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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蕊重芳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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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孫永彰自然聽出其中揶揄,但自己理虧在先,而駱垂綺又得老爺子歡心,他到底還是得罪不起。當下也只是訥訥地撇了撇唇,「嫂嫂說笑了。三弟告辭。」他胡亂拱了拱手,便退出園子去了。事後回到自己屋裡,才恍然想起方才慌亂,竟把原本想去打聽老爺子身子的事給忘了。
「大哥,她是駱垂綺,孫楔的孫媳婦,當年第一才子駱清晏的女兒,孫永航的妻子!」
「唔。」信王又喝了口茶,輕輕點頭。
老爺子終於還是撐不住了,在一次理務時咳血暈倒在了案上,眾人都慌了手腳,連女皇亦派了御醫前來診治,但老爺子無論怎樣也起不了身了。孫氏上上下下都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慌慌張張地只能圍在那兒堵著御醫問話。
「不必了!沒你們在身邊煩著我還清靜些!」老夫人一口回絕了,于寫雲一愣,隨即眼神有些深沉地暗了下,也不多話,只福了福,便退去了。眾人終於散去。
心中這樣轉著,信王不由朝小侍又看了眼。「……孫公是如何交待的?」
老夫人似乎嚇了一跳,猛地站了起來,一雙橫滿了褶皺的手緊緊絞在一起。
「病況如何?」
小侍揖了揖,再道:「謝王爺!家主還有一封信送與王爺過目。」他又從懷中抽出一封信交予信王。
信王「哦」了聲,急忙接過細看,看罷之後不由寬慰大笑,好個孫國公啊!行事果然周全,此番對付文斕亦是各面算到,且尤重兵部。雖看來處處只是針對工部、戶部,但條條殊途卻只指向了一點――那就是糧草。就是為了遠征剿叛的孫永航,他亦是不能輕舉妄動、貿然行事。
駱垂綺聽著歷名由四處打聽來的消息,遠山含黛似的秀眉未曾舒展過,只是細細地擰著,坐於一旁沉吟。
「孩子,一切只能苦著你了!」
「哦?」信王皺眉掀簾走出轎門,五旬開外的身形微微有些發福,身板有些後仰,俱是一派王爺的風範。他朝面前這個身量纖小,一直低垂著頭的小侍掃了眼。
「嗯。本王也這幺覺得。」他沉了沉眉,轉身步入轎中,「走吧。今兒的朝會將有一番風雨了。」
天女素錦,綴以瓊枝。
駱垂綺無法會意,只得朝老夫人看去,老夫人用手捂著嘴,悶聲抽噎了許久,才勉力克制了下來,「孩子,你爺爺想讓你作回主,航兒不在,……他又成這……你得出個主意啊!」
老夫人似乎有些驚訝,訥了許久,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你是讓我看好那孩子?」
「起來吧。」信王朝她掠了眼,並不急著問,只端了茶碗等著她開口。
「奶……」駱垂綺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搖頭一笑,「嗯。奶奶說的是呢!」眼下只怕他們是更懷疑了!老夫人做不得戲,最後一句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唉!再加上之前將她比出來說事,只怕日後她更遭府里嫉恨了。
「誰?」孫家現在還有誰能出來?各房頭的?如果他們要出面,今日朝會時就不會由大哥來代呈摺子了,長房的孫驥雖站在其父的位置上,卻並未見得派上用場。
信王朝他看了眼,對其弟的少根腸子有些嘆息,「你沒聽她後面那句話么?『應于夏秋換季,正可清毒、養陰、潤肺,以治倦怠、腹脹、肢酸之症。……』這話中話可深著哩!」
「謝王爺。小人告退。」
老夫人握著的手一緊,「你屬意航兒?」
老爺子面露微笑,緩緩合上了眼。駱垂綺一下愣在那裡,按理,這的確是個最好的主意,但老爺子的意思還有一層,就是讓她也代行他的意思,代行他的職權,把朝局給穩住了,把永航的大後方給穩住了。這是怎樣的千鈞重擔哪!
朝務如何理?這是其一,孫楔不在位,政務房便給了文斕公主以契機,能夠使之插入手來,而以駱垂綺喬裝的下人身份,似乎也並不合適真箇兒入主朝堂。
「哎,哎。也罷。人各有志,本王也不強求。」信王語氣淡淡,擺了擺手,「你回去吧。孫公的事,本王當儘力而為。」
老夫人看著他們離開,這才鬆了口氣,但一旁的駱垂綺卻是黛眉深鎖,比之前還略微深些。
「哦?」信王的眉並不濃,疏疏朗朗的,但久慣的王爺做派,讓他僅僅是一記挑眉便威勢凜然。他接過手去細瞧,閱畢隨手遞給了自己的胞弟,嘴邊掠過一道似有還無的笑意,轉瞬即沒,「孫公這是什麼意思?」
「可不是?」端王妃巧笑著靠在端王肩頭,「王爺可悠著點,別把大夥都嚇一跳!」
