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才人
蘇言暗自好笑，這蘇家小姐生母早逝，生父又對她視若無睹，甚為冷落。後來得長兄憐憫，她比不上府中的嫡親姊妹，生活還算無憂無慮。
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落得如此，蘇言只能苦笑與順從。
「所謂血濃於水，蘇姑娘此番話聽起來，莫非是嫌棄蘇家世代為江南小小的商賈？」謝志的摺扇往掌心一拍，似笑非笑地開口。
想來這些侍婢出身也不比蘇家小姐差了哪裡去，說不準在她身上找出訣竅，也能一步登天。
還是說，是急著跟他謝家撇清關係，討好新帝？
話已至此，說得明明白白。
「民女感激謝公子提點，只是當初主母將賣身契交還給乳娘，又把生母留下的微薄嫁妝一併奉上。」蘇言頓了頓，瞅見謝志不悅的神色，垂下眼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道：「並非民女不願做蘇家人，可惜……」
假傳聖旨，即便是身為君于遠心腹的他，也是不可為之。
謝志還道提起蘇和此人，加之先前不堪的過往，蘇家小姐就算不會羞惱成怒，也必然臉色不善。
只不過這蘇家小姐的表情，倒是耐人尋味。
急切地想要回到原來的位置，急切地想要再度幫他斬除所有的障礙，急切地想要……重新到他的身邊去……
蘇言慢慢睜開眼，不期然地對上那侍婢一雙隱含欣羡與打量的眼眸。
卻沒想到，居然被那新帝先下手為強，率先納入後宮之中……
只是這前前後後的，小叔蘇和又對蘇家小姐做了什麼？
入宮和*圖*書后，君于遠或許會將她鎖在某個內殿里，切斷與外界一切的聯繫。更甚者，讓她自生自滅。
謝志面色微僵，眼底的陰霾一掠而過。
但是，聽到陳瑾說出皇上的口諭，蘇言如同掉入冰窟之中，冷得禁不住瑟瑟發抖。
府內的管家盡職地請來大夫，為蘇言問診。
確實也該感謝蘇和，若非他，自己如何不曾喝下孟婆湯，又重新回到了這世間，重新遇上那人？
他點點頭，口氣有所緩和，不似剛才那般冷硬：「後宮暫且只得蘇姑娘一人，盡可放寬心，好生伺候皇上便可。」
望聞問切，老大夫不敢多言，很快留下方子便離開了。
蘇言虛弱地朝她笑了笑：「大人，民女略感不適，這便告退了。」
撇撇嘴，陳瑾冷聲道：「聖意已決，蘇姑娘這邊收拾停當，明早就隨在下入宮。」
彷彿這樣，心底的涼意就能被雙手的溫暖，一一驅散……
這新帝的手腳倒是迅速，蘇家小姐入府不過兩日，這邊就要晉陞為才人，帶入宮中？
「蘇姑娘，該喝葯了。」侍婢刻意壓低的聲線從帳外響起，生怕驚擾了她，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恭敬與拘謹。
若要蘇言選擇，毫不猶豫是後者。
起碼，蘇言能讓他安安穩穩地坐在龍椅上，實現他的抱負與夢想……
即便他有心把美人兒送入宮中，討好那傀儡皇帝。以謝家的手段和人脈，李代桃僵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蘇言輕輕嘆了口氣，她太過於急切了。
「多https://www.hetubook.com.com謝陳大人提點，」蘇言忽覺額角傳來一陣暈眩，通宵未眠，對於她如今這個瘦弱的身子確實太過於勉強了。
蘇言見謝志走遠了，悄悄低頭抹去眼角的淚光，唇邊的笑意甚為慘然：「陳大人，民女失禮了。」
「承謝公子美言，只是月前蘇家已經將民女趕出府外，自此之後，民女再不是蘇家人了。」沒有惱怒，亦不見怨憤，平平淡淡的語氣，彷彿事不關己。
既然不能公然得罪新帝，他又為何不能為難一下面前這位看得見，卻吃不著的美人兒？
只是蘇言抬手用寬袖掩著半邊臉，雙眼濕漉漉的，咬著唇，臉色發白，好不可憐，完全不像是在裝模作樣的做戲……
重新躺回去，合上眼，她感覺到侍婢輕手輕腳地出了去。
到最後，卻是弄巧反拙。
像是身上多了一座大山，壓得她四肢沉重，幾乎要抬不起來。
蘇言連眼淚也忘了擦，呆愣了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慌與愕然，顫聲道：「……陳大人，民女身份卑微，何德何能入宮伺候皇上？」
蘇言也察覺自己的反應過於異常，立刻收斂神色。雙眉微蹙，唇瓣抿得發白也毫不自知。
這小小的落魄孤女，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口齒伶俐。
