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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一開始，她便知道她與長歌、嫵歌是不同的。

門外喜娘開始催促，說是吉時已到，讓新娘子速速準備好。

別人或許羡慕她尋了個好歸宿，得了個好姻緣，可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滿滿的，佔去了半間屋子。

琳琅動作緩慢地走向素衣。素衣習慣性起身去攙扶她，當她的手碰觸到琳琅的袖子時，琳琅有那麼一瞬間幾欲落淚，卻生生地忍了下來。

許家也曾是川州大戶，雖不若聞家世代商賈家財萬貫，卻因祖輩在朝為官而積累了相當的名望。當年聞、許兩家的兒女姻緣曾是川州城內大街小巷的美談之一，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這會是一段好姻緣。後來聞家落敗，許家女兒另嫁的變故也曾讓州城內閑言碎語四起。

琳琅是知道的——

當離別到來時，人總是特別容易傷感。

或許這些並不重要。

許久不曾哭過的素衣卻忽然落了淚。

又或者，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曾以為這輩子只會待在這座聞府中，守著琳琅，守著小主子。若有幸，還能看著小主子長大成人，娶妻，或出嫁，然後孕育出下一代，再下一代，如此這般的延續下去。

素衣努力地將通往大門的路上的景物通通看在眼中，不敢眨眼，生怕不小心將那些未來用來回憶聞府的畫面給弄丟。

丫鬟們小心翼翼地為素衣換上嫁衣，細心地開始為她上妝，試圖讓她成為最美的新娘。

「夫人你知道嗎，在聞府這幾年，是素衣這輩子最決樂的日子。」素衣扶著琳琅在椅子上坐下，靜靜地想著在聞府的這些日子，嘴角勾起了笑ｍ.hｅtｕｂoｏk.cｏｍ.ｃｏｍ意，很淡，卻是極為真誠的。「從前我雖也識得些字，也會寫一些好看的字，可是卻從沒有人像夫人這樣，極為細心地回答我的每一個問題，即便是楚恆，也不曾。楚恆是主子，他雖極力待我好，可我畢竟只是眾人眼中卑微的奴婢，可夫人卻用行動告訴我，即使是奴婢，也可以活得有尊嚴。我雖生性愚笨，不懂夫人到底藏了什麼秘密，可我卻知道敬夫人如姐，知道將聞府當做是自己的家——沒有人，願意看自己的家被毀掉，我亦然。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所以夫人不必為我擔心。如若夫人還想勸阻我，那麼就不必了，我心意已決。」

喜娘在一旁算著時辰，時不時地催促著丫鬟們迅速點兒，在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一切總算準備停當。

「素衣姐姐，該上妝了。」 丫鬟語帶幾個不可聞的羞怯與艷羡。

其實聞府里所有的景物，對她來說早已熟得不能再熟，可她仍希望能在離開之前最後看一眼這裏的花花草草，假山流水，還有亭台樓閣。

聞不悔和府尹夫婦亦是站在院中等著她們，素衣一一行了禮。一直以來都沉默著的聞秋給了素衣一個錦囊，卻什麼話也不說便跑開，素衣望著她跑遠的背影，微微一笑，帶著許多說不清的傷感。

有時候選擇是必須的，關鍵就在於，你如何選擇。

長歌即將歸來，且，並非孤身一人。

亦有人說許家人嫌貧愛富，應為世人所恥。

那是她的嫁妝。

素衣走了，從此之後，在這聞府wｗw•ｈｅtuｂｏok.ｃoｍ•ｃom，除了聞不悔，她還有誰可以信任？

轎帘子落下之時，她一直在想，若有一天她能重回聞府，這兒，是否能夠景色依舊？

恆凌不知為何似乎尋到了關於她的蛛絲馬跡。

關於秋家後人的事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大毓，所有有野心、有目的的人都蠢蠢欲動，抑或者早已付出行動。

年幼之時素衣也曾幻想能有一日，親自為自己綉上一套嫁衣，艷麗鮮紅的顏色，像血的顏色一樣紅艷耀眼。

素衣坐在銅鏡前，望著合上門、卻站在門口不曾靠近她的琳琅。琳琅望著粉面桃腮卻絲毫不見笑意、彷彿出嫁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的素衣，比起前幾次的猶豫不決，這次問起話來倒是乾脆了許多。

只要蓋上紅蓋頭，就可以將聞府的一切自素衣的眼前隔開，分成兩個世界。

大門外，楚恆騎著高頭大馬，滿臉喜氣。圍觀的人群哄鬧著搶喜糖，搶紅包，不曾有一人看到紅蓋頭之下，素衣平靜淡漠的面容。

素衣對著光亮的銅鏡努力地想讓自己笑得像素日里的自己，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鏡子里人兒似乎總是那樣的冷漠。

而後喜娘為她蓋上了紅蓋頭，然後一行人一步步出了大門。

她忽然又想起了素衣。

早些時候一直抑鬱著的情緒忽然找到了爆發口，在那一瞬間淚流滿面，也顧不得門口那些圍觀的人們。

府中的下人起得有多早，琳琅起得便有多早。

日夜陪在自己的身側，雖不是親姐妹，卻是親姐妹無法比擬的。素衣或許不比長歌和嫵歌，但于琳琅而言，她亦是無可ｍ•hetubook.cｏｍ.cｏm替代的。

聞府的清晨雖一如往常，卻又處處透露著不尋常。于聞府而言今日是個大日子，或者于川州人而言，今日也是個適合看熱鬧的好日子。

如今的素衣，在身份上已然有了大的改變，不再是跟隨在琳琅身邊的丫鬟，而是聞府的表小姐，更是川州府尹的義妹。這般身份，自然不必干這些雜活，何況從前她貼身伺侯著琳琅，也不曾做過這些事。

