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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奏摺中抬頭看向我，揮退了在一邊伺候著的太監，笑著問：「鳳兒，京城待膩了，玩遍了，想出去走走看看？」

「你不知道嗎？那場火，是有人刻意放的，而那個人，是你夫人。你對不起的不只是我娘，還有當年劉家莊幾百條人命。」我冷笑，「你大可不必覺得愧疚，畢竟那是你夫人的罪過。」

我站在城樓看著大哥他們坐的馬車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不見。我伸手摸了摸臉頰，冰涼的一片，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這天下去了傾盆大雨，我坐在沁心閣里繡花。說來可笑，此時的我已經無趣到連繡花都肯學了。看著眼前柔滑的綉布上那糾結成一團的綉線，微微抬頭問：「小謝，你說我繡得好嗎？」

三日後，大哥他們終於離開了京城，一路向北。我去送他們的時候，看到了大哥眼中的明了，看到了大姐眼中的悲憫，看到了李律眼中的心疼。可是這又如何？這些永遠不能改變一切。我其實沒有多大的所謂。即使是住在皇宮中，我依舊可以肯定自己是安全的。

來到御書房的時候，門口的太監一副欣喜的樣子。我心中猜想是不是朱允炆給他們氣受了。當人家奴才就是這點不好，主子就是天。進了御書房，裏面和平時並沒什麼大的區別，我開始有些好奇門外那太監是怎麼了。不過好奇歸好奇，正事要緊。

秋容的琴聲戛然而止，我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望向她。只見她蔥白的指間因為斷弦而滴出血，滴落在白玉琴身上，艷麗奪目。

「家父，時日不多了。」

「小姐，我不曾背叛你。」

「這是你娘送給我的，而今，送給你吧！」

「是啊。天天待在同一個地方，不想膩都不行。」我實話實說。既然人家都知道我們的目的了，那又何必掩飾呢？倒不如大家攤開來說個明白。

姚莫帶著朱允炆的旨意，讓大哥、大hｔtｐs://m.ｈetubｏｏk.ｃｏｍ•ｃom姐回燕王府候著，讓我進宮去見他，讓李律回他自己的府上，不得離開，違令者死。

「我要你留在宮中小住。」朱允炆看向窗口。

「小姐，走吧！」小謝陪著我站在灼熱的太陽下許久后終於開口。

「允炆哥，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我希望你能讓我們出城。還有，不要追究李律的罪名，讓他即刻起程去祭祖。」

「你的確對不起她，你讓她懷著身孕卻四處流浪。如果不是我父王收留，只怕你今天連我也見不到。」我看著他如枯骨的手體會著他的悲哀。的確很悲哀，因為內疚，讓他自此一病不起，迅速消瘦。為了他自己在那麼多年的所作所為內疚。

走的時候，我回頭看他：「我娘她過得很幸福，許多事你都不必再掛在心上了。」

就在我準備放棄說服朱允炆的時候，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

宮外的緊張氣氛壓得人喘不過氣，宮內是一派的風平浪靜，而我這個逆臣之女卻在皇宮裡受到公主的禮遇。所以這朝中有許多的人不滿，卻無可奈何。後宮之中，有朱允炆和秋容在，沒有人敢動我。那些妃子們見到我都是笑臉盈盈，可誰又知道那笑靨如花的背後是否暗藏殺機？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連你也變得這麼不幹脆了。」有話想說就說，何必一副欲言又止樣子？

「嫂嫂，沒事吧？」我看著她的血將白色的綉帕染紅，開出一朵妖艷的花。

「鳳兒，我可以讓你大哥大姐走，也可以放過李律。但是，我有條件。」

接過他手中的紅色石頭，上面還有他胸口溫熱的氣息，忽然很想哭。記得當初幫我調查這件事情的人帶回來的消息，劉家有一顆同心石，靠著真心滋潤，劉家的女子在找到心愛的人後，會將石頭贈予對方。如果對方是真心愛劉家的女子，www.hetubook.com.com那麼這石頭會時刻保持著艷麗的紅色，如果對方變心，那石頭將變成黑色。鳳歌的娘，最大的錯事就是愛上了已經是有婦之夫的姚遠。

