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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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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廟堂篇 第十九章 嵐氣成雲

第二部 廟堂篇

第十九章 嵐氣成雲

孫預看著他的眸光凝上幾許深意,再問,「那知道未央宮是誰住的嗎?」
媯語輕輕一嘆,走下殿親手將其扶起,「朕知你雄才,亦知你忠心,然有一點你須謹記,忠君不若忠國,輔君當主于輔國。你可明白?公主是社稷必然的嗣君,你要盡心。」
岳穹大吃一驚,這分明已是儲君的規制,「皇上正值芳齡,春秋鼎盛,何遽為此不祥之事?」
孫預微笑著摸了摸孩子的頭,在他身旁坐下,而孩子則立刻規矩地站到一邊,這舉動讓孫預又忍不住笑了,「小頎,你覺得急不急呢?」
「岳某有數了。多謝公公。」岳穹一整朝服,跨進安元殿,「臣岳穹參見皇上。」
「預哥哥,這事很急么?」十一歲的孫頎抬起稚嫩的臉,但面容上表露出來的沉穩老成與其出口時略帶天真的好奇相混,總是惹人一笑。到底還是個孩子呀!
岳穹再進言,但此說稍有支吾,「皇上,呃,亦可先行大典,詔立皇夫之後……」論年紀,碧落女主以十八方始納夫,但亦有早行者。
新年伊始,年假才落,政務房便開始忙了,但這忙仍是為著年前遺下的舊務。而新政經過長長十天年假的平靜,似乎也漸漸上了軌道,平穩地進行著,但媯語卻清晰地看到了這平靜下面的波濤暗涌,一切只是不動聲色而已,並不代表會執行。於是,元宵剛過,媯語便命吏部將官員考績呈上,她硃筆一批,將洛州知州許落野、元州監察使貝重湖、黃州喬岡巡察使鄭冠元立刻調入天都。同時將開算科的日子著禮部定下。
「今兒政務房不忙?」聽到身後的穩穩的腳步聲,媯語也不回頭,只拿起考究的瓷盞輕呷了口,隨口問道。
孫預所謂的雜事自然是指為了討好聖意而投上的薦表之類,都是明哲保身的刁滑之臣,但一個若大的朝堂,若沒有這類挺能見風使舵的刁滑之臣,會是多麼得死板而乏靈動的機制?
媯語這邊看得冷笑,也不批駁,直接發給攝政王,讓孫預與這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深諳為官之道的老臣打交道,相信由他出面,這幫臣子會容易安撫得多。
喜雨還欲再說,卻被媯語止住。「是。」他只得退出殿外。但卻先不忙著知會知雲,而是吩咐身邊一個小太監去請岳穹來。
『皇夫』?孫預聽到這個詞時明顯有些反感,連同眉也蹙在一處,「你才只有十六而已,誰那麼急!」
岳穹得到消息,立時趕進宮來,先見著喜雨,便探問道:「公公,皇上的意思已定了?」
「喜雨,今兒二十二了吧?」媯語方下得朝會,便問隨侍在旁的喜雨。
「哦?」孫預眉一挑。
媯語扭頭看著孫預,笑容里明顯帶上了一絲狡猾,使得整個人頓時生動明麗起來,有一種涌動的活潑,讓孫預有些怔惑。「與其安排一場皇夫的冊立之選,還不如接受一個不過四歲的小娃娃,況且,我又沒有冊昱兒為儲皇。」
「嗯?」媯語腳步一頓,「帶來吧。公主大約要長住。」
孫預笑看她舒展的麗顏,心情也跟著一松,語氣隨意,「慶元公主的事,他們不會多話么?」朝臣是一則,還有聞氏。他們處心積慮,為的不就是這個皇位么?如果有了儲君,他們的名就是不正了。
「皇上召公主入住未央宮?」孫預將茶盞輕輕一擱,腦中飛轉,將一摞摺子放在年方十一的堂弟孫頎的案桌上,「先看著,重要的揀出來放在我案上。」
媯語看著他眼神里的堅決,有一種安心漫過心臆,她是如此被保護著。他的眉眼寫著他的堅毅,不管到哪一天,有他的地方,她都可以安身立命。
岳穹何等剔透之人,稍一點撥便明了全局。女皇雖入宗室,然血親終是血親,這事不動還好,若要立行,當由聞氏拍板。到時此舉可真成了制肘。「臣愚鈍,臣魯莽。」
「那麼,為什麼不冊立呢?」孫預循循善誘,一步步引著孫頎往深里想,即便那已超越了一個十一歲孩子所能理解的範圍。
和*圖*書「好。」媯語因著他的話,心頭也不由添上幾分重,看著他的目光卻似由他看到了深遠的未來。「本來想讓你來當這個少傅的,但現在時候還未到。這麼著吧,你揀個人上來,當慶元公主的授業師傅。」是授業師傅,而非少傅,媯語的意思已很明白,這少傅一職便是留給岳穹了。
孫預笑了,笑得滿是嘉許與欣慰。這孩子日後大有出息!他站起身,拍了拍孫頎的肩膀,「有時候這個『想』與『能』之間有太多的舉措必須謹小慎微。做事,要清楚每一條底線,你的、他的;這事的,那事的。如此才能守衡,才能破立,有張有弛。」
媯語聽言也笑,「所謂能者多勞么!攝政王,好歹也得幫忙著分解聖憂不是?」
「岳穹,你怎麼也如此糊塗!」媯語蹙著眉,眼神中只見深沉,並不露斥責,「你可想過詔立皇夫之舉,會帶來多大的干涉與震蕩?」
媯語聽聞,擱下了硃筆,卻沒迴避,「不錯。」
「歷朝的儲君。」孫頎流利地回答,忽然又一頓,「皇上要立小公主為儲君么?」這個……似乎與禮制不合呀!
