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落蕊重芳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六章

第六章

「何長虎,本將軍于出征前號令的十七條禁令你可有熟記?」孫永航語出冰冷,目光如刀直直盯著何長虎。
「啊,孫永航年輕有為,文才武略雙通,此次出征定能為國剿滅叛賊。」
駱垂綺怔怔地看著他,離別的愁緒與擔心全數揉進那雙沾滿了情絲的杏眸里,只是瞅著他,像是瞅不夠似的。「永……」
「別說。」駱垂綺回身輕輕掩住他欲出口的欠疚,「你我之間還見外什幺!是你欲待完成的宏業,……我雖幫不上什幺,便在這裏等你,支持你就是了。」
「呵呵呵,這不是垂綺幺?」
駱垂綺淡淡一笑,聽他繼續往下說。
「在下小徒,詩書微通,心性執拗,還望孫政使多包涵。」

但何長虎卻心有不甘,不甘不願地抱了一拳,口中直犯嘀咕,「又是誘敵之軍!從來就不會給我來個真格的仗打打!」
「……嗯,毫髮無傷。」孫永航握住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裏,承諾。
「爺爺過獎了,哪有的事!不過是幾位世伯的過譽之詞,不知怎地就傳成了這樣。」駱垂綺心中略略有些知曉孫老爺子要說的話了,雖端著笑,心中卻著實發苦。
「謝王爺。」
「哦。」她淡淡掀了一角笑意掛在嘴角,溫雅而嫻靜。
「是,環小姐。」溶月欠了欠身,便講起了外間聽來的一些消息,「聽說航少爺可神啦!剛到了黃州喬岡就有緊急軍報,說那苗寇已佔了奉貢,還派了十多萬兵圍了樂安鎮呢!情勢緊急得不得了,但航少爺臨危不亂,指揮若定,硬是轉弱為強,還說什……什……」
「回少夫人,少爺也到了正堂了。」歷名謹守分寸地答著,跟在駱垂綺一側。
「謝皇上誇讚,是皇上與諸位大人青眼抬舉,永航不過後輩小子,哪裡敢當過譽之詞。」孫老爺子拄著拐杖欠身笑答,語意雖是謙遜,亦不免帶上了幾分驕傲。
孫永航接過碗,呷了口,「嗯,味道真不錯!」
溶月看得可愛,笑著問:「小姐,你說這魚兒會說什幺話?」
終究是要走了,五日來,駱垂綺不眠不休地趕製了一襲牛皮甲,兩眼熬得通紅,卻是怎幺勸也不聽。最後,還是孫永航看不下去了,一把抱起她放在床上,按著她柔聲道:「不過是去平叛,我手頭有十萬驍兵,沒事的。」
孫永航心弦一動,只覺一股又辣又燙的情義直衝胸臆,讓整個人都激切起來,似著了火般灼燙,卻又帶著刻骨銘心的酸澀,他用力握住頸上的荷包,「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你把這信送到東昶寺,交給一個……『解塵』法師的人。」駱垂綺將信鄭重地放在溶月手心。
「呵呵,不是過譽,堂堂碧落第一才子之女,又是名士杜遷唯一的徒兒,虎父焉有犬子哪?」老爺子眼微微一睜,止住她的謙辭,「孩子哪,你不知道,當年你爹還在的時候,我與他同朝為官,共輔先皇,扎穩了這片江山。你爹當時還發過宏願,定要取西滇,平苗人,北上麟州,一統中原,那是何等樣的氣邁古今啊!」
她想至此,覺得應該好好和丈夫談談,叫來歷名一問,知他已下得朝房,正於書房裡理事,心中便已有打算。
「……」老爺子點點頭,眉微微一挑,想瞧瞧這孫媳到底能想到哪兒。
聞諺接過,朗聲宣道:「六月三十日夜,瀘州樂安鎮遭叛軍圍堵。黃州二路援軍均遭覆滅,望速救援。」
「啊,垂綺啊,聽說你待嫁時可是才名滿天都啊!若不是早在十七年前這駱相之女便被老孫家給定了,不知道現在還是怎生門庭熱鬧呢!」老爺子眼露欣賞,這娃娃沉得住氣。
孫永航正著理著剛從兵部調出來的卷宗,瀘州、滇雲一帶苗匪橫行,地勢錯綜複雜,一直是碧落後防的心腹之患,不除不行!他心念一動,從書柜上抽出一捲圖軸,攤在桌上。瀘州、滇……
大捷?大捷!她猛地立了起來,卻是只能怔怔地瞅著溶月,半晌說不出話來。
及圍殲苗寇,我計獨成,眾將服令,收復失地,大獲全勝矣!今觀叛軍與苗寇多有罅隙,若能從中離間,克敵之日不遠矣!卿且觀之,待之!
「王爺過獎,王妃德容兼備,臣婦粗鄙,豈敢相與並論?」駱垂綺朝他身後那幾名貴婦覷了眼,這端王在朝中也是個狠角色,怎地今日這般抬舉自己,且不避內室?端王素與文斕公主不和,但以他目前的勢力仍難與之抗衡。皇上見他有這個心,自然也有意挑他。只是依端王的身份勢力本不必屈尊來拉攏孫永航,更何況是她這個小小的婦人。他如此熱絡,卻為何故?
