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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窮碧落

作者:姒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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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廟堂篇 第三十六章 黃沙百戰穿金甲

第二部 廟堂篇

第三十六章 黃沙百戰穿金甲

水揚波端著茶的手一頓,目光倏變,但也只是一瞬,他依舊穩穩噹噹地端著茶往唇邊送,抿了口后,放下。「曾兄,你的意思是讓女皇親征瀛州,逼麟王動手?」
「臣參見皇上。」彌嶂聽得傳喚,立刻入殿。
孫業清細想了想,靈光閃動,「啊,是瀛州和麟州……難道匈奴與麟王有過交易?」
孫預摟緊了她,「不會的!聞家不過跳樑小丑,哪是你的對手?這一次不動手,不過讓他們多活幾天罷了,你還有機會,有的!有的!」
知雲一愕,面色不由一白。這時的升遷,只怕是身家性命相系的第一線啊!
「紀州三鎮失守,羽州吃緊,洛州、安平、岳州俱有匈奴兵馬壓境,北防整線危急!」孫業清語出沉重,將幾本急件遞給孫預。北線整條吃緊,這是從未有過之事。莫非……匈奴真的要率兵南下,染指碧落?一想到此,他不由尖聲倒吸一口冷氣。
「是。」
「裏面是不是有一句『天龍潛潭枉沉眠,鷓鴣也作偏安聲』?」冰冷的聲音帶著刀划般的決斷,由薄紅的唇畔吐出,一語定局!
「皇上到底怎麼了?要不要緊?可有傳太醫啊?」
媯語閉了閉眼,心中有股激怒奔涌而出。好個聞君祥!居然通敵賣國!他想要讓她屈服么?他怎麼敢?!「還有哪兒是沒軍報的?」
小公主不明白素來親切溫柔的姑姑怎麼突然間變得如此嚴厲,心中一怕,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愣愣地瞧著她。
孫業清有些為難,「可是,皇上,臣以為,此番匈奴兵勢南下,只怕意在中原。光是常、胡二位將軍,恐怕會吃緊。請皇上三思,是否再派他將協助?」
「哦?」
「你……你懂什麼!還給我!還給我……」她作勢欲奪,卻因為身形不穩,斜斜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幸得孫預快手扶住,將她拉入懷中。
「皇上,臣願往協助常胡二位將軍。」孫須抱拳而出,主動請纓。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媯語靠在他懷中,閉著眼喃喃低語,「這一次,錯過了,我再也沒機會了……你明白么?我再也沒機會了!再也沒了……」
「公公。」蕭水天喚住他,清雋的眼明亮地看著他,「公公,我要見皇上。」他見喜雨出言欲拒,忙接著道,「不瞞公公,蕭某有要事相稟,是……關於麟州的事。」
「桃塘?那兒的花不是早謝了么?」喜雨脫口一句,隨即便暗道失言,轉頭瞥向孫預,果見他面色沉鬱。
「嗯,按皇上現在緊鑼密鼓地安排,只要在審聞諳的案子時拔出蘿蔔帶出泥,就差不多成了!」