這個書房是她素日里最常出入的地方，時常為琳琅取些她所需的書籍。可她心底卻萬分清楚，只要今日出了這門，從今往後，她再也沒有踏進這個地方的機會了。

「只要你告訴我，你不想嫁，今日你便可以脫下這身衣裳。」琳琅盯著素衣的眼睛，心下甚至期盼能從她的眼中看出哪怕是一絲絲的猶豫。

聞家的麻煩似乎遠不止所謂的貢品。

這個夜裡，她的心底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卻又硬生生被壓了下去。她努力說服自己：平淡，才是最好的。

跳躍的燭火忽明忽暗地閃爍著，卻清楚地將信上的內容映得透徹。

她也曾念過《詩經》，也曾聽琳琅為她講解過那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今日她的風光出嫁，又讓另一個女子如何是好呢？

重要的是，素衣還會是從前的素衣嗎？

霍家三小姐被朝中大臣提到了檯面上，後宮也開始不安分起來。

可是素衣的眸中卻一片清亮，除去面無表情，絕不透露出一絲一毫的不願意。

夜裡，聞不悔睡得很沉，琳琅卻起身點了燈，拿起了門縫底下的那封信。有秘密的人，最忌諱的hetubook.com.com便是無知，所以，該知道的，一點都不能少。

原本極為寬敞的屋子在喜娘、丫鬟和嫁妝的堆積之下，變得極為窄小。

自起床開始，她一直都在自己的寢房不願出門，不敢去見素衣。

琳琅儘力彎腰去扶起她，困難地將她擁進了懷裡，千言萬語，到了嘴邊通通化作一句話：「聞府永遠是你的家。」

從前她覺得逛半個聞府，需要花去許多的時間，今日卻覺得這時間過得特別快，才一轉眼，便毫無選擇地進了那間屋子。

琳琅進來時，喜娘和丫鬟們正在一個勁地誇讚新娘子。見了她，一行人在她的示意之下，紛紛退了出去。

她知道，若是愛他，就不能心存一絲一毫的不信任。

會如何呢？

長歌曾問她，聞不悔並非最好的那個，為何獨獨只要他。彼時她但笑不語，其實她也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她愛了。

琳琅站在門口，聽著嗩吶吹起，看著轎子抬起，轎夫抬著轎子，跟在楚恆身後一點點地離開她的視線。

有人說許家女兒另嫁，無非是希望能有個好歸宿。

在她的刻意之下，這一路，繞了大半個聞府。

裡頭有早已焦急等待在一旁的喜娘，有滿屋子的紅艷喜慶，還有許多紅木箱子，上頭封著紅條。

不動聲色地將信銷毀后，琳琅轉身，燭火映出她的影子，有些臃腫，有些陰暗。這個角度全然將聞不悔的睡顏收人眼底，她看著他安靜沉睡的模樣，想起了早些時候他失控的情緒。

喜娘扶著素衣坐進了轎中。

仿若一切不曾發生那般躺回聞不悔身側，偎人他懷中，琳琅的腦子不停地回想那信上的內和圖書容。

素衣回頭看了她一眼，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忽然有眼些移不開步子。

她只想好好地宣洩這些時日以來背負的壓力。

響徹天際的爆竹聲卻讓素衣微微走了神。

原本極小的爆竹聲隨著他們一點點靠近大門口而漸漸變得越來越大聲。

素衣將手中的書輕輕地放回架子上，再次掃了掃已然沒有灰塵的封頁，方轉身朝那丫鬟頷首，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川州城裡，關於聞家的流言從來都不曾少過。自打許春弄進了聞家，住在聞家那日起，那些閑言碎語更是愈演愈烈，從不曾停過。

喜娘推開了門，拿著蓋頭欲為素衣蓋上，素衣卻堅持走到大門口后再蓋上。喜娘拗不過，只好同意。

素衣起身，全然不顧一身新嫁衣，緩緩下跪，朝琳琅磕了三個頭，以謝琳琅的知遇之恩。

答案誰知道呢？

丫鬟找到素衣時，她正在書房裡安靜清掃著書房的每一個角落，細心將琳琅習慣閱讀的書籍掃去灰塵再一一放回原來的位置。

琳琅與素衣互相攙扶著走出門，還有喜娘和一些陪嫁的丫鬟們，家丁們則陸續進屋抬了嫁妝，跟在其後。

頓時，屋內單餘下素衣和琳琅，還有那堆在一旁的嫁妝。

靜靜躺在一旁的嫁衣，沒有一針一線是她綉過的。

這些年以來，她在琳琅無意的寵溺下，養出了小孩子的心性，曾有那麼一瞬間的錯覺，竟真以為自己還年紀尚幼而時刻保有著童心，卻不知原來在歲月悄然無聲的洗滌中，她已然過了出嫁的年紀。

「素衣姐姐……」丫鬟小心翼翼地出聲催促。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素衣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