話還未說完,身後的一群人已臉色一變,佐寅手中的刀一緊,幾已拔了出來。「住口!」何長虎回過臉來,看著身後眾人鐵青的臉色,不由愣了愣。他看到孫永航眼底的冷戾,以為自己方才的嘀咕被聽見了,也不當一回事,「嚷什幺!」
「是。」駱垂綺低眉順眼地答著,不深不淺,只見溫順可人,杏眸中的那一點冷靜盡數掩在那排眉睫之下,不教人瞧見。
駱垂綺見他如此說,心中稍稍定了定,卻仍有憂色,只是擰眉暗自發愁。
孫永航聽得分明,「何校尉有何良策?」
「爺爺這是哪兒話,垂綺求之不得呢!」駱垂綺上前扶著老爺子在一處石凳上坐了,知道他必是有事要說,便吩咐溶月道,「去沏壺茶過來吧。」
不一刻,軍營里便傳出陣陣號鳴聲,各部將軍俱是連水也顧不上喝一口便直向青帳。校尉何長虎扣著頭盔,邊跑邊問著身邊的人,「哎,佐寅,你說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會怎幺平叛?」
「怎幺?」端王語中帶喜。
溶月笑意堆滿了臉,回著老太太的話,道:「回太夫人,外邊來了信,說是樂安大捷,還收復了奉貢呢!」
出征的兵權到底仍是交到了孫永航手裡,這一紙詔書由宮裡的長太監效遠傳到孫府,恰似一粒細石投入朝廷這局靜湖中,激起微妙的縠紋,漸漸縱深。先是文斕公主,半嘻鬧地央著女皇改讓她家的將軍去。女皇也索性來了個冷置,純以私情上的一句「軍旅多辛苦,捨不得自家人吃苦」為由給推了回去。
駱垂綺臉一紅,低低的嗓音微不可聞,「謝謝你,溶月。」
孫永航一怔,心中暗道妻子的敏銳,同時亦有愧疚,他們新婚才不到三個月,而他就……「垂綺,……」
出征!近些年來,文斕公主因為當年擁立女皇有功,一直手掌兵權,在朝政上亦是漸次出格。皇上必定大起戒心,所以雖封了她的幾個兒子在朝為官,卻漸漸啟用新人與之對抗。這其中,對於孫家的扶持便很可看出一點。
果然,效遠奔至台上跪稟道:「啟稟皇上,西滇人奇襲瀘州,已奪下宜晴、綿縣,瀘州守將貽誤戰機,害怕朝廷處罰,已降了西滇,現正率叛軍直取錦川。」軍國大事,但效遠久居安元殿近三十年,鬢白的頭髮便是沉穩的昭示。
駱垂綺一驚,不禁脫口而出,「那瀘州守將馮源呢?」話一出口,她已知失言。
「拖下去!」孫永航手一揮,已是死令。
「小姐小姐,杜師傅來啦!」溶月一跑入園裡便喚著駱垂綺。還是小姐有主意,連一直行蹤成迷的杜師傅居然也找得著!
「嗟!木人!真和你沒話說!」何長虎抹了把臉,厚重的鎧甲因大步奔跑而發出沉重的金屬磨擦的聲音,很悶,汗如同泉涌般冒了出來,有些滴入眼裡。切!真是!也不想想他先衛營搭建營地的辛苦,一到就號和*圖*書令升帳。這隻有初次統兵的小子才會幹!
切!何長虎輕嗤一聲,「其十二,或聞所謀,及聞號令,漏瀉于外,使敵知之,此謂背軍。犯……犯……」何長虎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什幺錯誤,口中訥訥,已再也背不下去。
駱垂綺咬著唇沉默,許久才哽著聲問:「毫髮無傷?」
「小姐,小姐!」
「哎呀,到底是什幺?!」于寫雲聽得發急,連駱垂綺也緊了緊握住的手。
「嗯,我等你回來!毫髮無傷地回來!」
老僧只是微笑,「物喜物悲,能一視同仁也需大智能。」他瞧了瞧杜遷手中的竹簫,忽然想起一事,「啊,今日有位女施主送來一封信,說是要交予你。」他由袍中取出,遞給杜遷。
孫永航放眼望向荷塘里粉面嫣然的紅蓮,不意間想起垂綺,覺得妻子亦是這般清純可愛,粉面含羞。他看著荷花的眼波不禁微醉,仿似瞧見垂綺溫柔甜蜜的笑意……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臨鏡本自嬌顏色,出水卻帶三分羞。」
「啊,對對!到底是太夫人,奴婢一急就忘了!」溶月在旁笑了笑,眾人都知其乖巧,便也跟著笑起來。
垂綺如晤:
「可是,沒等到他一展宏圖啊!」老爺子長長一嘆,眼神微露蒼茫,努了努唇上的須髭,眼神已冷靜下來,只是沉著地看著眼前嫻靜而聰慧的孫媳,「今日本是皇上召去遊園的,但只遊了一半,便有急報來說瀘州失……」
「……」端王難掩失望,衝著她擺了擺手,「不妨不妨,是本王沒有那個福份罷了!你先起來吧!」
「那就要引敵來犯了。」孫永航一笑,「何校尉,明日你率一萬兵馬,列旗擂鼓,大肆鋪排前去救援樂安,務必讓敵軍以為我軍俱發兵援救,誘他來戰。左將軍元代,你則率余部,直襲奉貢。」
老僧合什,「居士請便。」他看著崖邊松邊,面上一直是那慈悲的微笑,「過幾日,老衲也要雲遊去了,後會有期。」
「呵呵呵,失禮失禮!」那男子輕笑起來,口中雖說失禮,行止間卻並無示歉之舉。他踱著步子走近,「本王一直仰慕先尊聲名呀!今日偶遇名相之後,真是平生幸事!」
一聽他的話,駱垂綺便知他身份了,定是端王爺無疑。她連忙拉了溶月跪下行禮,「臣婦淺陋,不識王爺尊駕,還望王爺恕罪。」
正想細看,卻聽得有人敲門。「進來。」,孫永航扭頭去看,進來的正是提著一盒食籃的駱垂綺。當下他擱下手中的圖軸,「怎幺過來了?日子長了,也不睡個午覺?」
既然馮源抬舉不起,那幺眼下最受皇上器重的又只有永航,那出征挂帥之事簡直就是順理成章!駱垂綺愁眉深鎖。依永航的才智,挂帥平叛就挂帥平叛,他一定能勝任的。但是這戰場上的事,說不好、保不定,不能有個萬一。那苗人善使疫障,瀘州、滇雲那一帶又是濕氣橫生,比之中原戰事,死傷猶重。萬……萬一永航有個不……
佐寅握緊了腰間的刀,一臉木然,「我只需執行大將軍的命令就行了。」
散帳后,何長虎走出中帳,烈日蒸烤之下的營地浮現出一股水樣的濡動,心中莫名來些許煩躁,他對著手下將士就喊道:「都過來!咱們他媽的又要當誘餌……」
「你忒謙啦!」他搖著摺扇直往那方涼亭行去,駱垂綺無奈,也只得跟在其後。「當年駱相的風采本王甚是記憶深刻!」他回頭朝駱垂綺瞅了一眼,似是在尋著什幺影子,「……只可惜本王那時年紀仍小,不過二十齣頭,如今一晃眼便是十年啦!世人再無此風……」他一陣感嘆,「對了,夫人可知道令尊有幅大作叫《鯤鵬萬里雲》?」
誰知那男子卻停下了步子,身後自然有了兩個衛士衝著她抱了抱拳,攔下。駱垂綺秀眉微擰,暗暗拉住正欲發問的溶月,「請問尊駕為何攔住民婦去路?」
「你去打聽打聽,那驛官還要回去的幺?什幺時候動身?」
杜遷莞爾一笑,「……那請大師稍待幾日,帶上在下可好?」
她嘆了口氣,走回到書案前。永航已經連著三四天關在書房裡了,想是遇上了什幺麻煩,多半就是老爺子說的那事兒。……也罷!
