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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小婢

作者: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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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父親

第一百零六章 父親

小古聽著他的話,眼中光芒越發閃亮,強忍著鼻酸和眼淚,急急追問道:「所以那時候,你來替我母親診治的時候……」
窗戶被合上了,唯一的一點亮光也消失,面對面站著的兩人浸潤在黑暗之中。良久,景語開口了,「我也很想知道,為何我會變成現在的我?
「很久以前,我父親就教導我要秉持淑世淑人之道,不僅要及時救助身邊之人,更要憐憫蒼生的苦難。他教導我四書五經之前,曾經給我寫了一幅字,那便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他的信念,也是他對我寄予的莫大希望!」
房內氣氛沉默,好似有一種怪異的凝窒在其中蔓延。
樓上的一折戲好似退場歇息,那五彩炫目的光影也緩緩暗下,燈光變得愈發熹微,照在她臉上,模糊得看不清表情——昏暗之中,只有那緩緩落下的眼淚在閃閃發光。
她嚅囁著,卻說不下去了,一抹火辣的嫣紅從她臉頰升起,一種又酸又甜又苦又澀的滋味瀰漫在心間,讓她再也說不下去。
他的嗓音,淡漠而不含一絲感情,好似出現在他眼前的,並非是他青梅竹馬的小小少女,而是一個陌生的、不相干的路人,「是我對不起你。」
小古低聲喊道,呼吸因為激動而變得急喘。
秦遙一眼看到,原本破裂的紗帳已經換過一面,「大哥」仍舊端坐在矮榻上。
秦遙輕嘆一聲,眉頭皺得越發深緊,此時樓上的細細鼓點又起,他一甩袖子,低聲道:「你們繼續談吧,該我上戲了。」
景語的聲音,在黑暗之中顯得飄渺淡漠,卻又蘊含無窮熾熱的懷念與痛苦——
說到這裏和*圖*書,景語苦笑了一聲,「天下士林都震驚了,以為他是為了貪圖從龍之功,是為了趁機上位,而我卻是不敢置信、不會相信!在我的仔細追查和反覆追問下,父親終於告訴了我真相:他其實是在暗地裡聯絡齊泰、練子寧、黃子澄、方孝孺等人,謀划討伐叛逆,力保天子。」
宮羽純敏銳的感受到室內的怪異氣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景語說到這,苦笑了一聲道:「起初,他確實傳遞了好幾次秘密消息,燕王的中軍被長驅直入擊破,兩次大敗,都有他的功勞——但朝廷實在是頹靡不堪,大好局勢下連出昏招,居然被燕王連破重鎮,渡過長江天險攻破了金陵,而建文帝就這麼離奇的不見了,也許是死在火中,也許是逃了。」
「父親在我眼中一向是智謀無雙的,直到那一場戰爭——燕王朱棣公開以『清君側』的名義,率軍南下,自稱『靖難』,實則是要篡奪侄子的皇位!」
這些人都是老奸巨猾的狐狸——在吵雜的鼓樂聲中最不容易竊聽,而且說起來也是風雅之事,比去青樓紅館那種不堪之地要好得多。
他喃喃說道,似乎是在跟小古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本來是如花美眷,比翼連理,可人生偏偏有這許多的不得已,這許多的悲苦艱難……」
「再見了,如郡。」
「這是怎麼了,都不說話幹什麼!」
「我父親當時很受朱棣看重,你們母女登記在冊子上也只是胡府下人的名義,要想赦免你們並不困難,但我清楚知道,過不多久,我父親就要從天子重臣變成萬惡刺客逆賊了,以朱棣的殘酷狠毒,所有跟我父子有關係的和_圖_書人,都難逃厄運。」
「可我不是你仇敵的女兒!」
只聽樓上頓時一陣山呼海嘯的激烈贊聲,顯然是秦遙飾演的吳漢出場了,這是個文武雙全的傳奇人物,乃是光武帝劉秀麾下的雲台二十八將之一。
他的身形,在黑暗之中站得筆挺,一字一句的宣告道——
原本黑暗的密室,已然點起了一支蠟燭,微微的光芒把眾人的表情都照得鐵青。
戶部尚書夏元吉盯著秦遙,頻頻拈鬚點頭,吩咐心無旁騖。而左都御史劉觀卻拉著沈源,使勁灌酒行令,隨後兩人似乎談到了什麼好笑的,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小古的嗓音哽住了,「為何你會變成現在這樣?」
原本的恩愛夫妻,頓時成了殺父仇人之女……吳漢遵奉母命,不得不實行,但念及夫妻情深卻又割捨不下,極端矛盾之下只得遂提劍入內,窺視著公主卻不忍下手。
原本風光得意的人生,在某一日突然終結——母親告訴了他真正的身世:父本漢臣,為王莽所殺!
「接到這個噩耗的時候,父親正在彈琴,瞬間三根琴弦斷裂,他手指也湧出鮮血,他長笑一聲,吟出了南宋文山先生的名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時候,我就知道,他要以自身來殉這社稷江山,用性命和鮮血來匡扶這倒亂的朝綱大義!」
「我已經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阿語了,而是變成了一個冷血無情、把他人性命當成遊戲的怪物。」
景清靜靜的看著她,「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怨不得任何人。」
