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噩夢
她遲疑了一下，終究是伸手撫上君于遠的臉頰：「皇上如今可是無礙了？」
君于遠稍稍思索，亦明白了其中的深意。正要再多作詢問，轉頭卻見蘇采女閉上了眼，氣息綿長。
她是蘇言，曾在夜裡與他一併習千字經的蘇言，是那個在亭中相伴他一夜的蘇言。
他只能站在遠遠的另一邊，像以往任何時候那般，安靜地看著那人的所有。
聲線凄厲，滿眼瘋狂。雙目獃滯，猶若陷在噩夢中無法自拔。
若是輕了，無法將君于遠引領出來，最終也只會因為心神崩潰而無藥可救。
「不，」君于遠低頭看著懷裡的人，緩緩搖頭：「如果我忘了，這世上就少了一個能記住你的人。」
君于遠枕著身後人瘦削的肩頭，低聲問道：「……蘇采女？」
一雙眸子蒙上了一層淺霧，透著迷亂與茫然，彷彿眼底醞釀著一出暴風雨，正要恣意肆虐。
新帝淡淡一笑：「譚太醫這是做什麼？快快平身……李唐，你送譚太醫出去。」
李唐往床榻匆匆一瞥，床榻上的女子面色發白，氣息漸弱，轉身喚來心腹，立即將譚司浩叫來。
君于遠點點頭，墨眸盯著他問道：「譚太醫見多識廣，可否聽過有什麼藥物能使人陷入夢境，促使其心神崩潰？」
她索性閉上眼，循著感覺，指尖在琴弦上輕盈飛舞。
一下又一下，痛徹心扉，令君于遠揪緊著心，說不出話來。
蘇言低頭睇著他仍舊蒼白的面容，有種脆弱地一捏就碎的感覺，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聲線：和*圖*書「皇上，臣妾在。」
房門「砰」的巨響，應聲落下，激起一片塵埃。
抓住她臂上的手越收越緊，蘇言咬著唇忍痛，只顧盯著面前的人，擔憂不已。
許久，他皺著眉，下意識地睨了眼君于遠身後的李唐。
救不了，始終還是來遲了一步……
後者滿意地略微頷首，又轉向了地上虛軟無力的蘇言，淡淡道：「蘇采女，可否告訴朕，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蘇言耗盡了心力，此刻額角「突突」的疼，她扶著牆艱難地站起身，已是沒了跟君于遠兜圈子的力氣，坦然道：「皇上被琴弦傷了后，突然抓著臣妾，而後神色獃滯，驚懼慘叫。臣妾猜測，皇上恐怕是被人下了葯。」
君于遠感覺到有人從身後抱著自己，柔軟而溫暖的觸感，讓經歷了一場噩夢的他倍感愜意，舒服得不想要放開。
不再是前太子府，而是宮中的瓊華殿。
遠遠的，那人被一劍穿心，殷紅的鮮血濺起，染紅了大片的衣襟。
君于遠，你是否還記得？
「皇上——」
「以後，除了師傅，你真的只有一個人了……」
他快步上前，抱起地上不斷嘔血的人。輕輕拂開那人面上的一束烏髮，胸口彷彿被人一錘敲擊。
豆大的汗珠自鬢角緩緩滑落，蘇言無暇顧及，只覺眼前一陣發黑。
她微微張開口，眸里夾雜著黯然與希翼……
剛才他幾近發狂，蘇言險些控制不住。
不自禁地伸手去接，那滴淚生生燙疼了她的掌心。
譚司浩在睡夢中
和-圖-書幾乎是被架著沖入瓊華殿的，一把老骨頭顛得險些要散架，喘著粗氣卻又不敢怠慢，急忙上前替蘇采女把脈。地下湧起的面目，有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君于丘，有不少被他秘密誅殺的朝臣，更是有伺候實為監視他的宮侍……
那人伸手覆上君于遠的雙眼，輕聲呢喃：「若果此事真的讓你這般痛苦，那就忘了吧……」
李唐一怔，他打小確實不曾在家中、茶樓見過這麼一道菜。細細一想，卻是明了。
許久，他闔上眼，輕輕嘆息：「就算是一場夢，終究是見到你了……言兒……」
此時此刻，他真的倦了，倦得想要從此不再張開眼。
「全都忘了吧……」
並非因為自己殺戮無數，而是此時的無能為力。
氣勢洶洶地一看，他分明看著皇上和蘇采女親昵地倒在地上。尤其是，君于遠還壓在蘇采女的肩頭，而蘇采女的褻衣濕了大半，鵝黃色的肚兜若隱若現。
一不留神，極有可能會重傷他的心神，無法痊癒。
他伸手覆上蘇言的額角，順著臉頰與耳廓，落在了白 皙的脖頸。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君于遠從不讓自己的身邊留下一絲一毫的破綻。
心底似乎有一道聲音在呢喃，還有救，只要再往前幾步，那人便有救了……
瞧見他的眼神，李唐利索地把小月抬了出去，又命心腹守在瓊華殿各處，命殿內宮侍不得胡亂走動。