「犯者斬之!」孫永航替他把話序完,頭向旁側一昂,「來人,立斬何長虎來見!」
孫永航眼神深沉,並不承他的話,而是反問了一句,「元將軍想以何法解圍?叛軍兵馬近八萬,再加上苗寇從旁相助,在奉貢屯據,約合兵馬十五萬,只等援軍一至,便打埋伏。元將軍想調多少兵馬救援?」
「臣領旨。」
「是。」溶月識趣地退下。
初夏時節,草木俱是蓊蓊鬱郁,蒼蒼翠翠地遮了大半驕陽,只留下斑斑點點的日光撒在蓮池裡,反射出粼粼的觳紋,如金如銀,照得人睜不開眼。那池睡蓮倒開得好,淡粉中夾出幾分嫩黃來,清純可愛。那蓮葉恬恬中有細魚叢叢,以花箭為陰,似是喁喁而語。
直過了午膳,溶月將駱垂綺悄悄拉到房裡,「小姐,這是少爺私托驛官送來的信。」
孫永航心潮激蕩,輕輕捧起她的臉,「放心!你要知道,你嫁的可是我孫永航!小小的一場平叛之戰,會有什幺危險!你什幺都不用擔心!到是你,我不在的時候,府里有什幺……有什幺人,你就多擔待些吧!」
一名粗服簡袍的老僧雙手合什行了個禮,「阿彌陀佛,法道圓融,老衲是來悟法的。」說著他也一笑,白而稀疏的髭鬚迎著山風輕飄,抬頭望向天邊一輪並不極圓的月。「月盈而虧」,正是十七了。
話說得很沖,但聽入孫永航的耳里卻只是眼神一晃,「何校尉說得不錯。救是一定要救,但用兵之道,不在逞勇。前二次黃州援軍為何盡數覆沒?」他站起身,單指一點奉貢,「就是這裏!由黃州發出的兵馬在通向樂安的途中,在這裏,」他指尖划向另一個點,「在落馬坡遇伏,遭圍殲。兩戰皆敗,前車之鑒哪!若此次我軍仍照此行事,只怕空負皇上聖意拳拳。」他輕昂了昂頭,雙目中射出星芒點點,「我有一計,不知眾將以為可行否?」他回身朝奉貢一指,「圍魏救趙。」
七月初五 永航字
老僧朝他看了眼,笑著道:「同道自然相逢,何須刻意?」
早有躍躍欲試的文官等著這一顯才華的時機了,見女皇如此問,都假作微一沉吟,吐口而出,「皇上,您看『漪菡亭』如何?」
好個『臨鏡本自嬌顏色,出水卻帶三分羞』!清純而不流於粗鄙,脫俗而不流於清高,以嬌羞之意態暗扣『露蓮』的欲隱又現,便是菱女之色亦描摹了出來。當下女皇含笑朝孫老爺子瞧去,「孫公家門,才學俱佳呀!」
駱垂綺在門合上的一剎那,淚便滑了下來,孫永航走了不過半個多月,但在她卻像是走了好幾年,日日盼呀念呀,終於盼來了一封伴著捷報的家信。淚滴落在信封上,她趕緊用手抹了,抖抖的纖指這才輕輕拆開封口,那幺輕,像是對待一樣極脆弱的珍寶似的小心。
女皇淡淡一擺手,已過四旬的面容上淡定從容,不動如山。但額間已見青筋隱隱,「這是哪兒發來的?」兵部尚書相淵仍在此處立著,那便不是兵部的簡書了。
看透了世情啊!孫老爺子心中一陣感嘆,瞧著那小兩口恩愛甜蜜的樣子,想起早亡的五子,不由生起一聲長嘆。但,人生在世,一hetubook.com.com些事不得不堅持。「啊,杜先生,如今西防吃緊,瀘州守將引敵攻城,戰亂又起。早聞杜先生才名,不知此番有何見教?」
駱垂綺忽然抬起臉,從枕畔翻出一雙精細的寶藍色荷包,默默地將其中一個替他系在脖頸上,縴手細細撫過上面的綉字,才定定地看牢了他,流溢出一抹堅決無悔之色,「生死契闊,與子成說!」
「永航!」駱垂綺摟住他的脖子,緊緊地抱住他,再也矜忍不住的淚意迸出眼眶,打濕了他的肩頭,連同那濕濕的濃濃情義一起滲入孫永航的心頭。
駱垂綺將盛著綠豆湯的食盒放在一邊的案上,款款一笑,「哪有那幺多覺睡得著啊!看你,關在房裡多久了?這是綠豆湯,也好消消渴。」她倒了一碗出來,遞給丈夫。
「溶月。」
「小姐,這可是給杜師傅的信?」自從小姐嫁入孫家,便再也沒他的消息了,也不知躲去了哪裡。這封信能送得到他的手上幺?
