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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垂下眸子凝視因為劇痛昏迷卻還不斷抽搐的鳳棲，蒼老的面容上閃過溫柔，乾枯的手指輕輕地撫摸過她的凌亂的髮鬢：「我愛她，希望她能活下去……若是不能，便由著我來結束她的痛苦罷。」

「為什麼，放過她？」楚瑜轉了個話題，把臉從他懷裡抬起來。

唔，她的大情人身上好香……

他苦笑了一下，有些惆悵地輕聲道：「鳳棲這麼多年依然不肯放下，執迷不悟，認為您是害死太女的禍首，但是我卻一直覺得……否則她若是想要殺您，機會太多了，可她一直沒有下手，所以我覺得您也許才是太女最後對世間的留戀和不舍，她和宸王鬥了那麼多年……經歷了那麼多，總是累了，才會選擇那樣一個決絕的離開方式，也帶走了宸王。」

琴笙一頓，面色依舊淡然：「是么？」

琴笙微微一笑，悠悠道：「嗯，又或許，終究本尊身體里還是流淌著那個男人惡毒的血，喜歡看著『有趣』之人的痛苦，那確實讓人愉快……」

楚瑜挑眉：「他最後的那一番話？」

「你說了這麼多，是想要為鳳棲長公主求一條命么，還是想要化解恩怨，度人成佛？」楚瑜看著面前雙鬢斑白的男人，挑了下眉，單刀直入地問。

那位殿下啊，彷彿永遠都在散發著光芒，被所有人期待著的光，面對著黑暗的殘忍侵襲，她手中執掌的長劍要保護太多人，唯一不能給予她在人間最後的親血脈溫柔。和_圖_書

他忽然想起了明烈太女，那位睿智的殿下在種種至親與血脈殘忍撕裂的糾纏痛苦度過了十三年，是何等的煎熬，可她卻依然在離開的時候，都平靜得彷彿不過天空下了一場雪，覆了前世與來生。

他說完了這一句話之後，忽然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彷彿多年背負的重負終於放了下來。

楚瑜點點頭，笑咪|咪地挑眉：「喲，受寵若驚，爺都記著我說的話么？」

她得冷靜一下，這還站在斷崖之上呢，武功再好，也不能做危險動作，安全第一！

說到底，不過都是*凡胎，如何能輕易將過往的傷害『拋卻』，看客里誰又有資格高坐道德蓮花台，令人『放下』？

是，重要麼？

她忍不住又往他身上蹭了蹭，轉身抱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胸口，蹭啊蹭。

說罷，他轉身淡然地牽著楚瑜款步離開。

一道白影靜靜地站在那斷崖之上，寬大白衣隨風而起，如鶴雪白巨大的羽翼，只是這一次，卻似要翱翔于風中一般，不再墜落。

東海侯一愣，獃獃怔怔地看著那白影飄然遠去，顫抖的身體如風中落葉。

可是，若人人能一番話便拈花一笑度化成佛，輕易地吐出『原諒』，從此喜樂平和，世間哪裡來的九九八十一難，人人為何都有自己的業火魔障與阿鼻地獄。

東海侯低低地咳嗽了起來，他眼神都有些迷茫……

琴笙一頓，淡淡地道：「東海侯。」

眾生但見佛httｐs://wｗw•ｈｅｔｕbooｋ•cｏｍ.ｃom祖菩提樹靜坐下了悟，拈花成佛，又可知我佛曾以身伺猛獸，忍受血肉攪碎分離之苦等等一干磨難，方得長長嘆了一聲——「我佛慈悲」。

隨後她心中一暖，俏臉兒一紅，有點結巴：「琴……琴……笙……笙兒……」

東海侯一愣，看著琴笙，乾裂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最終啞然。

……

「鳳棲……」東海侯一愣，幾乎不敢置信地垂下眸子看著懷裡彷彿一夕之間蒼老佝僂的妻子。

空曠的內殿里，靜靜坐著的佝僂身影直到死去依然擁抱著另外一道蜷縮的削瘦身軀。

她閉上眼，抬手慢慢地握住東海侯不知何時耷拉下來的枯樹一般的手，顫抖地抬手闔上他已經沒有了生氣的眼，老淚縱橫：「邱郎，你睡罷，奈何橋上且等我一等……十年，我定去尋你，下輩子，我心裏……只有你。」

稚嫩的孩子是全然的白紙，滿是對世間的善意，若是他都能

她顫抖地張了張唇，隨後繼續艱難地笑了笑：「邱郎……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是我對不住你和瑤瑤……」

鳳棲長公主閉了眼，臉上肌肉輕顫，滄桑地一笑：「大概這輩子都……放不下了……時間太久，愛恨都煎熬成了心魔，若是放下了……我只會更愧疚地……恨不得殺了自己……所以我只能繼續……」