母親讓他投奔劉秀,光復漢室,至於南寧公主,只可看做仇人之女,取下她的頭顱便是!
「不,不是你和_圖_書的錯,是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幾乎是在喃喃自語了——可小古卻分明聽出,他當時內心深處的巨大痛苦——那種難以抉擇、卻又預知結局的感覺,是可以把人徹底逼瘋的!
而小古坐在最遠的一張座椅上,臉色慘白不發一言。
「那幾天我心急如焚,反覆矛盾猶豫幾乎要發狂——有時候,我覺得他這是在犯傻:天下那麼多文臣武將都沒能讓朱棣倒下,你一個書生非要站出來以卵擊石!我甚至想過把他綁走……有時候,我又覺得他這一生都在為自己的信念理想而奮戰,再也沒什麼遺憾,即使身為人子,也不應橫加干預。更多的時候,我清楚的意識到:無論成敗,他的性命,甚至我全家、全族的性命,都將徹底覆滅!」
景語靜靜聽著,眼中的光芒卻逐漸冷卻,黯淡下來——彷彿天邊熾熱的星辰,燃燒自身的一切,穿越重重阻隔劃破宇宙蒼穹,卻終於力竭心累,冷卻冰封,化為一塊頑固鐵石。
秦遙作驚喜狀謝恩,然後匆匆回到後台卸了妝容,著一襲銀藍寶相紋便服回到二樓。
從窗口掠出時,他回望了一眼僵直對立的這對男女,又添了一句,「還有一刻不到,其他兄弟姐妹就要到了,你們把握好分寸吧。」
三更終於到了,樓上的達官貴人們仍在精神抖擻的聽戲,當紅名伶秦老闆的唱腔身段更是讓他們頻頻稱讚,然而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這也只是一場正在演出的戲而已。
他少年英才,深受王莽看重,不僅許以王爵,而且把南寧公主許嫁,授潼關總鎮,作為心腹股肱之寄。
而如郡與景語,卻是在十二年的久別後,在此時此地,以這樣和圖書的方式重逢了!
能攀上內閣首輔的門路,秦遙在梨園行里的地位更是無人動搖了。
「七弟唱得是戲,演的卻正是我們的人生……」
秦遙一派貴公子風範,卻又毫無女氣,正適合演這種白袍少年將,他反覆焦躁地踱步,欲殺又心疼,要放棄卻想起大義……這般矛盾躊躇的舉動,被他演得扣人心弦,讓人唏噓。
「我父親深受燕王的賞識,可即使是這樣,我仍然堅定地相信他會固守臣節,忠於朝廷,我甚至準備跟父親一起逃出北平——可後來,燕王召他前去,單獨跟他長談了一夜。」
「阿語,那時的你,冒著得罪我父親的風險,毫不猶豫的幫助我,給我寫信開導我,為我母親診治……即使是你家即將陷入萬劫不復,你還記掛著暗中搭救我們母女,那時候的你,和如今比起來……簡直是判若兩人!」
「父親每到一地做官,百姓們都捨不得他離開,民間甚至有話本說他是文曲星下凡,天生肩膀上有三盞燈,上照社稷君王,下拂黎明百姓。年幼的我曾經立下志願,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夠像他一樣,無論才能大小,都能濟世救人,讓黎明百姓過得更好。」
「對年幼的我來說,父親就是我人生的目標,他聰明能幹,卻又詼諧有趣,天生就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他不僅是榜眼才子,還是杏林國手,經常在診脈時以有趣的故事放鬆病人心情,有些人甚至不藥而癒,他曾經說過,不為良相,便為良醫。」
她的長劍落在地上,顯得無比狼狽,而他藏身的紗帳也被劃破四分五裂,顯露在外的容顏曾經那麼讓她驚喜,如今卻變成莫大的諷刺!
正在唱堂會的秦遙心中雪亮:和-圖-書他們必定是在商量什麼朝堂上的隱秘之事,卻了遮掩,故意出了條子請他到岳香樓來出堂會。
她說得詞不達意,景語卻聽得清楚明白,他在黑暗中微微一笑,凝視著她的眸子也在發光,「我把那庚帖燒了,也傷了你的心——可你難道以為,我就是那薄情寡義的人嗎?」
他的嗓音甚至是凜然帶笑的,冷酷而滿含嘲諷,對這世界,也對在短暫時間內沉溺過去,難以自拔的自己——
他一場演完,頓時便有清客相公上前來打賞,那些銀子倒是其次,夏元吉還將他喚去誇讚了幾句,說要向楊相公推薦他。
他的嗓音很低,卻是不折不扣的顫抖著,為九泉之下的父親,也為這十多年跌宕起伏的人生!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樓上演的王寶釧與薛平貴這一場離別,再重逢時已是過了十八年。
樓上的雲板又起,弦音華美而流暢,這次的劇目,竟然是《吳漢殺妻》。
景語的嗓音越發低沉,卻含著難以言語的沉重苦澀,「次日早晨我才發現,我的世界……在一夕之間傾覆了,黑白是非,竟然可以顛倒如此——父親他居然主動為燕王出謀劃策,儼然要助他謀反稱帝!」
她心中一痛,介面問道:「所以那時候你為了救我,只能故作冷淡,把我們分在金陵為奴,而不願給我們脫籍自由——你是怕連累了我們?!」
那唱腔依依不捨,百轉千回,充滿生離分別之苦,雲板敲得越發急促——演薛平貴的那小生在跟妻子道別,唱得濃情蜜意卻又大義凜然,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話說到這裏,兩人都明白了話中之意,也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彼此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顯示他們內心各自的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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