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轉眼到又入深秋，娃娃喜歡在地上爬，所以菡萏讓人在我和她的屋子裡都鋪上了厚地毯，娃娃玩得開心，我們看在眼裡總覺得溫暖。她總是開口咿咿呀呀，揮著小手笑得不亦樂乎，不知道在笑些什麼。出乎意料的是，娃娃最親近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菡萏，而是小閉。每次小閉抱著她，她總會拿她的手去拍小閉的臉，看著小閉笑，她也會笑。

我瞥了他一眼不再去理會，專心地哄著娃娃。一會兒后，娃娃終於被哄睡，可是我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朵娜為她求情，而我原諒了她，所以小閉並沒有怎麼為難她，只是將她逐出了王府。

「娃娃三更半夜總是會大哭，在這兒她會影響到你休息的。」我邊說邊給娃娃換下被尿濕的小裹衣。

「小閉，」我輕聲開口。

大概在娃娃十一個月大的時候，小閉抱著娃娃玩，娃娃忽然開口用漢話叫了一聲「小閉」，在場的人——我、菡萏還有小閉全都呆住。小閉反應過來，高興地親娃娃，娃娃笑得眉眼彎彎，好不可愛。我和菡萏對視一眼，心裏有些失落。我們的娃娃，第一個開口叫的不是我，也不是菡萏，而是小閉。虧我總在她的耳邊教她叫娘。

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會覺得自己對不起菡萏。明明是她的丈夫，卻跑到了我這裏來，她只能獨守空閨。我看著他，很想堅定地說「你現在出去」之類的話語，可每次話到嘴邊卻都說不出口。他每次出現在我這兒的時候，都是深夜，似乎是忙完了事情才過來的，所以總是滿臉的疲憊，讓我看得心疼。

朵娜依舊在身邊服侍我，可緹娜卻不見了。我這才知道，當日朵娜喝了緹娜端給她的那碗湯，裏面放了迷|葯。緹娜一直感念菡萏的知遇之恩，對於hetubook.com.com我的受寵心裏不平，所以想讓我吃些苦頭，卻沒想到那天晚上我居然生了。

我偶然知道，菡萏其實有過一個孩子，只是那個孩子，還沒來得及出生就已經死去。所以她在娃娃的身上傾注了所有的愛，包括對那個沒來得及出生的孩子的愧疚。

「你睡了五天，老天終於讓你回到我身邊了。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走。」小閉的聲音自耳畔傳來，如咒語，緊緊地纏住我的心。

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嬰兒的哭聲，小閉還沒開口，我就急忙地放開他，從床上爬下，也沒帶件厚點的衣裳，單薄著身子赤腳跑了出去。

「你終於醒了。」小閉連聲音都在顫抖，「朵兒，我以後再也不會因為你說我們只是朋友而生氣了。」

「我快不能呼吸了。」我輕嘆。

「我娶你，讓你當我的妃子。」小閉的聲音有些期盼。

「她尿床了。」我瞥了他微眯的雙眼一眼，「小閉，你以後回菡萏那去睡吧！」

第一個映入眼帘的是小閉那張憔悴的臉。滿臉的胡茬兒、凌亂的頭髮、發皺的衣裳，像是從什麼地方掙扎著逃出來的，狼狽不堪。我泛起虛弱的微笑，迎上小閉的滿臉驚喜。他激動地俯身抱住躺在床上的我，力度之大，彷彿要將我揉進他的體內。我感覺到有冰涼的水，自我的頸邊流入我的身體，涼進了心。

「我的娃娃呢？」我拽住小閉的衣服，滿臉驚恐，「我的娃娃在哪裡？」

我的下一句話卻粉碎了他的期待。我的手指滑過娃娃的臉，嘆道：「你的父王和母后是不會同意的，因為我早已經是別人的妻子，還有著別人的孩子。你是一國的王子，而我不過是小小的民女，我配不上你。」