「我沒有選擇，不是嗎？」我瞟向她，「嫂嫂，我只希望你能遵守一開始對我的諾言。」

秋容的身子一僵，豁然起身離開。半個時辰后，她的貼身宮女若水來到我住的沁心閣給我帶來秋容的一句話：誓在人在。

會在皇宮裡見到姚莫一點都不奇怪。早在朱允炆繼位后的第三個月，姚莫就升任錦衣衛指揮使。而他今天的確是來找我的。

「我對不起你娘。」姚遠的聲音很虛弱。

「是嗎？我還真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看看。」朱允炆又埋頭批奏摺。

得到朱允炆的允許，和姚莫一起去了他家，看到了姚遠，那個已經蒼老的男人。他看到我的時候，眼裡散發出驚喜的光芒。我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走向他的床邊，任由他拉著我的手，眼裡淚光閃爍。我冷眼看著他，因為沒有感情，所以我哭不出來。即使，他是鳳歌的親生父親。

「會有機會的。」我笑，卻在再次低頭的瞬間換上愁緒。他想要走出這宮門是何其困難……

我轉身走到她的前面。從那天離開到了半路又被追回來開始我就沒有再和她說過一句話，也許是我不夠信任她吧！在我們一行人被追回來后，她成了我眼中的姦細。半晌后，聽到身後有聲音傳來，屬於真實的小謝的聲音里，竟然讓人聽出了嘆息的意味。

我看著指間聚集的血珠子許久，沒有答話。然後又聽到姚莫的聲音響起，漸漸被外面的雨聲給蓋住。

乍聽到這消息，心下不免有些悲哀！朱棣為了他的天下不會顧我的死活；大姐對我原本就有些怨恨，也不會顧我的死活；哥哥們此時怕也是明智保身，也顧不上我；而早已遠嫁的鴦金，怕是一心念著她的丈夫而忘記了和*圖*書還有我這麼一個姐姐了；至於藿香，我似乎因為她遠嫁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收到她的來信了。原來，我在那些所謂的親人心裏，的確算不上什麼。

「那年，我本該帶著你娘回京，卻不想西北忽起戰事，我又奉命帶兵出征，沒想到兩年後回來再去找你娘的時候，劉家莊因為一場大火化作灰燼。」姚遠的眼望著床頂，神色悲涼，「我找了她整整一年，直到一個倖存者對我說她已經死了才放棄。」

「什麼條件？」我看向他，收起心中的萬般思緒。

「允炆哥，我只是愛玩，裝成丫鬟跟著出京城不是什麼大罪吧？咱們大明朝的律法哪條規定我不能裝成丫鬟出京城了？」我故作不解地問。

「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我想去看嫂嫂。」我想了想，既然他不進入正題，那我還是能閃則閃吧！

她嫁給朱允炆一直到入主後宮有才短短的兩年時間，卻比從前更加內斂，臉上亦不再有從前略帶俏皮的笑和那個放肆聰慧的眉眼。兩年的光陰和那份得不到的愛已經讓她變成了一個連我都快不認識的秋容。

「我知道我對不起那些人，但我最對不起的人是你娘，還有……你。」姚遠老淚縱橫，「你能叫我一聲『爹』嗎？」

不管以前有沒有恨，相信她看到這顆石頭後會釋懷。他，畢竟一如從前那般愛她。

「對了，允炆哥，你讓我進宮有事嗎？」我明知故問。再不帶入正題，不知道還要拐彎抹角多久，我已經漸漸變得沒什麼耐性了。是因為心境變了嗎？

「允炆哥。」我叫他。

「你不該帶著高熾和遙玉一起走。」朱允炆也沒發火，只是說出來的話雖然溫和給人的感覺卻很冷，「鳳兒，我記得我有下過聖旨讓所有在京城的番王世子和郡主在這期間不準出入京城。哦，還有李律，居然私下帶走不可以出城的人，這膽子也夠大啊！你說對吧，鳳兒？」

「如果，皇上和ｍ.ｈｅtuｂｏoｋ.cｏm.com你父王之間讓你選擇其一，你會選誰？」秋容的聲音自耳畔傳來，淡漠中帶著許多的悲憫。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的確，現在他是皇帝了，放走這些即將會叛亂的燕王的兒女對他有什麼好處。坐高位者，以利為先，不是嗎？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天真可笑了？原本我還以為，他會看在我的分上放我們走，可見我太高估了鳳歌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可笑啊！

