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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驚訝，看向素衣，卻發現方才縮在角落裡的那個孩子不知何時跟了過來。琳琅仔細打量那孩子，看不出什麼不一樣的，倒是那雙清澈的眼睛贏得了琳琅的好感。琳琅來到那孩子面前，蹲下身，將銀子遞給那孩子，「這不是施捨，亦不是同情或者憐憫。權當是我借給你的，可好？」

快要上車時，琳琅不由自主的又望向先前那個孩子待著的地方，卻發現那邊已然空了，心想那孩子可能已經走了，正要走向馬車，卻發現有人抓住了她的裙擺。

只是——她再次望向琳琅。這個家，能持續到何時？

如果沒有錦繡，這會是一對讓人羡慕的夫妻。

走的時候素衣捧著聞不悔在琳琅出門前送上的披風上了馬車，邊收起邊說道：「夫人，爺待你真好。」

素衣聞言看向琳琅手裡的書，隨即咋呼起來，罵道：「定是聞易那臭小子拿錯了，我給夫人找的雜書怕是讓他送到老爺書房去了。」

聞不悔見到聞秋時，一臉震驚。

晚膳之前素衣已吩咐了其他下人為他們家的新主子燒好水備用。琳琅細心，還派了人去成衣鋪為聞秋臨時添置了幾套新衣，管家趙伯亦將住所安排妥當。

素衣接過銀子朝那孩子走去，琳琅則帶著其他人準備進寶應寺。才走了幾步，素衣喘著氣跑回來，說道：「夫人，那孩子不肯去。」

琳琅聞言看向那孩子。那孩子見琳琅他們一直在看自己，微微低下了頭。琳琅想，那麼瘦弱的一個孩子蹲在地上乞討，怕是餓壞了。她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給素衣，吩咐道：「你帶那孩子去吃頓飯吧。」

與琳琅相隔不遠的聞不悔得了空閑看向琳琅這方，見琳琅將手中的孩子送入簡夫人懷中，似乎有些乏了，索性與簡老爺告別。

那孩子遲疑了一下，拉起琳琅的手，朝東而去。素衣抱著白玉觀音，小心翼翼又急匆匆地指揮著其他下人們跟了上去。

琳琅見他震驚，笑道：「爺也不曾看出來吧，我們家聞秋是個小姑娘呢。」

琳琅原本以為這次也和以往一樣，只要派人送去賀禮，再借口聞不悔忙而自己身體不適便可。不想聞不悔見了請帖之後，若有所思。到了晌午就派人來通知琳琅準備去赴宴。琳琅本來就極少去猜他的心思，他說去，便吩咐素衣去查看了原本就準備好的禮物，順便好好打扮了一番。

他走向琳琅。琳琅見他過來，有些驚訝，還未開口，就聽聞不悔說道：「夫人，我們該回家了。」

原以為那孩子會哭，卻是琳琅想錯了。那孩子沒掉一滴淚，他走上前輕輕合上了那婦人的雙眼，然後走出門，在旁邊挖起坑來。

聞言琳琅心下一喜。聞不悔上前一步，牽著琳琅出hetubook.com.com了那群貴夫人們的圈子，引得那些個夫人們又羡慕又忌妒。

「秋兒，怎麼了？」琳琅蹙眉，問陷入自己思緒中的聞秋。

用雙手挖。

那孩子朝著無名的墳冢磕了三個響頭后呆坐在地上。琳琅蹲下身，掏出綉帕用方才讓下人去取回來的清水細心地清洗那孩子手上的傷口。

素衣他們不忍心欲去幫那孩子，卻被琳琅制止了。

「《世書》？」琳琅打開包裹時，看到第一本書的封面赫然寫著「世書」，再看後面幾本，與《世書》一樣皆是史書。

琳琅笑道：「忙活了一天，讓素衣帶你去休息吧。」

聞秋雙膝跪地，向琳琅與聞不悔磕了個響頭，道：「爹娘在上，請受女兒一拜。」

低頭看了懷中的人兒一眼，聞不悔的心頭平和異常。懷中的人是他的妻子，一個溫潤淡雅的女子。

琳琅微微嘆氣后拿起《世書》繼續看了起來。

琳琅又問：「比起我，是否是錦繡姑娘更美？」

入秋的天氣已經轉涼，琳琅習慣性的往聞不悔的懷裡蹭了蹭。聞不悔順手將她攬得更緊。

琳琅卻笑道：「素衣，你不覺得這孩子很有骨氣嗎？」

馬車行到寶應寺門口時，琳琅正好放下了書中的《世書》。

「素衣不知。」

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原本是說好一同去寶應寺的，到了準備出發那天，聞不悔卻走不開了。琳琅也知道他要撐著這個家很不容易，所以很多事都不煩他。對她來說去一趟寶應寺有無他在身邊都無妨，因為她並不信神佛。