小閉將我的臉摁hetubook.com.com在他的心口，嘴角揚起笑，安撫地摸著我披散開來的頭髮。「朵兒，別擔心，娃娃很好。」

「姐姐，你醒了？」

小閉站在門口看著我抱著娃娃笑，目光落在我單薄的身子上的時候，皺起眉頭，拿著大衣走向我。他從身後將大衣披在我的身上，從身後抱著我，這情景看起來很像一家人。抬眼望向站在一邊的菡萏，居然看到她的臉上也有淚光在閃。

我沒有看她，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白色毯子包著的小小嬰兒身上。我朝菡萏走近，面帶喜色，嘴唇微微顫抖。那個小小的白凈的娃娃，正扁著嘴角在哭，眼睛因為哭泣而閉了起來，小小的手捏成拳頭在空中揮舞，菡萏卻拿他無可奈何。

「那又如何？我要娶你，沒人可以阻攔。」小閉的手纏上我的髮絲。

韃靼人不過年，冬天一過就到春天。

娃娃忽然放聲哭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尿濕了還是什麼，我在她嘹亮的哭聲中清醒，心疼地看著她因為哭泣而漲紅的臉，尋找著她哭泣的原因。

韃靼的秋天，忽然變得荒涼了起來。

「為什麼？」小閉猛得睜開雙眼。

「小閉。」我輕喚他的名字。

這接下來的日子，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小閉不再對我身前身後，卻總是站在遠處看著我。娃娃一天天地長大，我為她取了個名字，叫黎，柳黎，小名就叫娃娃。這個出生在黎明的孩子，總是笑得那麼可愛，籠絡了府中上下所有人的心，特別是菡萏。

這天夜裡，我抱著女兒上床休息，漸漸地入夢，可是到了深夜，就驚醒過來。發現小閉正坐在我的床邊看著我。對於這樣的情景，雖然我在這些日子下來已經習慣，卻不免嘆氣。他總是這樣出現在我的房間里，那些下人們都當www.hetubook.com.com他是我的丈夫，又有誰會去相信，我和他之間其實除了擁抱就沒有什麼了？甚至連親吻都不曾有過。

當冬天的最後一場雪融化的時候，我終於睜開了眼睛。

「是個女孩兒。」菡萏望著娃娃笑得寵溺。

「請你，回菡萏那邊去睡吧！」我將頭埋進他的懷裡，不去看他。

我接過菡萏手中的小娃娃，手在輕輕顫抖。娃娃身上柔軟的感覺讓我的心溫暖了起來，一身單薄的衣裳也不會感覺到冷意。這就是我的孩子，我的骨中骨、肉中肉。這個有著漂亮可愛的小臉蛋兒，會揮舞著小手哭泣的是我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待了十個月，才來到這世界上，會哭泣的孩子。

「嗯？」他依舊緊抱著我不放。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眼中打轉，然後在瞬間消亡。

小閉來不及攔住我，只好抓了件大衣服，拎上我的鞋追了出來。

氣氛因為我的話低冷了下來，四周都是小閉身上散發出的冷意。小閉扳過我的身子，我只好放開娃娃，任由她滾到了一邊。轉身，對上了小閉的眉眼，夜裡的炭盆閃著微弱的火光，照著我青白的臉，眼中映出了小閉幽暗的眼，所有的無奈化作惆悵融入夜中。

他坐起身來，看著在我手中哭鬧的娃娃問：「怎麼了？」

眼淚在剎那間充滿眼眶，沒有忍住就流了出來，滴落在娃娃小小的臉蛋上，溫熱的淚水讓娃娃忘記了哭泣，睜著眼睛看著我。我看到那雙璀璨的眸子，如烏黑的珍珠，溫潤如玉，笑容在嘴角化開。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她柔嫩的臉頰，孩子忽然「咯咯」笑出聲來，一種驚喜在全身蔓延。