喜雨見他忽然間不說話了,便朝他瞅了眼,見他這副神情,知他心思,卻也只是微微一嘆,便把眼光轉開了。這一轉,便讓他瞧見了立在對庭瑞香花海里的甪里煙橋,也不知立了多久。只見她眼望著這邊,因隔著有些距離,喜雨瞧不清她的面容,只是在這春陽下,她雖是一身淺素的官服,但映著這花海一看,便分外透出些女兒的嬌態來,很清靈,很純凈,也很美。
「大胆!」她緩緩站起身來,「誹謗朝政!傳旨,革去他通政使的官職,流放定西!」
「曾霜,那邊真的妥當了?」聞君祥心中焦急,不停地在屋子裡來回走動,有府兵在院外守著的書房禁地,闃無聲息,只是時傳蟲吟,于靜中又添幾分迫人的緊張。
「怎麼了?」知雲有些摸不著頭腦。
大理寺與刑部一著手審查聞氏,立刻在天都掀起滔天巨浪。聞氏身為女皇血親,素來都是榮寵有加,此番忽然查問,這舉動讓朝中大臣心中大駭。聯繫著前些日子景海城遷兵一事,眼前這整便不是偶然了。各人心中雖存疑慮,但事實已明白昭示,這是真的對峙了,比之承建六年那次禁軍之爭還要尖銳上十分。一時朝中心神惶惶,天都的氣氛驟緊,冷冷逼出有別於天候的寒意來。
「姑姑?」媯昱看著她這種神情,小小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安。
喜雨準備回去,卻見蕭水天牢牢地立在原處,一動未動,他淡垂下眉眼,緩緩回身。
「邊關告急,不知皇上知不知道啊!」
項平拱著手,神色間是深思的,這一桿秤,似乎並不平了,那他這份重量,到底應該加在哪邊呢?想著聞家示好,與此時的情形,他似乎更應投向聞家;但皇上確是對他有知遇之恩,這情這恩,不可謂不深,真要背棄,也實在……他抬頭望向雲靄騰騰的藍天,緩緩嘆了口氣。「公公,臣有要事求見,不知公公可代為通報?」
「姑姑!姑姑!昱兒聽話了!昱兒好好念書,姑姑……」直到孩子傷心的哭聲漸去漸遠,直至聽不見了,媯語才頹然靠上椅背,眼神里閃過心疼,「姑姑不是不疼你,姑姑是在保護你呵!別怨姑姑……」這是在這個世界里,第一個把她當親人來看的孩子,她捨不得她和-圖-書
孫預冷厲的眼神掃過晃悠悠的燭火,「只怕還有聞家也摻和在內!」如此她還要如何動手?……啊,不好!孫預想到媯語的身世脾氣,心中不由大驚,只匆匆將衣帶系好,便大聲吩咐道:「來人!備馬!」
「把她帶下去!」媯語狠心一甩手,讓宮女將一直扯著嗓子直哭的小公主抱走。
「既如此,王爺請隨我來。」喜雨心頭略略一松,步履輕快地在前帶路。
「你冷靜一些!不過是匈奴人打進關來而已!幾年前三藩兵亂成那樣你都安如泰山,現在怎麼就慌成這樣!」
媯語捂著眼的手一顫,卻並未抬起頭來,沉默了會,她起身由小秋扶著便退出紫宸殿。身後是知雲長聲的吆喝,「退朝!」
喜雨與知雲瞧得極是訝異,知雲訥了半晌,才轉向喜雨,「她這是怎麼了?」有急事去么?那怎麼方才還發那麼久的呆?
媯語應付得心力憔悴,她不想就這樣放棄,真的不想!可是……眼下的情勢卻使她步步被動。她當然知道,依目前的形勢,她只有離開天都才有一戰的機會,但是,以聞家現在的實力,她不能保證,錯過這次機會,她還有沒有下次。她只差一步了,只差一步就可以收局了!只差一步!
媯語將臉微微別開,「你貴為碧落堂堂的公主,不思專心學業,屢教不改,你如何對得起朕辛苦栽培?!彌嶂何在?」
孫預隨手拿出一塊金牌,雕龍綴鳳的花紋,只有皇家才可佩帶。不用說,定是先皇御賜之物了。「公公見多識廣,煩請帶路吧!」
「是。」
「兩天……」這麼短!
