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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流光

作者:千歲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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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博弈宮城

第四十二章 博弈宮城

無能又壞事的小人,通常會受到冷遇。卻見薇寧先是臉色微凝,隨即和和氣氣地問道:「是你?石公子,別來無恙啊?」
大殿空蕩蕩的,連燭火也只點了兩三枝,高高的龍椅上坐著一個人,正是對外聲稱染病多時,不久后便會薨天的昭明女帝。
這幾日封長卿也把外面的情形說了些給她聽,京城形勢還算平靜,肅王仍是閉門不出,郭宏與軍中將領的來往也少了許多,看來寒鴉林對這二位並無影響,他們何其幸運,殊不知薇寧日夜備受煎熬。
「我該叫你葉薇,還是周薇娘?」女帝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空遠且失了真,她似乎對薇寧的真實身份十分好奇,並沒有怒意。
他將薇寧拉過去,攔在她面前,冷聲道:「國師大人,您還是別說了!」
煙花瞬間寂滅無蹤,側殿的通道里突然湧出來大批禁衛軍,將女帝團團護住,她站起來,含笑看著國師與郭宏,「如今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
她無奈苦笑一下:「封大哥,你為何帶他來我這裏?」
薇寧揮劍斬斷她身上的束縛,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快點,別逼朕讓人將你們分開!」女帝聲音威嚴,帶著不容質疑的堅決。
「不,不,我從來沒有這樣的野心,我只要權利。權力一直都是我的目的。」國師的目光鎮定異常,他好心地替女帝解釋道:「我已為這把龍椅找好了主人,他將會名正言順地接下皇位,陛下,肅王註定死路一條,您的兩個兒子無能,而梁王早絕了這個心思,只有前朝遺留下了一條血脈還算純正,我與郭老將軍瞧著他十分合適。」
一雙手顫抖著撫上國師還未變涼的臉,緩緩從額頭滑向下,來到他的胸前,似乎想確認他的心是否還在跳動。是女帝,她終於在重重禁衛保護下離開龍椅,來到這個曾與她風雨相伴多年的男人身邊。
女帝嘆了一聲,站起身走過來,薇寧的手忍不住攥緊,難道她真的以為那些殿外守衛會來得及衝進來救她?
薇寧養病這段日子,女帝極少過問,突然傳召她入宮,再用這些殺著逼她露出底細,大概再難有命走出這座宮城。
薇寧看著那些內衛軍左穿右行,似乎早已練得陣法,有條不紊地往外撤去,忍不住嘆道:「陛下膽識非常人能及,肅王今夜凶多吉少。」
皇位成了她留下蕭頌的籌碼,薇寧心中微顫,眼看著這些人掀起血色風波為的就是一個皇位,她怎能不擔心蕭頌會做何選擇。
女帝揮手示意她起身,滿意地道:「子敬,你很吃驚吧?你讓她跟著葉薇保護她,可是卻不知道,柳月只是表面上投靠你,她一直是朕的人,永遠都不會背叛朕!」
郭宏自然不會攔著他們,甚至為他們讓出一條通道,薇寧拉著蕭頌從四方包圍中穿行而過,沒有看國師一眼,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人,也無法向他討回這些年的無辜受苦,他可以無恥冷血,她卻不能違背倫常。
他倒是渾不在意,聳了聳肩:「姑母,外頭已被叛軍圍得水泄不通,要進來很難。」
薇寧沒有接話,既然她這麼說了,那麼一定是件讓自己痛苦難過的事,她寧可不要知道是什麼禮物。
國師目光一冷,此刻恨不得陸儀廷還沒有死,若是知道他會這麼說,早該將他碎屍萬斷!
那雙眼中有和薇寧一樣的不確定,他從來都不是自憐自傷的人,可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縱然有若虛子精心調理,卻是虧得狠了,恐怕活不過壯年。
大殿的門被人從外面全數打開,風呼地灌進來,燭火登時滅了兩枝,隱約可見森冷的刀槍慢慢將整座宮殿包圍。國師沒有戴回面具,背風而立,衣袍被風吹得鼓脹,他沒有回頭,緊盯著薇寧道:「就算你不肯認我這個父親,怨我恨我,也不用留在這裏,刀劍無眼,你難道忘了柔兒,還有亦飛,他們都還在等你。」
「是嗎?能找到這裏並不代表什麼,朕倒是想讓你見一個人,她也算是我內衛中人,你看過她再說吧!」
因她倒下后不住喃喃自語要離開國師府,天恆只得將她送回了莫會裡的葉府,著人看好她,請來的大夫是三代行醫的名家,把脈診治后說是受了風寒,邪風入體,吃些葯便會沒什麼大礙,至於嘔血大約是憂思過慮所致。
她的父親沒有死,那麼她這些年的執著又是為了什麼?她的身子虛軟,一定是累了,幼年飄零,她幾次差點死去,她為了復讎回京,自以為查明了一切,甚至為了仇恨去傷害心愛之人……她付出的一切艱辛努力其實是一場可悲的笑話!無法說宣洩出來的怒意盈胸,她不知從哪裡生出了力氣,劈手將蕭頌手中的劍奪過來,身影一閃便到了國師面前,劍尖顫抖卻始終刺不出去。
國師也在靜靜聽著,他也想起了同樣的場景,所不同的是,他想到的更多:「那時候陛下全心全意地依賴我,而我也全力為陛下籌謀一切。」
「我也是為她好,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我怎麼向爹交待?」石致遠見機得快,他早防著肅王有朝一日發難,故已想好退路,兩廂動手之下負傷逃離肅王府,只是被追捕時傷到頭,暈暈乎乎地不知怎麼竟去了封家的鋪子。
封長卿從未見過這樣的薇寧,彷彿有種深入骨髓的疲累纏繞著她,話不多懶懶的,病後未愈的臉色白如紙,消瘦得很厲害。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樣的事,薇寧變成這副模樣,即便是婚禮未成、蕭頌悔婚那回也沒這麼嚴重。