「你不知……」好容易撫順了氣,老爺子一雙被迭在皺紋里的眼睛異常深邃,「航兒這次辛苦啊!皇上想借我的手除了文斕公主在朝中的勢力,又怕我不肯出全力,就把航兒給派上了戰場。我這是肉在砧上,不得不為……咳咳……」一句話未了,老爺子又咳了起來。
「孫府?」端王挑了挑眉,接過匣子來看,入手極重,顯是用紅木製的。這讓端王頗有些訝異,一般來說,如此規格的匣子大抵是承載一些小件禮,俱是用上等檀木,何以這隻卻是紅木?半帶著好奇,他輕輕一抽,匣內物便露出一角,似是一幅畫軸。端王心意一動,不禁喜上眉梢,連忙將盒蓋抽了去,將畫卷取出,小心翼翼地展開來看。
「回王爺,已經兩年了。」小侍守分地答著。
皇上的旨意?皇上授的意?信王一時在心裏打起轉來。
于寫雲趕緊福了福,「娘安好。」
她連忙走到跟前,輕聲問道:「爺爺,要喝水幺?」

「家主還說,王爺是朝中頂穩的,在多位王爺公主中深受皇上器重,家主卧病,于朝政上多有忽怠,還請王爺代為擔待。共為國事,家主先行相謝了。」那小侍說著便直直跪了下去,極為鄭重地磕了個頭。
信王不覺也微微放寬了心思,「啊,那便好!如今朝廷屬多事之秋,可缺不得孫公啊!」
各房頭的對孫永航本就不滿,此時他人不在,差不多都將冷眼與了駱垂綺,現如今又添上老爺子一事,對駱垂綺都不見待。
「才兩年孫公便將如此重要的事交給你了?」信王拍拍手中的摺子,「不許瞞混本王!」
「哎呀,」信王撣了撣袖口積下的落蕊,「本王的三子近日不知得了什幺疾,鎮日無甚精神,也不肯用飯,正煩心著!雖說不該私而廢公,但孫公久處任上,本王於六部之事務不甚嫻習,到時只怕也未必能幫得上忙啊!」
「放心!死不了!」老夫人一反常態地露了句重話,不由讓眾人打心頭裡一顫,偷偷把眼覷覷那屋,氣便弱下來。
「日後要矇混的人可多著哩!我就怕我矇混得了一時,矇混不了一世。而且還要瞞著家裡人,萬一被爹娘、叔伯知曉了,不定出什幺事哩!」想起這一些,駱垂綺又有些犯愁。雖說困難重重,但永航的事擺在那裡,便是眼前最緊要的事。現在孫府唯一能仰仗,唯一能左右朝局的就只有老爺子,孫家的任何人都搬不出來。而老爺子現今又是這樣!她就算拚了被公婆責罰,夫家排擠,和-圖-書也只得這幺做了。總是先撐到永航回來再說吧!這之前,老爺子可一定要活著!
香挑風梭,粉妝嬌室。
「大將之……」端王聽著信王的評價,腦中浮現的卻是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駱清晏的遺作《鯤鵬萬里雲》。
到底仍是駱清晏的手筆,這幅春月梨花雖無鯤鵬展翅騰天的氣象,卻也裊娜婉轉,風姿端麗。其上還有幾句四言:
再看那畫,明暗鋪陳,只覺月照清輝之下,整幅畫卷似是連這月輝都描了出來,輕輕鋪出一派青黛銀光,籠在畫上,籠在這一樹梨花上。一籠清光,一籠淡愁,真箇是欲愁先笑,惹人愛憐。春寒尚濃,這夜便格外清寒些,端王瞅著這畫,廳前偶來一陣堂風,似是這銀輝輕晃,梨花微翩,無一處不是細緻婉約,溫柔可人。明明灧灧,似真似幻。再觀其畫技,以工筆細繪,而於其細筆處,梨蕊絲絲俱見;以淡墨鉤形,中鋒遒勁,側鋒靈動,收鋒筆氣內蘊,真箇到了「平如錐畫沙,圓如折釵股,留如屋漏痕,重如高山墜石」之境界。整幅畫看似柔而細婉,然筆力卻是寓剛健于婀娜之中,端麗處自有凝重,靈秀中終藏風骨。到底是駱氏大作!
「怎幺回事?」信王微訝,但久來的沉穩使得他依舊端坐于轎內,連伸手掀開轎簾的意思都沒有。
駱垂綺乖巧地頷首點頭,但口中仍是說道,「其實爺爺本無大不妥,只是怕見風見光,裘御醫就在此處,媳婦想他是皇上派來的人,他說的話,爹娘和眾位叔伯們應該可以放心了吧?」她轉送朝裘一翁遞過一眼,裘一翁心中有數。
老夫人朝他看了眼,「你的意思是航兒也不行?」
「撲」端王正巧瞧見這一抬頭,當下,正在喝茶的他一下就給嗆著了,眼瞪著她直咳嗽。
「嗯,很好。就按你說的去辦吧!越快越好。」駱垂綺輕輕呼了口氣,歷名是孫府中管家歷倉的兒子,憑歷倉在府中的聲望與處事上的穩妥,自然可以杜絕府中其它人知曉老爺子病情的可能。還是先穩住府里吧!她微微嘆在心頭,頭有些疼。
這時門開了,老夫人走出來,她背著眾人先抹了抹淚,才衝著駱垂綺招招手,「來,老爺子喚你進來。」
「別慌!別……」老爺子拉著她重又坐下,「有我在,那幫臭小子還不至於搞出什幺來,但我一走,只怕航兒的擔子就重……就他們幾個沒良心的,到時只怕你也說不上話。但是,你可一定要穩住航兒那媳婦,這孩子看去柔柔弱弱的,但心智可堅實著哩,外柔內剛,航兒心中存了這幺一個娃娃,是他的幸也是不幸。」
信王目送小侍青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稀微的晨曦里,才緩緩轉過身,「你說此人怎樣?」
她回到屋中,思來想去,覺得還是需見一面信王,信王此舉仍是有所保留的,對於孫家,以他目前的行動來看,應是試探居多。他想試,老爺子究竟病得如何!
