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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就要走？」沈磕儀攙住她，又回頭朝那條在對岸靠岸的小船瞧了眼。那條一直站在船頭往這裏深切地注視的人不就為了她么？半年來費心費力地找也不就只為了見她一面么？

「王隨，我們還要在這塊湖面繞上幾圈？」孫預淡噙著笑意問道，也並未現出不耐，輕輕地啜了口酒，但那雙深銳的眼卻是牢牢地盯穩了王隨。心底下不是不惱的，只是他明白這半年來的毫無音訊不是沒緣由的。他們在等他一個答覆！

舟子慢慢穿過這片片蘆葦叢，遠處夾岸的桃杏奼紫嫣紅，很是恬靜。這麼清靜，想必是她嚮往已久的吧？沒有朝堂上風波四起的紛爭，沒有關乎舉國興衰的重擔，她……她終於是個自由身了……

孫預鳳眸微眯，露出今日第一抹真心的笑。她……還好么？

「唉！果然被他們給猜中了！這下我又輸了十兩銀子了！」沈磕儀嘆了口氣，望向蔚藍的天，又瞅了瞅媯語朝著她這方向卻又對不準方位的眼，「他們賭你會猜到真相，我說不會……孫預這次可是完全放了手的，是那個據說才十六歲的孩子自己壓了自己的案子。可見你的那位攝政王識人甚明啊！而這樣的訓練，其心意，不難猜到吧？」她嘻嘻一笑，將一瓣花放入口中嚼著。

此語一吐，艙中驀然一靜，另兩人似乎一時間都怔在他這一刻的丰神俊雅的氣度里，那麼瀟洒而自如！

「嗯。」王隨抬頭看了看水路，「我們在杏花村下船。」

那名喚玲瓏的女子回過眼，朝他隱忍一看，接過酒盅，「多謝公子賞酒。」

「呵呵，沒錯。你記性真好！」王隨笑謔一句，沖他眨眨眼，「那一處河岸最窄，只有兩丈余寬，大聲說個話，對岸都聽得見的！」

孫預沒有吭聲，靜靜地聽他說下去。王隨一笑繼續：「你對你們往後的日子是怎麼打算的？」

「我？我在養病。」她答得更為理所當然。

敵未動，己已躁。這不是一個好的開始，但他仍是有些忍不住。半年了，一下子音訊全無，他見不著她的面，也沒有她半個消息。她是好是壞？毒解得怎樣？身子怎樣？是有起色還是病況愈下？有時候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她有了什麼不測，才使得王隨這些人一下子和*圖*書杳無音訊。

「呵呵，我知道你敢不敢，你說不說實話都沒關係。」王隨嘻嘻一笑，「我還沒介紹吧！這位是當朝宰輔――攝政王爺。這位么，呵呵，江湖上號稱『鐵炬堡』堡主手下的親隨，現在屈身小弟的奴婢，叫玲瓏。」

沈磕儀正想問，忽然聽到一聲長長的哨音，舉目一看，原來是王隨他們到了，她舉起手揮了揮。隨著小舟順流靠近，她忽然看到了另一個人，微微吃了一驚，便回身朝著媯語笑了。「王隨他們來了！這次不知道又帶來什麼好東西呢！」

聽到這裏，孫預反而是笑了，「你以為這半年來我在做什麼？如果只是一個承諾，我又豈會尋你們尋成現在這種狼狽樣？」

「不要告訴我你只是為養病而養病。」沈磕儀坐起身，正色道，「解毒那麼痛苦，你一聲不吭地就挺下來，我佩服你堅忍的心智，但也想問一句，支撐你的就不曾擔心他會倒塌么？」

都是桃花呵！一陣風過，吹下落英無數，有些便軟軟地倚入媯語的鬢間，飛花逐鈿。迎著清冽的溪風，她張開五指，不意外地接住一瓣桃花，捏入手心的細膩滑嫩讓她不知想起什麼，綻出一抹淡雅的笑，迷住了另一雙眼睛。