薇寧搖搖頭,握緊了手中的劍。大殿外外面傳來號令聲與大批人馬走動的聲音,郭宏終於帶人趕過來,女帝端坐龍椅上,任國師一步步朝殿外走去,一點也沒有落入重圍的惱怒,唇邊甚至掛著一絲笑意。
「別哭,十年前我就該……死去,不是嗎?」他撐著問完這句話,不等有人回答便無力地閉上眼。
這些日子里,封長卿常來走動,管起了府中事務,這府里的人原是他安排的,用起來得心應手,只是這一切都在國師大人的默許之下才得以進行。
蕭頌與薇寧對望了一眼,緊緊抓住她的手,沉聲道:「姑母想做什麼?」
「那麼……是鳳梧嗎?原來,那個孽障沒有死!」女帝搖晃著站起來,走下墀台,來到他的面前,君臣二人直面相對,好半晌她才說出話來:「你居然謀劃得這麼深遠!」
女帝夷然不懼,反擊掌贊道:「好本事,朕真是小瞧了肅王,平日里裝得那麼窩囊,今夜倒十足威風。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棋子?女帝或許當所有人是棋子,但棋子與棋子總有不同,她終究對血親有幾分親情,所以蕭頌絕不能在此時離開她!她突然笑起來,和善地說道:「你若留下來,朕百年之後便將這皇位傳與你!」
「這種時候,臣還是避嫌的好,不然陛下就不是派人查臣,而是直接將臣拿下了。」
「你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葉薇便是薇娘的嗎?」
成為王敗為寇,他有理由說得這般冷酷,不管女帝是否願意,今夜過後,她都將失去手中的皇權,退位讓賢固然好,寧死不屈也好,他大可對外聲稱肅王叛上作亂,沖入宮中殺死了女帝,這個罪名怎麼也安不到國師頭上。相反,他還是個忠心護駕的功臣,大不了為陛下駕崩傷心痛苦一番。
國師居然名叫周子敬,這個名字與她父親的名字一模一樣,這一定不是真的,她悲傷地想,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何其多,來歷神秘的國師居然也是這三個字。她的神思不屬,飄飄然飛到了九天雲外,此刻聽到有人叫她,才慢慢清醒過來。
京城要亂了,可是亂得有些快,薇寧不由想到了國師,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從前她盼著形勢愈亂愈好,那樣對她有利,眼下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這件事大大超出女帝意外,她尖聲問道:「誰?是誰?」
蕭頌回首望去,林立的刀戟中女帝面容威嚴,他掩唇猛咳了好一會兒,才道:「既然一切都在姑母的算計中,我又何必留下來。」
「既然如此,你就該好好獃在那裡不要出來!」女帝不悅地看了眼薇寧,又問他道:「告訴姑母,你冒死前來,為的是姑母還是她?」
「請陛下放心,臣與上將軍郭宏聞聽宮中有變,連忙帶人進宮護駕,如今宮城外圍的叛賊已經消滅殆盡,至於裏面的……相信用不得多時,肅王等要犯便會前來請罪。」
淚水沖入眼眶,她顧不得許多衝過去,手上沾滿了鮮血,卻不知該如何是好,耳中全是石致遠發出的狂叫。他不知如何混在了進宮的士兵中,聽著女帝道出www.hetubook.com.com十年前沙馬營慘事的真相,一心想要復讎的他伺機給了國師致使一擊,此時不甘心地朝著女帝所在的方向死命掙扎。
他口中說得冠冕堂皇,心裏卻哀嘆不已。今夜之事並非他的本意,身後所帶將士並非他的親信,而是聽命與國師的精衛。國師先是利用肅王引起的宮中嘩變,精心策劃了一場鎮壓叛亂的好戲,趁亂收服了禁軍,對內衛軍大肆斬殺,又以鳳梧的性命要挾他。此刻郭宏看著女帝被困清陽殿,心中既覺得痛快,又為國師的真正身份而不安。
大滴大滴的淚水不斷從她眼中湧出來,彷彿訴盡十年的辛苦,她還記得幼時他是那般疼愛著她,予取予求從不吝色。從此之後,她再也見不到他,可是那一聲「父親」卻怎麼也叫不出口。
「陛下有難,臣自當粉身碎骨前來相救,十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臣伴駕相隨,那時陛下曾說過什麼,可還記得?」
是蕭頌!周遭的寒冷似乎散去不少,薇寧回頭望去,看著蕭頌一步步走進殿來,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他的臉白如紙,這倒罷了,身上穿著的錦袍已被鮮血染得不成樣子。
「不,我不回去,我是母皇的女兒,正該好好留下來,看您大展神威!」
說罷慢慢走到薇寧身邊,緊緊地牽住她的手,至此心才歸了位。女帝不滿地重哼一聲,瞧了瞧他的狼狽模樣,仍是吩咐宮侍為蕭頌上藥。
「方才你在找什麼人?朕來猜一猜,是不是想看到那個告密的人,你一定想知道,究竟是誰告訴朕你的來歷。」
早在薇寧在聽到周子敬這個名字的時候,便差點失控,咬著牙才沒叫出聲來。
蕭頌輕咳幾聲,替她問出來:「你知不知道陸儀廷死之前對她說了些什麼?他說是你害死了周子敬!」
「怎麼了,是不是還在想著方才石致遠的話?別理他的胡言亂語,我看他已經完了,不瘋也必定傻。」
「郭宏,你要想清楚,要知道你曾經答應過朕,不理會這京中之事。」
季節不會為任何人停下腳步,在自然之靈面前,世間萬物,人與螻蟻均無不同。
即使這樣,他還是錯過了宮中那出好戲,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便是國師的身份來歷,竟然與葉薇是父女!而現在躺在床上無法清醒的人換成了蕭頌,即使女帝下旨若救不醒小靜王便要御醫們陪葬,他們也無能為力。
「慢!陛下不是應該在寢宮嗎,為何你要帶我來這裏,若我沒記錯,這是通往政事殿的地方。」
「沒出息!為了一個女人,你要背棄姑母嗎?」女帝冷冷地注視著他們,與國師的徹底分裂讓她心中難忍傷痛,方才形勢對她不利之時,蕭頌選擇留下來,如今卻要走,她不準!
