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眾人慌忙起身，「七弟有何指教？」

阿語……他又想達到什麼目的？

一片寂靜之中，只見小古深吸一口氣，一橫心一咬牙，乾脆抬起頭看向紗帳，主動開口——

景語這話直接而且誅心，二姐雙膝一軟就要跪倒，卻被秦遙拉住，朝她搖了搖頭。

他好似看了一眼二姐，「二妹你家鄉族人眾多，把孩子送給別人當做養女吧。」

秦遙見兩人弄不好又要吵起來，正要打圓場，卻聽紗帳之後，大哥突然開口了——

「十哥說的對，我要把人留在這金陵城裡，是要設法給她們找個營生。」

「那把人留在這南京城，萬一被應天府查到怎麼辦？五成兵馬司也喜歡查檢那些游浪|婦人，訛兩個錢花花……」

「第一件，就是十二妹從北丘衛歸來，她已經順利救回了那些被充軍為奴的女眷。」

聽他這一問，小古眼中閃過一道光芒，隨即心中卻又更生意一層警惕，這一瞬，她的耳邊又響起他方才那一句——我已經不再是你心心念念的阿語了，而是變成了一個冷血無情、把他人性命當成遊戲的怪物！

二姐的哭聲不高，聽著卻是讓人心頭悚然，渾身寒毛直豎。

二姐嗚咽一聲淚流滿面，心如刀絞卻仍沒有死心，「我把她帶在身邊，就當做是買來的小丫鬟不行嗎？」

彷彿感受到眾人的驚詫，她低聲道：「好些人已經被摧殘了心志，偏狹自私，好逸惡勞，弄不好為了自保，會檢舉他人。」

送回原籍歸隱，說起來容易，實際卻是吉凶未卜的——若是宗族裡體恤寬容，願意代為m.ｈeｔubｏoｋ•cｏｍ•com隱瞞，那就安然無事，但若是宗族裡有人泄露或是被官府發覺，只怕是要被重新抓回去的。

經常被訛詐的小十怯生生說話了，他年歲不大，卻是南風館里的主事，對這些動輒訛詐的衙役差人實在是心有餘悸。

宮羽純見她如此挂念擔憂女兒，想起自己身世，心中好似針刺一般，卻又因為感念她一片慈母之心，不管不顧的逼問小古，「那人呢，你為什麼不把人帶來，二姐盼著女兒都快瘋了！」

「大哥有什麼高見嗎？」

她垂頭斂目，誰也不看，只是低聲道：「全部二十八名女眷，已經被我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居處。」

宮羽純雖然脾氣火爆，但也知道利害，煩躁之下弄出這麼大聲響，自己也嚇了一跳，她掠了一把鴉翅般的鬢髮，不甘願的也放低了嗓門，「今日本是例會，有事就說事，沒事幹脆散夥，做什麼擺出這種死樣子來，好像誰欠了你們十萬兩銀子似的！」

這其實也是她先把人藏匿，不讓金蘭會這邊插手的緣故。

秦遙在旁邊阻止道：「萬花樓雖然是青樓楚館，買賣人口卻都有牙婆操辦，買來的女人或是官府罰沒，或是家貧無著，都是說得清來路的，而這些人卻毫無身份憑證，你那裡又人多眼雜，若是有人說漏了嘴，只怕立刻就要出事！」

這一句好似天外驚雷，又像一勺滾油潑進熱鍋里，頓時眾人一片嘩然。

「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的嗓音並不算高，卻自有一種激越昂揚，火焰一般噴ｈｅtubｏok.com•ｃｏm薄而出，「可是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們的兄弟姐妹，是死難者們的唯一血脈——她們不是麻煩，不是累贅，是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一群人！！」

小古看向她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兩人經常吵嘴，這一次居然立場一致，惺惺相惜。

想到這，他乾脆站起身來站到中央，先是對著紗帳拱手一禮，隨即環視對著在座結義金蘭的兄弟姐妹，含笑點頭道：「大哥這次密會，是要商量幾件大事——」

秦遙眉頭一皺，上前低聲喝止道：「樓上那些人還沒散，小心聲響！」

雖然看不見那一端，但她仍然，對方也是如此凝視著她！

景語淡淡說道：「我聽說有人經常來往于閩浙之地行船，讓她們搭上船，回到各自原籍，歸隱藏身吧。」

因此，她不願放棄，也不會放棄！

「三姐！」

秦遙見「大哥」出聲，心中卻是暗暗欽佩他冷靜沉著，簡直好似鐵石心腸一般——剛才那一幕別後重逢，換作世上任何一個男子，就算不是肝腸寸斷，也要心亂如麻，無心議事，可這個喚作景語的男子，卻這麼快就清醒過來，恢復了常態。

「我們金蘭會，是為了救出更多的受難人，為了向朝廷討還血債而成立的，眾位兄弟姐妹都自覺重責大任在身，大哥你尤其如此，二十幾個女人的性命，在你們心目中是比不上所謂的大業的。」