蘇言而今只希望，李唐能來得晚一些，避免打斷了她，要不然自己和君于遠都得兩敗俱傷
m.hetubook.com.com。他看著自己慌張地往內跑，似乎有一樣最為珍惜的東西就此要失去，滿心的驚惶無助……
「絕不可能！」李唐立刻反駁道，宮中大小事務都經他手，尤其是新帝身邊所有的衣食住行，無一不派心腹一再注意，不可能在他眼皮底下還得了手！
枉死的人糾纏著他，君于遠渾身冰涼，心底蔓延著恐懼。
做完這一些，又暗暗查探周側沒有異常，李唐這才朝君于遠微微點頭。
「不要——」
再度睜開眼，朦朧的霧色散去。
她立刻坐在白玉琴前，深深吁了口氣，壓下慌亂的心，十指置於熟悉的七弦上。
「最遺憾的，不能看見你站在祭壇上登基的那一幕。」
「皇上，蘇采女是驚嚇過度，風寒又尚未根治，這才會昏睡過去。待會臣下留了方子，煎服兩三天便能痊癒。」
蘇言累了，徑直走到床榻前坐下，有氣無力地道：「李大人，平常人家，絕不會有一道百合炒豬肉的菜……」
蘇言集中心力，一面奏曲，一面小心觀察著君于遠的境況。
他半闔著眼，停在蘇言頸上的手掌逐漸收緊。
若是她親口說出，這人會不會相信自己的說辭？
秉著非禮勿視的準則，李唐立即轉開視線，焦急地問道：「皇上，可是有刺客？需要讓御林軍封鎖宮門么？」
悠揚的曲子，似是春日的微風，溫柔地輕拂。
譚司浩嚇得跪在地上，急急道：「回皇上，臣下從未聽過這樣的葯……」
蘇言對上君于遠黑沉的雙眸，面上神色未hetubook.com.com變，心底卻湧起一絲慌亂與躊躇。
「以後，再也不能跟在你身邊，替你掃除一切障礙……」
「不要自責，我不怪你，只是遺憾。」那人在他懷裡，低聲說著。
只是，在最後驚醒他的那一刻，蘇言分明瞥見一滴晶瑩的淚沿著君于遠的面龐，慢慢滴落。
君于遠一陣心慌意亂，眼睜睜地看著君于丘再次拿起長劍，狠狠地往躺倒在地上那人，用力地刺了下去……
君于遠端坐在床沿，低頭看著榻上昏睡的女子。面無血色，因為褻衣被汗濕透的緣故，手心透著涼意。
他湊錢一看，蹙眉道：「李唐，立刻去請譚老御醫！」
君于遠只覺自己一晃神，原先該站在瓊華殿那位蘇采女的身邊，轉眼間居然回到了前太子君于丘的府外。
可惜如今的蘇家大小姐身子過於孱弱，即便她以十足的心力補救，琴音之效仍是要減半。
即便這個小小的采女未必能成事，卻終究是禍害。
君于遠一直口中無聲地默念著什麼，離得遠，她並未看清。
「是，皇上。」李唐朝譚司浩遞了個眼神，後者戰戰兢兢地顫著身隨他離開了。
君于遠彷彿還能看見那人向他這邊伸出了手，在無聲地呼喚著自己，他迫不及待地想擺脫一切走近。
不在他君于遠的身上，而是自己懷裡這個最為珍視的人……
輕揚的琴音自遠方而來，四周一陣「叮咚」水聲瀰漫，君于遠雙腿輕易地鬆脫開去。那些無形的帶著凄厲叫聲的手臂不見了，君于丘亦消失了蹤影。
心下默念，不管如ｈｅtubook•coｍ•cｏm何都要撐下去！
方才君于遠這一叫，即便宮侍被遠遠攆走，在靜謐的深夜依然突兀。他們不敢貿然闖入，自是去尋李唐。
剛才的事若果傳了出去，新帝瘋癲的傳聞，足以讓四大家族將他從皇位上拽下來。
君于遠陡然鬆開了蘇言，抱頭大叫。
那人唇角的血流不盡，君于遠擦了又擦，眼底是凝不住的哀傷。
「不必，這宮女進來得不合時宜，你把她弄出去便可。」君于遠掃了眼在門外忐忑地往內張望的宮侍，坐起身，沉聲吩咐道。
李唐持刀沖了進來，眼見小宮女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當下殺氣便染上了雙眼：「皇上，在下救駕來遲！」
薄薄的褻衣被汗水濕透，蘇言五識全開，藉著擴散的音律探知四周。
居然睡著了？
只一次，放下所有，沉浸在溫柔鄉中又如何？
若是以前的蘇言，她還有九成的把握能夠救起君于遠。
蘇言大吃一驚，君于遠的心神幾近崩潰，如今也顧不上其它，救人要緊。
他焦急地要上前，雙腿卻像被釘住。定睛一看，竟然是無數的手自地下伸了上來，牢牢地圈著自己的腳。
時間彷彿停在了這一刻，君于遠無力地站在遠處，只能瞪大眼看著那人慢慢的，猶若枯葉般徐徐滑落在地上。
究竟是什麼樣的幻境，讓君于遠如此痛苦？
可是他被糾纏得更厲害，拼勁力氣還是無法邁腳向前一步。
蘇言打定主意，正要坦誠一切，卻見近在咫尺的君于遠，臉色漸漸發白。
這一刻，他懷疑自己似乎之前所做的一切，報應終歸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