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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認認真真地看了那男人一眼，道：「錦繡多謝大人厚愛，但是錦繡並不想贖身，亦不想離開川州。」

「隨便吧。」

「那可是當朝的駙馬爺、鎮國大將軍任子衡。這樣的大人物可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萬不全強壓下心頭的驚恐，端起了架子，怒道，「春娘，這事你自己看著辦吧，若是辦得不好，我們可都得掉腦袋的。」

「是。」

錦繡在紗幔后安下了心，輕聲道：「多謝大人讚賞，錦繡獻醜了。」

回到春風樓時，錦繡正在等她回話。她不好欺騙錦繡，便照實說了，說完又憤憤不平道：「姑娘，這聞家的人也太欺負人了。」

眾人戰戰兢兢半晌后，那男人終於慢騰騰地開口，說道：「給你三日的時間。」后又轉頭朝站在身後的侍從說道，「戰青，我們走。」

她一日日地陷入情網，他卻置身事外。七年的愛戀，兩千五百多個日日夜夜，卻原來，都是她一個人在痴心妄想。

可是她，總歸是放不下。

當時明月在。

次日荷兒一早便去為錦繡送拜帖，聞府守門的人收了她的拜帖送了進去，她卻連聞府的大門都沒跨進去。荷兒心頭有些委屈，覺得聞家的人有點兒欺負人。

見她這般說，春娘雖然又急又氣，卻無可奈何，只好讓錦繡回了自己屋裡。

可偏偏，命運讓她成了花魁錦繡。

錦繡撥出最後一個音調，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一整日，錦繡都未曾歇息。

「錦繡，你找我可有事？」聞不悔終於說話。

紗幔後面的錦繡，聞言讓琴弦割傷了手指。鮮紅的血順著琴弦，滴落在琴身上，開出紅艷的花兒。

她一直都是知道的，這個男人不愛她。

「歌聲確是美妙動聽。」良久后，男人才再次開口。

「是么……」任子衡的腦海中浮出錦繡的臉。

月華初上，相比於前院的鶯聲燕語熱鬧浮華，錦繡的院子要顯得清靜許多。咚咚的敲門聲好比催命符，讓錦繡的心莫名地疼。荷兒上前去開了門，領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錦繡認得那人，是那鎮國大將軍任子衡身邊的侍從戰青。

「你退下吧，這邊不用你服侍了。」很冷淡的話語，全然沒有其他男人來春風樓時，對錦繡的迫切。

「我已經在外頭安排了馬車，不知姑娘可否動身？」戰青眼角瞥到不遠處的荷兒，又道，「只姑娘一人可與我們離開川州。」

錦繡在紗幔后輕笑一聲，hetubook.com.com撥動了琴弦，輕聲唱道：

在場所有的人皆一愣。

「大人，錦繡姑娘琴彈得好，歌唱得也好，您想聽什麼儘管說，錦繡姑娘定會讓大人賓至如歸的。」

是，又如何？

五歲時，她被賣進了春風樓。確實如春娘所言，自五歲她被賣進春風樓開始，她都不曾虧待過她。舉凡琴棋書畫，春娘都給她請了最好的老師來教導，所以才有了如今舉止優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花魁錦繡。

「萬大人，去把老鴇喚進來吧。」那男人朝知府說道。

貴客，貴在他們手中的金子上。

聞不悔看著錦繡的模樣，欲說什麼，又生生將話咽了回去。隨即轉身離開了錦繡的閨房，不曾有遲疑。

萬不全一走，春娘又哭天喊地起來，道：「乖女兒啊，娘知道你喜歡那聞老爺，可是那聞老爺又怎麼比得上大將軍？這兩者相比起來一是天一是地，哪個好哪個壞你心裏也明鏡似的。你又何苦為了一個不喜歡你的男人放棄鎮國大將軍這根高枝呢？何況你真的忍心賠上這春風樓中的眾姐妹嗎？」

荷兒聞言哭了出來。錦繡上前，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將自己這些年的積蓄大部分留給了她，算是對她伺候自己這麼多年的報答。