小閉開始守著我，幾乎到了寸步不離的地步。我抱著娃娃去哪裡，他就會跟到哪裡。每次去見菡萏，和*圖*書我都帶著深深的歉意。即使菡萏不愛他，但是身邊這個男人總歸是她的丈夫。即使她想忘記以前的身份，但是她總歸是我名義上的妹妹。

我讓自己退出他的懷抱，轉過身去抱娃娃，將娃娃小小的身子摟進自己的懷裡，沒有回頭，低頭吻了娃娃柔嫩的臉頰一下，深呼吸一口氣，答道：「菡萏才是你的妻子，而我不是。」

「他在哪裡？」我掙開小閉的懷抱，緊抓著他的衣服，「在哪裡？我要見我的娃娃。」

腳踩在冰冷的地上，我卻絲毫沒有感覺，一直朝聲音的發源地跑，一路跑到了菡萏的屋子裡。菡萏見到我，驚訝了一下，驚喜在臉上化開。

我低頭望著手中的娃娃，忽然覺得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我只要我的孩子能夠像現在一樣揮舞著她的小手笑得那麼可愛。

沒過幾天，韃靼王重病的消息傳出來，王都上下一片混亂，韃靼的朝局似乎也開始亂了。總覺得韃靼也要開始變天了，似乎又要再見一場關於王位的鬥爭。我驚訝地發現，我對於這樣的事情已經麻木。

我側頭，看著他沉睡的俊美容顏，有著無奈，卻甘願。是因為……我覺得他和我是同樣寂寞的一種人吧？不過現在，我已經有了娃娃，而他卻不知道還在期待著什麼。

娃娃又滾回了我的懷裡，我緊緊地抱住了她，娃娃身上散發的奶香味沁入鼻間，居然聽到帶著殘忍的話從自己的口中說出。「我想過、恨過，卻沒有愛過。因為你已經沒有讓我愛上的機會了。」

我閉上眼，輕輕拿開他的手，再次對著他背過身去，聲音帶著一絲的嘲笑。「小閉，你不是天真的王子，怎麼會不知道身在皇家的人從來都沒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即使高貴如你父王母后，你敢說他們一點遺憾都沒有嗎？你敢說m.hetubook.com.com他們能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嗎？」

「為什麼你會不願意？你說過你想過我，也恨過我。」小閉的聲音忽然低啞了起來，纏繞著我那一縷髮絲的手忽然用了幾分力，有疼痛從頭皮向心底擴散，疼得不能自主。

只因為那一個「皇」字，帶來了全天下的榮耀，卻也同時帶來了「全天下」這個可怕的負擔，從此，什麼都不能自己。

「嗯？」

小閉不再說話，碧綠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我，眸光複雜，卻又變得堅定。「娃娃不會吵到我的。」

許久后，小閉幽幽問道：「為什麼？」

嘆了口氣，移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給他讓人一個位置，讓他爬了上來。他習慣地摟著我的腰，轉眼就入眠。

大王子給娃娃送了一些禮物，我也不推拒，因為他是送給娃娃的，不是給我的。菡萏每次聽到「大王子」三個字時，總會有些怪異，她不說，我就當作沒看見。

我轉身的時候，發現小閉正睜著眼睛看我，一時間有些迷失在那眸光中，卻又忽然衝破了那道網。他伸手將我攬進了懷裡。

「我娶你，與父王母后何干？」小閉的手摁著我的肩膀，帶來了疼痛感。

眼睛四處張看，卻沒有見到我的娃娃，沒有聽到哭聲，我的娃娃呢？

「可笑。你從來都沒有想過，你要娶，我是不是就可以嫁。」我忽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火氣直上心頭。為什麼人總是要這麼自以為是？自以為自己的想法總是最正確的，而忽略了別人的意願。「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嫁給你。」

小閉抱著我的手鬆開了一些，卻依舊沒有放開。我感覺到他已經不再如先前那般顫抖，心安下了不少。忽然想起來——我的娃娃呢？

小閉被娃娃的哭聲吵醒，雖然沒說什麼，我卻看到了他的黑眼圈。這些日子下來，他比我還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