駱垂綺于這一答似乎也早有所料,話說得更是客氣,腰也彎得更低,「家主也聞知三王子身體抱恙,故特命小人送來『甘露消毒丹』一副,以滑石、黃芩、川貝母、藿香、白豆蔻、茵蔯蒿、石菖蒲、木通、射干、薄荷為伍,再配以柑橘、玄參、牛黃、麥冬,應于夏秋換季,正可清毒、養陰、潤肺,以治倦怠、腹脹、肢酸之症。」說到這兒,駱垂綺稍稍一頓,似是等著信王將她的話吃透,才又輕輕補上一句,「不知于小王子可有用得著的地方?」
信王心中也有數,勝算各半,那就要看皇上的意思。而眼下,皇上似乎是有意傾于孫家,所……「孫公似乎病了。」
「回少夫人的話,歷名從小長在府裡頭,爹爹本是府中下人,入府的時候還未成家,後來還是老爺子將娘許給爹爹的。」歷名說得很有些暗示,生在孫府,長在孫府,自然以孫府為家。
然而朝局的艱難遠遠超過駱垂綺原先的預想,信王似乎並不想讓孫家獨佔鰲頭,那封奏摺是代呈了,但朝廷公議之時卻態度曖昧,什幺話也不往明裡講。此一來,他自然是避開了文斕公主的矛頭,而孫家,卻成了眾矢之的了。
「不不不。」老爺子連連搖手,「伸芽啊,不是我說你,你的性子呀,溫厚有餘,果斷不足,你看不住那娃娃的。我只是要你把她好好當親孫女來疼,待她愈親愈好,拿你的真心換她的情分。」
小侍躬了躬身,口吻不見微動,「回王爺,家主還想請王爺在皇上那兒告個假。他說:老臣雖抱恙,然不敢有負聖意,力當竭誠佐理,務求清明王政。」
老爺子淡笑不語,腦中想起什幺似的,忽然語意深長起來,「伸芽,我怕是快到頭了,這之後的……」
駱垂綺扶著老夫人坐於一旁,才轉向御醫,「臣婦素聞大人醫術蓋世無雙,家祖之病雖篤,想必亦難不倒大人。臣婦想,家祖的身子應該尚可理政吧?只是需按時用藥,不便再回朝堂,大人,您說是這樣幺?」
歷名一愕,隨即臉色有些發白。老爺子可是孫家的頂樑柱啊,他一倒下,先不說朝堂上那些個他瞧不真切的事,單就這府里便能鬧翻天去!警覺到什幺,他立時開口道:「少夫人的意思歷名明白了,此事絕不會讓各房的老爺知道,免得他們擔心!」他猶豫了會兒,忍不住問了聲,「只是,夫人,那大……」
「那不過一句感時的小詩罷了,有什麼……」端王說著猛地住了嘴,一把拿來握在手細看。琢彼玉……欲窺仙……花共月時?開出道來通天路,合併手腦得兩利?這個駱垂綺莫不是想著與他合手,一併除去文斕吧?「她,是這個意思?」
「……」端王點著頭,只是心頭仍有猶豫,「不過,眼下孫家可是四面撒網,在大哥那處也討好著,把翊靖也哄得軟軟的,現在又做足了我這兒的,到時我這三家都只為他們孫家賣命,有什麼討好的?」
「大嫂雖是老爺子欽定的媳婦,寵愛有加,但各房的叔叔也是老爺子的親兒子,總不能憑著你幾句話就打發了這些長輩吧?」大房裡的孫永玉出來扔了一句,他略比孫永航小了幾個月,平日最是流連風月,但又不甘無名,總是眼紅著孫永航的位置,有事沒事就挑弄一下,也不管不顧。
「起來吧!」信王拾起茶碗,又呷了口,正欲應下這樁差,心頭卻又不知怎地生起一段疑來。孫楔是幾朝的元老了,照理行事上不會如此小心保守。眼前的種種部署,似乎但求無過,卻並不見得對文斕真能構成什麼威脅。難道他錯了?想歸想,信王還是點了下頭,「你去吧!回復孫公,就說請他放心養病吧。」
信王的軟轎還未入宮門,忽然就停了下來。
「嗯。」
「王爺請恕罪。家主雖無大恙,然太醫囑咐,需得在家中靜養幾日。」小侍有意頓了頓,才繼續道,「家主心憂國事,不敢或忘。雖卧病在床,亦竭盡所能,以求為君分憂。故在家中整掇出一封奏摺,想托請王爺代為上奏。」小侍從懷中小心抽出一本墨綠色的www•hetubook.com.com折本,上面老瘦遒勁的筆致赫然在目。「王爺請過目。」
清輝無眠,欲窺仙芝。
老夫人也聽出了其中的厲害,她微一沉吟便應了,「成。這事好辦!事後我們孫家再謝他就是了。」
眾人一見是老夫人,雖知其心厚仁弱,但畢竟是家中主母,當下也不敢造次,都行了禮,「老夫人安!」
「謝王爺。」駱垂綺起身站在一邊,暗自吸了口氣,由懷中取出一封信函呈上道,「王爺,家主差小人把這信呈給王爺過目。」
「小人孫奇叩見二位王爺。」駱垂綺背上一陣冷汗,萬沒料到端王亦在此處,心中焦急之餘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把頭垂得低低的,裝作沒看見端王打量的眼神。
一番話說得端王心中蠢蠢欲動,但一時又不敢妄下決斷,只在那裡鎖著眉想。
駱垂綺依言在眾人不以為然的目光下走進內房,老爺子正仰面躺在床上,御醫正替他用針。她走進一看,心中跟著就是一涼,只見老爺子兩手微微發顫,口角流涎,已是說不出話來。「爺爺!」她一下跪在榻前。
「起來吧。」信王語出威嚴有加,卻是略帶沉吟,「孫公病情如何?」
「王爺恕罪,小人絕不敢瞞混王爺。只是家主見小人還有些記性,便招了小人辦事。」
端王看得越來越愛,手不釋卷,瞧不夠似的,一直品到晚間用膳還不肯歇下。端王妃見了不由笑他,「是什麼名作啊?看得王爺連飯也顧不吃一口了?」
信王沉吟了許久,也盯了駱垂綺許久,久到連端王都暗暗出了一身汗來,他才緩緩點頭道:「有用!有用啊!」他朝管家看眼,管家立時將藥盒收下,「有勞孫公費心啦!回去代本王致個意,不幾日,本王便去瞧他!」
「那怎幺那幺久呢?事有麻煩?」溶月替她梳著頭髮,神色間有些憂慮。
她瞧著端王把手擱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心中暗下一個決定,便一手抄過匣子。「王爺!不是臣妾崇權,但王爺隱忍了十多年了,這一回正是皇上用人之際,能冒出來的都冒出來了。王爺難道不想試試?」她瞧過端王皺眉不說話的樣子,並不惱她,情知有幾分說動,「您瞧那翊靖公主,雖是您的姐姐,可她在皇上登上皇位之後可一直憋著,這會兒連她都出來了,王爺還猶豫著?」她作勢嘆了口氣,「王爺,不是我說,依著您這位姐姐的能耐,只要她忠心,皇上可定會重用她,到時王爺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有這麼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呢?現在連孫家都上門來請助了,有了孫家的勢,王爺還怕不能出頭?」
「什麼!」信王也是頗吃了一驚,怔了良久才緩過神來,面上有幾分嘆笑,「碧落第一才子的門庭,到底所出不凡哪!」
這一想,便趕在孫永彰出口惡語之前,「我道是誰,原來是三叔叔來了。」她款步而出,話雖如此,且面上噙著淡笑,但其眼神亦是微斂了犀利,鋒芒隱隱。
誰知老爺子還真是點了點頭,接著拉了拉她的衣服,又比了比自己的身上的衣物。
一身量纖小,頗有些裊娜之姿的小廝垂著頭正跟著管家往這邊快步走著。想不到那孫老爺子居然只派了個小廝來說話,是根本未放在心上?還是真的府中無人?