東海侯獃獃愣愣地看著琴笙牽著楚瑜走到了殿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蒼然而和圖書憂傷：「是，自作虐，不可活，但這是我愛了一生的女人，即使在她心中，最重要從來不是我，甚至不是我們的瑤瑤，即使她做了很多罪不可赦的事情，但是……」

往事知多少，昨日棄我去者不可留。

琴笙妙目微彎，琥珀眸深邃地凝視著她，忽然慢悠悠地道：「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小姑姑。」

琴笙居高臨下地看著東海侯，淡漠地一笑：「至於諸人生與死，與本尊何干呢，還是本尊這玉面觀音的模樣，你們看久了，便忘了本尊還流著另外一半魔的血？」

他臂彎里攬著一道窈窕的身影，那女子被他攬在懷裡，懶洋洋又親密地靠在他的胸膛之上，淡淡地道：「爺，你一定要這般酷炫狂霸吊炸天，仙氣飄飄直上九重天的姿勢站在這裏么？」

他話尾帶著柔和的那一聲輕喚，似在他舌尖輕轉，慢慢地吐出來，讓楚瑜覺得被他含在舌尖上轉的那人是自己。

銳利如刀刃一般插向天空的黑色斷崖之上，海風嘯烈。

這般天仙似的人物，要麼不說話，說起情話來，簡直讓她……唔，熱血沸騰，分分鐘想要親上去。

天光已亮，雲淡淡，風已涼，

直到，一道淡漠的聲音從遠處飄來：「侯爺真是有趣之人，看在你如此有趣的份上，本尊給你兩個選擇，現在結果了這蠢物，現在就帶著她一起去見她心心念念的明烈，或者……讓她每天生不如死地活著，忍耐著生不如死之痛十年，直到你的女兒www.hetubook.com.com成為下一任合格的東海侯。」

陽光蒼白地灑落一地，時光彷彿都已經蒼老，所有的愛恨慢慢化作塵埃消散。

東海侯閉上眼，如枯樹一般的手停在了鳳棲的脖子上，慢慢地收緊，看著懷裡的老妻無意識地掙扎，一滴渾濁的淚緩緩流下他蒼老的臉龐，卻並沒有鬆開顫抖的手，反而愈發地收緊了手指。

東海侯一顫，渾濁的眼裡又落下淚來：「鳳棲……你還是放不下那些恨么？」

……

東海侯一愣，看著楚瑜片刻，又看向一直神色莫測的琴笙，他苦笑了一會，抱住已經徹底陷入昏迷的鳳棲長公主，深深地長嘆：「是，我終有私心，瑤瑤到底還年少，擔不起城主之職，這一方百姓的安危喜樂，而我卻已經支撐不住了，而明烈太女從來都……」

「可太女殿下原本就是那樣一個溫柔又義烈的一個人，她背負了太多……太多的責任，兄弟姊妹的性命，天下百姓的安危。」

這個男人也許曾經是橫刀立馬，殺伐果決的一方諸侯，如今卻也不過是一個即將步入死亡的中年病弱男子，拖著殘軀希望化解多年恩怨，保住深愛妻子的性命。

她頓了頓，輕聲道：「繼續恨，繼續煎熬……才能活下去，因為剩下的十年時光……我想為你和我們的女兒活下去，我想看她嫁人，看她……成為合格的城主，彌補這些年的……虧欠。」

東海侯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道：「包括後來針對您的一些行動，原也非明烈太女https://www.hetubook.com.com授意，而是……而是太女身邊的心腹們認為您的存在，一直對太女而言都是最大的威脅。」

……

這樣的抉擇太殘忍。

東海侯抬起滄桑的眼看了眼他，隨後苦笑：「不管您是否相信，只是這些事在我心中埋了太多年，太女大義之後，我一直都心存愧疚，也曾惶惑不安，當年違背太女意願的行為，真的是為了太女好么，您到底是她在人間唯一的血脈？」

而現在，輪到他了么？

……

「我……願意……選擇后一項。」不知何時躺在東海侯懷裡的中年女子睜開了模糊的眼，艱難地啟唇道。

楚瑜聞言，忽然淡淡地道：「留戀？你是想說她從來沒有對三爺動過殺心，這話你說了，自己信么？」

最自私的剖析，也是最絕望的告白。

「那又如何，昨日之不可留，死人的意願與是非重要麼？」琴笙忽然平靜地開口，悠然的聲音如冰原上的風，涼薄到令人無可辯駁。

……

殘忍得他根本……無從選擇。

琴笙垂眸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喜歡和我並肩而立，不願站在本尊身後么？」

東海侯一愣，看著楚瑜，老眼裡閃過一絲精光，隨後他的目光又落在琴笙牽住她的手上，頓了頓，他才眯起眸子，彷彿陷入了久遠的回憶，慢慢地道：「也許太女殿下曾經想要除掉三爺，但那也是最開始的時候罷……畢竟您的降生對於太女殿下，甚至整個皇室或許都是一場劫難，宸王是那樣瘋狂的男人，您是他手中最鋒利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