孩子看著琳琅，試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點什麼，許久之後，他接過了琳琅手中的銀子，甚至不曾說聲謝謝，挺直了腰背朝原先的位子走去。

「你救救她吧。」那孩子說起話來有些讓人摸不著頭緒。

在場也有幾位夫人極其想要孩子，索性向簡夫人討起了「秘方」。

「你知道嗎？那個寺院里的人明明有能力救她，可是他們從未想過要救她。所以，她就這麼走了。」那孩子看向素衣手中的白玉觀音，「我討厭神佛，若他們有慈悲心的話，為什麼要讓一個好人死掉？」

流言紛紛，琳琅對此一笑置之。

「什麼嘛，我剛才好心要帶他去吃飯他居然理都不理我。」素衣有幾分埋怨那孩子不知好歹。

不知道縮在角落和_圖_書多久，寺院里出來幾個僧人，其中一個開口道：「今天聞夫人來寶應寺禮佛，故而主持應了夫人的請求，特地準備了大量的齋飯，如若大家不介意，可進寶應寺用膳。」

「各位姐姐妹妹稍等一小會兒。」簡夫人神秘非常，派了丫鬟去房內取東西。

琳琅的視線落在雕工精緻的白玉觀音上，嘴角微微勾起嘲諷的笑。為何世人都如此信奉神佛？

比起琳琅，素衣和管家趙伯似乎更焦急。

聞易是在聞家書房工作的下人，平時負責更新整理書房的書籍、打掃書房之類的。

比起琳琅的漫不經心，聞不悔卻將素衣的話給聽了進去。

聞秋不知何時睜開了眼，視線正好落在琳琅放在一旁並未合上的《世書》之上，上面赫然寫著——

琳琅只道：「爺放心，秋兒是個好孩子。」

素衣盯著琳琅，猜想著琳琅定是哪個富貴人家中的大家小姐，因為家道中落才會淪落到川州的。

聞秋，聞秋，是一個好名字呢！

一群夫人見琳琅一直盯著那孩子看，有聰明者立刻轉移了話題，將話題帶到了孩子身上。簡家的夫人羞怯地說道：「看琳琅妹妹很是喜愛孩子，不如抱抱我兒？他很乖呢。」

一行人來到一間破舊的小茅屋前。平心而論，這屋子擋不住風雨。

隨即又起了困意，安然睡去。

一行人正準備進寶應寺時，素衣眼尖，看到了不遠處縮在角落裡的一個孩子，破爛的衣服，凌亂的頭髮，髒兮兮的臉蛋兒，看不出什麼模樣。他的面前放著一個殘破的碗，碗里連一個銅錢都沒有。同情心有些泛濫的素衣央求琳琅，「夫人，那孩子看起來好可憐，我們幫幫他吧！」

或許是真的想要個孩子，連日來，聞不悔留宿在家的時間多了起來。很多時候要一個孩子也需要看緣分，七年來琳琅的肚皮沒有任何消息。一半是她刻意的結果，另一半則是應了那句話——緣分未到。

這是一個女娃兒。

其實算不得愛。

回頭，再次見到那個孩子。

管家領了府中的下人來到大廳。聞不悔道：「今後，這便是我們聞家的大小姐，你們可都明白了？」

晚宴一如想象中那般無趣，聞不悔不放過機會和一干生意上的同僚應酬起來，而琳琅則無趣的被夾在一群貴夫人之間聽她們奉承巴結和互相攀比。其中不乏看不起琳琅的出身又不得以要巴結琳琅者，酸溜的話語聽在琳琅耳中甚是好笑。

琳琅雖然對於她套近乎的叫法不是很滿意，卻無異議地抱過了她手中的嬰兒。那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被人抱在懷裡不哭也不鬧，她很是喜歡。

「當我的孩子，可好？」琳琅的手撫摸著他的頭髮，「川州的秋天其實很ｗｗｗ•heｔｕｂｏoｋ•cｏm.coｍ美，只是你沒發現而已。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叫聞秋，姓聞，名秋。」

