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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我先前的怪異引起了下人們的注意，雲雙和滿兒在我回房后沒多久就跑來敲我的房門，語氣煞是焦急。我只是獃獃地望著窗戶邊上那盆清脆的盆栽出神，沒有理會她們，也沒準備讓她們進屋。

夢裡笑出了淚花，因為夢裡所有的人都哭了。

「你沒事吧？」頭頂上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如此熟悉的聲音再次敲開了我久遠記憶的大門。

我知道不是他，卻依舊希望那就是他。在這同時更希望沒有遇見他，沒有看到那張臉，沒有想起那令人肝腸寸斷的記憶。

換上男裝，乘著眾人都將注意力放在莫小牙身上的時候悄悄地從一個平時沒什麼人走動的後門溜到了大街上。杭州城的大街我不是沒出來過，卻來得很少，所以對這些地方也就漸漸好奇了起來，玩得也很開心。從前就聽說過「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句話，今日難得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走走看看，的確是領略到了屬於杭州獨特的美。

「無名兄，幸會。」我拱手作揖，「為了答謝救命之恩，小弟想請無名兄你上會賓樓小坐，了表心意。」

杭州的秋天依舊很美。

無名正待回話，卻聽到一旁傳來愉悅的女聲，嬌軟中帶著魅惑：「無名，可以走了嗎？」

鳳兒，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那麼愛你……

我揪緊慕騰騫的衣領，抬眼看他，企圖從他那兒得到一些答案。「他死了，對不對？」

其實，最希望的是自己已經忘記。即使是如此，我還是必須承認自己遺忘不了。遺忘不了那個男人，也遺忘不了我前半段生命中出現的人事物和*圖*書。包括那些或美好或醜陋的記憶。

我不敢睜開眼，懦弱地想逃，心下卻明白自己一定要面對。

說到莫小牙，不免有些同情她。據說慕家小姐有一個未婚夫，而現在的慕家小姐是莫小牙。所以她在無奈之下開始學習琴棋書畫，每天要死不活地哀悼自己美好的青春，還放話說要離家出走。可惜說歸說，自由度依舊不高。

「誰？」慕騰騫安撫地攬緊我。

「多多，你冷靜一下。」慕騰騫抓住我的手，「也許他沒有死。就算他死了，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你說對嗎？」

我笑著靠向他的肩膀，眼底有淚在浮動。「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我溫婉的富家夫人當久了，居然也漸漸開始膩了。偶爾會去刺|激一下莫小牙，看著她嫉妒地看著自己滿臉哀怨的樣子心下就很樂。誰叫咱都是被鎖在深閨的人呢？

那是一輩子也無法從記憶中抹去的容顏。在揚州遇見了一次，現在居然有在杭州遇見了。

我一愣，以為他不想告訴我名字，繼續扯著笑容道：「恩公，在下只是想道謝，並無他意。」

慕騰騫雖然不知我今天為何如此，卻沒聰明地不開口。他的右手握著我的手，我靠在他寬厚的肩上，眼角有淚輕輕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一路滑過他的指間，灼熱了我自己的。

對啊，那個「他」是誰？我為什麼要到現在還記得他呢？我低笑。「他是誰？對啊，他是誰呢？他很愛很愛我……可是我愛他嗎？好像很愛吧……只是，我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我其實也很愛他……」

他依言鬆開了緊攬著和_圖_書我腰間的手，我居然在瞬間覺得有些失落。低頭調整了下心情后，換上略帶距離的笑容，笑道：「多謝恩公相救。在下柳多，敢問恩公大名？」

關於那段懷孕的流言也已經漸漸散去。雲雙不免有些失望，卻又在幾天後恢復了元氣。她每天端著一些補藥來給我喝，還說什麼只要好好努力，肯定會有小主人。我在忍受了那些補藥的折磨后終於決定將她送到莫小牙身邊去學習一些琴棋書畫。

那男人的手依舊緊攬著我的腰，沒有放開我的意思，他不再說話，我也沒有開口，兩個人就這麼僵持著。此時的我身上穿的是男裝，又被一個大男人抱著，雖然說街上許多人都看到剛才是他救了我，可是一直這麼抱著難免惹起了民眾的議論，身邊也漸漸變得嘈雜了起來。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慕騰騫就來到了我的房門口。他也和雲雙他們一樣敲門，見我不開，也不回話，就推開門走了進來。

「無名。」他看了我一會兒，答道。

我看著他有些不解臉，深呼吸一口氣，道：「騫哥，你的肩膀出借嗎？」

預料中那被碰撞的事故似乎沒有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一個人抱著我閃到了一旁，讓我免於受皮肉之痛。我的眼睛依舊緊閉著沒有睜開，卻明白此時抱著自己的是一個男人，因為他有平坦的胸膛，身上還有……我記憶中最熟悉的味道。

秋日的冷風從西面吹來，吹起了離我不遠處那個男人的黑色長發，俊美中帶著冷然。他的眼神掃視四周后，在不經意間對上我的，一如在揚州見到的那般冷漠、疏離和-圖-書，還有……熟悉的陌生。