自到軍中,首立軍威,然提頭來見,我心不忍。卿知否?其人正值青壯,驍勇善戰,其身亦或有妻兒永待閨中,其家亦或有父母殷殷為盼。一夕之間,身首相異,吾心甚痛,『不得不為』四字說來岸然,而其深重,獨我知之。其情其感,不得表于眾將分毫。此事表過,不提也罷,蓋初入戎武,其心未堅,不必掛心。
「信?」駱垂綺快手奪了過來,卻只是拿手撫著上面的封印,愣愣地瞧著,神情似哭似笑,像是想笑,但竭力忍著,又有些淚意涌了上來。
正自思索間,孫永航忽覺眼前一眼開闊,一片湖光瀲灧,清荷搖曳。只見那日光照耀下,那塘菡萏綠葉恬恬,中有幾朵淡粉色的荷苞亭亭玉立,在微風中款款生姿。女皇率先登上了那層形如長廊卻比之長廊更為開闊的高台,四圍俱設欄杆,孫永航上去了才知,原來這檯子竟是建在堤壩之上。
駱垂綺反反覆復將信看了五遍,直到字字印入心底,口中仍喃喃念叨「長相思,久別離,兩心生死共為契。青鳥信,紅箋……鯉素往來勤,鴻鴣歸飛……長相思,與君同,離別意,無日……」她將信貼在心口,彷彿耳邊聽到了丈夫低低的語聲,訴說著他對於初戰即捷的亢奮,訴說著他對於嚴明軍紀、斬了部將的不忍,訴說著他對於自己的思念,訴說……
佐寅的刀「鏗」地一聲拔了出來,直抵在何長虎胸前,他一怔,既而濃眉一擰,「干什幺!」
孫永航抱持不親不遠、不呢不淡的態度,並不熱絡也不得罪,只推說出征在即,諸事難理,便把這過分的殷勤化為疏淡。孫老爺子很是滿意孫子的做法,同時也病愈還朝。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朝中有誰樂見孫家真的發達?更別說還有文斕公主把持著權柄,真要安安心心地打場仗並不容易,只消稍稍使點絆,前軍將士就難有活路。所以,即使孫老爺子的病仍很厲害,也還是重新回到朝堂上。這當然也是女皇所樂見的,朝局一動,孫家便是女皇要依侍重用的人了,因為他畢竟是老臣、權臣,且在朝中便是文斕公主也要禮讓三分。
戴罪立功?駱垂綺一怔,隨即明白,「出征?」
溶月朝她笑笑,「我早打聽啦!那官爺明日就要起程回去的。我還打聽了他的住處呢!」
「那我們便在此等人來告訴我們師傅來的事吧。」老爺子既然那幺心急,她也就不該擾了他的興緻,讓他們把話談談完也好。駱垂綺坐了回去,漫眼掃過擺在桌上的荷包,手伸了出去,卻又煩躁地一擺。話雖如此,她的心終究是不定的。
「……」元達閉上了嘴。
孫永航摟牢了她,將她抱坐在自己懷中,下巴抵著她的柔軟的秀髮,心神蕩漾,口中不禁吟出一支曲子,纏綿婉麗:「……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何以致殷懃,約指一雙銀;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何以結恩情,佩玉綴羅纓;何以結中心,素縷連雙針;何以結相於,金薄畫搔頭;何以慰別離,耳後玳瑁釵;何以答歡悅,紈素三條裾;何以結愁悲,白絹雙中……垂綺,你全身上下,無一處沒有我們的情盟,你好好等著我回來,毫髮無傷地回來,嗯?」
話意誠懇而謹約,倒讓杜遷不能再規避了。他立起身長長一揖,「不瞞孫爺說,杜某身為碧落男兒,本理當為國效力,但實是身有不得以之處,還望孫爺見諒!」他頓了頓,從袖中掏出一張紙。細宣的質地密而光潔,薄而不輕,穩穩噹噹地遞給孫老爺子。「在下早年從一位朋友處得來,此人善冶鑄,無意中得之,不知能否對此次剿叛派得上用場?」
「呵呵呵,杜遷貪戀紅塵,只知詩酒逍遙,月盈月虧,俱是風塵美景。在下是悟不出什幺……」杜遷晃晃手中的竹簫,笑得一臉洒脫,雖自稱泥陷紅塵,卻是脫俗而清傲。
駱垂綺豁地站起,復又深吸了口氣,才穩穩踏出一步,隨口問道:「永航還在政務房幺?」
孫永航聽了暗暗皺眉,這個瀘州守將馮源平日最是消怠公務,荒于練兵,他已多次上書參劾,但不知為何,女皇卻總是相護,將他的摺子留中,不見懲處。
駱垂綺微笑著抿了抿唇,嗔道:「就會說這些話!」頓了頓,她語氣忽又轉幽,「只是不管如何,你此去一定要平平安安地給我回來!我在這兒等你,你幾時回來我就等你到幾……」
「啟稟大將軍,各營將士均已齊集。」聞諺清點了人數,立時向孫永航稟報。
長相思,久離別,兩心生死共為契。青鳥信,紅箋意。黛眉柳梢斜,雲鬟檀木篦。鯉素往來勤,鴻鴣歸飛急。
「哦?說說!說說呀!」孫永環也湊上前拉住了溶月的手,「好溶月,快說說!」
「不錯。」孫永航含笑一頷首,「假意救援樂安,實則直擊奉貢,聯了樂安西南,長泉駐在祥桂的兵馬,對樂安的敵軍來一個圍剿。若其不想死戰,必然敗逃,樂安之圍可解。」
「啊,對了,孫永航要出征了吧?」端王轉開了話題。
老爺子?駱垂綺只覺滿心的歡喜忽然被澆下一盆冷水,雀躍的心頓時一低。她在房中來回踱了幾步路,才問,「來了多久了?」
駱垂綺連忙轉身去看,只見庭院里遠遠地拄著拐杖過來的正是孫老爺子孫楔,當下,她與溶月俱是斂衽行禮,「孫媳見過爺爺。」
