「好。」我說。

秋容安靜地看著姚莫，一陣沉默后開口：「是。」

「我可以通通都不管——」姚莫還沒說完就被秋容搶白。

「小姐，我有些私事需要離開兩個月。」

「鳳歌，即使是朕身邊最親密的人，朕，也不能信任他們。但，但是你和他們不同，你並不想爭，什，什麼。允炆他，他和你最親，朕相信你不會背叛他。」朱元璋邊咳邊說。

離開的時候見到秋容，依舊是淡然的一個女子。她即將要當上皇后和圖書，所以現在的周家可謂是門庭若市。不過她應該也不會介意那麼多吧？現在的她可以將那些人全部都踩在腳底下，周家那位刻薄的夫人現在可是拿她當佛一樣供奉著。再加上我那句「現在不是報仇的好時機」，她也就忍了。

我點頭，走過去，坐到了他的床沿上，看著他，等著他繼續開口說話。今天是他病了這麼多天後又一次清醒過來，太醫也說過情況不大樂觀，這情況怕是所謂的迴光返照吧！

朱元璋扯著無力地笑，他說：「鳳歌，人生就是一場賭博，不賭，就沒有贏的機會。這，是朕這一生中的最後一場賭博了。」

他揮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一個我。戚貴妃離開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不情願，可是她還是離開了。

這些，都是他在人生最後一刻開始出現在腦海最後的片段。

「你，愛上他了吧！」

恨吧，恨吧！全都恨吧！

「鳳兒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敬愛他。」朱允炆幽幽開口。

這天夜裡我沒回燕王府，一直都守在朱元璋床前。我聽著他說他這一生最得意的事情，聽他說關於他的愛情、友情和親情。聽他說他這輩子的遺憾，聽他說他的豐功偉績，聽他說他和他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之間的情誼，聽他說他的無奈，聽他說他對兄弟的愧疚。

許久之後，終於聽到了姚莫的聲音，悲哀得近乎絕望。

「允炆哥，皇帝從來不自稱『我』的，不是嗎？」我朝他眨眨眼，笑得有些調皮。這些天下來他因為朱元璋的去世而傷神，今天能夠笑是因為他必須笑。所以我儘力讓自己顯得調皮些，不想影響他。

登基大典結束后，我在皇宮裡看到一個新的朱允炆。身上穿上龍袍，黃色很適合他，不過那個皇位卻不一定適合他。他沒有野心，註定在這個還不算穩定的朝代里被人取代。

呆愣的時候，我聽到姚和-圖-書莫對著我的方向冷冷地喊道：「出來。」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十六日，皇太孫朱允炆即皇帝位，為明王朝第二代皇帝。以第二年為建文元年。登基大典舉行的時候，所有的番王都沒有回來，只有留在京城世子們去參加了登基大典。很遺憾的是我沒能去現場看一看。

回到燕王府，還沒走到自己的房間，雙腿一軟，眼看要倒下去的時候，上官可憐從身後扶住了我。回頭朝他說了聲「謝謝」，我穩住自己的身體，繼續朝前。因為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到上官可憐的雙手握成拳，像是在隱忍著什麼。

柳彥回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麼，離開了我的房間。相處久了他也明白我做事向來不會給理由。

我走出木屋，走到他面前。原本以為他至少會說些什麼，可是他什麼也沒說。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我，眼中帶著冷漠的怨恨。姚莫從我的眼前走過，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走遠，然後消失不見。忽然笑出口，淚卻越笑越多。

走在皇宮的走道上，一個太監匆忙地從我身旁經過，一副著急的樣子，我想皇宮中里的人大概也沒時間理我了吧？秋容快要當皇后了，忙。朱允炆剛剛登基，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忙。就連大姐，也安分得讓人驚訝。