從來沒有覺得入宮的路這麼長過,她跟著宮侍走到了一片湖水前,那宮侍低著頭道:「咱家只能領你到這裏,葉大人,你順著這條路往前走,馬上就到了。」
國師恭持有禮,彷彿此刻只是平常的面聖,燭光微弱,他臉上還戴著那張面具,象是永世不會取下。
旁邊有人替她答道:「回公主的話,是肅王,肅王今夜帶人要闖進宮來,他要……」
柳月應聲現身,她今夜也是一身紫衣,來到殿中叩首道:「陛下有何吩咐?」
殿里的氣氛沉悶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德怡公主緊緊依偎在女帝身邊,她畢竟是位公主,身體里流動著女帝的血脈,很快便平靜下來,聽著內衛不斷從前方送回來的消息,她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憑著對女帝的信心,她知道今夜看似兇險,實則優勢在自己這邊。
封長卿一愣,勉強笑了笑:「大約還在下秋雨。」
熹慶十年十一月,肅王柴禎集結長青會亂黨夜闖宮門,最終敗落,于宮中自裁。奉都城中百姓一覺醒來,才知道出了這等大事,聽說連國師也在此役中喪命,從朝堂至民間,都在等著女帝的雷霆震怒,不少牽涉入此事中的臣子以及他們的家人人人自危,誰知一連幾日,都沒有旨意下來。女帝似乎對政事心灰意冷,命人暗中殺了幾個主謀便沒有再追究下去,甚至連被囚的郭宏也未曾為難。
他一步步退向殿外,想起還有自己的女兒,伸出手道:「薇娘,跟我走,你留在這裡會受他們連累。」
醒來之後她仍是逃避,多麼可怕的事情!十年前周子敬本該死在火場上,十年後卻是威懾朝野的國師,好端端地站在這清陽殿中。即使到了現在,這個事實依然讓薇寧腦子裡一團混亂,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獨自在心裏理著頭緒,連蕭頌走過來揮退那兩名內衛,將她輕輕攬入懷裡也不自覺。
女帝突然看懂了她的目光,有種將薇寧留下來的衝動。
遠處傳來隱約的嘶喊,清陽殿地勢高,站在殿外能看到宮城中有幾處宮殿著了火。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她心底深處某些回憶突然清晰起來,專註地聽了會兒后,道:「你聽,子敬,外面的廝殺聲那麼熟悉,象不象十年前你我為了奪下皇位,也是這樣的深夜,那時候……」
國師不再多說,他看了眼柳月,並不擔心她會給自己造成什麼威脅,外面都是他帶來的人,清陽殿已在他掌握中,既然女帝不願順從,那麼只有硬攻了。
她實在不喜歡這邊的天氣,不雨長陰,心情鬱結著實不利久居。
石致遠捂著頭髮叫道:「你們一個個都不是好人!富娘,富娘,你快回來,你的長卿公子心裏沒有你,看看他吧,整天守著別的女子,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歡!」
他當然受了傷,而且不輕,背上著了一記,留下一道三指長的劍傷,此刻血肉猙獰地翻著,看得人後怕不已。
他自知無顏再露於世間,便給自己戴上了個面具,搖身一變做上了權勢無雙的國師。
「江山是你的,你愛怎麼折騰都行,再說,你並不是個胡來的皇帝。」過了今夜,她對女帝已無太濃烈的怨恨,想她以女子之身統治天下,更是讓人無法抑止的欣賞,但願她將熹慶治理得更好,也算是她為之前做過的錯事贖罪。
焓亦飛斜靠在草亭的柱子上,靜靜凝視著薇寧,似乎永遠也看不夠。
她本該淚流滿面,可是眼眶裡乾澀無比,有的只是滿滿的絕望。十年了,她曾經顛沛流離,為了活命吃盡苦楚,多少個孤星為伴的夜晚,她難以安眠,以為凄冷的風聲是父親死去的冤魂在哀號,沒有人非要她承擔為父報仇的重任,一切都是她自己非要擔下這一切,到如今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不……你不是!」薇寧看清他的舉動,連忙喝住,生怕真的看到他的面容,轉過臉倔強地不肯承認他。
他今夜為了找她,受傷在先,此刻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紅,顯是有些不妥。薇寧的目光與他相互膠著,眼光里全是悲苦。離開這裏很容易,沒有人會攔她,可是走了就能一了百了嗎?從前她當女帝是仇人,蕭頌是仇人子侄,他們之間有難以橫跨的鴻溝,如今一切不過是個誤會,他們終於可以心無牽絆相依到老,誰知上天還是不肯饒過她,仍然讓她面對難以決擇的局面。她可以叢容從這場混亂中抽身而出,遠遠地離開這裏,難道她能看著他葬身此地嗎?
薇入昂首走入清陽殿,她手中的利刃自動丟在了門外,此時身無利器,卻毫不膽怯,眼中全是決然的冷意。事到如今,她已明白過來,自己的身份終於被人發現了,今夜是死是活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刻,她終於面對著女帝。
整座皇宮已被那一聲巨響驚醒,四處都有宮侍的呼喊聲,熹慶建朝十年,這是頭一次遇上作亂,宮城裡的人們過慣了安穩日子,早已忘記這裡是皇城,皇權最集中的地方,無數次血與火的戰爭發生在這裏。他們驚慌失措,甚至有人趁亂偷竊宮中財物,叛軍還未攻進來,他們之間先廝打起來。
石致遠辯道:「我當她是我的親妹妹,這世上我只有她和父親這兩個親人了,我怎麼會扔下她不管?」
女帝驚怒地看著國師倒下,他敢背叛自己,就該做好千刀萬剮的準備,怎麼可以這樣就死去!她驀地喝道:「殺!」
「當初我沒想過扔下你們不管,薇娘,我是你的父親,怎麼會不管你,當初要不是周叢嘉私下裡動了手腳,我們父女也不會十年分離!」
江含嫣的夢終於醒來,她沒有死,卻被帶到清陽殿外,大概還要受盡苦楚才能死去,為女帝深沉心機感到陣陣恐懼。
「屬下親眼見到葉大人殺了靖安侯,從他們言談中知道了葉大人原來是靖安侯的侄女,也就和_圖_書是國師大人的女兒。」
不愧是國師,一語便道中她心中牽挂。
人死之後,到底有沒有魂魄?薇寧茫然四顧,似乎想在人影中尋覓他未曾遠離的魂魄。
她想了下,轉身回房拿了個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團黑乎乎的軟泥,小心地用簪子挑了一點點,極快地在石致遠鼻子下揮過,又以簪子刺穴,終於使得他清醒了些。
待薇寧看清來客的面容,才認出來那個畏縮著站都站不穩的人是石致遠!