孫預「哈哈」一笑,手不自禁地搭上他的稚嫩的肩膀,拉低了他道:「你覺得小公主的境況如何?」
岳穹再跪而奏,「皇上此舉易遭臣下誤會,臣以為……」
「投機倒把的事其實輪不到我來插嘴,畢竟只要我一開口,那以後是想用也用不著了。」媯語隨意地說著,眸光流轉,掃過孫預,又看向四圍賞心悅目的白蕊雪瓣,梨花之芬芳,清新透人心脾,就像如此輕鬆地看到孫預,那般的融融泄泄,從心臆間舒適開來。即便是安排著日後的打算,也因著心神暢快而沒有陰鬱之感。
孫頎把眉一攏,有模有樣地想了半天,「應該不很急。」
岳穹感激之外,亦注意到一點,「現在時候還未到」,那麼這便是長遠的局了,是預子?亦還是餌?如果是子,那設的是什麼局?如果是餌,那麼釣的又是誰?岳穹只覺眼皮一跳www.hetubook.com.com,「皇上,那德王……」他隱隱似是看見了血光。
媯語看著殿前伏著的岳穹,微躬的身子磕頭在階。孟春的日光照在他的背上,有凌厲,有沉穩,更有雄心,但這些是對於一名君主還是對於整個社稷?她覺得有必要好好提點他一下了。岳穹無非是認為昱兒不合適,但誰合適呢?她的孩子?撇開她根本不會其他什麼人結親育子這一點,就算她有了孩子,她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繼位。更何況,她這位子也得來得名不正言不順,到時誰敢說沒有人會起來挑個頭說個「不」字?若要讓聞氏來替這個朝綱,他們願意,她還不願意呢!
「你是早就在等我了吧!」他故意有些恨恨地說,當然清楚自己是一定要出手平息這些說法的,這個『皇夫』二字,讓他深感刺眼刺耳。哼!『皇夫』?哪個想的話,可以試試看!他有些狠狠地想,但誰都不行的時候,他就行么?想到自己的『孫』姓以及與皇室所有的規矩,他眉宇一沉,有著一抹果決,他不行也得行。
「是。」喜雨一躬身,隨即又問,「請示皇上,公主大約住幾天?也好叫知雲酌量著是否要帶奶娘入宮。」
「預哥哥你到現在還只是坐在我身邊嘛!」孩子純凈的目光裡帶著隱隱的狡猾與得意。
媯語掩住一抹笑,喝了口湯,「但是有人覺得,這樣不合祖制,都提出來反對呀!」此次他前來,不也是為了這個么?
