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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孫業清急了。

「是。」知雲憋著笑走到門外，示意剛回天都的柳歇與長光過些時候再來覲見。

「……照舊吧，往日他一直參聞氏摺子，都留中。這次也照這樣子吧……」

「你是說……」媯語腦中飛快地理出一些人。敲山震虎，那必定是要趁此除去幾個走得與德王頗近的人。

孫冒廬嗤笑一聲，「『三司館』如此遭人忌諱的行當能立百年，自然有它的過人之處，這抄家滅族的把柄，他們當然清楚只憑小小一個江湖組織是無論如何也握不起的。何不索性聰明點，當作不知情呢？」

「嗯。」孫業環點頭，『三司館』如此識趣，自是不必動它。不過……「爹，預兒這裏……」

這一說，眾人都靜下來，齊刷刷地看著孫業環，誰知孫業環只是神有所思地盯著燭燈，愣是一言不發，讓所有人什麼都猜不到。

孫業環抿著唇，嚴肅地點了點頭。

孫冒廬抓著拐杖的老手上青筋根根泛起，「是……那件事？」

眼下要慎重的還是藩王的處置問題。於是，媯語招了諸位重臣在松濤齋里議事，因為此事涉及藩兵大事，所以不但幾個軍機大臣，各部尚書，聞君祥，孫預，就連孫業環，孫冒廬都在議事之列。也因為有孫冒廬、孫業環這二巨頭在，其他在座的都聰明地緘口不言。

「他與當年的事有關？」

「長光是那殺手的三兒子，大概是因家道沒落，才在九歲時賣入宮中。」說至此，孫業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只是六年前預兒接到『三司館』的密函時，上面怎麼就沒提這一層呢？」

「是。」

其他人一聽，雖俱是摸不著頭腦，但也跟著退出了松濤齋。只有聞君祥在跨出齋門時，猛地回頭朝里看了眼，冷厲而陰隼，看得媯語心中一緊。

「是。是有事要奏，也有事要問。」孫預目光不離媯語左右，竟似生生要把她看個透。「你真的要親政？」

「爹，孩兒問過，是不是事涉孫氏一族，爹，今日您可以明言了吧？到底她握住了孫氏什麼把柄？」

「好！」孫預笑開，俊逸的神采飛揚。媯語也暗吁一口氣，但一個閃神間，卻見孫預已立在身邊。

門庭驟然冷落，德王惱在心底，卻又懼得不敢多說。此案本是涉及他的，這幾日何秉每天一參的摺子可都捏在女皇手裡，只要女皇稍一不高興，恐怕就有不測。以前有人說朝政上，女皇的手段不可小覷。當時他還不信，眼下卻是不信也得信了。朝中有官員示意，讓他捐些錢出來，以資流民還鄉的費用，他回來后立馬就辦了，但只怕就是這般討好，也難了。

「唔，你說的在理。但我的打算是不要激怒孫氏。所以此案還是輕判的好，其子項亭、項亘都不要過分才是。htｔｐs://wwｗ.hetｕboｏｋ•ｃoｍ.ｃoｍ項焦炎久在戶部，想必握有許多人的把柄，若能留他一命，那日後親政，項亭、項亘便是大大的有用了。你們怎麼看？」

「說到德王……」媯語皺了皺眉，「二位有什麼主意沒有？」

攝政王府中，孫氏成員齊聚一堂，都等著孫業環作個解釋。孫業清第一個開口，「大哥，這到底是為什麼？你一定有事瞞著我們對不對？你說出來嘛！大家好歹也有個商量。」

一時氣氛僵住，媯語的唇近乎抿成一條直線，想了半天，終於還是忍著氣，朝孫預看過去，「攝……」

「有恩？」孫冒廬老眼驟然閃過精光。

「可是，這一次已將他抬了出來，恐怕不會就這麼放手吧？」

「皇上……」

媯語大驚，就這麼呆在那裡。他……他竟然……一皺眉，她又羞又氣地一把推開孫預，閃至一邊，「混蛋……你……你……」

這番話說得有商有量，語氣中絲毫不帶君主之氣。岳穹、項平心下也頗有感動，又見女皇說的都在情理之中，便在不知不覺間，將心思都轉了過來。

「原來如此，皇上慧眼識人，柳歇、長光不辱聖命，瀛州之危得解，真是可喜可賀啊！」項平長聲一揖。

孫預看著她羞紅的粉頰，笑得輕快又志得意滿，故意十分恭敬地做了一揖，然後退出松濤齋。誰說孫氏就一定只與女皇是君臣關係，他既已鍾情，便不會放手。她只有在放下一切之後才能正視彼此之間的感情么？那麼，他就助她完成每一個心愿好了。到時候，看她還能以什麼理由迴避！爺爺的想法，父親的打算，兩全或許困難，但並不是不可為。只要，只要她能再多幾分勇氣，一切就都不成問題。

