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誰知相思透骨
第七十三章 無緣
「我並不想後悔，也不會後悔的。」
「請殿下治罪。」長歌的聲音在寂靜的寢宮內顯得空曠，她低著頭，所有的愧疚都深藏在眼底不讓琳琅發現。
沉默了良久之後，長歌終於開了口，道：「我明白了。」
御花園中的花花草草在颯颯涼風中搖晃著身姿，或嬌弱，或剛強，風采各異。景姮在園中歡快地扯那些花花草草，恆凌與長歌同坐在不遠處的涼亭中看著她。
滑胎加之近來的過度勞累，讓琳琅陷入了長時間的昏迷。奉命出宮辦事的逐風回宮后便知道了這件事，對長歌十分不諒解，毫不留情面地訓了長歌一通。
「這個世上，再沒有人能像你這般了解我。」長歌收回視線，偏頭看向逐風，晶亮的眸子閃著光，也不知是淚還是什麼。
「我知道。」
「你起來吧！」琳琅嘴角扯出難看的笑容，就算她怪罪于長歌，那孩子和聞府上下終不會回來。想到傷心處，含在眼中的淚就再也無法忍住，頃刻間決堤而出。
逐風默然。安靜了片刻后，他指了指天，道：「嫵歌最喜歡的牛郎織女星在那兒。」
恆凌上前，道：「你進去吧，阿姐說她想見你。」
「你覺得一樣嗎？」逐風淡淡地問。
這一切，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那個男人背棄她納妾，川州聞府又在一場大火中毀了，川州也便沒有值得殿下留戀的地方了。」長歌眼中染上了幾分喜悅，道，「置之死地而後生。」
長歌偷偷從皇宴上離席回到了飛鸞宮，獨自一人躲在宮殿的一個角落中席地而坐。這地方視野極好，抬首便可見到天上那些閃耀的星辰。
宮裡頭素來就沒什麼秘密可言，不到傍晚，琳琅懷孕又滑胎的消息就傳遍了皇宮上下。
她為這孩子驚慌失措過，也為這孩子滿心歡喜過，更曾那麼期盼著他的到來不想他竟與她無緣至此，甚至沒和_圖_書能睜開眼看她一眼。
飛鸞宮上下亂成了一團。太醫署的太醫們來來回回出人飛鸞宮，最終還是沒能保住琳琅腹中的那個孩子。
看著她跑遠，恆凌這才鬆了口氣。
如此，反而讓眾人越發擔心起來。
後面這句話長歌藏在心底不曾說出來——她做盡了壞事，那麼，永失所愛便是老天給她的懲罰。
恆凌與長歌對視一眼，安撫道：「姮兒，你娘親這會兒正忙著，待會兒姨母再帶你去找她，可好？」
「你相信輪迴轉世嗎？若有輪迴，嫵歌現在應該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逐風的視線有些迷離，道，「我相信，此時的嫵歌肯定也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若非你當日給我送了消息，我不知要到何時才知道阿姐尚在人世。」恆凌語帶幾分抱怨，「好在阿姐回來了。」
細微的腳步聲在身旁響起，有人在她身畔坐下。長歌不必去看，就知道是逐風來了。她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景姮嘟嘴，轉身又跑出了涼亭。
「我做了那麼多的事，都只是為了看到今日這一幕。可是……不知為何，我看到她笑容之下的勉強時，有些難過……很難過……」
盛德元年的秋天無疑是個多事之秋，這頭琳琅尚在昏迷不醒，鳳棲宮那邊又傳出了消息，小皇子景琰得了熱症，群醫束手無策，毫無辦法。
長歌笑了笑，道：「其實在我眼中，天上的星星都是一個模樣，牛郎織女星，也不過是幾個星星偎在一起罷了。」
「還不快去請太醫？」
寢宮之內擠滿了宮人和前來探望琳琅的人，唯獨長歌一人在寢宮外呆站著。
當月兒嬌羞地躲進身旁的雲彩時，昏迷了數日的琳琅指尖微微動了動，驚醒了守在床畔的恆凌。
為慶祝新帝登基而特製的禮炮轟然在天空炸開，任憑禮wｗｗ•heｔｕbｏｏk•ｃom•com炮聲響徹天宇，也掩蓋不住她的哭聲。