駱垂綺也是眉目一挑,深幽的杏眼掠過一道清光,只是朝溶月颳了一眼,便道:「去屋外守著。」
「王爺恕罪。」
信王留意給胞弟順氣,便也沒理會。好容易等端王順過氣了,駱垂綺早走得人影俱消,他一把抓住信王的手,「大哥,……她……」臨出口,端王朝身邊的管家看了眼。
「嘻嘻,到底還是小姐厲害!換起男裝來也不做作,把人家王爺都給矇混過去了哩!」溶月笑著將一朵珠花在駱垂綺鬢際插好,又比照了一番。
駱垂綺朝他看著,神色忽然淡起來,「替老爺子看診的是御醫裘一翁,我記得他新近得了個孫……」
「唉,自己的身子骨自己心裡有數。你別鬧脾氣,聽我好好說。」老爺子拉過她在旁坐了,「我們一共養了六個兒子,我問你啊,你看著哪個比較有出息?」
小侍連忙又是一跪,讓信王眉宇輕斂,「起來說話。」
端王妃笑笑,「王爺聰慧天成,哪能猜不透?」
唔。端王沉吟了一番,覺得兄長的話也對,當下也不由發起怔來,到底會有人來幺?如果來,又會是誰呢?
「嗯,少夫人說得不錯。孫公的確無甚大……只是怕見風見光罷了。呃,此病說來無事,只需清靜,最好不要有人打擾。」裘一翁說著這話時亦是把一顆心拎得高高的,無甚大礙!無甚大礙!如若孫老爺子一旦病逝,說這話的他豈不有殺頭之罪?只是眼下啊!唉!悔不當初!
「大哥,今日之事行得有些冒險哪!」端王輕輕一掀茶蓋,『老竹大方』清若蘭惠的芬芳便潤潤地散開。
「沒有。事成了!信王爺已經答應下來了,他也沒有識穿我。」駱垂綺不由綻開一笑,對於自己的一身男裝打扮未教人識破也頗有些自得與好笑。不過說起那信王,她方才還真有些膽怯。堂堂王爺啊!女皇的胞兄,又久處宦海,一雙眼恁的厲害。光是應付他後幾句話,她就已出了一身冷汗了。
「伴君如伴虎,君王不過一個意思,就能生生把人給逼死!」老夫人禁不住抱怨了聲。
「是。」溶月低下頭,趕緊出去,將房門輕輕掩上。
花庭里,信王正與端王坐於一株號稱桂中第一品的『毬子木樨』下,濃香四溢,便是在府門處亦能讓人嗅個滿懷。端王漫喝了口茶,一陣風過,落下幾瓣暗紅色的葉子與幾屢細蕊,靜靜地粘在肩頭。端王瞧見兄長若有所思地拿著名帖,心中不由也好奇起來,望那庭外一瞅。
「呵呵!你呀!」
于寫雲最是精明,略有些瞧出裘一翁的遲疑,心下便疑,「自家人請個安,哪會吵鬧!我們不過瞧一眼就走。」說著,便欲往屋裡去。
誰?信王在聽到這話時也微微有個閃神,孫公到底會派誰來呢?抑或……那個小侍?他抿了抿唇,「不管誰來,都只表明孫公的打算與能耐,如若他真的病入膏肓,那這場仗是毫無勝算的,你我二人也不必淌這個渾水,皇上這兒也只能先擱擱,靜觀其變就是了。」
「好!反正大家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說個事兒!」駱垂綺站起來,輕輕走到他邊上,「可是,你要仔細了!茲事體大,如若有半分泄露出去,不用說你一人的生死,就是孫家闔府上下的性命也難保全。」
「你服侍孫公有幾年了?」
「回大伯的話,爺爺有過吩咐,說他老人家想靜靜養幾日,請各位叔伯們不必擔心。」淺淺柔柔的話最是溫和場面,但這些人都懸了一整天的心了,斷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
「謝王爺厚意,但小人從小便由孫府養大。小人雖未通詩書,亦知忠義。小人此生難償家主恩情,豈能另投王爺門下。王爺美意,小人記在心裏,但凡王爺日後有何差遣,小人願效犬馬之勞。」
hetubook.com.com老夫人橫她一眼,「方才垂綺不是把話都說全了幺?還找了御醫佐證,你們可還在這邊鬧,這不是誠心不讓老爺子安生!」
然一看之下,端王嘴角的笑意不免有些斂去。是一幅梨花,並非《鯤鵬萬里雲》,原本激切的心一下子又平復下來,只是展著手中的畫細細賞玩。
「嗯。你說得有理!有理!」端王展眉笑著,拉過了妻子的手,讓她一併坐在身側,「看來是真得動動了!」
「是啊,有謀有智,若是有家有底,也不至吃什幺苦,但即便是現在這樣,我想她要幺不入這個水,入了水只怕也不簡單。」老爺子靠著椅背,眼神深深的,「如果真把她逼上了路子,她也可以讓孫家要生要死。」
「娘,老爺子的……」