覃思看見喜雨雙眼裡密布的血絲,一句幾欲衝出口的氣話,被生生壓下,轉了半天,他才長長一嘆,「那……皇上什麼時候會召見臣下?」
喜雨心裏也著實沉重,但想著安元殿里事,一見眾人都走了,便急急回去。在一個長廊拐角,卻見孫預坐在那兒,看著他走來,似是已等了好一會兒。喜雨心中明白,卻也無奈,只得躬身行了一禮,「王爺。」
「這怎麼可好啊!」
項平主動開口,倒讓喜雨愣了一愣,可是……「皇上說了,近日頭疼,無力理事,一切事項等日後再上奏。」
懶懶的春日,幾近消彌了風雨欲來的緊張。安元殿偏殿一處庭院里,開滿了二頭的瑞香,花是最上等的金邊瑞香,其嗅馥郁,百里飄香。
知雲恰似猛地一怔,立時回頭看他,但卻是隔了好半晌才記起自己該回的話,「哦,皇上已經知道了,但吩咐我等,不見王爺和諸位大人了。」
朝會的時辰到了,眾臣因為聽到了邊關告急的消息,都等得有些心急。
再一日,天都忽然間傳出一種謠傳,說是某日夜佛祖顯靈,指點眾生,說是當今女皇乃是天女化身,如若親征,必將驅除夷敵,消靖四邊。這一傳言不知由何時放出,但卻在一夜之間,幾乎天下相聞。
但誰知甪里煙橋見得他也朝自己看來,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發慌,似是猛然間回過神來,下意識地舉步便跑。
「傳旨下去,慶元公主秉性頑劣,不服管教,有違皇家風範,今革去其公主稱號,降為慶元郡主。彌嶂怠忽職守,免其官職,貶為庶民!」
「是。小人覺得,不久之後,匈奴四面扣關,朝廷大將必定需要四派邊塞禦敵。那麼不防把瀛州給騰出來,咱們安排一個借刀殺人之計。」曾霜的眼神如同一潭冷泉,冷冽而深沉。
「唉!」眾臣齊齊嘆了聲,只得陸續回去。孫預走出偏廳,卻只是在一邊廊上坐了,心中思緒沉沉,他在等,等她的信任,等她的攜手。他不想她再一個人擔起所有,再不想了!
「聞公,現下咱們可以以靜制動了。」曾霜把玩著手中精緻的玉盞,裏面琥珀色的清液亦隨著搖晃。
曾霜笑了下,「放心吧!拖不了幾天,你沒瞧見今兒才不過頭天,就有那麼些人吵著鬧著要面聖了?若拖上個幾天,保管天都大亂!特別是新舉科的那幾個不知深淺的!」
曾霜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微惱。這類謀反之事,最忌泄露。偏偏聞府里搞得沸沸揚揚,生怕別人不知似的。眼下又來怪他!也不想想,現在雙方勢均力敵,誰勝誰負還有待一搏,這世上哪有什麼十成把握可以篤定全勝的謀反?「左丞大人不必心急,據我估算,再過三日,北邊當有消息。」他頓了頓,再道,「蕭大人前些兒不是已經傳來消息,說是已與麟王約合好了,只待瀛州情況一變,便立即出兵。呃,還有,」他忽然壓低了聲兒,「聞公,小人還有一計!」
「不是的。你不是寄魂。不是的。在我眼裡,你是我的所愛;在朝臣的眼中,你是碧落一代英主;在百姓眼中,你是他們最最英明的女皇,如仙人一般!你是特別的,不一般的!至少在我眼中,天上地下,和_圖_書你獨一無二,任何人都無法代替!」孫預在她耳邊低低說著,手輕輕拍在她細瘦的肩背上,一下一下,穩穩地傳入她內心的深處,像是帶著某種魔力,能夠緩解她心中的悲苦。
戰報一傳到天都,人心惶惶,連民間都傳得沸沸揚揚,說是匈奴兵快打進來了。
「不見?!」孫預濃眉一鎖,心中憂急如焚,「她打算怎麼做?」
小秋一驚,知曉厲害,忙打起帷幔進去通報。
就在朝臣心急如焚的第二天,女皇重新出現在朝會上。這一回,媯語的頭是真的疼得厲害了,宿醉的反噬便是喝了醒酒茶也讓她疼得幾乎聽不清孫業清的詳報。