我回過頭看著他，原本也想叫，畢竟他也沒多長的時日了，可是我叫不出口。只能緩緩地搖頭。「對不起，我叫不出口。」

與此同時，姚家籠罩著一片悲哀。建文元年八月初八，鎮國大將軍姚遠去世，他戎馬沙場的一生在亂世中結束。建文帝下旨追封姚遠為鎮國侯，候位由姚莫承襲。

姚莫睨了我一眼，恭敬地在我面前下跪。我呆愣住，連手中的針刺進肉中都沒有發覺。等到反應過來，感覺到一股痛從指間蔓延到心口，隱隱作痛。

姚遠聽了我的話鬆開了抓著我的手，苦笑幾聲，流出淚。我看著他那渾濁的淚水，有些心軟。我不恨他，因為沒有理由。

我的眼神也落在窗口，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金燦燦的，讓人炫目。誰會知道，這所謂的「小住」是住上多久呢？即使我並不喜歡皇宮，卻依舊回答：「好。」

朱允炆坐回原位，上下地打量著我，笑道：「鳳兒，這身打扮不適合你。」

朱允炆聽到這話終於斂下笑容。「鳳兒，你膽子真大。」

時至七月，燕王棣殺張昺、謝貴等，舉兵稱「靖難」，以僧道衍為謀士，張玉、朱能、邱福等為將。此時的我，身在皇宮內苑，看著御花園中百花爭艷，聽著秋容在旁邊彈著清悠又悅耳動聽的古箏。

朱允炆離開座位走到我身邊。我抬頭看到他認真的臉。「鳳兒，我一直都很想和你一起出去走走看看。」

我偏開頭，朝窗外望去，外面的雨已經漸漸變小，地面heｔｕbｏｏk•cｏm•ｃoｍ依舊濕漉漉的，讓我覺得心裏不舒坦。

我低頭看自己現在的裝扮，一身丫鬟的粗布衣裳，看起來就是一個小丫鬟。我笑笑，沒回答他。除去那層身份，我可能還比不上一個有錢人家裡的丫鬟。不過很現實也很幸運的是，我有那層別人想要卻得不到的身份。

「我希望郡主，能屈駕去看望一下家父。」姚莫的聲音聽起來像極力地在隱忍著什麼，他低著頭，看不到表情。

「允炆哥說笑吧，你那麼忙，怎麼會有這閑工夫？」我低著頭玩耍著自己的頭髮。

我不再說話，安靜地喝著茶。我當然知道他有下過那樣的聖旨，否則我們就不用這麼偷偷摸摸地走了。想當初，我來京城的時候是多麼逍遙自在，沒想到想要離開卻得這麼偷偷摸摸地走，而且還不敢保證自己走得成。

八月，燕軍破耿炳文于真定。

朱允炆看著我，神色溫和，只是說出來的話就不那麼溫和了。「讓你們出城對我有什麼好處？」

旁邊安靜異常，才想起剛才讓小謝去給自己端點心了。腦海忽然浮起從前，如果是在北京城的燕王府里的話，如果秋容還是秋容，小謝依舊是小謝的話，那該多好？那秋容肯定會直白地說我繡的東西不像東西，小謝一定會說我繡的東西是最好的。嘆了口氣后，抬頭往窗口望去，居然看到姚莫站在窗外盯著我看。皺了下眉頭，叫在門外守著的宮女將他請了進來。

「小傷而已。」秋容沖我笑笑，眉眼無波，光華盡斂。

走到她身邊，手指撫過那白玉琴身和斷弦，莫名的傷感了起來。如果時光倒退兩年，我依舊是放肆笑的郡主，她依舊是我俏皮聰慧的丫鬟秋容，是不是我們都會比現在幸福？

姚遠失望的神掛在臉上，我不想在這個地方再待下去，起身準備離開。腳剛要踏出他房間的門檻，卻因為他的叫喚聲又縮了回來，轉身，看到他從胸口摘下一條紅繩，上面掛著一顆紅艷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