她微一沉吟,「先成王……應該已經滿七了吧?」
小秋扶著她坐到一邊早鋪上了軟墊的石凳上,便執著一壺燙著的芙蓉湯,斟了兩杯出來后,便躬身退下。
「去吧!」
「那便叫知雲帶公主入宮來住吧。」
「他們誤會得很對呀!」媯語索性言明,招公主入宮,還會有什麼打算?不外是以為嗣君。「朕還打算安排公主住未央宮,配內官,設率府。」
「起來吧。你怎麼來了?」媯語語氣淡淡。
孫預攏了眉,這才明白她的意思,頓時心中好氣又好笑,如此https://m.hetubook.com.com的她顯得精靈又狡猾,堵住他的口不算,還要把他也拖下水,讓他也幫著她圓這個說法。只是這樣的她好有朝氣,好有活力,帶著些淘氣,帶著些明快,讓人的心都暖暖地被烘得舒適極了,不自禁的笑意流瀉在嘴角,流瀉在眉梢,流瀉在眼底心頭。
「回皇上,正是二十二。」
「臣聽聞皇上有意接慶元公主入宮長住?」岳穹也不拐彎抹角,直陳心中所慮。
「皇上……」
「頎兒受教了。」孫頎正身一揖,那一俯一仰間,已隱約現出一番氣象,彷彿一下子歷練了許多。
「是啊是啊,為君分憂,還包括那些投機倒把的事。」孫預坐於她身側,口氣微哼,他當然清楚,那些她壓下來的雜事是出於什麼樣的考量。說白了,就是拿他這個攝政王的名頭壓人。
媯語瞧他一眼,神色悒悒,卻並不說話。
「皇上請三思,立儲之事關乎社稷興亡,皇上應謹遵祖制,萬不可隨興而使。」岳穹萬不得以,只好搬出祖宗教訓。歷來碧落立儲,須在女皇成婚育子女之後,先皇那是病篤之下,未能再育,才至提攜聞氏,過繼皇儲,以承國統。而聞氏雖為外姓之臣,然其祖母亦是皇室公主。但女皇于現今便提出立儲之說,顯是不合法統。
岳穹心中一陣感佩,只覺面前年及十六的女皇竟是如此深渺,字字千鈞,儘是語重心長。他伏地一跪,拜磕于階前,忍不住語聲哽咽,「花開四照,惟見其容;鰲戴五山,深知其重。」
孫頎扁了扁嘴,站在桌沿一側,彷彿是杵在那邊思索著。許久,他忽然冒出一句,「皇上到底是不想立,還是不能立呢?」
「嗯……小公主很可憐,沒了爹娘……啊!我知道了,皇上是想保護公主。」
知雲將孫預引到,也識趣地退出園外,只留下這一片溶溶春光滋沐著純雅清芬的梨花相伴二人。
「怎麼會不忙?禮部開科在即,又有新人調動,再加上戶部的種種,十天不睡一覺也不見得能騰出些空來。」孫預噙著淡淡的笑,說hetubook.com.com得隱喻。一個是春闈,一個是調來京就任的三個外官,以及因為這一調動而平白多出來的一些雜事。
在經歷了年前驟變的官員們對女皇的每一項舉措都十分敏感,這次見一下就調了三個外官上來,稍稍琢磨了下,頭腦清醒的人便開始見風使舵了,悄悄地打聽三位外官的喜好及親屬舊怨,以期日後能圖上個用場。這一場無聲的風波,在許落野等人還未入京時便已蔓延開來,甚至媯語的手頭上已送來了其親舅叔侄在官者的薦書。
喜雨難得地身蹙了眉,「大人去說時,只怕得揀重的說。」
「過幾日朝廷會派監察御使巡察各州,你也跟著去看看吧。」孫預看了眼沙漏,不再耽擱,直往安元殿請見。
孫預收斂了笑意,目光也漸趨深長,滲出一味嘆息來,這樣的隱忍,這樣的悒鬱,近乎纏綿的悒鬱,這讓小小的孫頎十分疑惑,他並未看懂其中的意味,但卻牢記了這樣的目光。直到多年後,當他理解了這種目光的時候,他已經能夠平靜地看著他亦師亦友的預哥哥離開,同時沉著地承擔下一切。
「皇上,攝政王求見。」
媯語秀眉微抬,對上岳穹沉潛的目光,不禁心中微凜,自己……是不是給了他什麼錯誤的暗示?想至此,她馬上澄清,「不,只要他不犯錯,朕就不動他。」
「這樣行么?」話一出口,孫頎似乎想到了什麼,「慶元公主是以公主的身份住進去的。」
但這番澄清聽在岳穹耳里卻想成了另一種意思。「是,臣記下了。」他面色誠懇,口中應諾,然眼神卻轉深轉沉。皇上這麼急速地澄清,言辭又如此坦白,不外是想解釋。解釋她不會做,還是解釋一種根本完全相反的用意?他起身告退,覺得自己的話問得太多了。有些事只要做,而並不需要說。而且今兒他的消息也實在過於靈通了點。
媯語眉眼未動,依舊看著這滿園素潔幽芳的梨花,「快請。」他趕得倒巧。裙袂輕轉,拂過一地落蕊,淡淡撩起幾屢芬芳。
喜雨眉梢輕動,「是,昨兒剛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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