長歌正靠在門邊，獃獃不知望著何處。
其實，她知道那是不一樣的。長歌看著那些一閃一閃的星辰，選擇了沉默。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兒，長歌忽然說道：「逐風，殿下終於如我所願登上了帝位。」
長歌仍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她的倔犟換來琳琅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琳琅強忍著身上那撕裂的疼痛，撐著身子坐起，語氣堅定了幾分，「起來！」
片刻后，飛鸞宮上下都亮起了燈，明素得了消息后立刻派人去請太醫，宮裡上下都忙活了起來。
恆凌張嘴欲為自己辯解，話還未出口，就聽琳琅指責道：「離離，從小到大我是如何教你的？民不分貴賤，命不分輕重，你太讓我失望了。」
夏末。
太醫走之時囑咐眾人不能打擾琳琅靜養，故而他走後，屋內眾人也跟著散了，獨留下恆凌，強拖著疲憊的身子守在琳琅身畔。
門闔上的聲音傳來后，琳琅捂著嘴，嗚咽著哭出聲。
長歌走到床邊，雙腿一彎，不發一言，當即便跪了下去。琳琅偏頭看向她，面容蒼白憔悴，雙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
琳琅張了張嘴，發出乾澀的聲音，問答：「太醫，孩子是不是沒了？」
長歌迅速出手，試圖去拉琳琅，而琳琅在之前的剎那因怕傷到景姮而偏了下身子，故而長歌這一下雖迅速，卻沒能拉住她。
「難道你想告訴我方才我無意間聽到的那些都不是事實，是我聽錯了？」琅琳因她的辯解而愈發生氣，復又轉向長歌，道：「長歌，我一向以為你做事最有分寸，可今日你當真讓我失望透頂。成大業者確是要心狠心辣，但你怎能忘了，在我流落川州時，尚且稱得上待我好的，便是聞府那些人？如果沒有聞府，就沒有現在的我！」
「如此甚好。」琳琅和-圖-書閉上眼，道，「你出去吧！」
「那樣，就再也不是我的嫵歌了。」長歌笑得悵然，深呼吸后，道，「我來這兒只是想讓嫵歌知道殿下終於登上皇位了，用的便是她以前笑言的年號，盛德。」
想起她腹中那個孩子，恆凌視線一黯，不免又想起了聞不悔，遂朝身側的長歌說道：「我一直不明白那個男人到底好在何處，竟可以讓阿姐對他如此死心塌地。」長歌冷笑道：「聞不悔確實是好本事，當初殿下寧願窩在川州聞府也不願隨我等回京，不正是因為他？殿下為了他，甚至連我們都不肯相認。」
恆凌屏息等了一小會兒，果見琳琅睜開了眼，她大喜過望，忙出去將這消息告訴其他人。
長歌笑道：「小殿下此舉可謂辣手摧花！」
「那是因為你與嫵歌不同。別人都以為你們姐妹不僅容貌一樣，連喜好都一樣，其實不然吧？我知道過往那些年，都是你在遷就嫵歌，她喜歡什麼你就陪她一起喜歡。」 逐風道，「長歌，沒有人生來就要為別人活著。」
長歌不再忤逆她，從地上站了起來。她仍低著頭，道：「無論殿下如何責罰長歌都無怨言。」
逐風雙手撐著地，仰頭看著那些絢麗的火花，道：「方才看你離開，我猜想你肯定是來了這兒。你忘了嗎，從前嫵歌也愛來這兒看星星。」
長歌聞言一愣，下一瞬便推門而人。
長歌嗤笑道：「聞府大火之前你就回了京，而我，大火之時一直都陪在她身旁。只要你我守口如瓶，殿下再怎麼查，也不會懷疑——」
長歌抬頭，自琳琅的雙眸中看到了她的認真與決心，她試圖再從她的臉上找出些什麼，終是什麼也沒能找到。
長歌轉身，拖著沉重的步伐出了琳琅的寢宮。