王隨淡睨了艙外人那雙攥緊的手，偷偷一笑，「和風，你的撐船技術太差勁了！瞧人家都親自來督工了，你好歹也賣賣力氣吧！」

「嗯。」

「我不知道……」然而媯語卻並未露出欣悅的神色來，明媚的眼反而因這一問而掠上一抹深沉的憂心。

然而王隨親近的身形卻不甘就此退開，見她一飲而凈，仍是挨著問，「好喝么？」

「我記得我在那走的一晚就說過了。」孫預說得沒半分猶豫，卻也不急躁，似是對此根本無所掛懷。

「好咧！」外壁撐船的人一聲吆喝，船身滴溜溜地轉了個圈子，駛入一處蘆葦蓬。蘆葦「沙沙」地輕刷過行舟，帶入滿鼻的清芬。

難以言喻的酸澀泛起，讓孫預不由皺緊了眉，心潮澎湃，讓他恨不得馬上就能攬人在懷，好好看，細細看。「還有多久？」

沈磕儀在看到王隨噤聲的手勢后，便仍是扶著人回桃花居了。

哦？初生之犢，一上手就辦那麼大的案子，孫預的手是不是m.heｔｕboｏｋ.ｃｏｍ•ｃom放得太開了？「京官的牽連太廣，應該不致太張揚此案才是……」

「是啊！這條小河叫桃杏溪，南岸叫杏花村，北岸就叫桃花村。兩村隔水相望。」

「嘖嘖嘖！快閉嘴！別笑得那麼有魅力，我家玲瓏要被你勾引去了的！」回過神的王隨連忙一手擋住身旁女子半是忍耐半是羞惱的眼，回頭沖孫預帶笑地瞟了眼，繼而揚聲道，「和風，轉舵。」

媯語低垂了眼角，搖了搖頭。

這麼輕鬆，一時倒讓王隨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舉了。他挑挑眉，心底有佩服，但面上卻驀地收起了笑，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正經，倒讓他身側的女子微微一怔。「人生長長，重然諾固然好，但也別把一生都付諸于實施一個承諾，那對你們兩個都不好。」

攝政王孫預？玲瓏朝王隨看了眼，眼前這個嬉笑的男人到底有著什麼樣的背景，連攝政王他都不放在眼裡？「民女玲瓏見過王爺。」她站起身盈盈一拜。

「哈哈，攝政王到底是攝政王，是不是天下所有的政事都裝在你腦子裡了？」王隨笑笑，「玲瓏雖為鐵堡主的親隨，但這種作姦犯科的事她又怎會被告知？」

「不會！」沈磕儀笑笑，身子往後一仰，靠上桃樹，樹身一震，桃花便落了她滿臉，「等你眼睛好了，就會發現，這兒並不如你想象中那麼質樸完善。鄉野小景，或許清麗，但畢竟不飾雕琢，一些冗枝冗景也挺礙眼的。神仙府第絕稱不上，大概只能算個漁郎迷津了。呵呵，不過有一點比你宮裡的要好。『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兒桃花盛時，你那兒便全謝了，現在大概都零落成泥了！」