很是低沉好聽的聲音。隔著紗幔，錦繡順著那聲音的方向尋去。只看到那人一身白玉袍子，朦朧中看不清臉。

柔軟的唇瓣貼向聞不悔的唇。

錦繡坐在琴前，好比沒有生命的木偶。春娘見了有點兒不忍，安慰道：「我的好姑娘，這川州，戀慕你的男人還少嗎？那聞老爺再好又有何用？那聞夫人可是一個厲害的人物，有她在你又怎生進的了聞家的門呢？『情』之一字傷人，你怎的就這般想不開呢？」

他走遠后，錦繡看著自己的手，柔白的手心已然被指甲掐紅。半晌后，她跌坐在地上，嗚咽地哭了出來。

她早早就讓荷兒為她梳妝打扮好，等著夜幕降臨。

他的眸中映出了她的身影，心中卻沒有她。

錦繡見聞不悔一直沉默，心頭一澀，給他斟了茶，亦默不作聲地在一旁坐下。無言ｍ•h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com的沉默讓錦繡越發焦慮。

荷兒端了茶上來，而後退了出去，並順手帶上了門。

平平淡淡、不痛不癢的一句話，卻讓錦繡的心沒由來地疼了起來。她別開眼，片刻后回過頭盯著聞不悔瞧了半晌，起身，上前。

錦繡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的執著有些悲哀，卻又不忍心就此放棄，她偎進聞不悔的懷中，緊緊攬住了她的腰。

她這般說，知府率先怒道：「錦繡姑娘，我看你素日也是一個知情達理的人，怎麼今天就這般不知好歹？」

戰青又道：「將軍有話讓我帶給姑娘，至此之後，再無川州錦繡。希望姑娘好生記下。」

「答案很明顯了，不是嗎？」錦繡微笑。

「你愛過我嗎？」錦繡臉色有些蒼白。

「事情都辦妥了？」任子衡的視線落在載著錦繡的馬車上。

荷兒曾說，這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話。

錦繡對於這事早有心理準備，心下也沒什麼底氣。

不知好歹么？

「當妾，我亦是甘願的。」

那時候錦繡覺得，即使身在青樓，亦是無妨。

「錦繡，你今兒真反常。」

錦繡自幼在這青樓中打滾，心性雖高傲，卻不天真。她當然知道那個男人只要一句話就可以讓這個春風樓從川州消失。

錦繡自地上站起身，荷兒立刻上前為她掃了掃衣裳上的灰塵。錦繡伸手扶起了春娘，問那府尹：「那位爺是什麼人，竟讓萬大人如此畏懼？」

「是的。」

荷兒在外頭聽著錦繡的哭聲，不忍心，卻又說不上話。只好任由她哭，心想著只要把那委屈給哭了出來，以後錦繡便不會這般難過了。

那男人淡淡說道：「我要給錦繡姑娘贖身，春娘開個價吧。」

沒多久，聞不悔娶妻了。

最後為自己賭一次。

那男人原本很冷淡，卻在錦繡抬頭那一剎那，愣住。

「美。」確實是美的，聞家那位夫人自然是比不上錦繡漂亮。

不知不覺到了夜晚，閣樓外一直都很安靜，未曾有丫鬟來通報說聞不悔來了。錦繡等了又等，忍不住反覆催荷兒到前廳去看，使得荷兒一直在來回跑。

「錦繡見過府尹大人，見過這位爺。」

「你叫錦繡？」

錦繡上了馬車后，戰青說道：「車夫會將姑娘送到安全的地方歇息一宿，明日一早我們便起程離開川州。」

碧草池塘春又晚，小葉風嬌，尚學娥妝淺。雙燕來時還念遠，珠簾繡戶楊花滿。

錦繡是在去寶和*圖*書應寺上香的途中遇到聞不悔的。那天烈日當空，錦繡遇上了地痞，而聞不悔恰巧救了她。而她，很輕易地動了心，她在心底奢望有一天能嫁給他。

她不願離開川州，因為她知道只要自己離開川州，就再也回不來，也無法再見到那個刻在心裏的男人了。

錦繡十五歲開始笑臉迎人，整整十年，唯一一個入幕之賓是聞不悔。他有妻子，卻時常待在她身邊，讓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大人，可滿意？」萬不全笑得極為諂媚，「這錦繡姑娘可是我們川州一寶，如若大人願意的話，晚上便讓錦繡姑娘服侍大人……」