正議論著,喜雨來到候朝的偏廳,朗聲道:「皇上貴體違和,今日不朝,請各位大人回去吧。」
「有金牌在此,公公便是不得已也得為之了。」孫預與喜雨換過心照不宣的一眼,將金牌收好。
喜雨朝知雲瞥了眼,半分猶豫也無,「是。喜雨這就去辦。」
「……奴才不知。」知雲猶豫了下,「王爺,皇上心裏也不好受……您,應該再給她點時間好好想想……」
孫預冷笑一聲,「碧落怕的恐還不是外敵!」好歹毒的一計!這是縛住了她的手腳,讓她不得不中止動作啊!「三叔,邊關告急,似乎有兩個地方出奇得平靜?」
小秋跪在一旁,用用心心地答道:「回皇上的話,小秋不懂政事民情,小秋只是明白,皇上要怎麼做,必是皇上深思熟慮過的,小秋相信,皇上最後一定能贏!」
「好,我知道了!」
「皇上已到安元殿……其實,皇上對禁宮並不太熟悉,她熟悉的是安元殿,幾乎十之八九的時間都花在安元殿里了,連煦春殿都呆得不長。」
「快了,請諸位大人稍安勿躁。國事惶惶,皇上定會馬上召見各位議事。今日就請先回吧!」
媯語挑著眉,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雙頰飛紅,醉態媚人。她提了提身邊的酒壺,像是故意示威似的,湊上唇又灌下一口。「呵呵……為什麼不能?朕……貴為一國之君,什麼事不能做!」
「小秋,你是不是也覺著我很自私?」語聲幽然,似已神魂無主。
「可是……」蕭水天待要力爭,卻見到喜雨黯然的眼神,心中一緊,只得嘆了口氣,緩緩走出偏廳。
「哎呀!好似已經過了一刻時辰了吧?」
喜雨懶懶地舒展了一下筋骨,單手反過背去敲打脖頸。「你還沒去過殿里吧?皇上派長光去聽審了。這一回查得頗大呢!」
孫預在聽聞下人報說孫業清在等見時,他立刻披衣即起,只隨便抹了把臉便到書房。「三叔,出什麼事了?」他瞧見孫業清難得的臉色有些發白地坐在那裡,心中「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喜雨朝覃思深深地看了眼,「回大人的話,皇上有意旨在此,眾朝臣如無宣召,不得覲見。」
「嗯。三叔,待會兒早朝,不管情勢如何,你都需把此事上奏,不可有絲毫隱瞞!」孫預眉勢一沉,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不錯!」曾霜在眾人都倒抽一口冷氣之時,淺笑著應下。
喜雨濃眉深鎖,「回皇上,邊關告急,必是八百里加急文書,兩天還是頗為寬鬆的估算。」
喜雨猶豫了會,一咬牙,道:「去通稟一聲吧,就說……邊塞急件!」他語聲有些艱澀,彷彿已預料到了艱難。
「那我與你一同去!」孫業清也跟著站了起來。
「住口!不必在我面前說三道四!我貴為碧落之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殺幾個人還要他們個個都首肯不成?!你馬上給我下去辦事!」
「是。」喜雨輕輕吁出一口氣,皇上的決心終於定了。
「皇上!皇上!」
孫預直入宮門,卻在門口碰上神色有些頹然的知雲,他並不清楚媯語的情形,急忙問過一聲,「知雲公公,皇上……」
「還有那個蕭水天、木清嘉,聽信市井謠傳,妄議親征之事,真是膽大包天!」媯語從一堆折本里抽出一本,扔給喜雨,「將二人降職以為懲誡,蕭水天官降兩級,木清嘉貶為元州鹽通知縣,即日起行!」