柳彥起身和我道別，我在他快跨出門的時候叫住了他：「小柳，你準備一下，從下個月開始，離開京城，回你的老家去，在那邊重新開始。這邊的書店……先收起來吧！」

「這是店鋪的賬本，理應交由你過目。」他嚴肅地說。

「皇上。」我乖巧地叫道。

「為什麼要相信我呢？也許我和他們一樣。皇上不是一直防著燕王府嗎？不要忘了我也是燕王府的一分子。」我眼神複雜地看著眼前垂死的老人。

我不解地看向他。

「我知道了，允炆哥。」我笑著拿開他的手，「這裏的皇宮，你也要注hetubook.com.com意一下身份，不是嗎？」

「妹妹，不多坐一會兒嗎？」秋容笑著問我。

天終於還是亮了，太陽緩緩地從東邊升起來的時候，他把朱允炆他們都叫進了寢宮裡，交代好最後的一些事情。他的手撫過朱允炆俊秀溫和的臉，然後在我們的面前，緩緩地墜落，再也抬不起來。四周哭成了一片。我掃遍四周跪了一地、哭成一片的人們，忽然想問：其中有幾個是真正傷心的哭泣？

秋容冷笑。「和你離開？姚少將軍，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真的走了，會發生什麼事？」

五月的天氣微微開始變熱，提醒著我最讓我討厭的夏天的腳步終於又一次地逼近。這天的天氣很好，我心裏有些煩躁，避開了小謝和上官可憐。自從和李律解除婚約后，大哥他們幾個知情的都在想我是不是後悔了，所以才會老躲在房間里唉聲嘆氣。好在知道我們解除婚約的人不多，否則我不被那些人煩死才怪。所以在我說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的時候，大哥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回頭，看到秋容安靜地站在我們身後。我看了朱允炆一眼，悄悄起身，將位置讓給了秋容。而他則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眼神迷茫，沒有發現身邊的人換成了秋容。走了幾步，回頭，看到朱允炆的頭靠著秋容的肩膀，嘆了口氣離開。

那日，我給了柳彥五百兩銀子，在城中找了店鋪，讓他去經營，連賣什麼我都沒有插手。生意方面我不在行，早在給他這筆銀子的時候就不奢望他能賺到什麼錢，只是想讓他鍛煉鍛煉，以後才能有發展的空間。沒想到，一個月後，他就給了我一百兩。他很聰明，開了一家書店。我記得幫我去調查柳彥的人告訴過我，連京城最出名的一家書店聞儒坊以前也是柳家的產業，這也難怪他會想到去開書店。

「把時間、空間都留給嫂嫂不是很好嗎？」我朝她笑了笑，回頭看朱允炆，發現他和*圖*書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忙又回過頭來。

我沒有回答，安靜地聽他說。

朱元璋看了我一眼，伸手從床的拿出一個黃布包著的盒子，顫抖著手遞到了我面前。他開口，聲音很無力。「這個盒子你幫我收好。」

而那已經死去的老人，他在位三十一年，喜怒哀樂全都經歷過，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我看到秋容轉身就走，絲毫不留戀的背影，看著姚莫臉上出現的堅定，忽然淚流滿面。從前我的男人背叛了對我的誓言，現在，我在另一個男人身上看到了堅決。

不過何必想這麼多呢？只要找到一個好時機我就可以不必再面對這些有的、沒有的了。

忽然想起這附近有一間小木屋，我四下找了起來，終於找到了那間木屋。我推開門，走了進去，看著四周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感慨如今物是人非。外面傳來聲響，我從窗戶往外看，看到秋容和姚莫。心下一急，想找地方躲起來，卻無處可躲。好在他們沒有打算進來，只是在竹樓外停了下來。其實我也沒必要躲，可我怕見到了尷尬。

那一瞬間，我看到姚莫面上的表情，彷彿聽到杯子破碎的聲音，清脆的心碎。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日，明太祖朱元璋心力交瘁，病勢轉危，病死於自己的寢宮，全國舉喪。他交給我的遺詔中命太孫朱允炆繼位，諸子各自鎮守藩國，不必赴京奔喪。到這兒，我終於明白了他昨天對我說的那遺憾是什麼。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給自己奔喪，卻又害怕因此發生內亂。

我沉默了下來。我是和他們不同，我不想爭什麼，卻是那個最無奈的。這個盒子已經到了我手上，我不接怕也不行了。

「鳳兒，你要記住，我永遠是你的允炆哥。」朱允炆的聲音嚴肅了點，他的手按著我的肩膀，逼著我直視他。

「皇上，這盒子里裝著什麼？」我沒有接過盒子。我必須先弄明白這盒子里裝著什麼才能接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