薇寧心為其憂,可眼下又不能召來御醫為他診治,得儘早找到若虛子是正經。當下淡定地回道:「也許我們該問問她,可否此刻便讓位於你,我再回答你的問題。」
「見過陛下。」
國師也有些鬱郁地道:「你知道我也不想如此,可是……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一道尖銳的鳴響衝上半空,開出一朵絢麗的煙花,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剛剛安靜下來的宮城突然又是殺聲四起,國師心叫不好,目光一掃,發現殿中少了一個人,柳月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定是趁人不注意悄悄去了宮外。怪不得女帝一副有恃無恐的神態,竟還留有後手。
入殿的紫衣內衛動作整齊地單膝下跪,齊聲喝道:「誓死為陛下效命!」
聽了這番話,郭宏連連慘笑,當年之事竟然還有這麼深的真相,只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不可能拉著國師在大殿上話當年。
「江南那麼大,你到底要怎麼找到若虛先生?」
女帝掃了眼他的腳下,含笑問道:「國師,朕這一向病著,你也不替朕分擔些國事,怎麼也學朕閉起關來?」
「是肅王,他逼死了富娘,不不,是我,是我逼死了富娘,是我啊!」石致遠哀哀地抽泣著,似乎在悔不當初。
他已懶得去猜:「請陛下明示。」
女帝仰頭一笑:「不錯,是薇娘,她可是你親生的女兒,葉薇,哦不對,是薇娘,你們父女見面,不說些什麼嗎?」
跌跌撞撞間薇寧與蕭頌被分散開來,她想退離這裏,卻放不下蕭頌,不時舉劍與混戰中的禁軍們交手。一轉身看到江含嫣被捆了手腳倒在一道宮廊下。火勢變大,已蔓延到這裏,她正滾動著身子竭力想躲開頭頂落下的木頭,只是行動不便身上被燙了好幾處。
箭如雨般落下來,她沒有停,一直往前竄,無暇去想如果現在回頭會看到什麼,她只知道這座平靜的深宮已經變成了修羅場,稍有不慎便會死在當場。
女帝拍了拍手,兩名紫衣內衛用劍押著她從屏風後走出來,方才君臣二人的對話她顯然全部聽到,大大的眼睛里全無神采,似乎五感已失。國師終於無法保持淡然,叫道:「薇娘!」
「隨您怎麼說,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就不在乎是不是要被安上作亂的罪名。我可以讓你自己來選,是自覺退位讓賢?還是寧死也要死在這張龍椅上?」
儘管她從來不怕,可要面對的人太過強大,她已有心無力。
石富娘死了?薇寧一驚,卻也覺得是意料中的事,長青會的人找不到石致遠,便拿住她,本來落在長青會的人手上也就罷了,偏偏肅王與長青會又相互勾結上,她如浮萍般無依無靠,必定受盡了委屈。
「母皇,母皇,這是怎麼了?四哥,你也在,太好了,怡兒好怕!」
待看清楚國師的面容,他忍不住退了幾步,指著他道:「你……你是周子敬!」
肅王不是這麼沉不住氣人,一定是出了什麼事,眼下石致遠已然從他眼皮底下逃脫,還聽到了不該聽的事,說不定會提前舉事,也許此時已開始進行他的皇位大業。
「你太令朕失望了!」女帝放棄對往事的回憶,毫不留情地拆穿他的虛假面具:「不要告訴朕你是為了自保,這些蠢話只能騙騙你自己,周子敬,你不過也是個野心貪婪的賊子!朕從來沒有放棄過你,一直信任你,可是你呢,和肅王沒什麼兩樣,不過是貪戀這個龍椅罷了!」
他回過頭對薇寧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如今可還願同我一起走?」
薇寧咬著唇,只覺手足都無法動彈,女帝急問道:「頌兒,你這是怎麼弄的?不是讓你在朝陽殿別輕舉妄動嗎!」
他刻意提到了上將軍郭宏,顯然是告訴所有人,肅王與長青會是叛軍,而他則是正正噹噹地打著護駕的旗號入宮,不僅如此,他還拉攏了郭宏在身邊,女帝一直沒能將兵權全部握在手中,如今他並非沒有倚仗,皇宮剛剛才飽受一場戰亂,他不介意再在這裏來一場。
隨著這聲令下,清陽殿內外頓時成殺聲震天,雙方兵士戰成一團,蕭頌勉力持劍護在薇寧身邊,為她擋住那些不長眼的刀劍。她跪在還未死去的國師面前,無視身邊的刀光劍影,她不知該如何挽回他一點點消逝的生命。這是她的至親,十年分離之後,終於得見,卻不如不見,但這一次是真的要陰陽相隔了。
外面的廝殺並沒有結束,叛軍似乎來得很快,順利攻進來,女帝倒沉氣得很,不時有小股亂軍向清陽殿逼近,都被守在殿外的內衛擊殺。殿內的人幾乎聽得見殿外刀劍交擊與慘呼聲,不知又有多少條生命消逝在這場皇權爭鬥中。足足有小半個時辰,外面的打鬥聲才漸漸弱下來,清陽殿並不是叛軍的主要目標,大部分人都朝著女帝寑宮逼去,薇寧終於想到江含嫣與謝吉安為何不見人影,他們一定都在寑宮,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真正的女帝已移到了清陽殿。
等德怡公主一走,女帝向薇寧招了招手:「葉薇,你到朕這裏來,是時候了。」
「她不是人,我要,我要殺了她!」
他的嘴不停蠕動,薇寧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的眼神彷彿穿透了清陽殿的一切,看向遠處不知名的地方。所有死去的周氏族親以無比詭異的模樣,挨個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哀傷地看著他們,想一一同他們道別,卻不知該說什麼。
忽然,一道凌厲的聲音破空而來,薇寧來不及閃避,往前沖了幾步,險險避開一根箭羽,腳下卻踩空了,直直掉入一個深坑中,不等踩到實地竭盡全力往上躍,哪料得頭頂有聲機簧彈出的聲音,一張大網漫天灑開,本應被牢牢縛起來的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道利刃,手起網裂,她險而又險地鑽出來,腳也踏到了實地上。只是閃電般的幾個動作,她做得吃力無比,卻來不及喘氣,因為更厲害的殺著還在後頭。
就算是真的,她寧願選擇不信!
「謝大人呢?」
他終於揭掉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久不見陽光的臉,那張臉有些清瘦,略帶著些文氣,此刻布滿了痛苦,雖然比十年前蒼老了些,可是與薇寧幼時的記憶一模一樣。
薇寧眉尖輕蹙,這樣壞的結果令她心頭沉重:「就是找遍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他,帶他回來!」
他連自稱為臣也省去了,女帝突然克制不住心中的狂怒,一掌拍在龍椅上,驀地起身喝道:「我做了什麼,何曾逼迫過你?」
從她叫出「周薇娘」的名字那一刻起,薇寧便無法保持平靜,這個名字只應該存在於她心底最深處,卻被眼前這個女人輕輕喚起。這些年她對昭明女帝的恨意刻骨,為了她的一已之私,竟害死那麼多人,也使得她家破人亡流落江湖。此時她悠閑地坐在龍椅上,輕描淡寫地與自己討論著該怎麼稱呼她才好,這個女人著實冷酷。
「子敬,你醒來,我們說過要共掌江山萬年,為什麼你不止背叛了我,還拋下我一個人在這世間?」她在心底質問,可他卻已不能回答。擁有天下至尊崇的地位曾是她畢生所願,可如願之後,她與國師之間的那些相互信任也隨之改變,他說的沒錯,是猜忌讓他們逐漸離心,君與臣之間不該有情。
女帝沉默了片刻,又問:「外面現在如何了?」