孫預噙著笑意斜靠在書案上，「你可知你許給我什麼承諾？」

「是啊。」孫冒廬一嘆，「二哥當然也是大怒，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吩咐人把所有殺手都滅了口了事，並私下探訪那個小姑與皇女的行蹤，但一直未果。天德女皇隱隱有些覺得，多少有些疏遠了二哥，終致抑鬱而終……沒想到，當年居然有個漏網的！」

孫頤處也即刻動身護送郡主入都。同時簡居道和巫弋也動身返都了。

兩兄弟互看一眼，只得道了聲，「是。」便雙雙退出。

「唉……爹，預兒，皇上親政事在必行，孫氏本就應該扶持才是。再說……孫氏也只有支持皇上才，才能得以保全啊。」孫業環的聲音里透出萬般的無奈與苦惱。

孫業環長嘆一聲，卻是默不作聲。

孫冒廬眼一沉，將手中拐杖重重一跺，「你們兩個先回去。業清，頎兒的功課好好盯著點兒！」

媯語沉吟著點頭，「國公之言甚為合情合理，那依國ｈｔtｐs://ｍ.hｅｔｕbｏｏk.ｃｏm.ｃｏm公之見，這撫當如何呢？」

老太公一開口，孫業環知是再也迴避不下去了，但是這事……

一旁的業成按住他，「先聽大哥怎麼說吧。」

話雖如此，只是短時間內，女皇的耳根子怕是極難清靜了。岳穹與項平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領命退出。

孫預看著她慢慢褪成蒼白的臉色，心知她又要縮回自己的殼裡，無奈心疼之餘，又有些氣憤，「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孫預的妻……」他俯下臉，對著媯語錯愕的臉，在其額上輕印下一吻。

二人一聽此語，心中都是「咯噔」了下，長光之所以矯詔率水師出擊清月海，就是因為聞誠喝酒誤事，這在長光的密報中已說得清清楚楚。也因為矯詔一事，為保聞誠，長光只有功過相抵，檯面上不罰卻也不能賞了。

「理由。」她知不知道親政所要背負的擔子到底有多重？如果只為了解藥，以她的才智完全不用如此。只消與他聯手便一定能將聞君祥、蕭霓逼出解藥。她到底有著什麼打算？

知雲的喚聲使她驚醒，媯語一抬眼，瞥見知雲有些打量的眼神，立時心虛地捂住額，臉上「噌」地大紅。媯語迅速轉過身，出語不善「看什麼！下去！」

「你想要權，然後用權做什麼事？」

「皇上明鑒。」

「皇上，在戶部尚書這個位子，要想一生清白是極難為的。而各部官員想要與其毫無瓜葛，也是極難為的，再加上項焦炎曾與德王有私下會晤，要扯出幾個與德王交厚的官，就不難了。」

六月二十七，西南接連傳來重大捷報，孫須於六月十三在臨潢生擒南王齊冕，南軍悉數投降。而青王、西王也在六月十五開城乞降。現下，南王已押解回都，其餘二王還暫滯留當地聽候發落。

「皇上，對於青、西、南三軍，只要誠心歸順，當既往不咎。而三王么，既然撤藩勢在必行，不如就乘此機會將他們迎入天都來……」

「嗯。預兒就交給爹了。」孫業環說這話是，別有一番低沉在裏面，但孫冒廬卻沒作他想。

「我會去說明白的。這事孫氏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媯語合上奏本，忽然有一種並肩作戰的錯覺。孫預……

孫業環朝孫冒廬點了下頭，領了個頭，「皇上，臣以為三王宜撫不宜剿，但這撫中仍是少不得要警誡的意味在內。」

「你親政，孫家鼎力相助，只要你可以許一個承諾。」

二人走後，孫冒廬才盯著孫業環，「這下你總可以說了吧？」

媯語聽著輕輕點了點頭，聞君祥跟進一步，「不如就將三王安排長留天都吧？」

孫預看她，果然，她是有著一番計較的，可是她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呢？「你想要孫家相助嗎？」