「長歌，你抬頭。」琳琅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分明，「我縱容你任由你去耍聰明，是因為我信任你，相和-圖-書信你的所作所為出發點都是為了我。一直以來，我都因嫵歌的死而對你心懷愧疚，正如此時你對我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所懷著的愧疚那般。死者已矣，無論我們再如何愧疚，他們都不會回到我們身邊，我不會再因嫵歌而對你滿懷愧疚，你也不必因那孩子而對我心懷愧疚——從今往後，我也不會再因為顧及你而縛手縛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太醫僵了一下，卻也知道瞞不住她，也就如實說了。眾人擔心會刺|激到她，不想琳琅聽了淡淡地應了一聲后，再無其他反應。
「你不也一樣，生來就為殿下而活嗎？」長歌反問。
景姮見了這一幕，嚇得大哭出聲，四周的宮人頓時亂成了一團，連素來冷靜的長歌這時候都忍不住朝宮人們大吼——
她的話尚未說完，卻噎住，臉色亦跟著驟然大變。
琳琅的身體重重地向後摔去，雖有靈巧的宮人自發做了肉墊，卻仍是傷到了琳琅。鮮血自她的雙腿汩汩流出，染遍了身上的龍袍。
琳琅臉色蒼白，下腹劇烈的疼痛讓她連說話都覺得無比艱難，她喃喃喊了句太醫，隨即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阿姐，我……」
「其實我知道她並不想坐在那龍椅之上。」
「我知道。」
恆凌與長歌衝上前去，恆凌搶在長歌之前抱住了琳琅，哭得不能自已。
新帝即位，舉國歡慶。
「閉嘴！你們怎能做出這般惡毒的事？聞府上下上百條人命啊，你們難道就不怕他們化為厲鬼向你們索命？」琳琅後退了兩步，悲痛地看著她們。
恆凌試圖靠近琳琅，她上前一步，琳琅就自發退後一步，站在涼亭階梯上的琳琅腳底打滑，整個人向後仰去，嚇得恆凌尖叫出聲。遠處玩耍的景姮見到琳琅，興沖沖地跑向她，此時正好跑到了她身後。琳琅如此一仰，站在她身後的景姮定會被壓在身下。
「我知道。」
「我知道。」
長歌默然地站在琳琅的寢宮外不敢踏進去。恆凌剛寸步不離地守在琳琅床畔，暗自祈求老天讓琳琅睜開眼。但琳琅卻一直都沒能醒來。
景姮在園中玩鬧了片刻，便跑回了涼亭中，奶聲奶氣道：「姨母，姮兒想娘了。」
可惜，你愛的人卻永遠都不會是我。
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景姮獃獃忘了反應。
恆凌亦察覺不對，回頭，卻見琳琅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看著她們，眼中充滿了震驚。恆凌急急淪忙起身走上前去，試圖拉琳琅的手，卻被無情地甩開，急得她滿頭大汗，結巴道：「阿、阿姐，你聽我們解釋……」
天上的焰火一團接著一團絢麗綻放，映紅了漆黑的夜幕。長歌抬頭，看著那片夜空，心中百感交集。
「長歌，為何你從不怕阿姐知道你所做的事？」提起聞府那場大火，恆凌碰觸到杯沿的手抖了抖，險些將桌上的茶水掃落在地。她憂心忡忡地問道：「自從聞府那場大火后，我時常做噩夢，夢到阿姐知道了這些事後罵我心腸歹毒害死了聞府上下上百人，從此之後不再理我。」
恆凌握著她的手不由得用了幾分力，滿眼憂愁，但還是仍順從了她的意思。出了寢宮，恆凌便看到了長歌。
「是啊，嫵歌最愛坐在這兒看星星，」長歌微微一笑，卻又潛然，道，「可惜，她再也不會來這兒看星星了。」
自琳琅登基后，愈發忙碌，每日處理完朝政回到宮中便疲憊人睡，加之又懷了身孕，恆凌心頭暗暗為她的身體擔憂。
不多時，太醫匆忙趕到，替琳琅把了脈之後，終於大大鬆了口氣，隨即開了新的養生藥方讓宮人去抓藥。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恆凌聞言亦是笑開顏，道：「聽你這麼一說，還真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