錦繡回到屋中，坐在床沿一言不發。荷兒有些焦急，擔憂道：「姑娘，您這心裡頭也別和自己過不去……」

末了，錦繡站起身，讓荷兒抱上琴，去見春娘口中那所謂的貴客。

戰青朝車夫使了個眼色。車夫揚起了馬鞭，馬車賓士在路上，載著錦繡一步步告別從前。

未曾好好歇息的錦繡雖然上了胭脂，卻掩不住憔悴的神色。聞不悔自然是瞧出來了，卻什麼話都不說。

錦繡微微有些驚訝，隨即又想到，這樣的人物，定然是見過不少絕色美人，對美色自然是沒那麼多的慾望。

綠柱頻移弦易斷，細看秦箏，正似人情短。一曲啼烏心緒亂，紅顏暗與流年換。

那男人手中的茶杯輕放在茶桌上，微微發出混沌的聲響，在寂靜的室內顯得尤為大聲。其他人都面帶懼意，生怕那男人發怒，唯有錦繡處之淡然。

春娘鬧得錦繡有些不舒坦，嘆氣道：「娘，我累了，想歇會兒。您讓我自個兒靜一靜吧。」

屋內傳來錦繡的聲音，春娘聽了，立刻推門而入。

荷兒見她似乎不是很高興，好生勸了幾句，想讓她去歇息，卻被她拒絕了。

「如若你想離開春風樓，我可以為你贖身。」聞不悔輕輕推開錦繡，「但是錦繡，聞家一個夫人就夠了。」

錦繡在紗幔后，等待那人開口點曲子。

這個地方，她待了足足二十年，這一走，怕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川州的繁華熱鬧，都將漸漸成為她的回憶。

怡和，若你還在，該多好？

聞不悔面容平靜，看著錦繡的眼睛里一片淡然。他雖然沒有說話，錦繡卻從他的反應中看到了答案。

錦繡微微斂眉，嘴角勾起了嘲諷的笑。

錦繡出生在一戶普通的人家中，有一個弟弟，和一對疼愛弟弟的爹娘。三歲那年家鄉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旱，錦繡被爹娘賣掉換了些銀子，用以養活弟弟。她從不怨恨命運的不公平，因為這世上沒有什麼公平可言。

荷兒答不上話，不語。

錦繡苦笑，遣退了荷兒。荷兒帶上門后，錦繡將自己沉入水中。花瓣在水上漂浮著，有淚順著錦繡的眼角滑落，沒入水中。

「娘，你進來吧。」

春娘瞭然，隨即在外頭敲著門，道：「錦繡，娘的好女兒，娘知道你今日不舒坦，但是今兒有貴客臨門，若是怠慢了，咱們這春風樓可就要沒了。你可憐可憐我這把老骨頭，好生打扮一番去見見客人，唱首小曲兒再回來歇息，可好？」

她起身，讓荷兒抱上琴，挑開紗幔走了出去。

走的時候，錦繡是從後門走的，安安靜靜的，除了春娘幾個，再無別人知道她離開了春風樓。

說完，帶著那名叫戰青的侍從離開了春風樓。

片刻后，錦繡如願聽到了那人的聲音。

那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不若一般俊美男子的女氣，倒和聞不悔有幾分相像——錦繡又想起了聞不悔。