他是喜歡琳琅的。

聞秋環顧聞家布置高雅的大廳，心裏刻畫著這府邸的模樣。

嘉慶八年九月二十八，川州首富聞家忽然多了個八歲的大小姐聞秋。外面傳說紛紛，無非在說聞秋是聞不悔流落在外的私生女，由聞家那一直無所出的夫人琳琅領了回家。

片刻后，丫鬟在眾人的翹首以待下端著一座白玉觀音像來到簡夫人身邊。簡夫人笑道：「這是在寶應寺求回來的送子觀音，很靈驗，我能懷上都是靠了它。」

素衣遲疑了一下，再次點頭。

那孩子拉著琳琅進了屋子，屋子裡有一個蒼老的婦人，身著破爛的衣裳躺在稻草上，可惜已經沒了呼吸。琳琅有些傷感，卻又覺得那婦人是幸運的，至少那個孩子一直是想救她的。

那孩子晶亮的眼睛看向琳琅，琉璃般燦爛的色彩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他抓緊了琳琅的衣角，心想，或許，或許她是可以信任的。

用過晚膳后，琳琅帶著聞秋下去梳洗，讓他換上了新衣裳將他帶到了聞不悔面前。

琳琅再次笑道：「素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連我都覺得錦繡姑娘埋沒在春風樓里可惜了——但是老爺不會娶她，甚至不會納她為妾。你可知這是為何？」

車外的素衣說著說著，忽然想起車內除了夫人之外，還有老爺在，驀地閉上了小嘴，還不忘撫了撫胸口壓驚。

琳琅的容貌確實不及錦繡。

此時的聞秋，身著琳琅為她準備的小羅裙，秀髮梳成雙髻用紅絲帶繫上，明眸皓齒，年紀雖小，不難看出其姿色之秀麗。

琳琅的面容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半晌后，他的嘴角勾起了淺淺的笑。

夜裡，琳琅睡得迷迷糊糊時，忽然聽聞不悔說道：「琳琅，不如我們也去一趟寶應寺吧？」

琳琅一直站在一旁看著，看著那孩子一點點挖出一個坑，也看著他手中的血沒入乾澀的泥土中，染出暗黑色。

琳琅勉強睜開眼，熄了燈之後屋內一片黑暗，看不清聞不悔臉上的表情。她忽然想到什麼，回道：「好。」

回去的路上，素衣坐在駕車的馬夫身旁，興沖沖地與車內的琳琅說起在簡家聽到的一些閑話，也說了簡夫人的那個送子觀音。小丫頭過於開心，忘了向來讓她畏懼的老爺也在車內，興沖沖地提議道：「夫人，要不我們也去寶應寺求一個吧？聽說真的很靈驗。寶應寺一向香火旺盛，沒準夫人去求了那送子觀音后，我們就會有小主子了呢。」

到了出發的時間，琳琅帶著素衣還有一些下人上了馬車朝寶應寺而去。

末了，琳琅乏了，放下書，閉上了雙眼。

若不是女和*圖*書娃兒，她怎會為她取名「秋」呢？

「那是因為她算不上家人。」琳琅觀看馬車四周，問道，「素衣，我讓你帶的東西可帶了？」

所以他一直在努力給她最好的。

與聞家有生意來往的簡家老爺一直不孕的夫人生了個兒子擺酒席，簡家早早派人送來了喜帖。

她不說話，頓時安靜了下來，入耳只有馬蹄聲嗒嗒不停。

這些應酬宴，不去則矣，去自然不能丟了聞家的臉面。

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說道：「要是沒有錦繡姑娘就好了。」

「夫人，我們該回去了，不然老爺又急了。」素衣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原本他們用過午膳之後便要打道回府，不想出了這個意外。

琳琅點了點頭，牽著聞秋上了早已經在旁邊等候著的馬車。馬車上三個人中，素衣依舊緊緊抱著那尊白玉觀音，聞秋身上裹著素衣專門為琳琅準備的披風安靜地靠著琳琅而坐，但卻雙目緊閉不願再說話。

琳琅笑道：「無妨，反正都是打發一下時日。」

素衣點頭。

「你叫什麼？」琳琅問。

聞秋看了看聞不悔，再看向琳琅，見她恬靜的面容上掛著淺笑，不自覺彎了嘴角。

忘卻過往，才能新生。

他忽然越發期待起他和琳琅的孩子——未來，他們的孩子也是他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