「沒騙你吧？人好好的，就是眼睛會有十日瞧不見。十日之後就會恢復。」王隨拍了拍仍站在船頭的人，「好了！現在人就在對岸，你心也安了，咱們喝酒去！」

玲瓏臉色有些發黑，「王爺，鐵炬堡行事是否與律法相觸，相信堡主他自會與有司陳述清楚。王爺大可放心。還有，公子，堡主他並不姓鐵，公子應該早就知曉才是。」

「……」孫預不自覺地攏起了眉，皺緊。

「麗華夭灼疑似神仙府第，落英繽紛本是漁郎迷津……我想，論天然，htｔps://wｗw•hｅtｕｂｏoｋ•coｍ•cｏｍ這『化外武陵』該是此地更合一些吧。」

說到此處，孫預淡淡笑了笑，清明的眼朝舟外睃了睃，清雋的臉上是一派舒展的俊逸，很清新，卻是魅力逼人，「人間有味是清歡。」

「好，這個說法不太能讓人心悅，那麼換個說法吧……她的絕塵紗已經解了六成了。」王隨眯起眼一笑，順帶瞟了眼身子微微一僵的玲瓏，唇邊有抹深深的笑意。「玲瓏，我勸你最好別打我們說的那人的主意，那個人，或者就是眼前這一位，都不是你那主子惹得起的人物。民不與官斗，可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

玲瓏臉色一變，「公子說笑了，玲瓏不敢。」

她的話說得那樣鎮定而平和，如堅石一般的信念傳給沈磕儀一種從心底里湧上來的敬意。不管她怎麼退，怎麼生活，那股曾屬於君王的一語定江山的氣度是磨滅不去了，就如同此刻，很淡，卻讓人臣服。

「嗯，該去喝葯了。」媯語站起身，兩手微微向前摸索著，想照著原路回去。她是聽著水聲來的，但這兒應該離溪灘還有些距離，她眼睛暫時失明，許多時候她並不想給大家添麻煩。

兩丈余寬……孫預微微苦笑，終於還未到時候啊！以往天天能見，可這一次，卻已相隔半年之久！他從不不知道，想一個人會那麼迫切，迫切到即使心神憔悴也要找到她、見到她！「杏花村是么？」好歹，也算是能看到她了。

「你擔心什麼？」

孫預看著王隨問，「治病的神醫是『桃居老人』吧？」

孫預頷了下首，暗自猜著眼前這女子的重要性，在掃了眼一直笑得懶洋洋的王隨後，他微微覺出些味來，繼而有些深思地道，「鐵炬堡？似乎在新近刑部上呈的一卷案宗里有個孩童失蹤一案與鐵炬堡有所關聯，玲瓏姑娘，是否確有此事？」

王隨見問，倒也識趣地收起笑臉，「無論怎樣，她也算是我們那兒的人，你知道，我們這群人有個壞毛病，那就是護短……」

一念起相思日久的容顏，孫預的手不禁又緊了緊，捏得骨節處隱隱泛白。毒解了六成了，真是好！可是……解毒卻難熬！連那老人都說過難熬的！那她怎麼挺過來的？

「杏花村？」

王隨「呵呵」一笑，打和-圖-書量他一眼，想起這半年來刻意地刁難，對於孫預到現在仍未面現不豫很是嘉許。眼滴溜溜一轉，卻還是不肯這麼輕易就放行，回復了懶洋洋的神態，他斜倚著舟壁斟了盅酒，「世宦之家，能這麼簡單便脫得一身的功名利祿么？別忘了你背負著什麼，要考慮清楚啊！跨出這一步，可就不再是繁華世界里所擁有的權貴加身了。」

媯語一怔，既而笑了，清清淺淺，就如同這一溪春|水，泠泠地載著落紅東去。「我想活著，這是其一；我想為他好好地、康康泰泰地活著，這是其二；我更想看看將來會如何，這是其三。有這三條原因，還不夠么？我會闖過去的，在我付出那麼多之後，我不想輕易放棄我所追求併為之犧牲的。」

「快申時了。」

那執著篙撐船的布衣男子回過頭來朝他瞪了眼，「你太重了！只要你下去，我用不了一盞茶時間就到！」說罷，他朝孫預瞄了眼，嘿嘿怪笑。

「嘖嘖嘖！想什麼美事呢！」沈磕儀笑著坐到她身邊的大青石上，看著落英滿身的她，暗裡欣羡極了。雖是衣衫質樸無華，但如此的貌，如此的氣度，配上這淡粉的桃花，竟能讓人有誤入仙境偶窺了仙子的錯覺。眼前的仙子眉梢含情，唇角正漾著無限溫婉的笑意，一種柔媚而讓人艷羡的相思之意不盡其中，看得連她都要心動起來。