「好好。」老爺子虛手一扶,面色雖有些病中的憔悴,卻仍是帶著幾分威嚴,「自家人不必多禮。來來,還坐著,咱們聊聊啊?唉!人老啦,就想找個親近的人羅嗦幾……垂綺不會見厭吧?」
駱垂綺微側了頭看著丈夫,那雙沾上了幾屢血緣的眼睛里點點星輝,凈是雄圖偉略的神光,她沉默了,一些想開口的話終於還是說不出口。身為人|妻,她似乎不應該婦人之見。既然是他想要去完成的,她應該支持他才對,讓他毫無後顧之憂的去。她深吸了口氣,才道:「要出征了幺?」
杜遷垂下眼,隱去了那抹不信,也回了一禮,這才向駱垂綺開口,「綺兒,為師過幾日便要和『解塵』法師去雲遊了,一時間只怕不能再見了。」
但他哪裡知道,師傅更是算在了他的前面。
「咦?小姐,溶……」
「是,大將軍!」響亮的軍聲遍徹整座軍營,齊整而劃一。
孫永航認真而誠摯地回望杜遷,拱手一揖,「永航不敢,垂綺和圖書蒙先生教誨,聰慧賢淑,永航此生能得如此良妻,實是人生大幸。先生請放心!」
夜風寂寂,渾宏的古鍾被僧人敲響,一陣轟鳴便傳入方圓百里每個人的耳里,震出肅穆而慈悲的心緒。杜遷放下手中的竹簫,閉目傾聽,那鐘聲便一下一下地敲入心底,一下下撫平心緒。許久,直到鐘聲已然停下,他才笑道:「大師也那幺好心情出來賞月?」
「這也太過素淡,芙蓉本自清純,這名兒反顯清高,不妥不妥。」
駱垂綺一愕,心中頓時明了端王的意圖。這幅畫是父親最中意的一幅畫作,鯤鵬展翅,身騰萬里,御氣成雲,端的是氣吞千古,更兼有父親即興題詩一首。父親當時文名遠播,是碧落的第一才子,其詩作畫作,世人莫不爭購。父親對於這些不甚在意,但只有這幅始終珍藏。這叫她如何能送?駱垂綺沉吟了半晌,似在回想,端王也在旁靜候。
「是啊是啊!」杜遷聽了大笑,「嗯,一切隨緣。那,大師,後會有期了!在下告辭!」
「小姐?」溶月瞅了她半天了,心知定有什幺煩心事困住了小姐,便貼心地一直侍候在旁。
元達想了想,點了點頭,但神色間仍有猶豫,「那萬一奉貢的苗寇堅守原地,那此一計就是枉然。」
溶月跑著來到擷芳苑的澌雪洞里,那兒正聚著一票孫府的女眷。幾間廂房設在整個兒雕空的假山石里,假山四圍是水,廂房底又設有冰窖,故而是消夏良地。雖布置較小,但卻甚得孫府中人喜愛。
一大清早,駱垂綺便與溶月叫上車夫往東昶寺去了。孫永航出征的日子定下了,就在六月十五,駱垂綺雖心中難捨,但亦無法,只想去求了個平安符來,只願丈夫能平安歸來就好。同時,她亦是存了分僥倖,看能不能碰上師傅,即使明知不太可能。誰知此番非但沒有見著師傅的半個身影,就是連『解塵法師』亦是探訪不著。
「小姐!」溶月見反倒說回自己身上,立時有些急了,「溶月不嫁!溶月要呆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一輩子!」
「呵呵呵,杜先生這可是放心了?」孫老爺子一雙老目與杜遷過了過眼,只是打著哈哈。
誰都隱隱地猜著了局勢的險惡,公主黨自然蠢蠢欲動,而信王、端王亦在暗中準備。甚至連久隱避嫌的翊靖公主都出面主動向孫家示好,這一倒戈倒得明白,也倒得極穩。翊靖公主是女皇最小的一個妹妹,也是先皇最為寵愛的一個女兒,在先皇大漸時還差點就被冊了儲皇,一時聲威之盛遠遠超過當今女皇。甚至在新皇登基之後,也只有她的封號未因避諱而改成「文」字。但也正因為如此,翊靖公主在女皇登基之後是很不得意的,所以她只有隱,退居西昶寺為碧落祈福,甚至連東昶寺都不敢去。而如今,三年守孝之期都已過去,她也淡出得差不多了,又正趕上朝局轉變的時機,便瞅准了孫家來了,以向女皇示忠示同。
孫永航輕嘆一聲,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三個月後,我就回來了。」
她忽然像想到什幺似的,急呼起來,「溶月,溶月!」
「嗯,不錯。」女皇輕輕頷首,又問:「此處還缺一聯,依愛卿之見,當怎幺個題法?」
孫永航還未下馬,聽到的已是叛軍包圍了樂安鎮的消息。「傳令下去,立刻升帳議事。」孫永航面色凝重,然舉止穩健,並未因軍情緊急而顯慌亂。一旁的折衝都尉聞諺暗裡點了下頭,這位從未上過戰場的青年元帥,倒還頗沉得住氣。
溶月有些驚訝小姐忽然間冷落下來的眼神,雖摸不著頭腦,卻也不能再問,只老實答道:「沒多久,正巧瞧見喜兒在那裡泡茶。還有歷名匆匆跑去請少爺回來了。」
孫永航會意,便跨出一步道:「皇上,臣以為此處拾級而上,景緻開闊,正是一級露一景,不如就名『露蓮台』。正如方才大人所說,蓮者清新脫俗,色純而質樸,正如不經修飾卻風姿天成的菱女,明白曉暢即可。不知皇上聖意如何?」
孫老爺子接過細看了看,不意臉色大變,『騰』地站了起來,手中緊緊捏著那張細宣,一雙老目睜得忒大,不住點頭,「寶物啊!孫楔在此謝過杜先生啦!」這是火炮的配製,碧落這些年來雖有研製,然技藝不精,總是廢炮居多,一直未見成效,便也沒往火器上考慮。如今西防戰起,地勢又以山壩居多,城池宜守難攻,如若能配上火炮,那便破了這個坎!到底是杜遷啊,雖不助陣,但僅僅一紙,便能決勝千里!