而後跟在戰青身後，離開了春風樓。

春娘匆匆忙忙來到錦繡的院落，遠遠便聽到了錦繡的歌聲。錦繡門外，她看到了伺候錦繡的丫鬟荷兒站在門口，便問道：「姑娘今天這是怎麼了？」

荷兒在春娘惡狠狠的眼神注視下瑟縮，唯唯諾諾地答道：「聞爺回來了，卻沒來看姑娘，她心裡頭怕是不舒服呢。」

「你喜歡過我嗎？」錦繡又問。

荷兒立刻下去準備新茶，錦繡則起身迎上前去。

多年練就的敏銳讓戰青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他的主子任子衡的到來。

她只是在賭，賭他會來見她。

聞言，錦繡的手抓皺了床上那上好的絲綢被單。沉默良久后，她道：「荷兒，明日幫我送張拜帖去聞府，請他來趟春風樓吧！」

在春風樓里，笑臉迎人的日子錦繡過了十年。十五歲開始迎客，十六歲名動川州，十八歲美名遠播，每日上門求見者不計其數。故而，錦繡是見過不少貴客的。

錦繡順從戰青的安排，不多言。

這些年，她過得很好。她知道，如若是爹娘未曾將她賣掉，就不會有今日的錦繡，或許她早已經嫁了人，生了子，然後安安分分地當一個目不識丁的尋常女子。

再美的人兒又如何，總歸，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春娘無奈地嘆了口氣，喚了荷兒進來后交代了幾句又離開。錦繡任由荷兒為她梳妝打扮和圖書，心緒卻不知道飄到了何方。

她並不得老天的眷顧，這一輩子的賭注，她輸了。

她陷入了掙扎當中。

片刻后，錦繡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聞不悔。

確實，是那眉眼讓他衝動了。

「錦繡，你逾距了。」唇上沾染了胭脂的味道，這樣的味道，竟讓聞不悔覺得有些許反感。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錦繡終於停下哭聲。荷兒早就讓下人們給錦繡準備好了熱水，服侍錦繡沐浴時，錦繡問荷兒：「荷兒，你說我美嗎？」

娶了一個被牙婆賣進聞家的奴婢。

心中忽有些悲切。

「戰青見過錦繡姑娘。」戰青不卑不亢地說道，「將軍想要知道姑娘的答案。」

「娘，你讓荷兒進來為我梳妝吧。」錦繡不願再聽她說下去。

恍惚間，他好像又回到了許多年前，那時候的他們都還年少。

知府和春娘經過剛才那一驚嚇，早已癱軟。回過神后，春娘捶地大哭，道：「我的好女兒啊，娘親待你不薄，你可別害了我們春風樓里的姐妹們呀……要是那大人怪罪下來，娘陪著你倒也無妨，可是你那些姐妹們呢？若是沒了這春風樓，她們可該怎麼辦啊……」

隨即甩袖而去。

一曲《臨江仙》，道不盡相思，道不盡怨恨。

就在錦繡要失望的時候，荷兒終於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說聞不悔來了。

他隨意的一句話，讓萬不全有些畏懼，卻讓錦繡又想起了聞不悔——彼時他來她這兒，也總愛說隨便。

春娘嚇得拉著錦繡跪了下去。

許久之後，喃喃問了句：「荷兒，你說，他為什麼不來看我呢？」

那個被巴結的正主兒卻毫無反應。

上馬車前，錦繡看著空蕩蕩的後門嘆了口氣。

甚為巴結的聲音，錦繡記得。這是川州府尹萬不全的聲音。能讓他如此巴結的，定是京中貴人吧？

「你覺得像嗎，戰青？」任子衡問。

戰青看著馬車飛奔出他們的視線后，低頭，恭敬道：「眉眼最為相像。」

「如此，你走吧。」錦繡退後幾步，別開眼。

知府立刻讓人喚來了春娘，春娘進來時異常的緊張，生怕得罪了貴客。她顫抖著跪在地上，道：「春娘見過大人，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

聞不悔的唇瓣很冷，錦繡的吻溫柔中帶著悲涼。聞不悔任由錦繡吻他，也不推開。錦繡失望地退開，早先抹在唇上的胭脂早已化開，在聞不悔的無動於衷下，她咬緊了唇瓣不讓自己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