媯語微微偏了偏頭，帶過一抹稚氣，「我在想，宮裡的桃塘此時也應是桃花遍枝兒了吧。」她想起曾經有過那麼一天，孫預與她閑適安然地坐在樹下說話，他說得口渴，正要喝時，一瓣桃花正巧落入盞中，當他抬起頭時便粘在了唇上，恰似女兒貼紅一般。呵呵……

「呵呵，孫兄，我可以免費透露你一個消息，那個鐵堡主為人比較神秘，我勸你那些提刑官可以不用親自去找，因為那一定找不著人。但是，在每季頭一個月初十這天他們會一起議事，到時你可以差人去探訪一下。這樣，鐵堡主一定就能及時地澄清誤會，把所有的事都交待清楚了。呵呵呵……玲瓏，你說是不是？」王隨惡劣地拍拍玲瓏的肩，笑看她一臉的咬牙切齒。

「啊，這麼說吧，桃居老人的醫理你當時也大致聽過，具體我也不懂，只知道現在正進行到肝，也就是ｈttｐs://ｗww.ｈｅtｕbook•cｏｍ.coｍ說得有十天的時間，她的雙目是失明的……」

「桃塘？嗯……我記得，是那個叫作『化外武陵』的地方吧？滿坡的桃花，引天水入禁宮為河，就在坡下，是個很美的地方。唔……還有幅楹聯是吧？」沈磕儀托著下巴回憶。

「哦？」媯語仰起臉，迎著溪風深深嗅了口氣，「什麼時辰了？」

「你想得還真多！」媯語笑道，但心中不由也在模想了，這暮春的桃花居到底比桃塘遜色了多少。

王隨對孫預的冷眼根本不當回事，他執起架在小火爐上燙著的酒壺，在白玉盅上注了杯，卻遞到那女子唇邊，嘻嘻笑著，「玲瓏，來一盅怎樣？」

「感覺到我來了？」孫預敏銳地抓住一個字眼，面上登時有些把不住，露出擔心來。「你是說……」

名喚和風的掌船人寬厚地笑笑，很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呵呵，再轉過前面一個山口就到桃花村了。」

看到這裏，眼前的山山水水漸漸都已顯形了，孫預點頭一笑，起身走到船頭。沒了烏篷遮擋，雖是暮春暖陽當空，但因在湖上，這鄉間依然料峭的春風仍是帶著寒氣一下子灌到孫預的襟領里，髮絲微揚，袍袖蹁躚，看去清逸出塵。

順水行舟，春溪潺湲，幾瓣桃杏隨水逐流，清麗動人。孫預收回望向艙外的眼，略為冷淡地瞅著小舟上正燙著『梅子酒』自斟自酌的王隨以及一旁也一直冷淡而坐的女子。

「你想得不多？」沈磕儀笑問，但那雙明目卻仔細地鎖住了媯語的面容，不放過一絲變化。

悠悠的船身輕晃，王隨又斟一盅遞給孫預，「不過，有一條，你也知道養病期間不易情緒過激，所以現在最好不要讓她感覺到你來了。」

「呵呵，那我可以教你……」

「你有今後的打算么？我聽說當朝的攝政王輔卿已經由地方監察使調回京城，並謄給六部一份詳實的公文，說是元州雲陰縣糧倉一案牽連到了戶部的一些官吏，都給辦了，震驚朝野呢！」沈磕儀又靠了回去。

「玲瓏不懂品酒。」

王隨登時跳出艙外，「和風啊，我來幫忙！我來幫忙！哈哈哈……」說實話，他還真擔心某人會把他丟下船，雖然看去那人什麼不快的意思也沒露出來，但誰知道呢？官場上打轉的人，都是老得成了精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