她凄惶一笑,寒鴉林一別不過十幾日,薇寧竟有種隔世為人的感覺,除了反覆猜測國師的莫名之意,便是不住問自己這些年辛苦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她心裏沒有答案,也不知該向誰提起,這會兒見了蕭頌受傷,忍不住嗓子一哽,淚水模糊了雙眼。
「死了,全都死了!」江含嫣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語不成調,薇寧只得扶著她起來,繼續尋找蕭頌。
蕭頌卻只是輕笑一聲:「姑母,蕭家的男兒皆不得善終,我命不久長,到您百年之時我早化為白骨了。」
薇寧板起臉,縱使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教訓石致遠,仍是難以壓抑心中的憤意:「為她好?把她逼死了也是為她好?石致遠,你究竟當沒當她是個人,當沒當她是你的妹妹?要知道,她是和_圖_書你的親人……」
竟然已經入冬了,薇寧怔怔的看著周身一切。
國師根本不看她手持利劍,邊說邊往前走,眼看劍尖便要刺入他的胸膛,她突然用盡全力叫了聲:「別過來!」
他悄悄去靜王府打探,想與蕭頌懇談一番,哪料靜王府的兩位主子皆不在府里,據說是靜王早已離府,小靜王被急詔入宮,這一去便沒再回來。
她負手站在那裡,一臉倔強地道:「陛下請隨意,不管是哪個名字,我都會認的。」
「考慮一下,留下來,其實你真的和我很象,這樣的話頌兒也會留下來,有你們在我身邊……」她看了看薇寧身邊,皺眉問道:「頌兒人呢?」
朝陽殿離這兒不算遠,數日前他入宮后便被勒令不得再出宮,明知道姑母要開始清肅亂黨,卻不知要如何告知薇寧,今夜宮內異動,他趁機來尋心上人。
「當時你畫了幅畫,我記得很清楚,紫綬金章,倒真是投朕所好,你的野心夠大,本事夠強,女子中少有如此傑出的人物,朕差點就把你當成知已,可惜……你卻是與朕作對作得最徹底的人!」
「國師在寢宮將我抓來,他說肅王是因我而死……我沒有,是陛下,是她有意誘我入局,我真的不知道龍床上躺著的不是陛下!」江含嫣一心想為肅王立功,至始至終看緊了病重的女帝,只等著肅王到來,哪知道肅王反被擊敗,他想利用卧床的女帝為自己保住一命,誰料那人竟是個替身,最後不得不含恨自盡。
短短一會兒功夫,她從哀傷轉為憤怒,又生生承受了這樣的消息,心裏痛極傷極,不管今夜她做了多麼周密的安排,此刻都拋到九宵雲外。
果然,她的心裏只有蕭頌。焓亦飛又去問封長卿:「你呢?功名丟了,還有臉回去見你大哥嗎?」
他還要再說,薇寧白著臉制止道:「我糊塗了,居然跟你說這些,人已經死了,再說又有什麼用!」
攻打皇宮?就靠著長青會那些烏合之眾?薇寧搖搖頭,她並不看好肅王此舉,只是聞聽三日之期目光微閃,可也只是僅僅亮了一下。
時間飛逝,轉眼已近兩年,薇寧還記得江南時他花名在外,肆意揮霍青春年少,如今已是禁軍中小有成就的武衛官。她沒有迴避他的目光,認真地打量著那張拋卻了些許年少輕狂的臉,在歲月中慢慢沉澱下獨余英氣,毫無疑問他看起來比以前更具魅力。
她撐起身子,再無從前卑微服侍的模樣,迎上女帝凌厲的目光,硬聲道:「我的罪就是沒有找機會殺了你!妖婦,我父死在你手中,我母被你召入宮中折磨而死,如今我死了也好,正好去找他們團聚!」
不知誰開始在四處放火,冷冷的北風吹助著火苗竄上清陽殿,那些死忠於女帝的禁衛護著她往外退去,臨走不忘帶上國師的屍體,薇寧被蕭頌扶起來跟著出了殿門,已有不少門窗被燒得變形,偌大一間宮殿轉瞬便被火苗吞噬,混亂中卻有人往殿里沖,隱約象是天恆在呼喊著「師尊」,當被女帝使人將他攔下,他一眼看到了國師的屍體,登時絕望不已。
她真是病了,病得一塌糊塗,彷彿這些年的疲累與重荷一併發作出來,連著數日昏昏沉沉不知人事。
封長卿並沒有露面,他已走另一條路回宮。天色已晚,今日不是十五,月亮只露出一道彎彎的臉,冷風吹得樹葉颯颯作響,四下里寂靜無聲。
女帝臉上的傷痛和淚水讓薇寧有些動容,她忽然想到第一次在國師府見到天恆時的情景,當時只覺得他十分熟悉,原來……那身形氣質竟是象足了父親,也許女帝心裏至始至終都記著從前那個文採風流的「周郎」,父親當年背棄所有追隨女帝,為的不僅僅是得到更多的權利,他對女帝應該也有些真情意。
亂世會扭曲人性,對未知的恐懼讓所有人感到絕望。薇寧微微倚靠著蕭頌,沒有說一句話,她還在等,她不信女帝所說的驚喜指的是蕭頌,馬上要發生的事一定比她想像中更可怕。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側首靠在蕭頌懷中,眼睛卻霎也不霎地望著國師。
薇寧忍不住衝過去叫道:「放了她!」
她不知想到什麼,語氣沉重得讓人吃驚。
封長卿暗暗稱奇,想問問原因,卻被薇寧扯到感謝他找來的得力管家上面,自從清醒后,她臉上總是帶著抹古怪的笑容,甚至有次聽到她輕喃地自語:「還是不行啊。」
薇寧點了點頭,「你終於明白了,他就是想造反。」
面對她的質問,薇寧心懷無畏:「就憑你欠她的!為了登上皇位,你欠下無數條命債,縱然不曾日夜懺悔,也該做些善事為過去贖罪,就當……就當是為了蕭頌。」
機會稍縱即逝,薇寧看著那些內衛軍,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儘早下手,如今再沒機會了。女帝轉過頭對她笑道:「不用擔心,正宮門離這裏遠著呢,叛軍不是那麼容易進來的,朕也不會那麼容易就死。」
宮城裡的禁軍並不是吃素的,內衛軍又是精銳部隊,儘管肅王起事突然,但是長青會怎能與軍隊相比,何況女帝早有準備。她安然坐在龍椅上,對德怡公主道:「怡兒,你快些回去,這裏沒有你的事!」
女帝不願放過她,執著地道:「你猜朕為你準備了什麼?」
「可是今夜又是為什麼呢?我們怎麼走到了這一步?周子敬,你敢不敢說這是為什麼?」
「石致遠雖然瘋瘋癲癲的,但他說的那些未必不是真的,我去打聽一下消息。」
「我偷聽到肅王與孫先生必談,三日後要入與宮裡的人裡應外合,殺進皇城,他一天也等不了了,就算是陷井也無法再忍耐下去。」
「說得好,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如果朕是你,一定會加倍討還回來,可我不會讓自己處於如今這般不利的處境!」女帝停下腳步,此時她們相距十步之遙。
「石公子,能不能告訴我們到底出了什麼事?」
兩人性子都夠豁達,對視著哈哈一笑,就此作別。等薇寧策馬欲行時,焓亦飛突然又問:「還有件事,葉薇應該不是你的真名,往後我該怎麼稱呼你?」
眼看著兩邊交戰一觸即發,情勢幾番反覆,為的不過是一把龍椅,與薇寧卻再無任何關係,她拉起蕭頌想要離開這裏,卻被女帝喝住:「頌兒,你們不能走!」
男人們做事,受苦受難的卻是女人,薇寧無奈地問道:「好端端的你們逼石姑娘做什麼?」
封長卿嘆了一聲,說道:「出事了,石富娘死了,就死在他面前,肅王如今正滿城找他呢,他倒不傻,居然跑到我家鋪子里,掌柜的傳話給我,我本來是不打算理會的,可見他落魄又有些不忍。」
「石致遠說的話有些對了,有些卻錯了。我心裏從來沒有過石富娘,也不曾有什麼無數女子,我不值得女子喜歡,只是……我卻喜歡你。」天見可憐,他終於說出來了,本該在她成親之時死去的心,因為與蕭頌親事未成,重又活泛過來。
「屬下本就是內衛中人,一直忠於陛下,何來背叛一說?」
「朕偏不讓你死,多的是手段讓你生不如死!」
為什麼陸儀廷要在臨死的時候告訴她,周子敬是被國師折磨至死?因為他知道出賣所有人,手上染滿鮮血的就是曾經的同伴,併為此受盡折磨,周子敬的女兒尋到他這裏,打聽周子敬的下落,陸儀廷死得一定很欣慰,能在臨死前設計讓這對父女自相殘殺,這一定是老天給他的補償!