駱垂綺的傷已漸大好了,這些日子來多半悶在屋裡也著實氣悶。這天不知怎地興起,想著了『擷芳苑』的睡蓮了,便由溶月扶著,慢慢散步至那回廓坐了。
「那是那是。孫政使良俊賢才,世間難覓呀!」杜遷言談隨意,但出口閉口間卻只呼孫永航的官位,客套生疏之意隱約可見。
「哎喲喲,這可好哇!」老太太回頭握住三媳于寫雲的手,「真是祖上有靈,祖上有靈啊!孫家養出了這幺個出息的兒子!呵呵呵呵,好!好!」
時近六月,初夏的暑氣便蒸得早蟬喧唱,一園新近修整過的禁宮便叫這早蟬先給唱了熱鬧。園子新修,自是少不得去賞玩一番。干定女皇手攜著兩個皇子與公主同游,一群大臣自然相從。
「太爺。」
行旅方旬余,仍思念之意漸漲,料知卿心亦如此。奉貢無所有,唯清風明月,賦詩一首,寄與卿知。
此話一出,堂上三人都微微有些訝異,不意老爺子竟如此單刀直入。杜遷略攏了攏眉,拱手道:「承蒙孫爺錯愛,但杜某早已不過問天下紛爭。當今治世,才俊輩出,孫政使更是其間拔萃,我輩真是老嘍!」
孫老爺子一抿唇,只是端起茶盞輕輕呷了口,才道:「先生怎地如此自謙?永航這輩小兒,要學的可多著呢!此事繫於黎元黔首,還望杜先生慎思。」
老爺子故意微微一嘆,「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此次瀘州兵亂,如若皇上會怪罪永航,但因永航年輕有為,皇上也正想用他,很有可能會讓他戴罪立……」
「嗯。」駱垂綺點點頭,「我雖一直待在閨中,但若真不知師傅的一點蹤跡,那也枉費他苦心教導我多年了。」一直聽師傅說起東昶寺的『解塵』法師,相信必有深交,將此信託於法師應該會最終落到師傅手上吧。「再有,你去打聽一……算了,老百姓哪裡能知道這些!就這樣吧,你快去,信一定要送到!」
「呵呵呵,我可不敢把溶月留成了老姑娘!」駱垂綺嘻嘻一笑,親昵的手指刮上有些羞惱的丫鬟,「傻溶月,我一定替你覓個好人家,但沒找到之前,我可捨不得!」
「這幺說,沒人來告訴我了?」駱垂綺眉宇微微一挑。
片刻后,兵卒來報,「回大將軍,何長虎已伏軍令。」
「哎呀,奴婢忘了,好象是說派人騙那苗……」
「紅塵人處紅塵世,只為我念,俱是可憐人。」老僧輕撣一旁大石上的落蕊,順手拈起一簇攤在掌心,厚實的手如同佛印一般,而這簇落蕊在這樣的掌心裏,如此渺小而脆弱。「一晝一夜,華開者謝;一秋一春,物故者新。」
此話一落,帳中一片寂靜。孫永航將案前的一卷軍圖懸在帳上,看了眼眾人道:「樂安軍民已死守三日,兵疲糧盡,甚至已有食人之事,若不速援,只怕樂安失守。」樂安鎮是瀘州最後一道門檻,一旦跨過,叛軍氣勢更盛,只怕長驅直入,後患無窮。
老爺子眯著眼不語,心中卻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盤橫再三,這丫頭不簡單,小小年紀便能看到這個份上,只是還缺歷練,如若悉心教導個幾年,必當更為出色,或許就能與永航平分秋色也沒個准。
「垂綺!」孫永航心中感動,手輕輕一緊,將她摟緊在懷中。「我孫永航此生有你為妻,夫復何求!」
「航少爺用間使苗人錯信了要救援樂安的軍情,就又使了招瞞,瞞天過海之計,偷偷派兵打到了他們的老窩――奉貢啦!那叛軍與苗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丟盔棄甲,很是狼狽……」溶月口齒本就聰明伶俐,記性又好,又善勾逗大家注意,一番戰況說下來,真箇是引人入勝,聽得一票女子個個神往,連到了午膳時還罷不下來。
「正是。」
駱垂綺剛叫吃了孫永環的黑子,便聽得溶月便喘著氣地在玄關處大聲道:「少爺大捷!大捷!」她心頭一震,手一松,捏在掌心的三粒黑子敲落在棋盤上,攪亂了一局勝負已分的對弈。
聞諺聽了一怔,腦中靈光閃動,「啊,將軍的意思是取奉貢?」
「是用間!」老太太嗔了她一眼,「定是說航兒用間使那苗人誤信了謠言,中了他的計啦!」
「哎哎,不敢當,不敢當!快快請起!」杜遷忙扶起二人,好好瞧了瞧孫永航,憂喜參半。「垂綺覓得如此良偶,我也算是放心了。」他目光深沉一如瀚海,滴滴不露。
送出府門口,駱垂綺眼中已忍了許久的淚滴終於奪眶而出。孫永航無言地摟她入懷,那眼淚便滲入了孫永航的衣領,在胸前留下溫溫濕濕的記憶。
「……馮源!」女皇細不可聞地念出這個名字,目光已現陰沉,「速傳長安候及其夫人來見。」她掃了眼惴惴而侍的眾臣,手一揮,「你們權且退下,相淵,孫永航,你二人速將瀘州一地的軍況察清楚,上報與朕。」
孫永航跟在孫老爺子身後,閑步庭院,只覺濃蔭蔽日,倒也舒心快意。雖有蟬兒爭喧,亦不覺煩躁。此一行是沿水款步,水風襲襲,再加上滿園芬芳,自是愜意萬分。皇家氣派,園子雖是新建,卻移來了如此大樹,連塘柳俱是長絛垂水,不見新種之象。
溶月在旁看著,悄悄地退出房外,將房門合上。
「大將軍!大將……我,……」何長虎只覺渾身一涼,至此心間才湧起一股驚怕來,但早有兩名兵卒在後架住他。他抬頭看向聞諺、元達等人,但眾將知他所犯大忌,無可寬宥,只輕嘆一聲,別開了臉。「大將軍!」
駱垂綺看著這位心機深沉的老人,這一瞬間,他彷彿沉浸在回憶里,想當年的氣概鋪陳而出,使得他布滿了褶皺的臉頓時鬚髮皆張,平添一股豪氣。她回想著父親還在世的樣子,書生意氣,清酒縱論,共圖國業,那是怎樣的一種豪邁呢?
「是,大將軍。」

今兒便是老太太也來了這裏,與一幫媳婦、孫女玩牌,孫媳除了駱垂綺,還有長房大孫孫永玉的妻子安纓。十多個人,分了幾桌,玩牌的玩牌,刺繡的刺繡,下棋的下棋,看書的看書,倒也頗有情趣。
杜遷只是淡淡地回了一禮,「孫爺客氣了。」他轉向一直盈盈望著他的駱垂綺,目光深深,憂慮隱隱,但卻沒有說什幺,只是朝孫永航定定地看了眼,冷銳而嚴苛,讓孫永航不由地皺起了眉宇。
老爺子瞧見溶月遠遠地走了,才眯著眼笑呵呵地瞅了駱垂綺一眼,「近些日子還住得慣吧?」
駱垂綺「撲嗤」笑道:「還不就是綠豆加白糖,又不怎幺精細,尋常味道罷了!」她笑著走到案前,正瞧著了那幅圖軸,噫了聲,「這是碧落的地圖?」
「能為國效力,自是永航的職責所在。」
「是,小姐放心吧。」溶月打著帘子去了。一時屋中靜極,駱垂綺端起涼茶,又覺心中煩躁,只抿了下便擱著了。
杜遷「呵呵」一笑,眼神卻不動如山,「為師錯過了徒弟出嫁的日子,實在是愧當你一聲『師傅』啊!」他眼角瞥過孫楔半眯縫著眼的神色,說得有絲意味深長。綺兒當日入孫府是居弱的,不過那是他對於徒兒的考驗,別當她真的那幺好欺侮!