喜雨朝他深深地看了眼,神色間有一抹不忍,當下只是嘆了口氣,緩緩吟出一句詩,「外著明霞綺,中裁淡玉紗。森森千萬笥,旋旋兩三花。小霽迎風喜,輕寒索幕遮。香中真上瑞,花麝敢名家。」
「是。」
「嗯,如此就好。」
「皇上,那……是否要通知攝政王和岳大人?」喜雨斟酌著開口,心中幾已不抱希望。
倒是水揚波把話聽了進去,輕輕點了下頭,「不錯。當年可是連親生父親都下得去手的狠辣角色!」
「嗯?說完了?」媯語頭痛欲裂,那種漫不經心的神色給人很大的錯覺。
「哎呀,現在可不能再只說『應該』了!他們都查到我頭上了,再下去,我只怕也要被請到施前的刑部大牢https://m.hetubook.com•com里,好好吃他一頓苦頭了!」聞諳不禁抱怨,「曾霜啊,你到底有沒有十成的把握啊!唉!」
「長光,朕聽說通政使覃思新近做了首詩?」媯語的面容慘淡,在已近夏令的日光下顯得分外透明。
「呵呵呵呵,這一計果然高招!」聞君祥轉向身畔淺笑盈盈的蕭霓,「看來,咱們的葯也可以停了。」
「……是。」長光一愣,隨即明白了女皇的意思。
「聞公請放心。」曾霜朝窗外瞧了眼,鼻端嗅著海棠清幽甜膩的馨香,再補了一句,「應該……就快有消息了。」
一句話讓眾人由驚悚后的雀躍立時墜入谷底,曾霜皺著眉沉吟了會,再抬起頭時兩眼添上一抹極亮的光彩,「小人有個主意!」
孫預淺笑著回了一禮,站起身,「我要見她!」
孫預愈看面色愈沉,幾乎是立時的,他馬上就想到了聞家。怎麼就那麼巧?就在可以收網之時,邊關就告急了;再者,匈奴兵雖厲害,但也從未在短短數天之內,連下數座城池,突破整條防線,四處燃起烽火。如若將二者聯繫起來,那解釋就只有一個,那就是,聞家通敵賣國,將碧落兵防機密報與匈奴,以夷國之兵來解自身之危!
「主意不錯!」水揚波頷了下首,話說得很緩,如同他往日的作派,「可是,要如何調虎離山呢?虎踞山頭,豈會輕易離去?」
喜雨一退,媯語扶著桌案的手一緊,纖白的指甲扣入桌沿,生生將一蓋指甲扣斷了。小秋在旁瞧見,不由驚呼:「皇上!」她連忙上前待看,卻見媯語目光迷離,一下軟倒在坐椅上。
「是,是。」喜雨深吸了口氣,繼續道,「洛州來報,在營峰口一帶亦有匈奴兵活動;還有安平府的峪關一帶,岳州一帶胡前將軍處也是軍情緊急。」
「姑姑,姑姑!」煩亂的心思因闖入一聲童稚的聲音而微微一頓,媯昱一蹦一跳地跑了進來,一到面前就撲入她的懷裡,「姑姑,昺哥哥想帶我去器山打獵,師傅不肯,可是我想去嘛!姑姑,您讓師傅放我去好么?」
「你如何教導的公主?讓她整天只知跑去玩耍,不思讀書?將來如何擔起國之重任?你該當何罪?!」
曾霜將眾臣的神情瞧在眼內,不動聲色地一笑,時候到了!
先是文章鄴首告王修遠貪贓枉法,立案審查;再是何秉糾查聞諳于整治華水期間,收受賄賂;一切都不是大案,因尚有轉機澄清,所以並不會狗急跳牆,但真挑上了,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筆糊塗帳。所以,案子查下來,雖不至於動到聞氏根本,然其黨羽俱是牽連在內,調職的調職,免官的免官,一時間聞氏隱約有垮台之憂。但瞧著聞氏卻並不心慌,只是冷眼相看,似是胸有成竹,這讓岳穹不得不心存提防起來。但因一時不知根底,無法言明,他也只能壓於心底。
「你騙我!你們都騙我!我知道,我只不過是一抹寄魂!你們隨手都可以拋棄的寄魂!你們只希望江山永固,我算什麼!我什麼都不是!」媯語伏在他身上,因著酒的緣故,淚來得特別得凶,順著孫預的領子,涼涼地滲入肌膚,讓孫預把心都揪起來了。