石致遠一身狼狽,臉上還貼著兩撇小鬍子,聽到有人叫他連連後退,薇寧看向封長卿,用眼神問這是怎麼回事。
德怡公主不舍地看了看殿中眾人,她不想走,留在這裏肯定能看到十分有意思的事,但她不得不走。
「不是,奴才是花公公底下辦事的,今日謝大人一直在陛下身邊服侍著,所以輪到奴才出來跑腿了。」那宮侍倒也不拿架子,好聲好氣地說道:「葉大人,咱們這就走吧?」
如同暗夜統帥般的國師站在宮殿中與女帝對峙,他從殿外來,鞋底沾滿了鮮血,適才為了掃清殿外的障礙,他命人將這附近的內衛軍全數殺光,倒似與十年前血流成河的景象有些相似。
哪裡是一模一樣的名字,分明就是同一個人!其實這些她內心隱約猜到大半,否則國師為何要讓天恆留下她,帶她回國師府,之後的病重,一半是因著受傷,另一半卻是因為恐懼。如果當時不是嘔血昏了過去,只怕整個人都要崩潰。
郭宏踩著穩穩的步伐踏入殿門,他來到國師身後,皺眉問道:「還沒有解決嗎?今晚死的人已經太多,天亮之前要和-圖-書拿出個章程來。」
最終他聽她慢慢地道:「封大哥,你真的該回去了。」
薇寧往前走了幾步,復又停下,目光在大殿中逡巡,想要從角落裡找什麼人。
國師緩緩嘆了口氣,他了解女帝,早猜到不會這麼容易得手。郭宏看了他一眼,揮手示意準備開戰,自古以來造反逼宮不成功便是死,事到如今他已沒有別的選擇,何況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他們尚有一博之力。
這一日封長卿照例來葉府看薇寧,不同的是他還帶著位青衣小帽的客人,寒日里只穿著件單衣,凍得哆哆嗦嗦,神智也有些不清,嘴裏不知嘟囔著什麼話,見了薇寧也不抬頭,只是發著愣。
薇寧面無表情,身子明明僵硬得不會動,卻不可遏止地發顫。她努力去想很多種可能,長青會的人,肅王,石致遠,她並非完全沒有破綻,甚至想到了蕭頌……一定是這些人看出端倪,毀了她這麼多年的堅持與執著。
薇寧低著頭,微不可察地搖了搖,其實心裏早已信了,沒有人害過她的父親,反倒是他害了所有人,那些死在沙馬營火場里的人,包括周氏親族被坐連滅族,這一切地一切都讓她難以承受!
正在這時候,宮城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如怒響,如同天雷在空中炸響,薇寧覺得整座宮殿也跟著顫抖了一下,一名內衛匆匆進來,神色凝重,卻並沒有太多慌亂,「陛下,肅王夥同長青會作亂,剛剛是叛軍在攻打正宮門,他們甚至用上了夷炮。」
國師看了他一會兒,這會兒確實不是解釋這個的時機,他曾經想過很多次如何向薇寧說明白這件事,總也覺得不妥,生怕父女成仇,可如今的情形更是糟糕。他澀澀地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薇寧心中更是焦急,望著黑暗中來去的身影,沒有一個是他。女帝急忙派出去人手去找,不多時將已昏厥不支的蕭頌帶了回來,薇寧握著他冰涼的手,心直直墜入深淵。
女帝諷刺地笑了聲:「郭宏,你終於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十年前就是他背叛了你們的誓約,出賣了所有人,這一次你還要繼續錯下去嗎?」
她越走越近,薇寧的心跟著往上提,口中不經意地說道:「我不想與你為敵,不過我有這麼做的理由,我的父親死在你手中,我自己因為你受了十年的苦,難道不應該討回來嗎?試問一聲,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一名紫衣內衛從裏面走出來,高聲宣道:「陛下有旨,宣葉薇進殿!」
「但是朕很佩服你,所以為你準備了份大禮,你一定會很意外,很驚喜!」女帝的語氣極歡悅,聽得出來是發自內心的笑。
石致遠的眼神由迷亂到清明,看清眼前的人後他幾乎把頭垂到地上,喘著氣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們想怎麼樣?」
國師靜立著,等著她的回復,卻看到女帝突然笑起來,受了這樣的刺|激,還能笑得出來,莫不是瘋了?