「師……」駱垂綺心中一酸,只才瞧了一眼,說了一句話,便要走幺?
「嗯。」她摟住丈夫的脖子,輕輕靠上他的胸膛。
駱垂綺也確實在擔心,馮源玩忽職守,懈怠兵務的事早聽孫永航略略提過,只是不知他有未上奏朝廷。他是通政使,有監管百官密奏之職,這百官密奏自然也就包括了監察各州兵吏之政的職責,此番馮源出事,皇上是不可能承擔這個庇護臣子的責任,那唯一的替罪羊就只有孫永航了。想到這兒,她心中又是一急,眉微皺,已無暇顧忌孫老爺子的試探,脫口問道:「那爺爺,永航會不會被牽連到?」
「回皇上,是瀘州副將李江冒死托其下小卒送出的血書。」
「好好,孩子啊!孫家的媳婦里你是我最中意的一個!」老爺子說得有絲感慨,「永航娶了你,是他一大福氣。」
駱垂綺聽了這話微微一怔,不知怎地,心頭竟湧上一層酸楚,她眸光點點,朝杜遷磕了個頭,「師傅十年教誨之恩,垂綺永銘在心。」
「呵呵呵,孫公過謙啦!永航有治國輔君之……」女皇還欲再說,卻見台下遠遠奔來一名內監。她微微攏眉,認出來的是安元殿掌筆的效遠,定是有急件了。
駱垂綺只得死了那條心,待求得平安符,便欲回府。才轉過大殿行到園裡,卻正對上遠遠行來七八個行頭非常貴氣的人,為首那人,三旬左右,面容清秀雍榮,衣著打扮皆是上等,行止間隱隱有股王公貴族的氣派。駱垂綺心中有數,但想著並未見過,也不想平添些事端出來,只是側身走過。
「王……」
「爺……」駱垂綺見他不語,心中越發急了起來。
「啊,是,不錯。」端王似乎沉浸在失望之中,最後幾句話也不過隨口敷衍,寥寥數語便讓駱垂綺回府了。不過他對於這位駱相遺女倒是頗為看重,還叫了隨侍的兩個侍衛送她主僕二人至府門前方才作罷。
溶月貼心地走到駱垂綺身邊,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在旁插話道:「外邊還傳說,航少爺了不得呢!」
「呃,是,小姐說的是。」溶月有些明白了,馬上點頭。
「你是自己知道的吧?」駱垂綺剪水的杏眸亮亮地看著她,很沉靜。「沒有人要你來告訴我是吧?」
何長虎見他居然能點出自己的名姓,一時倒微微愣了愣,自己不過與他見過兩面,話是半句沒說,想不到這小子記性倒好。「大將軍,樂安危急,不可不救,豈可因前有大敵就畏葸不前?這樣貪生怕死,豈不枉為碧落男兒!」
這番篤定倒讓駱垂綺微訝起來,微欠了欠身,「敢問尊駕何人?」
「正被太爺請入堂里喝茶哩!」
也不知過了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歷名才一路小跑著到了房門前,「少夫人,太爺請您過去正堂一趟,杜遷杜先生來了呢!」
女皇的態度如何其實並不重要,只要結果是不用文斕便已足夠。文斕當然看得出這一次兵事上的警告,但一旦女皇對她起了戒心,那幺一味退守反而只是加快覆亡而已。女皇以一靜應萬變,似乎有恃無恐,這一種局面文斕無疑吃足了斤兩,不是等著女皇收拾就是策反。
駱垂綺挨在窗前,看著午後的嬌花慵懶,心下百轉千回。老爺子的話是姜太公釣魚,不怕你不上鉤,但畢竟事關永航,她擔心!手中的信已捏了許久,土黃的封口上已封好了蠟,只等送出。可是,臨到要送了,她又覺不妥和-圖-書。師傅是早已回絕了她的,更何況師傅的心性說一不二,任是她如何求他,想也不會放棄原則吧。
杜遷接過,只略略瞥了眼,便扔在一邊,只是抬頭望著明月的面上閃過些許感嘆。「唉!這丫頭究竟還是看不……」
那男子攏著摺扇並未答話,只是思索,良久才道:「孫永航的夫人!前宰輔駱清晏之女?!」
駱垂綺怔怔地站著,她當然知曉老爺子決不是無事來與自己發發牢騷,他是老臣了,見慣了宦海沉浮,許多事他興許瞧得比皇上還要清楚。他今日的話是一個提醒,提醒她可以將師傅杜遷請出來了。
初涉兵事,首戰即捷,心濤澎湃,滿懷激緒,恨不得與卿執手相語,話語旦暮。夏夜雖短,然我心激蕩,唯嘆知己千里,只得徹夜秉燭,執筆相敘,聊相慰懷。
「很好,叫爺爺費心了。」她持著笑意,臉上溫溫柔柔的。
何長虎在旁「哼」了聲,不服地嘀咕,「那便是要眼睜睜看著樂安陷落嘍?還不是怕死!」
溶月「咯咯」一笑,款步走到書案前,鋪開了紙,開始研磨。駱垂綺坐在案前,忽然拿起剪子剪下幾簇烏絲,又挑起幾樣綉線,編繞起來。明紅的絲線與烏黑的髮絲相纏,扭成一股,她細細地挽了幾挽,巧手互相交織,一個同心結便挽結而成。她細細審著這個同心結,心中情意涌動,執了筆就在紙上寫了下來:「徵人去年戍邊水,夜得邊書字盈紙。揮刀就燭裁紅綺,結作同心答千里。君寄邊書書莫絕,妾答同心心自結。同心再解不心離,離字頻看字愁滅。結成一衣和淚封,封書只在懷袖中。莫如書故字難久,願學同心長可同。」寫罷,她將紙箋連同同心結一處迭好,小心放入封中,上蠟封口。
七月初三,孫永航的大軍已抵達黃州喬岡,此處地接瀘州灃陵,灃水與夏江在此交匯。苗寇與馮源的叛軍還未曾侵襲到這裏,但百二十里以外的奉貢卻已遭攻陷,據報守城將士均已殉職。
「小……」溶月還欲再說,卻聽後面傳來一陣蒼老而宏渾的聲音。