眾人亦跟著往屋子行去,正欲跨上台階,就見老夫人挑著帘子走了出來,神情冷淡,「都干什幺呢!吵吵嚷嚷的,叫老爺子都不得安歇了!」

「孫府的人啊!」
駱垂綺朝他睃了眼,想不到平日說話最沒章法的人今日居然也能語帶兩槍,一石二鳥起來。定是有人教了!她轉眼看向婆婆于寫雲,果見她臉色微微一變,也發話了,「垂綺呀,老爺子關係著孫府里上上下下,沒一個閃失!他如今這幺病著,我們不親眼探探,是無論如何也放不下這心!」
此話說得在場二人勃然變色,歷名麵皮一抖,立時一跪,「彰少爺這可是要小的命了!小的打小在府里辦差,雖說不上什幺克盡職守,但也是憑著良心憑著本分做事。彰少爺這話可是讓小的拿命來還少夫人清譽了!」說罷,只顧磕頭。
「唉!她送來這畫,不外是想請我出力!只是眼下這局,連大哥都謹慎著謀算,我若此時插手,那多年經營著的只好書畫不涉政務的名聲豈不毀於一旦?」他嘆了口氣,「現在還不到時候啊!大哥為人細謹,要是讓他瞧出我有什麼心思,只……」
端王在兄長處坐了半日,也便起身告辭回府。甫到府中,端王妃便捧著一隻長匣子出來,「這是方才一名小廝送來的,自稱是孫公府上的人。」
駱垂綺是真正地開始擔憂了,自己的丈夫遠在前線,而這裏,唯一能護丈夫周全的老爺子,孫家的頂樑柱卻倒下了,而且還是在朝局如此詭異多變的情況下。文斕公主會束手就擒幺?那根本是痴人說夢的事,可是現在唯一能壓制她的人倒下了,這個可乘之機她會放過?駱垂綺心頭亂極了,卻也只能候在老爺子房門外發愁。
「小姐!小姐!你可回來啦!我都急死了!」溶月在府門前終於盼來了駱垂綺的身影,這才呼出一口氣,忙將偏門開了,與她一同悄悄折入後園,「我都擔心你會不會出什幺事呢!怎幺去那幺久?那王爺不好對付幺?還是出了什幺岔子?」
仰首取酌,花共月時。
駱垂綺同著照例來診的御醫裘一翁出了屋子,屋外,照例是各房來請安的叔伯子侄。駱垂綺朝裘一翁瞧了眼,便上前一一行禮。
「回王爺,有個自稱是孫國公侍從的人說有要事稟報王爺。」轎夫恭謹地答,因為來人是孫國公的人,他知道厲害,並不敢相攔。
「咳咳……」孫老爺子咳得厲害,夾帶著痰嘶聲,幾乎喘不過氣來。孫老夫人在他背後輕輕捶著,「唉,你也歇歇氣,都這把歲數的人了,又有病,怎地還這幺逞強?」
「起來。」駱垂綺將他扶起,「歷名……老爺子只怕是不行……」
端王一堵,默然了片刻才道,「各居一半……」他頓了頓,想開口,卻又止住,只是悒悒地朝兄長看了眼,沒有作聲。
「是。小人告退。」駱垂綺站起身,揖了揖,心頭才重重放下,不覺臉露霽色,頭也微微上揚了揚。
老夫人凝著眉沉默了會,才嘆了口氣,「除了老五,沒一個成得了大器!」
端王妃由著他考慮些時候,便自顧自將畫抽出,假裝欣賞起來。驀地,她眼前一亮,唇角隱過一抹笑,便吟了出來:「皎皎明蟾,琢彼玉墀。天女素錦,綴以瓊枝。香挑風梭,粉妝嬌室。露點明眸,皴染墨濕。清輝無眠,欲窺仙芝。隔愁一笑,嚴妝淚拭。莫兮離兮,惆悵斯事。仰首取酌,花共月……咦?王爺,您瞧這幾句詩是哪個意思啊?什麼琢彼玉墀啊,什麼欲窺仙芝啊,還有這個花共月時,我怎麼瞧著不太懂這意思呢!」
信王點點頭,那管家便飛也似地退出了花庭。
「唔,那孩子才當得起孫家一門的興旺。唉,老三的三個兒子都不錯,只是彰兒失於陰,勛兒失於軟,航兒有正氣也有手腕,且不乏決斷,按理是最好的人選。」
「是,小人謹記。」駱垂綺這才輕吁出一口氣,知道事已成了七分,「家主也知王爺事務繁忙,六部之事又頭緒極雜,故也不忍滋擾王爺太甚,只是還有個不情之請,望王爺能夠勉為其難,助家主一臂之力!」
信王朝折本瞅了眼,微一猶豫,仍是接了過來。國公孫楔慣常的瘦硬字體便突入眼中,筆致凌厲而風骨獨蘊,且因年過七旬而愈見真醇。信王瞧了小侍一眼,翻開第一折。通篇的行草卻與封首的瘦硬微微有些不同,其蘊不改,但就是多添了一股隱約清新俊逸。信王有些疑惑,掃了眼落款處的印章,卻正是國公金印無誤。以為自己多疑了,他輕呼出一口氣,繼續往下看。但這一看卻讓他頗吃了一驚,這是一份參劾工部簡崧去年在治夏水築堤時貪污巨款的奏摺啊!簡崧固不可惜,但他背後卻直接牽扯到文斕的手,孫楔此舉是要大動土木幺?工部貪案一起,勢必會牽連戶部出帳,那可是動到文斕的根本了!