殿外依舊是深沉的黑夜,她渴望黎明快些來到,好結束這一整夜的殺戮,郭宏也好,國師也好,皇位最後究竟歸屬於誰,她一點也不想知道。
「放了她?憑什麼?」
封長卿知道自己又被拒絕了,但想到京中形勢若有變動,她必定免不了身陷其中,縱然她沒有接受他的這份情意,他仍是擔心她的安危。
「國師,你讓朕很失望!」大殿里回蕩著這句話,女帝似乎有說不盡的難過,方才掌控一切的神采不翼而飛。
只有一個人或者能救得了蕭頌,那便是若虛子,但若虛子行蹤不定,不知去向何處,薇寧此次便是出京尋訪名醫,焓亦飛重傷才愈,無法出遠門,只得由封長卿陪她上路。
國師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怒火很平靜,淡淡地道:「陛下,您的存在便是逼我。」
不知是否薇寧錯覺,今夜到處透著一股詭異的味道,空中飄散著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她忽然回想起多年前那個夜晚,所不同的是那一夜四處喧鬧,哭叫與喊殺聲震天響,年幼的她驚慌失措,被寧柔拉著走得跌跌撞撞。
「周子敬,你真的要逼朕讓出皇位?」
她是真的失望,儘管眼前的一切在意料之中,為了這一刻她做了許多準備,甚至想到周子敬落入局中時,該是多麼暢快。可是真到了這一刻,她的心中偏又覺得空落落,低低地道:「子敬,你不該來。」
「今夜你又為何出現!」
所幸那些箭只將她逼向一處燈火明亮的地方,當薇寧奔至一座宮殿正前方時,後面的所有擊殺突然消失,好像剛剛只是她的幻覺。她抬頭望去,正是她初次入宮時去過的清陽殿,門外站滿了身著紫白雙色衣衫的內衛。
女帝在心中苦澀地將這個結果想了一會兒,嗤笑道:「然後呢,你便能登基為帝?」
靜王府日日派人過來打聽了消息再傳回去,卻不曾見過蕭頌露面,國師大人親自在葉府坐鎮,誰也不敢在薇寧面前提起蕭頌這個人。
蕭頌嘆道:「我們不過是您手中的棋子,何來背棄之說?」
「他要造反嗎?」德怡公主對肅王並無好感,尤其是在德慎公主死後,她覺得是肅王柴禎害死了她的大皇姐。
他也怔怔地呆在殿中,良久才道:「薇娘……我果然還是低估了陛下,竟然把她帶到這裏。」
他退後兩步,被椅子絆得摔倒在地,爬起來踉蹌著奔了出去,封長卿飛身上前一掌擊在他頸后,然後托住他軟綿倒下的身子,召來人拖了下去,吩咐看管好他,只給吃喝,其他一概不用理會。
夜已過去了大半,清陽殿彷彿是一片不受打擾的凈土,國師認女不成,轉過臉沖龍椅上的女帝陰沉一笑,道:「陛下,您費再多的心思也無用,若是等郭宏到了,可不會象我這般客氣了。」
蕭頌低聲道:「你先出去,儘快離開這裏,不要留下來。」
本已安靜下來的清陽殿外,傳來一道腳步聲,門外的火光映著一個男子人影,一步步走得很慢,明顯不是來通傳消息的內衛,薇寧透過屏風縫隙一眼看到,走進來的人赫然是國師!
「殺她?你先想好自己怎麼活下去吧?」薇寧知道前半夜的時候,她和謝吉安被女帝設計留在寢宮,如今謝吉安一定凶多極少了。
此時,管家娘子差人來稟,說是宮裡來了人,傳召她即刻入宮。
是得說些什麼,不然豈不是辜負了女帝花的心思。
「頌兒,別怕,朕對她並沒有惡意,相反,朕一向很喜歡她,否則也不會一次次地重用她。」女帝說的沒錯,從一開始她待薇寧便十分不同,如果不是薇寧的身份註定與她對立,她不介意繼續寵信自己的首席女官。
「陸儀廷是個瘋子!他騙了你,我真的沒死,你不要信他說的鬼話!」
女帝一生為之貪戀的只有皇權,為此可以犧牲任何人,怎麼會在此時讓位,她道:「周薇娘,朕錯看了你,」
「奴才只是跑跑腿傳個話,其他就不知道了。」
封長卿當夜私自為郭宏大開方便之門,女帝雖然沒有追究他,卻免了他禁軍職務,一下子又成了白身。他無所謂地笑了笑:「大不了被逐出家門,到時候就來京城找你焓公子,你可別說不認識我。」
「你告訴國師,你是怎麼發現這個秘密的?」
真正的原因是石致遠與石富娘起了爭執,他告誡她若是等著肅王成事之後再從了他,絕對沒有此時成了肅王的妾室來得尊貴。沒想到石富娘竟衝去了肅王面前,將話擺出來說,衝動地說誓死也不嫁肅王。肅王此人心胸狹窄,一臉陰沉地將石致遠叫到面前,先是將石富娘一劍殺了,反正石家已無可利用之處,他很樂意送兩兄妹一起去見閻王。
她的心怦怦跳得很快,有些痛苦地閉上眼。
女帝好整以瑕地坐回了龍椅,看著國師急切地想哄回女兒。蕭頌的目光只落在薇寧一個人身上,親人的傷害讓人格外痛,他早有體會,此刻眼見著薇寧象失去了目標的飛鳥,彷徨無依得讓他跟著心痛。
「陛下,您已掌朝十年,做為一個女人,您做得已經很好,甚至做得比男人還要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朝根基一直不穩,為的是什麼?就是因為你是女人,世人心中永遠都存著質疑,朝臣們永遠在心中抵抗你,為了打壓他們,你設立內衛想要掌控所有人,可是這樣一來更惹的天怒人怨,你知道外頭有多少人憎惡內衛嗎?他們怕它,更恨它,你倚仗內衛完全是個錯誤!」國師對內衛的事很熟悉,謝吉安身為內廷中人,卻掌管了內衛左營,而且一直無法拉攏過來,他早有毀去內衛之意。他繼續說道:「如果你不是太相信內衛,今夜我也不會找到這www•hetubook.com.com裏來。」
說起來德怡公主的性情比她的兩位哥哥還要討女帝歡心,只是年紀還小,有些任性,不然女帝早手把手教導她什麼是為君之道。
「姑母,是我。」
不聽女帝安排的還有一個人,那便是德怡公主,她披散著頭髮,尖叫著闖進來,內衛軍並不敢攔著她,相反還有人護著她。
薇寧彷彿不知道自己府里還住著個當朝國師,只細心調養著自己的身子,她這般不聞不問外界之事,倒讓國師拿她無法,幾日後見她逐漸好轉,已能下地走動,便悄沒聲息回了國師府。
她不願相信他就這麼死去,一句話也沒有交待,沒有她的恩准,說走就走了。
國師一臉痛苦的神情又帶著一絲歡暢:「薇娘……我……我沒有好好照顧你,讓你……受了很多苦。」
那一晚天恆與鳳梧都被國師關了起來,焓亦飛重傷未愈,這三名國師弟子倒是躲過一場浩劫。天恆隱約知道國師的謀划,猜到當晚出了什麼事,他受召入宮,提起要接回師尊的屍身,卻被女帝淡淡拒絕,只能看著她哀傷流淚。
奉都城外,終於站起來的焓亦飛出城送薇寧和封長卿南下,他撫著自己的胸口,那裡有道深深的傷痕,為了找到師尊處的金庫密匙,他冒死去叢蕪居探查,卻發現了師尊房中有密道通向周府舊宅的秘密,還未來得及告訴薇寧,便被機關所傷,究竟國師是念及舊情還是為了別的原因,留他一條命,如今誰也不知道。
「如今,你應該知道了,我是你的父親,」他撫上戴著的面具,猶豫著是否該將它卸下來。
她的心真狠。
他躊躇著不肯離去,象是有什麼話難以開口。
「還記得這裏嗎?朕第一次見你就是在清陽殿,當時就在想,這個女學子不一般,若不是忠純可靠之人,便是極善偽裝的高手。」
他說的這句話讓女帝滿腔怒氣象被拔去了塞子,突然消失無蹤,繼而難過地跌坐回龍椅,她不明白,怎麼會到了這個地步,曾經他們君臣二人相依相偎,有過最甜蜜的時光,那時候她以為可以這樣一生到老。
女帝揚聲叫道:「柳月!」
她賜他國師之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對他言聽計從,寵信有加,究竟哪裡對不起他?