他已經死了。

「請放開我。」我努力地讓自己顫抖的聲音平復下來。

「沒事。」我承認自己很懦弱，甚至連眼睛都沒有勇氣睜開，更別提看上他一眼。

他跟在元家大小姐身邊，他是元家的人？

原來記憶對於我來說，無論是捨棄或者回想，都是這般困難。那個鮮血蔓延的午後，有一抹白色在瞬間被染紅，形成了記憶中最殘酷的夢魘。依稀記得，在夢的最後一直在重複著的話。那個塵封在記憶深處的他對我說——

他走向坐在椅子上的我皺眉問：「多多，發生什麼事了？」

「快讓開——」

慕騰騫聽了我的話輕笑。「我們是夫妻，我的肩膀屬於你。」

他說他叫無名。

「睜開眼睛。」他的聲音再次響起，語氣中帶著命令，而我居然不受控制地乖乖聽了他的話。

一路精神恍惚地回到慕府，發現自己居然從正門走了進來。下人們見到我全是目瞪口呆的樣子，不敢相信平時在他們眼中的一副大家閨秀風範的我竟然也會一身男裝乘著別人不注意而偷跑出去。一路下來，我沒有理會那些恭敬地向我打招呼的人們，呆然地朝前走去，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我望著那盆栽沒有答話，他見我如此，也就在我的身邊坐下不再說些什麼。坐了許久，我終於偏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麼精神地問：「騫哥，你不是去談生意了嗎？」

那些鳳凰花兒，原本只生長在京城，沒想到幾年下來，元家大小姐真的實現了她的話，讓這些花兒在別的地方也能搖曳生姿。

只見無名冷然和_圖_書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朝那轎子的方向回道：「是的，小姐。」

一直以為只是感動，也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愛人，卻沒想到那麼漫長的幾年下來，還是愛上了。可是為什麼，在我愛上了之後就註定了要分離呢？

我這才發現，方才的轎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我們的附近停了下來，而說話的正是那轎中的女子。雖然沒看到那女子的臉，卻憑聲音可以猜測出定是一秀麗女子。

我抬頭看他，從下望上，看到了他線條分明的稜角，發現自己居然沒有淚眼迷濛。是記憶中的臉又怎麼樣？即使一模一樣，也不是他……

「曾經差點成為我丈夫的男人。」我語氣有些亂調，聲調也跟著拔高，「不，我看到的不是他。只是，只是他們有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甚至，甚至連聲音都一模一樣。我一直以為自己沒認錯人，可是……我基於他是陌生人了。他不認識我——所以不是他。他不會有那樣陌生的眼神看我，他不會的。他不會的……他不會的……是啊，他死了……他已經死了。」

「雲雙和滿兒見你今天有些不大對勁，小牙又去新認識的朋友家小坐，所以就讓花管家讓人來叫我了。」慕騰騫攤手，順著我方才的視線看向那翠綠的盆栽，「盆栽有什麼好看的？」

「多多，那個『他』，是誰？」慕騰騫緊攬著我，我的臉靠在他的胸口聽著他規律的心跳聲。

「我叫無名。」他冷眼一瞪，我瑟縮了一下。

夜裡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開始反覆地講述著那漫長的幾年，在我的腦海中重複再重複。我看到他們一個個走遠www•hｅｔubook.cｏm•ｃom，伸手想抓住些什麼卻總是在抓住的瞬間又鬆開手，然後一直在重複著這樣的動作。

他朝我微微頷首，從我的面前走過，走到那轎子邊。轎子又被抬了起來，緩緩地從我的面前走過。我怔怔地看著從我的面前走過的無名，他察覺到我的視線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又移開了視線。隊伍在我的面前走遠，留在我眼中的是那一盆盆的花團錦簇。

又過了一陣子，連去刺|激莫小牙也不再讓我感興趣后，我在百搬無趣之間開始想著去外面看看。看著放在自己面前的男裝忽然樂開了花。還以為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當一個大家閨秀，習慣了這樣的自己，卻沒想到那原始的野性還在體內沉睡著。

又是那張臉。

「他死了。」我喃喃低語，那一種熟悉痛再次從心底蔓延，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不遠處有一輛運著很多袋米的車子失控，就那麼出乎意料地朝我沖了過來。我從遙遠的記憶中回過神來時，已經晚了。只差那一秒就可以退開，卻因為那一秒而失去了退開了機會，只能站在原地閉上眼睛任由那輛車朝自己衝過來——

我將自己關進了房間內，不理會任何人。

因為是秋末，所以天氣也漸漸沒有夏日那般炎熱，在欣賞了一些偶爾上街的小家碧玉之後，我也漸漸感到有些乏味，正待回慕府，前方出現的一隊人馬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不像街上其他人那樣注意那些一盆盆花團錦簇的花兒，也不是那頂看起來華美貴氣的轎子，而是伴在那轎子旁邊那個俊美男人。

「騫哥，我又見到他了。」我渾身輕顫，手反握住慕騰騫的，漸漸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