當夜,在好不容易擺脫一家人的追問之後,駱垂綺不敢稍有倦怠,便取了老爺子的鑰匙,從書房裡取了所有的奏疏捧到老爺子房中查看。待理出個大概的頭緒,更夫已敲過四更鼓。她揉了揉發澀的眼,回頭想倒杯水喝,卻正瞧見老爺子睜著雙眼緊緊地盯著她看。
「少夫人請放心!小的就當自己是只悶葫蘆,放什幺進去就把什幺悶在肚子里。」歷名立時跪倒。
端王妃瞧著不解,「王爺這是犯什麼愁啊?難道這畫還是不能收的?」
「……」端王直覺要說裘一翁在朝中轉呈的話,但一轉念間,就明白了兄長的意思,「那大哥是在等?」
孫永彰一愣,隨即冷冷一笑,「倒真是個好奴才!整日里服侍主子,想主子所想。怎幺?如今主子不在,你還替你主子安慰他女人相思之苦幺?」
駱垂綺攔之不得,只好退在一旁。
「奶奶快別說這樣的話!垂綺不敢言苦。」她望著老爺子一直粗重地呼吸著,有許多話想說,但礙於老夫人在,又不敢把實情吐露。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退了出去,依老爺子現在這情形,只怕根本聽不進什幺了。唉!其實她也並非真想讓老爺子指示什幺,但老人畢竟主掌孫家、朝政幾十年,他的存在,哪怕只是一記眼神,都能讓人打心底里鎮定下來。
「垂綺是個好孩子。」
「老爺子怎幺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為何不讓我們進去瞧瞧?」長房的孫驥最先蹦出一句話來。
「這個只……」御醫還未說完,卻見眼前忽然間多出一盤金燦燦的黃金,他瞪大眼盯著這盤金子,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
「………………」老爺子掙扎著想說話,但無論如何努力,卻只能依稀說出幾個聽不清楚的語聲從喉嚨口嘶出來。
眾人聽了這話不由都朝駱垂綺掠了一眼,復又堆起笑,「呵呵,既然老爺子無甚大礙,我們這就回去!改日再來探爹和娘。」
莫兮離兮,惆悵斯事。
孫永彰面上一訥,知曉自己言語太過,已激怒了她,只是礙著面子,不願相爭而已。他撇撇唇,便轉過身,不再看歷名。歷名趁此脫身,快步出園。
她等到了老父子的點頭,便湊上前附在老人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老爺子一雙老目在聽了她的幾句話后忽然間猛睜了睜,隨後閉上眼輕輕點頭,面上似是隱了層笑意似的舒展開來。
面對溶月一長串的問題,駱垂綺直到回了屋中,換過衣裳,才一一開始作答,「不妨事的,我以男裝打扮,又是個小廝,哪會出什幺事!」
「快起來,快起來。」老夫人伸手扶她,「孩子啊,你素來聰明,老爺子天天給我提呢!他說但凡他有什幺事,永航不在,這個家就由你撐著啦!現在,唉!難為你了,你就放開膽子去做吧!只要能保住永航,保住孫家,我什幺事都聽你的!」
「哎,你懂什麼!這可是駱清晏的手筆!我原先只道那幅《鯤鵬萬里雲》才是力作,不想這幅《春月梨花》竟也如此氣韻獨佳!啊哈哈!好啊!好……」他欣然而笑,但笑著笑著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哎?你剛剛說這是誰送來的?」
駱垂綺心念急轉,頓時一驚,「爺爺,您是要我代您去呈摺子?」那怎幺能成?她一個女兒家,更何況,孫家還有長輩,孫老爺子還有四個近在身旁的兒子,十多個孫子孫女,總之怎幺輪也輪不到她。
「王爺,這可就是后話了!此番如若治垮了文斕,孫家固然是得了頭功,可這是皇上派給他孫楔那隻老狐狸的!辦不成,自然孫家頂大缸;辦成了,自然也是他家得利。實話說,他孫家並不藉著咱們什麼力,但如若咱們出了力,哪怕只說一兩句,好歹也是出了,這往後的路子便廣了。難道那翊靖打的不是這主意?」
老爺子搖了搖頭,口微微翕張,卻只能發出幾聲「呵呵」聲,他只得勉力提起枯瘦的手,指著案上的奏本,又指指駱垂綺。
本來這也沒什幺,女皇命孫老爺子掌政,原就是肩挑大樑的事。只是眼下孫楔病重不朝,這便是最大的危機!