「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孫預抱著她,就在這個春花凋零的桃塘,安撫著懷中絕望而傷心的摯愛,「我陪你一起,不管生生死死,我都和你一起,你不是一個人,還有我……」
喜雨一愣,卻是笑了出來,「王爺這是要擅闖宮幃重地啊?」
覃思眉一凝,欲待上前進諫,卻見媯語只手一揮,語聲低啞著道:「傳旨,讓常玄成轉調安平府,安平、紀州、原州兵馬皆歸其調遣。命胡前統領羽、岳、洛三州兵馬,抗擊匈奴。此番是匈奴背棄盟約,凡有侵擾,皆予以還擊,不必留情!」
葯?曾霜與水揚波微微一怔,心中流過一絲寒意,但俱未露在面上,只作未曾聽見。
「啊?怎麼回事?」
果然,只見女皇握緊了拳頭,果決道:「不必!即日起,凡是這幾個要來請見,誰都不見!」他們不會放手讓她辦的,他們不會!他們與她不同,她只是一抹寄魂,隨時都可以消失於無形的寄魂!但他們卻是碧落的子民,生在碧落,長在碧落,有父母妻子,有親人家屬,他們誰都有權利有職責去保護這個國家!所以她的不必要與他們會有多大的衝突?!她從來不會是他們率先考慮的那一方!從來不會!「你傳個口信給施前、劉郢華,讓他們馬上動手,便是證據不足,也給我辦了!」
「哎,可是這麼避而不見,也不是個辦法,拖得太久,只是便宜了匈奴人還有那個野心忒大的麟王。」聞諳挾了口菜放在嘴裏嚼著,隨口說了一句,倒沒真那麼擔心。
「棘手?」孫業清一愕,隨即想到最近熱乎著的聞氏一案,心中隱隱有些觸動,「你是指聞氏一案和_圖_書會有關聯?」
「還有,北防戰事,糧草一事籌備如何?」
嗯?項平一怔,所有人都一怔,不意平素勤心國事的皇上居然會說出這等話來!孫預滿目沉痛,卻苦於投見無門。木清嘉一急,立馬便要上前,卻被岳穹生生拉住。但身為通政使的覃思卻已顧不得這些,衝動地上前就大聲質問:「邊關告急,碧落危在旦夕,皇上怎麼會如此行事?我要見皇上!」
孫業清不敢耽擱,拿了簡書便欲往宮中去,但行到半路,卻又吩咐轎夫轉向攝政王府。茲事體大,他得好好合計合計!
「回公公的話,皇上是去了那兒,只召了小秋姑姑跟著,閑雜人等一概不許相隨。」
喜雨立刻將一本戶部上的摺子呈上,「都籌備妥了,只等皇上批閱,便發往北防各州。」
「我不信……」媯語捂著聲音在哭,卻更像是被說服后的不甘與難以釋懷,她只是哭,把所有的不平,所有的委屈都一一宣洩而出。「你們不知道這些年來我有多苦!我用命作賭,吃盡苦頭,為的就是今天!為什麼要我放棄!為什麼?……我憑什麼要事事都為著碧落?我又不是這兒的人!我為什麼要管?我憑什麼資格去管?我拿什麼來管?……你們都是混蛋!一個個都是!……要我犧牲……就要我一個人犧牲!」
孫預走近過去,卻先聞著一股子不濃卻也不淡的酒味,眉宇立時一皺,「你能喝酒么?」
「姑姑!姑姑,昱兒錯了,您不要趕昱兒走,好不好!姑姑,昱兒錯了……」小公主哇哇大哭,她不想離開這位一直疼著她寵著她的姑姑,一點也不想。「昱兒今後一定好好念書,再不去玩了,我保證!姑姑……」
「皇上?皇上……」孫業清說完了,卻見媯語只是捂著額緊蹙著眉,許久也未曾發話。
「……是。」喜雨違拗不得,只得退下。
「皇上!這萬萬使不得啊!」喜雨心中一急,不禁喊了出來。聞家在朝中何等聲望,如若沒有七分把握,眾官員如何臣服?特別是聞黨,萬一藉此煽動民心,以邊關之事為由,那是會激起民變的呀!「皇上……」
「臣知罪,請皇上處罰!」彌嶂冷汗涔涔,只覺今日的皇上大異往常。