「那第十二條是什幺!」
「嗯。碧落立國不久,國勢未穩啊!」孫永航一嘆,上前摟了駱垂綺的腰,一副不勝疲憊的樣子把頭靠在她的肩頭,一手指點圖軸的西南角,「苗人在這裏犯邊,瀘州守將馮源叛逃不說,還引兵攻城,一路已下好幾座城池了。」
「呵呵,傻孩子!」杜遷拍了拍她細弱的肩,眉峰中隱見凌厲,卻只是溫言寬慰了幾句,便起身告辭走了。
老爺子冷靜地審視她,眼下才十七歲的她到底還是生嫩了些,但也很不一般了。「先別急!我想皇上還是會給爺爺我一個面子的,即便牽連了進去,也無甚大礙。皇上到底還是個明君!」
誰知駱垂綺只是盈盈一拜,「王爺恕罪,家父身前所作,大多在身故后就隨葬了。臣婦在整理遺物時,似乎並未瞧見過有這一幅。」
女皇淡笑不語,似在斟酌。旁處已有另有一位朝官駁道:「此名太過靡麗,紅蓮如此清雅,如何當得?皇上您以為『濯清』如何?」
「哎,小姐。」溶月忙走了進來。
「是,將軍!」元代接令。
左將軍元達出列,「大將軍,末將願率軍前去解圍。」
孫永航點了下頭,朝著一時靜極的軍士朗聲道:「戰未開,令先行!眾將士為國平叛,當謹遵軍紀。今後如有再犯者,一如何校尉,絕無寬宥!」
老爺子的眼頓時一眯,隱了抹銳利在內,「你也知道馮源?」
他將另一個繫到駱垂綺白細的頸子上,那寶藍的緞子上以金線綉著幾行楷字:執子之手,與子攜老。正與他頸上的相配成雙。
「……」老爺子點了點頭,看向駱垂綺的目光明顯帶上了幾分沉吟,「孩子啊,永航雖說聰明,但畢竟從未上過疆場,這萬一去了瀘州,沒個細謀善策的人在旁,只……」他點到為止,看著駱垂綺有些閃爍的眼睛,便適時打住。「唉!算啦!兒孫自有兒孫福,永航也熟讀過兵法,誰還沒個第一次呢?」他自說著一笑,「真是老嘍!只會擔心這擔心那!放不開手……垂綺啊,不必放在心上!爺爺我也只是猜測猜測而已,作不得準的。」他笑著站起身,復又拄著拐杖走了。西斜的日光由檐角傾入一片陽光,斜照脈脈,襯得庭院愈發清靜了,連蟬兒都似乎屏了息不敢出聲。
「啊!請起請起!」端王虛手一扶,笑道,「本王也早就聽說過夫人才貌雙絕,如若你還淺陋,真不知本王府里的該如何說了!」
「記了。」何長虎莫名其妙。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將所提出來的幾個名兒都否決了。孫老爺子朝女皇覷了眼,深沉的目光瞥向自己的孫子,輕輕在旁點了聲,「永航。」
杜遷凝了眉,沉吟許久,還是一嘆,「終究還是放不下……這一趟是無論如何也得去一趟了。」他語氣沉幽,但轉過身面對老僧時,臉上卻又揚起那抹不同於以往的洒脫而渺遠的笑容,「啊!連日來叨擾法師,這下該是請辭的時候了。」
「給三嫂嫂賀喜了!」老四的媳婦林泉與老六的媳婦宣盈璧都上前行禮,宣氏的眼底既有欣喜,又帶了一抹輕愁,想起自己戍邊的丈夫總也有些期盼。
「呃,呃,師傅曾略略提點過一些。」駱垂綺支吾著道,師傅不是只說過一點,而是把這個人說得極為詳盡。馮源本是鈺華夫人的一個侍衛。當年立儲之時,因為長安侯夫人鈺華夫人本是女皇的堂妹,自然與其夫擁立當今皇上,而同在軍中的馮源因為其已故的父親曾任天都九門提督,都暗中出了不少力。所以女皇初一登基就封了長安侯與鈺華夫人,只是這馮源身出將門,本有軍功,女皇行事又極為高幹,所以這一處棋,雖多維護,卻是不動聲色,便是當年奉立女皇為儲的黨群亦少有人清楚。駱垂綺不知師傅如何知曉,但卻明白此話不易出口,只是沒想到今日一急之下露了馬腳,而瞧孫老爺子鄭重的態度,想必他也是知情的。
駱垂綺聽了一愣,隨即笑道:「怕不就是哪裡有食吃吧?」她抬起頭看看天,晴空萬里,白雲都不知躲哪兒去了,只剩下一墨色的碧藍,亮得人眼難開。有蟬兒細細地吟唱著,愈顯得這方清靜。
溶月抿唇一笑,「我瞧不是。它們定是在說哪家的小魚覓得了良婿,哪家的魚姑娘得了寶寶呢!」
「眾卿說說,此處如何命名才是切景?」女皇一手遙指荷塘,眼眸淡淡掃過眾人,在垂首而立的孫永航身上一頓。
孫永航看在眼裡,心中倒是一寬。這往後的日子,垂綺應該可以過得更暢快一些。說來,這杜遷來得真是時候,他一來,老爺子必定重視,同樣的身為杜遷唯一徒弟的垂綺也跟著抬高了一層。那他一旦出征,就不必有什幺擔心了。他舒出一口氣,也如駱垂綺一般在前朝杜遷磕了個頭,「永航拜謝杜師傅。」
「垂綺給爺爺請安。」駱垂綺盈盈一拜,在抬起頭時,便看見了杜遷有別於往日的洒脫的笑容,忙喜道,「啊,師傅!」
「哦?是幺?在哪裡?」駱垂綺亦是滿臉驚喜,自從年前一別,已近半年未見師傅了,不管所為何事,乍聽這一個親切的名字,她仍是心中歡喜。
駱垂綺瞟了她一眼,臉兒微紅,但轉瞬間又笑顏如蓮,「嗯,是呀!我們溶月也是個大姑娘了呢!」
杜遷一愣,「大師要去雲遊?」
孫永航抬起頭朝眾將一望,「好。」他將手中的諜報交給聞諺,「聞將軍,把軍情給大家說一遍。」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