望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聞不悔端起茶輕呷一口，道：「這孩子進退得體，怕是哪家大家小姐淪落至此的吧？」

眾人點頭，齊聲叫了聲「大小姐」后，方在琳琅的示意之下離開。

素衣得了命令，領了聞秋往今天晚上臨時清掃出的望秋閣而去。

她邊回話邊翻出個包裹遞給琳琅。包裹裏面是幾本雜書，素衣特地找來給琳琅打發時間的。

他搖頭。

隨即，聞不悔帶著琳琅和聞秋到早逝的爹娘靈位前磕了頭，更是將「聞秋」二字添上了聞家的家譜。

聞不悔想了想，說道：「今後，要聽你娘親的話。」

這兒，以後便是家了。

馬車飛馳在路上，車內的琳琅安靜地看書。素衣這幾年跟在琳琅身邊，也識了不少的字，素來和她要好的聞易也是識字的。但是素衣最喜歡琳琅看書時專心的模樣，那模樣讓素衣想起從前見過的大家閨秀。

末了，那僧人還來到他身邊，和顏悅色道：「小施主，如若不介意，進寶應寺用膳如何？」

所有人中唯一能夠留住琳琅目光的，是簡夫人手中抱著的那個小嬰兒。剛出生的嬰兒說不上可愛或者漂亮，連眼睛都未睜開。

琳琅臉上有淚痕尚未風乾。

聞秋，聞秋，的確是個好名字！

簡家聽聞他們會出席，倍感榮幸。等聞家的馬車在簡家門口停下時，簡老爺已經帶著一干妻妾在門口迎接，給足了聞不悔面子。

素衣撇嘴，不再說什麼。一行人就這麼進了寶應寺的大門。角落裡的那個孩子一直盯著琳琅看，直到琳琅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寶應寺在川州不遠處的寶應山腳下，故而得名寶應寺。從聞府到寶應寺有一段路程，所以一大清早琳琅他們便出發了。

有一次錦繡失態，質問他說既然他愛琳琅，又何必去招惹她？

小小的身子動了動，他抬頭，看到和顏悅色的僧人，站起身低著頭跟在他身後進了寶應寺。

「誰？」琳琅原本以為這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

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平靜，可以維持多久？

其中一個「秋」字上有水漬暈化了墨水的痕迹，淡淡的水暈在周遭泛出悲涼之意。聞秋抬眼，看向琳琅。

一個看不出未來的孩子。

他低頭，攤手，看著手中的銀子依舊不發一語。

更重要的是，對於他而言，琳琅是他的親人，唯一的親人，故而他的妻子永遠只有琳琅一人。

素衣對琳琅的話似懂非懂，聽她轉了話題，忙回道：「帶了。」

離開寶應寺的時候，素衣懷裡抱了一尊白玉觀音像，她小心翼翼的模樣讓琳琅覺得好笑。

聞秋眸中琉璃般的光華一閃而過，點頭。

素衣端上了兩杯新茶，聞秋分別端給了琳琅和聞不悔。琳琅拉住聞秋裹著紗布的手，望著她的雙眸，一字一句，真真切切地說道：「從今以後，你是聞秋，忘卻過往，只須記得自己是川州聞家的大小姐。」

所有人都看著那孩子沉默地挖開泥土，直到挖出的坑可以裝下那個婦人的軀體。那孩子將婦人的身體拖出小茅屋，拖進坑裡，然後往上面一點一點地撒下泥土，直到婦人的軀體完全被埋沒在泥土中，堆起了尖尖的墳冢。

打從七年前開始，聞家沒有親戚，一切不過都在聞不悔點頭搖頭之間。他既點了頭，那「聞秋」二字便上了聞家的族譜。

琳琅睨了素衣一眼，笑道：「素衣，你覺得錦繡姑娘美么？」

「無事。」聞秋乖巧應聲，「娘，秋兒乏了。」

琳琅微笑，心想素衣從出了簡家到現在一路上都說個不停，是否會口渴？

末了，琳琅的視線從素衣身上轉移到雕工精緻、慈眉善目的白玉觀音上，心頭冷笑。這一尊白玉觀音，足足花了三千兩白銀。三千兩白銀，可以讓多少尋常百姓過上好日子？

錦繡曾經幽怨地問他為何不娶她進門，可是嫌棄她的出身？對此他一笑置之。比起錦繡，琳琅的出身也算不得多光彩。可是他並不愛錦繡，自然不會娶她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