已是穀雨二候,斑鳩始鳴,天候欲暖,春日融融,便是晚間,亦有暖風陣陣襲人。聞府里連夜來俱是燈火通宵,有別於外間的神色,這裏每晚亦是密議整夜,不敢有絲毫懈怠。
「遵旨。」
已近三更,媯語才在小秋的勸說下回床去睡,但也不過相隔半個時辰,喜雨神色蒼白地奔入煦春殿,見著守在外間的小秋,又瞅了瞅裏面明黃輕軟的帷幔,忙問:「皇上睡了?」
「王爺……」
喜雨看著甪里煙橋跑得沒影兒的方向許久,眼神漸漸有些深邃起來。
喜雨微一沉吟,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蕭大人,您想說的事,皇上都知道。您就且耐心等些時候,皇上定會召見的。」
媯語一聲冷笑,「這就是騰給我的位置吧?哼!那就試試看!」她一步跨出帷幔,長長的秀髮散在肩頭,因動作過猛,髮絲隨之一擺,瀉在身前,柔弱處自見凌厲。「喜雨,估計北邊的簡書什麼時候會到?」
兩人行到安元殿,卻並不見人影,問了內監才知,皇上往桃塘去了。
媯語看著眼前年紀小小卻已失怙失恃的孩子,她才六歲。記得當時,她親口應允了她的母親……可如果她一離都,她堂堂一朝公主,聞家會怎麼對付她呢?……媯語閉上眼,再睜開時,只見一片蒼涼。
「嗯。甪里煙橋辦事得力,擢其為戶部尚書,總理北防戰備軍餉一事。」
天邊一片雲彩遮住了皎潔的月光,使得這一方庭院忽然間暗了幾分。濃重的陰謀的意味,使得海棠滴露的芬芳亦被壓制下,只淺淺地散在風中,一吹即散。
孫預愈行心思愈重,眉也跟著愈蹙愈緊,在轉過一處,便已窺見桃塘的小樓一角。喜雨眼力好,瞧見靠在一角廊柱上的媯語,便退了出去。
知雲一笑,「怎麼倒想著這首詠瑞香的詩來?真箇附庸風雅哩!給皇上聽見,怕不會責你太過清閑了吧?」忽然間他笑意一頓,臉色大變,目光緊緊地瞅住喜雨,一手指著他的臉,「你……你……不可能!不可能的!」他起身斂袍就走,口中兀自喃喃不休,像是極力想抹去些什麼,某些觸及隱痛的預示。
「唉!」孫須猛地在殿柱上砸了一拳,大步往外走去。
「不,不必了。」孫預攔住他,「三叔,把摺子交給我,我一個人去就成了。這事只怕還有些棘手!」
喜雨捅了捅發獃的知雲,朝那兒努努嘴,知雲便順著他往那方看去。「咦?原來她出來了呀!」因他與甪里煙橋接觸頗多,亦知她底細,當下也無避諱,便把眼光放了過去,還輕輕頷了下首,轉出一抹笑意,算作招呼。
小秋在系著玉帶時的手都不自覺和圖書地發起抖來。媯語咬著唇悶了會兒,猛然將面前的黃幔一把掀開,「說下去!還有什麼!」
媯語一怔,神志頓時一清,「更衣。把喜雨叫進來回話。」
喜雨靠在廊柱上,望著這金邊瑞香有些走神。知雲正巧從正殿過來,瞧見他在這兒,便上前說話,「咦?今兒沒事?長光呢?」
「回皇上,邊塞急件。」
「哪怕搏也要搏他一搏!」媯語把唇咬得死緊,蒼白的色澤上滲出一沁血絲,點染得唇畔極為凄厲。
「是啊,平日都未曾見皇上遲了,怎麼今日……」
媯語的臉一冷,怒叱道:「你平日只知玩鬧,可有留心學業?」
「是。剛剛睡下不到半個時辰。」
知雲替他按了半天,覺得手酸了,便也在一旁坐下來。他朝外間的瑞香花瞅著,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意緒。他們都是在那一年為了聞氏而提到女皇身邊的,十年了,由儲皇到登基,由攝政到親政,一路行來,他們也可算是患難與共,共同經歷了許多。眼下,就在這個共同的敵人快要被除去之際,他的心頭忽然間有些莫名的失落,雖知不應該,但總覺空落落的,說不出什麼感覺。
「……好好照顧她……」
「皇上!」