「哦,三叔叔好興緻!」駱垂綺了解地一笑,順勢轉到遊園上。其實她也擔心他真的說出來此的目的,倒也不是怕,就是應付上麻煩了些。而孫永彰又是這般陰毒的一個人。
「那小的就去辦事了。」歷名躬了躬身,就退出屋外。正由溶月送了走出院門,迎頭撞上孫永彰。歷名忙躬身道:「彰少爺。」
「哦?有十八了?」信王抿了唇再度打量了他一眼,太過纖細了,看身量只約莫十四五歲,居然有十八了!看來是不會再長了。但聽他說話,卻是甚為靈便,信王不由興起了和一個下人說說話的興頭,便把手一揮,緩步行去宮門,身後一群轎夫相隨。天已有些亮了,王府的下人便滅去了燈籠,也輕輕跟在身後。
信王這次沒攔她,只是琢磨著她說的代呈折本。論說摺子,今早他已呈過,可是結果很明白!他並無僅憑孫楔一句話就把自己給押在了他那兒,這模糊得近於推卻,本意旨在試探。如今試探有迴音了,孫楔看去腦子還算是極清明的。這六部公務,他孫楔一病在家自然是管不著了,但如果有自己這個王爺頂著,亂子就不會鬧得太大。想至此,他不由微微一笑,既然對方只是提著代呈旨意的話,那他自然不會去管六部間到底孫家失了什麼。孫楔算是開國的老臣了,一直厲害得緊,當年擁立女皇據說也是他出的大力,只是沒見識過。現在,他要看看,孫楔究竟能厲害到哪種程度!不在其位,怎麼謀政!他有足夠的眼線知曉六部的動向么?他拭目以待呵!
「這事我已有主意,不過我不方便出面,還得你來辦。」
午後,駱垂綺照例去老爺子屋裡請安,看著老人躺在床上不住地流涎,她心裏總是有股子焦灼。老夫人看出,但也無法可想,只能輕輕拍著她有些孱弱的肩。
信王不禁有些好氣,「你說你!都三十開外的人了,怎麼這麼缺心眼!夏秋換季,如今朝堂里是個什麼形勢?清毒、養陰、潤肺,無一不有暗喻!那孫老爺子果真不簡單哪!識人善用,雖嫌出手嫩了些,便畢竟是大將之才!」
駱垂綺暗道不妙,趁著他未及說話時,馬上便退出府去。
駱垂綺見端王轉過神去看信,心中倒定了七分,此問本在意料之中,她也答得順口,「回王爺的話,家主想將六部之事暫托王爺代理,不知王爺可有這份義助之空?」
「勞王爺掛懷,家主雖有小恙,但並不妨事,太醫說只需多休息幾日即可。」小侍依舊低垂著頭,彷彿有畏於面前的王爺,但說話間又見伶俐明快,再加上一副清亮的嗓子,聽來甚是讓人舒心。
「怎麼是她一個女兒家來呢!」端王想不甚明白,瞧見兄長亦是如此,便朝一邊石几上擱著的錦藍藥盒看了過去,顯是方才那管家忘拿了。他湊過去拾起一瞧,「甘露消毒……那老頭兒倒是消息靈通,怎麼就估准了沃兒的病八九不離十的!」
駱垂綺看著一邊一直恭謹地默立著的歷名,不由細細估量了番。眼前的小廝是一直跟著永航的,幾次碰上,都是伶俐而穩重的一個,年紀雖小了些,但在府裡頭,大抵就數他最知分寸了。溶月露了嘴,而歷名又不是笨人,這事自然是藏他不住了,既然藏不住,不如就明講,也好合計合計。如此沉吟,駱垂綺便放柔了面色,語氣也溫和近人,「歷名啊,你什幺時候入府的?」
駱垂綺見狀,立時站起身,先對老夫人耳語了幾句,接著便請一旁收拾著藥箱的御醫轉入外廂道:「太醫大人,請問家祖之病如何?」
「呃,沒什……」
「不是不……」他忽然閉上了眼,「我怕他走老五的老路……」
端王妃是當年中書令姚程之女姚紋,如今娘家沒落了,兄弟子侄隨著姚程的過逝也都冷冷清清地落到了外省,幾個監察使,幾個知州,偏偏遠遠的,都沒個說話處。嫁了端王十年,過的日子也是這般,處處警省,雖不至夾著尾巴做人,但也實在不敢稍事張揚。如今,謙和的名頭是傳出去了,但這人實在是做得不痛快!
「家主深知王爺深處機要,必無閑暇,只是如今西防告急,畢竟事關國體,而家主又卧病在家,這公事堆積如山,家主雖能徹夜著理,但上呈皇上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家主想請二位王爺或能施以援手,共圖國事!小人每日朝會前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將家主所理之折本送至王府,還望二位王爺能夠代呈聖上。家主萬謝!」說著便往地上一跪,恭謹地磕了三個響頭。
「大……」端王見兄長如此說話不由一愕,直覺要出口勸阻,但一見到信王臉色,心中有數,便又閉了口。
信王一愣,待回過神來,他已生生受了一禮。他心中一嘆,事已至此,卻也別無他法。信王忙扶起小侍,「何用多禮?本王與孫公同朝為官,孫公官德厚重,本王景仰有加,此番所託定當竭誠相助。回去告訴孫公,此事不必擔心,本王定會呈上御覽就是。」他話雖如此,卻還有猶豫,「只……」語雖出,卻是極輕,幾乎聽不分明。
一直默默相隨的管家在旁回道:「沉毅果敢,他在孫府絕非下人那幺簡單。」
皎皎明蟾,琢彼玉墀。
「嗯,你記性倒的確是好!不但記清了話,也摸清了人的心思。本王的猶豫只怕都被你瞧在眼內了吧?」信王「呵呵」笑著,心中倒起了惜才之意。「不知孫公肯不肯放人,本王身邊倒缺你這樣的伶俐人!」
駱垂綺滿意地笑了笑,「那你頭裡就跟著永航了?還是先跟過其它房裡的?」
信王不語,只是喝了口茶,端王瞧見,便輕笑著將話頭接了過去,「是什麼事兒?先說來聽聽!」
「小人給王爺請安。小人妄阻王爺大駕,還請王爺恕罪。」說著,眼前的小侍便給他磕了個頭。
隔愁一笑,嚴妝淚拭。
「不許說晦氣話。」老夫人口氣一重,別開臉就想走。
于寫雲訕訕一笑,「娘這話說的!我們也不過都是擔心老爺子嘛!現在既知沒事,大家也都放心了。」
問題不光是這一處,還有孫家的各位長輩,現在是結也不得,散也不得。永航是孫家後輩中出類拔萃的人物,要想讓自個兒孩子出頭,那是既得靠著永航又需除了永航。這一點,相對於老爺子也是如此,各房的既得於老爺子的蔭蔽,又失於老爺子的嚴睿,終究是矛盾的。試想,如今連自家人都心思各異,那還能指望什幺外人?!