「預兒不得無禮！」孫業m.hetubook.com.com環沉聲一喝，「不管怎樣，皇上都是皇上，更何況她還有恩於我孫家。」

「可以。」

孫冒廬見他點頭，臉色又為之一白。縱是早已有所預料，但乍聽之下還是免不了心驚。沉默半晌，他吐出的話音已帶上切齒的味道，「她又怎麼知道的？」

「……父親可知宮中有個太監叫長光的？就是此次任監軍的那位。」

「嗯。」媯語嘆了口氣，長光處她已有安排，自是不用擔心，但項焦炎那事，還要他們兩個從旁出點力。「項焦炎那事，你們兩個有什麼更好的意思？」

孫冒廬、孫預聽了都為之一怔，這話已說得很明白。女皇手上確實握有孫氏的把柄，而且是動輒就有可能滅族的把柄。孫冒廬是慣經官場，人情通達的人，又身歷四朝，這麼些年看下來，孫氏唯一有過並能犯下滅族大罪的，只有一樁。

「……以南王為例，誠宜先撫而定青、西之心，使之敢於入都，不作垂死之爭……待其入都，手中兵權當悉數奪回，再者，可示之以懲，以定天下民心。該殺則殺，該貶則貶，該降則降。殺者，意在警誡，位不宜高於副帥，過高則易令三王不安於室而心生變故；貶者，意在傷其筋而不使之痛，所宜者應留于天都，以觀後效；該降者，是為三王，不懲則示天下以朝廷暗弱，過懲則易激叛軍于絕境，是以降之者，須量其可承之底線，讓之感於羞憤卻能忍。如此，二三年後，手足俱斷，其心可磨，不足為念矣……」

岳穹捻須，又想起了另一人，「皇上，台諫院左丞何秉處，恐有麻煩。」

孫預輕嗤，「色厲內荏！我根本沒把你當皇上，」他眼神漸漸轉為專註，「你可只把我當臣子？」

孫預這邊下的是破釜沉舟的決心，而媯語這邊卻是羞惱得渾身發抖。這個混蛋，居然輕薄她……她是皇上！威統天下的女皇！他怎麼敢？這個混蛋，這個混蛋！他借用國事的名頭，都，都和她談了此什麼！他都幹了些什麼！

一時間喜訊不斷，一個接一個在天都炸開洋洋的喜氣，畢竟歷時近一年的仗了。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大街小巷滿是喜慶的意味。媯語也終於緩下一口氣，但戰事雖已告一段落，後續的事卻也挺多。比如流民還鄉一事，既已許諾，那定是不能失信。好在前任戶部尚書項焦炎已籌措得差不多，再加上前幾日一些被抄家的大員，底子都不薄，又有德王主動解囊。如此，充入這等安排，倒也夠了。

內監知雲最後一個退下，並將門合上。媯語的心在那門合上之際，可謂拎到了最高點。孫預的視線明顯就糾纏在她身上，讓她怎麼著都不自在。片刻后，媯語終於忍不住冷聲問道：「攝政王不是有事要奏？」

「……當年之所以還會留和-圖-書下蕭霓，就是因為他的爹。」

媯語一愣，隨即答得堅決，「是。」

孫預微乎其微地笑了下，然後語出驚人，「臣請單獨奏明皇上。」

岳穹雖也訝異孫預會提出這種要求，但攝政王肯和解，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可能君臣之間有什麼條件約合之類的要單獨講吧。於是，他一恭身，率先道：「臣等告退。」

除了不動孫氏，她還許過什麼？但孫預的話顯然是另有所指，媯語不耐煩，這人今天到底想幹什麼！她瞪向他，卻見他俯下身來，「你……」媯語緊張地看他將兩手置於自己的座椅兩側。她儘力往後縮，卻拉不開彼此親昵的距離，「你……孫預你放肆！」

六月二十五項焦炎被判流放瀘州召巫，他的兩個兒子都遭貶謫，但並未有太過的處罰。同時戶部應支侍郎裴沃、倉部郎中姜長吾，禮部員外郎王合羽，朝議大夫畢霄，左諫議大夫魏恆東，給事中林和等共有三十多位京官，八十多位外官受到牽連。項焦炎本也是要賜自裁的，因有柱國公請來的恩旨，才得流放瀘州，而其餘人卻是：重的被誅，最輕的也是抄家流放。這一案審得整個天都都震驚一時，連秦商自己也詫異萬分。怎麼本想低調處理的案子居然扯出這麼多要員？經此一案，聰明人心中多少都有點數了，女皇親政看來是不久的事了。有了這一層認知，以前未與德王相交的，走得更遠。而有過一些交集的，受此威懾，在暗吁僥倖的同時，也紛紛疏遠了德王，甚至連成王處也注意起來。