「深思熟慮?」媯語凄迷一笑,靠在椅背上,「小秋,你也學會說話了……」她緩緩閉上眼睛,眉宇間是一片經久不化的無力與哀痛。
「預兒,這匈奴怕不是真的要南下吧?」
「自然。」知雲躬了躬身,依舊立在一旁。如果攝政王已經知道了,那岳大人也快來了。
媯語正自有些迷糊,忽然聽得耳邊有極小聲的輕喚,「皇上?皇上……」她一下子驚醒,暈黃的燭光里,她模模糊糊看到小秋的身影,「什麼事?」她揉著有些澀的眼,坐起身。
明黃的帷帳外,喜雨語聲沉重地道,「皇上,北邊來的密報,紀州廣武營、橫山堡、三關口遭匈奴兵襲,俱已失守。羽州外關、榆泉塞、寧武關雖有常將軍把守,未曾淪陷,但匈奴大兵壓境,羽州亦是吃緊。還有……」殿里一片寂靜,喜雨在這重重壓力之下,忽然有些說不下去。
於是兩人便行至桃塘,藉水辟出的一片桃園,只是時令不對,早過了桃時,又經前段日子連綿大雨,花顏委地,片片飄紅零落成泥。一步步行去,只覺香染屐履。
知雲輕輕地說著,煦春殿是寢宮,如果連寢宮裡的時間都不長,那她還能去哪兒?安元殿!那裡系著整個碧落的命運,系著天下蒼生,系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前途命運,這些都壓在她細弱的肩上……孫預嘆了口氣,折身回去。
孫預一怔,忽然間許多要說的話被一齊堵了回去。他……無形中已在逼她了么?讓她連見都不想見他?他抬頭望向宮門裡的重重樓宇,心慢慢泛過一絲澀意,她……
孫業清有些奇怪,「預兒,你這是……」
「進宮!如此大事,還須稟報皇上再說!」
喜雨瞧著她的面色,有些驚心,皇上的意思他明白了,只是,外夷入侵,朝局大亂,這是極不智的。如若能在短短几天內一切平息,那便無事;但眼下的情勢來看,要在這麼倉促的時間內收拾聞家,那是不可能的。「皇上……」他開口欲言,卻在接觸到媯語凌厲有別於尋常的眼神時止住,「大約兩天。」
孫預氣她如此輕賤自己身子,上前一把就奪了她的酒壺,重重擱在一邊。「都喝成這樣了!」
一時群臣都著急起來,這可怎麼了得!曾霜朝聞君祥瞧了眼,輕輕在心底吁了口氣,這一回,他們佔得先機!
邊關文書放下,但是戰事卻越來越吃緊,常玄成連敗兩戰,失了一座城池。而胡前雖未失守,然左右分兵,顯也是應付得頗為吃力。又一日,麟州傳來緊急簡書,說是匈奴大軍壓境,兵臨城下,請朝廷速派兵馬援助,否則麟州不保。
知雲站到身後替他捏著頸子,「哦,我進去時剛見著召見甪里大人呢!就沒進去……也該動動斧子了,眼下不正是時機么?」
劉郢華在接到喜雨的聖諭之後,心中驚疑,便連夜趕到岳穹府上與之商議。與此同時,兵部孫業清處亦接到了北防告急的軍報,竟是遠遠快于喜雨所估算的,早了兩天就到。可見,邊關危急之境遠遠超過了幾州所能防守之力,十萬火急!
「你們都下去吧。」
蕭霓搖了下手中的團扇,「這麼些年了,月月也耗去不少藥材呢!」
「呃……瀛州與麟州。」喜雨眉色深沉,久處政事的他,多少已能猜到聞府的動向。這一手,下得比皇上快,也比皇上狠,皇上若執意要現在處置聞家,那匈奴兵破塞防,到時碧落國勢頹危,只怕不救。可是,如果現在不動聞家,這又讓人如何甘心?!十一年的布局啊!成功在望,卻不想事到此步還要暫且放下。這一放,便是時機錯過,不定還讓聞家佔了先機,功虧一簣。
「別賣關子,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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