謝家之人，自然不必向這個三品御前侍衛行大禮，謝志不過略略躬身抱拳，扯了扯嘴角：「蘇姑娘天姿國色，難為皇上一見傾心……只是這禮部尚書，怎就從未提及選秀女https://m.hetubook.com.com的事？」
想清楚之後，喝下的安神葯也漸漸起了作用。睡意襲來，蘇言釋然地微微笑著，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又或許，像是靜靜躲在一旁蓄勢待發，伺機捕捉獵物的森林之王。需要的不過是耐性與時間，等待獵物一步步地走入他的陷阱之中，再也掙扎不了，逃脫不得。
蘇言一直相信，他是個好皇帝，也能給明國百姓一個幸福的將來。
蘇言一直閉著眼躺在榻上，因為即將入宮為才人，大夫需要避嫌。厚厚紗帳被侍婢放下，將床內的她遮掩得嚴嚴實實，僅透出一道縫隙，讓她將一截手臂露了出去。
陳瑾見她眉間凝著憂色，心知此事過於突然，連他也倍感驚詫，滿心不解，更何況是跟前這位嬌滴滴的深閨女子？
前者是變相的囚禁，後者卻是一場狩獵遊戲。
如此淡漠的態度，遠遠出乎謝志所料。
轉眼間，蘇言卻緩緩笑開了。
他一怔，笑容漸冷。
不管爭鋒相對，還是懷疑猜忌，她都能全盤接納。
的確，她和皇上前後不過見了兩次面，就被欽點為才人。
佔了蘇家祖產，覬覦其美色，剋扣月錢逼其就範。遣走院中侍婢，以方便他行禽獸之舉。還害得其逃出府外，顛沛流離，最後香消玉殞……
洶湧的倦意驟然從胸口湧起，她心底像是被刺了千百支針，疼得呼吸緊促。
她垂下頭，恭謹地答道：「是，陳大人。」
蘇言想笑，像千萬次在她討厭的、憎恨的、陌生的人面前擺出毫無破綻的謙
和_圖_書和笑意。暗忖著，蘇家小姐要入宮的消息，需儘快告知當家才行……
若是其它女子，早就該誠惶誠恐，欣喜若狂。畢竟從麻雀變成鳳凰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哪會像她這般似是萬分不願意的樣子？
說罷，他側過身，笑眯眯地道：「如此，在下先恭賀蘇姑娘榮得聖寵。想必，蘇當家聽聞定然與有榮焉。」
這蘇家小姐倒是個七竅玲瓏的人兒，尚未進後宮，就迫不及待地與蘇家劃清界限。
如今，眼前之人卻譴責蘇家小姐的忘恩負義？
蘇言雙腳蜷起，兩手抱膝，像小時候一樣，緊緊擁抱著自己。
蘇言側過頭，避開了侍婢想要喂葯的勺子。單手接過她手裡的葯碗，一口飲盡。
真真可笑，難不成還要感謝蘇和幾年來的的逼迫與暴行？
腳下踉蹌了一步，身邊的侍婢立刻上前攙扶。
她最後只能放棄，滿口的苦澀與渾身無盡的疲倦，讓自己的心情猶若跌到了谷底。
謝志連連點頭，面帶笑容：「的確，是草民逾越了。」
在有生之年，她即便不能跟君于遠白頭到老。
成為他的女人……這是蘇言在生前，多少次夢回中奢望之事。
在陳瑾微微頷首后，她這才邁著沉重的腳步，頭重腳輕地像是踩著棉花，慢吞吞地回到了廂房。
師傅蕭霖曾言，這是軟弱的姿勢，只有懦夫才會如此——她以為自己戒掉了，這會卻不由自主地想要重溫一遍。
言下之意，分明是指責蘇言有了皇帝這個靠山，便立刻忘本，不孝不義。
蘇言矮身一福，感激和圖書道：「多謝大人方才及時解圍，要不然的話……」
如此好事實屬罕見，難為府中的侍婢不能不對蘇言側目。
「無礙，」睇著她面上的淚痕，陳瑾擺擺手，頗為不自然地轉開了視線。
根本就是因為小叔的事，她與乳娘不得已離開蘇家。蘇和理虧在先，又何來所謂的忘恩負義？
陳瑾暗嘆，收到謝志入府的消息，皇上留下這道口諭就打發他回來，絲毫沒有給他回神與勸阻的時間。
比如，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替君于遠掃清腳下一切的障礙。
可惜此時此刻，她只覺滿腔熱情，被人生生潑了一盆冷水，終於是醒轉過來。
只是這全不在意的漠然對待，蘇言卻難以忍受。
這偷來的人生，也不該浪費在深宮閨怨，而是更有用的地方……
此話一出，陳瑾眉宇間暗含不悅：「皇上的事，又豈是你等能干涉的？」
聖旨，入宮，才人，這些字眼在蘇言腦海中不斷閃爍。
君于遠不信她，不，確切來說，他不信的是蘇家小姐。
入宮，對天下女子而言，是多麼風光耀祖的事。
謝志心下惱怒，原想著向陳瑾討人，不過區區三品御前侍衛，諒他也不敢拒絕。
陳瑾連忙伸手虛扶一把，神色有些僵：「君無戲言，剛剛在下所言確為事實。皇上金口玉言，又豈能用作敷衍？」
聞言，謝志面色一陣青一陣白。餘光瞥見陳瑾眼底的揶揄之色，更為羞惱。
謝志勉強做足禮數，這才不情不願地抬步離去。
但是幾番嘗試，臉皮綳得一緊，始終扯不出一抹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