「人現在已經進了南京城？」

她的嗓音微微沙啞，低垂的眼角眉梢，分明有微微紅腫，那是方才流淚的痕迹——此時卻無人關注到這些，現場頓時和_圖_書開始議論紛紛。

這兩人也真是冤孽……秦遙無聲的嘆了口氣，方才這裏提前鬧開，他急急趕來，卻正撞見兩人對峙、揭穿，彼此之間的糾葛，雖然不能盡知，卻也明白了大半。

心中雖然狐疑，她斟酌著詞句，審慎回答道：「送往他處都需要路引憑條，關卡越多久越容易出事，而南京城裡是天子腳下，藉著我家少爺的車馬反而安全。」

世態炎涼，人心難測。漫長時光的摧殘折磨，有些人為了吃飽飯，為了得到赦免，可以毫不猶豫的出賣同伴——這樣的事，歷史上屢見不鮮，就連本朝也出過好幾件。

此時的兩人，心中想必也是無盡煎熬、混亂吧……

面對景語的追問，小古雙手緊握成拳，卻仍然說了實話，「有，而且很大。」

這一路走來，是多麼的艱難，才到了這一步的……她比這世上誰都要清楚！

「都安置到鄉下去吧，那裡可以土裡刨食，多幾張嘴也不會餓死。」

尤其是二姐，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驚喜交加，幾乎又要昏過去，宮羽純連忙掏出麝香精油給她擦在太陽穴上，催促問道：「全部都救出來了嗎？那現在人呢？」

她聽到自己這麼問道。

她終究不忍二姐的淚眼婆娑，又添了一句，「明日我想辦法讓你們見上一面。」

被她這麼一鬧。房內氣氛有所鬆動，秦遙不著痕迹的看了看紗帳背後，又瞥了一眼小古，只見她低垂雙眸，整個人就那麼獃獃坐著，空茫茫好不凄涼。

「十二妹智計無雙，安然救回這些女眷——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m.ｈｅtｕｂooｋ.ｃｏｍ•coｍ既然救了人，就不能不管。」

景語的嗓音平靜漠然，好似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但接下來，大家覺得該怎麼安置這些女眷？」

「人救出來了，實在是喜事一件。」

強行壓制住內心的激動波瀾，她緩和了一下情緒，低聲道：「當然，我也不願因為自身執著而讓金蘭會陷入險境，她們的安置我一人承擔，不會拖累其他兄弟姐妹。」

當時滿室寂靜，連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宮羽純這一記力道不小，砰的一聲讓所有人都抬起頭來。

她迎著紗帳后大哥的幽沉目光，勇敢的挺起了胸膛，「我的萬花樓里，每年都要買進好些姑娘，有些賣身，有些賣藝，還有些打雜粗使，就讓她們來我這吧。」

小古抬起頭來，看向那綿密的黑絹紗帳，眼睛一眨不眨的，似乎要透過那層遮擋，看到內中之人的神情、甚至是內心。

宮羽純還要說些什麼，秦遙已經朝她微笑著搖了搖頭，隨即他從座椅上站起身來，對著眾人便是團團一個周揖。

宮羽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嘲笑道：「你們讀書人不事農稼，以為鄉下是陶淵明的桃花源嗎？那裡都是本鄉本土，祖宗八代都彼此熟悉，多出來一群女人算怎麼回事？」

「二妹，你要保持冷靜和，克制心情——任何可疑的行動都是不被允許的。為了她們把所有人搭進去，你覺得值得嗎？」

老五在旁邊低聲咕噥著，他素來是讀書人的冬烘酸性，上次雖然被小古一頓教訓，再也不敢公開說這些女人「失節」、「貪生怕死」，但也實在是沒什麼好聲氣。

所有人的目光和圖書聚集在小古身上，只見她目光閃動，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說了實話，「不能。」

「七哥快折煞小弟了，你有什麼說的，我們赴湯蹈火跟著便是。」

二姐張口要追問，卻見小古默然無語，自覺不妥，忙停住，卻偏偏心中焦急如焚，手上的指甲幾乎掐進肉里。

宮羽純好似自己被戳了傷疤，又驚又怒的喊出了聲。

這一刻，她感到自己屏住了呼吸——

在眾目睽睽之下，小古站起身來，她的身形單薄纖瘦，整個人都異常的沉默，配著一身寬袍大袖的縞素，簡直是弱不勝衣，幾乎要被風吹走一樣。

大哥的話聽著冠冕堂皇，細品之下卻又讓人不安，「可是，你們想過沒有，這些女眷多年在軍營之中，只怕已經習慣了生張熟魏，送往迎來。」

這一刻，她想起小安滿含希冀而脆弱小心的眼神，想起那群為了幾塊糙米饅頭而爭奪不休的婦人，想起她們原本優雅從容如今卻粗魯刻薄的舉行，想起那承擔了所有人希望的二十八具鎧甲、十四隻鐵箱！！

這簡直就是聽天由命的意思！

宮羽純素來和她不睦，此時卻急促插嘴道：「你逞什麼能做什麼英雄好漢？！我們這些人還沒死絕呢？這事算我一個！」

「你覺得，我們金蘭會如果執意要管到底，有沒有風險？」

「不，我還沒見到小安呢，別讓她離開我！！」

「三妹稍安勿躁，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十二妹，你跟她們接觸過，你能打包票，她們所有人都跟我們一條心，沒有投降官府的意思？」

「既然這樣，把人留在金陵，就並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