「三叔叔來落影閣有何事幺?」駱垂綺淡淡一問。
駱垂綺閉上眼,雖已料到這一層,卻不想竟是這般之快!今秋,永航可能來得及?幾乎是立即的,她在這轉念間便打定了主意,「那請問大人,依大人華佗再世之能,家祖之病可還有救?」
「垂綺,這下他們不會再來尋事了吧?」
老爺子閉目一嘆,提起老五,他總有些傷心,「看來真的得跳過這一輩了。」
「嗯。」老夫人攏攏袖子走下台階,眾人俱往帘子那處看著,一時倒也不敢跨出一步。
「那好,就請大人開藥吧。」駱垂綺面色依然沉重,趁著御醫喜滋滋地在開藥,便把老夫人扶回內房,正身跪在面前,「奶奶,垂綺不孝,懇請奶奶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要將爺爺的真實情形告知外面任何人,此房從此除了奶奶與孫媳,其它任何人不得靠近。事出緊急,只得從權,還望奶奶成全。」
駱垂綺輕嘆心底,手中鮫綃帕不由自主地絞緊。溶月在一旁瞧見,忙藉著上茶的時機勸了句,「小姐,那些事本也麻煩,你又常居閨中,哪有事事都順心的!放寬心思,太老爺的囑……」話甫一出口,溶月即知不對,她臉色一白,不由朝歷名偷偷覷了眼。
「嗯,」端王濃眉微挑,有些疑惑兄長這句人所周知的話,「皇上派的御醫天天診著呢。」
不必駱垂綺再說下去,歷名已經明白該做什幺了,「少夫人請放心,此事絕不會有任何差池。」他想了想,「少爺曾在天都近郊的昌和縣置過一處別業,那兒環境清幽雅緻,最難得就是四面環山,頗為清靜,小的以為孩子要玩耍總比得大都市來得寬暢些。」
駱垂綺皺眉細想了許久,才豁然明白,「爺爺的意思是讓我扮作小廝,把折本送到各部?」
想起老爺子,駱垂綺立時便起身去老爺子書房。現在最不能有事的就是老爺子!只要他不死,永航就一定會沒事!她絕對不會讓他有事!
「哦,孫公的病由來已久,根子深,再加上這一個多月來勞累過度,只……只怕拖不到今……」他瞅了眼驟然變色的駱垂綺,頓時住了口,「少夫人請寬懷,生死有命。」
他笑著將信收好,再度將眼前這個身著淡青衣衫的小侍打量了一眼。孫府里走出來的人到底非同一般哪!只不過一名小小的侍從,說話已如此知曉輕重,機敏伶俐。不簡單哪!忽然對他來了興趣,他不由笑著問他:「你叫什幺名字?在孫府里多久啦?」
「回少夫人話,小的打小便侍奉航少爺左右了,沒跟過其它主子。」歷名的頭仍舊恭順地低垂著,但駱垂綺似乎已能看見他認真的許諾與會心的笑意。彼此心照不宣!
孫永彰冷冷朝他掃了眼,但見他說到駱垂綺的清譽上,知曉也不宜太過分,只是心中也不願讓一個小奴才給搶白,只得口中微哼,「得了!得了!一個個賭咒發誓的,誰知道真假!再說了,你如此著急著出來,行止又鬼鬼祟……」
信王府里只有一種茶,那就是首山毛峰里的上品『老竹大方』。世人皆知,信王爺頂愛這茶,不僅愛喝,也愛看。此時的信王正看著茶碗,聽了這話也不急著回復,慢條斯理地呷過一口,噙在嘴裏品了會兒,方才轉過神來看了端王一眼,這笑便淺散開來,牽動微白的鬢間,很穩,很定。「小珪,你覺得孫家與文斕,哪方勝算大些?」
「啊?呃,是是,少夫人說得極確,正是如此。」那御醫見了黃金,眼中不由放出光來。
小侍頭垂得更低,「回王爺話,小人孫奇,今年十八,從小長在府里。」
駱垂綺從屋裡出來,聽著園子外頭似有人聲,便走出來瞧瞧。正好聽見孫永彰這番潑臟之話,心中惱極,但又礙著自家兄弟,不能真格地鬧翻,惟有忍著這口氣,先上前解了歷名的圍,讓他辦差要緊。
「垂綺謝過奶奶。」她在地上穩穩地磕過三個頭,這才站起身,「奶奶,爺爺一病,朝中定然多方探聽病情,那御醫裘一翁見財心動,光是百兩黃金封不住他的口。據孫媳所知,他新近得了一名孫子,孫媳想將那孩子派人接來,在孫府里住幾日,直到爺爺病情好轉為止。您看成幺?」這是要脅,駱垂綺臉色鐵青,明知自己如此行事極為卑鄙,但卻是不得不為。
……端王緩緩斂起笑意,想了想,仍將畫捲起來小心收好,然後便坐著瞅著畫匣子發怔,幾次把手撫在匣子上,卻又硬生生縮了回來。
露點明眸,皴染墨濕。
「哦?」端王想了想,「沒聽出來,不是純說著藥理么?」
「奶奶,垂綺年輕識……」駱垂綺朝榻上的老人望著,卻見老人反而一臉激切地看著反倒點頭。她心中一驚,但值此非常之機,她為了永航,也只得一試了。「那垂綺說幾個主意,爺爺看著要是能行就點個頭。」
「夫人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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