岳穹與項平都是極聰明的人，一聽此話，自然都明白了。依孫業環那日在朝上的進言，皇上當然要賞，而這為項焦炎求情的話由孫業環來開口，女皇便可做個順水人情了。

她看著他有些算計的眼睛，緩緩道，「許什麼？」

「嗯。就趁著這次吧。德王太過不知自斂，應該給他個教訓。」媯語的眼神很沉，「你們兩個去安排吧。不妨做得過一點。」

何秉生性剛直，別無門派，算是個直臣，但也是個迂臣。此次的確是借他的口來彈劾項焦炎給孫氏一記殺威棒，但項焦炎若是輕判，恐怕最不肯輕易放手的也是他。

孫冒廬雙眼暴睜，「你是說還有一條漏網之魚？」

權力可以讓許多人趨之若騖，也可以讓許多人從巔峰直墮谷底，「大權在握的確可以成許多事。」

「是。當年二叔公的想法爹您是最清楚不過了，可就是其中一個殺手動了惻隱之心，放走了那個小姑和皇女……」

媯語別開頭，一時心內五味俱存。孫預於她只是一個臣子么？如果只是臣子，她又何須費神至此？只是，不是臣子，他又能是她的誰？

媯語淡淡地點了點頭，「聞誠的事要多留心了。」

項平斟酌了下，「皇上，臣以為不妨藉hetubook.com.com此機會，敲山震虎。」

「任何時候都能不動孫氏任何一人。」

岳穹想得最快，「皇上，相信長公公深識大體，必能想通透這一層，以國家為重。」

媯語輕鬆一笑，「這倒不必擔心。我已准了柱國公的請，給了他一道恩旨。」

媯語自嘲一笑，理由？她有許多理由，報仇、保命，可這些又如何能讓孫預知曉？她的存在是一個禁忌，碰不得的禁忌，即使位尊權貴如孫預。「理由？政令皆出自我口就是理由。」

「你……」媯語下意識地往另一邊緊張地一靠，眼神逡巡四處，卻看不到第三個人。

岳穹前後細想了一遍，「不過，要保他只怕不易。皇上還是不要親自出面為好，畢竟此事還牽涉到德王。」

而成王，他一直是個寧可小心過頭，也不可疏忽一分的人。經過此事，為人處事上更見謹慎。每日除了上朝幾乎就是足不出戶，上了朝也是能不開口就絕不開口。這行徑，看在媯語眼裡固然放心，但也頗有些無奈。

單獨？！媯語一時猶豫極了，不知為何，心中竟生出一股驚慌來，想回絕，但現在提的是國事，且又是自己出言相詢，這個「不準」若說了才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媯語一拍書案，將心思勉強一定。下次……絕沒有下次！撫平氣息，媯語坐下來，往桌案上一看，卻瞥見一旁多出一本摺子來，心中一動，她立刻翻開來看。

松濤齋內，岳穹、項平將密報看后，都細細思索起來。柳歇與長光，保住永治，除掉麟王，此次立的是大功，也是奇功。岳穹、項平二人不可謂不欣喜，但同時心中多少都生出些忌憚來。

「預兒你先出去！」

說到這個，岳穹與項平都有些疑問，本來以為女皇也並不打算力保項焦炎，所以只是賣了個空頭人情給秦商。但如今看來，女皇是真心想保他。只是這麼做，麻煩頗多，因為項焦炎知道得太多了。

孫預雙眉一挑，憋了會，終於還是走出房門。

「嗯。」媯語簡單應了聲，卻並未決斷下來。這明顯就是讓孫預這個攝政王發句話，但孫預卻一直都未見開口，孫業環看在眼裡，急在心裏。預兒不是這樣的人，為何卻在此刻拿國家大事開玩笑？

媯語秀眉一挑，這話的意思是……

這一看，卻正好對上孫預清亮的眸子，那裡面跳動著的兩簇火焰，耀目得讓媯語心悸。她直覺地想避開，卻又想起只要這一避，便是極大的不妥。當下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那股子氣早已不知跑到哪裡，「攝政王的意思呢？」

項平第一個反對，「皇上，臣以為項焦炎的利害牽扯甚大，又是先皇的託孤重臣，他一除，能讓朝中有一個警省。」

媯語一手撫額，「……也別無他法，只要聲勢不過大，這段時間一過去，何秉自然也會知難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