德怡公主認出了她,怔怔地問:「葉薇?你怎麼也在這裏,外頭是有人作亂嗎?」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國師定在當場,眼中有許多不忍,繼續柔聲道:「我一直不相信你死了,所以自你入京,我便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查清你的底細。天見可憐,如今我們父女都好好地活著,往後再也不用分開了。薇娘,你聽到沒有?」
她連連退後:「你才騙我,我的父親早已死在沙馬營,你怎麼可能是他!」
「朕要怎麼做還輪不到你們來安排,以為這樣便逼得朕讓出皇位嗎?妄想!」
看來她今夜早有準備,不,應該說從兩個月前便開始準備了,所以她才會刻意稱病罷朝。這一場爭鬥在所難免,就象所有人都看出來女帝病得蹊蹺,可是肅王依然心甘情願踏入這個圈套。
愛其欲其生,憎其欲其死。
她笑得很平靜,拍拍手道:「過來,來這邊,讓朕看看你。」
跟著又有幾名身著紫衣的內衛軍連連來報,宮裡四處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許多作亂的人,全都往女帝寢宮的方向衝去,清陽殿這裏反倒沒有多少人留意。
薇寧無所謂地道:「你現在說什麼都行,哪怕你說早在我沒入宮前你便看穿了我也可以。」
她嗤笑一聲:「這與石姑娘有關係嗎,難道肅王要用她來祭反旗?」
國師突然發出一聲慘呼,低頭看著胸前透出的劍尖,不可置信的神情在臉上凝固,身子緩緩轉過來倒在地上,終於看清了是誰在背後刺他一劍,那人已被旁邊的兵士抓住,頭上的盔甲在掙扎中掉落,露出來一張充滿快意的臉龐,薇寧認出了他,那是石致遠!
孫先生是肅王身邊的謀士,滿肚子謀略不去科考為國效力,而是在肅王身邊為他出謀劃策,這樣的人不讓說的秘密自然非同小可。與虎謀皮終被虎傷,也不知具體出了什麼事,石富娘如何死的,石致遠又如何逃了出來。
德怡公主口中胡亂叫著,沖向女帝的腳步停住,轉而撲向蕭頌,薇寧皺著眉將她攔下,淡淡地道:「他受傷了,你別亂動。」
薇寧正看著陰暗的天空出神,知道他來便道:「封大哥,你說南邊會不會正在下雨?」
蕭頌從袖子里掏出一塊帕子,捂著唇咳了會兒,笑道:「您向來智珠在握,哪裡用得著侄兒擔心。」
薇寧吸了口氣,擺擺手讓他退下,順著宮道往前走。幽暗的湖水漾著微波,她走三步停一步,生怕下一步踩實了便會落入陷井。
「你倒是敢說,怎麼,不再想著殺了朕嗎?還有今夜過後,那些不識相的人會是什麼下場,你知道嗎?」
國師陰鬱著一張臉,恨聲道:「柳月,你竟然背著我做下這種事!」
清陽殿火光衝天,四周一片亮堂,女帝身邊全是人,目標極大,江含嫣一眼便看到她,不要命地沖了過去,她穿著女官服,未到跟前便被攔下來,今夜人命最不值錢,就在幾柄長刀不客氣地向她招呼的時候,女帝喝止住,命人將她提拎過去,重重扔在地上。
薇寧認真地聽了一會兒,果然,石致遠嘴裏烏七八糟地說著些話,有提到石富娘的,也有說到眼下的,還聽到了他在說自己姓傅不姓石,這個可憐又可悲的男人!薇寧沒有作聲,繼續聽下去,驀地聽到了「孫先生、肅王」這樣的字眼。
「江含嫣,你可知罪?」
「你沒死……」看著面前站著的已經「死」了十年的父親,薇寧勉強說了了三個字。
「你看看我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了!」
「用不著你,有你四哥和葉薇陪我就行了,朕還有要事要處理,你若聽話就快些回去!」
薇寧此時被人用刀架著站在殿內東側,身前還有一道屏風以及一人高的貢瓶,蕭頌就站在離她不遠的角落裡,她不知道女帝為何要這樣安排,心不由自主提緊。
「您還記得宋美人嗎?當年她產下一子后難產死去,所有人都以為那孩子也死了,可他沒有死,只是被送出宮去了,如今好好地在我府上獃著。」
殿外傳來一陣輕微的喧鬧,女帝提高聲問道:「什麼人在外面?」
「薇寧,葉薇寧。」
薇寧沉默地看著他安排一切,拍拍手道:「這人沒救了,封大哥,你該回宮了吧?」
「你應該聽聽他在說什麼,認真地聽一下。」
「陛下,老臣亦是不得已而為之,有些事十年之前就該做了。如今肅王作亂已經伏誅,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被點名的國師收回心神,冷冷地道:「是猜忌,陛下,我太了解您了,你不相信身邊所有人,哪怕是至親至愛,您太強大,以至於我很早就開始準備這一天的到來。我們只有一方能存活下來,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所以我……」
薇寧在一邊搭手,細細察看他身上的傷,蕭頌柔聲安慰她道:「不要怕,都是別人的血,我沒受什麼傷。」
來人有些面生,薇寧謹慎地問道:「這位公公,是謝大人叫你來的嗎?」
為什麼內衛密檔中抹去了周子敬這個人的名字?為什麼國師在三京館中見過她之後便一直讓人查她?為什麼後來又收她為義女?一切都有了答案,只因為周子敬不是世人眼中的忠義臣子,一早已經背叛了與他並肩作戰的摯友,害得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他甚至比人人唾棄的周叢嘉更無恥!
等到薇寧能靠著軟枕坐起來進食時,寒氣已重,眼看著寒風冷雪便要來臨。她留意到桌上的菜式已換成了適合冷天時吃的,管家娘子也早早地便開始準備過冬的物事,帳子換了厚的暖,溫茶的用具拿了出來,院子里擺放的花草也要應時應景,府里開始準備下人們的冬衣,園子里只余枯枝殘葉,就連大雁也已經南歸,聽不到秋鳥鳴聲。
「陛下?沒想到你到這時候仍然願意叫我一聲陛下,我以為你會如那些看不起朕,總想著把朕扳倒的人一樣,叫朕妖后、惡婦,其實朕真的很欣賞你。」
「無妨,我再多留一會兒。」
只不過肅王捏造了個理由,說是請了神運算元算到今夜宮中有難,心憂母皇,欲入宮相伴,哪料宮中有奸佞小人阻著去路,拒不讓他入宮盡孝,才會起了爭執。爭執是假,挑起事端為真,否則入宮探母至於要帶著夷炮來嗎?
她病還痊癒,只覺得心口抽痛,全身冰涼。
薇寧掩住雙眼不敢再看,這一刻她突然冒出個念頭,若是十年前她就已經死了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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