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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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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春雷(三)

第27章 春雷(三)

他見她沉默,便彎腰撐了一把地面,直膝站起身來:「母親,這和跪觀音相是一樣的,無非一個傷筋動骨,一個穿魂刺魄。相比之下,我覺得前者更好受些。」
張奚笑了一聲,低手指向他:「這幾年,你費盡心思把趙氏父子擺入中護軍和南方的外護軍中,你告訴我,中護軍是護衛陛下的中護軍,還是護衛你張鐸的中護軍。南方的軍戶,有多少吃的是你張鐸糧餉?中書監大人啊,維安洛陽?你也說得出口!」
張鐸十指緊握,環視周身,「你要讓我以這樣一個待罪之態跪在這裏。既然隔簾而語,也讓的你愧恨,那你為什麼不肯看我一眼,反正你也不會放過你自己!」
「我有的選嗎?母親。」
樹冠下有一個身著白綾禪衣之人,履襪盡除,退冠散發,赤足跪在堂門前。
「這個字就這麼好,沒有血脈相繼,沒有親恩寄望,就你一個人認的這個字,就這麼好?啊?」
此時正逢陽春,海棠艷冠如血。
觀音座下清供給的海棠花迎風搖枝。
余氏忙上前道:「郎君,保養身子,不要為一個逆子如此動氣啊。」

張鐸抬手拈起胸口的衣襟,抬頭道:「母親讓剝衣褪履,以待罪之態候見,否則不相語於我。我願聽母親之教,但我也想問父親一句,行刺之案勾絕,罪人罪有應得,而我,究竟何罪?」
簾后的聲音有些急促:「你去回郎主,我與大郎,還有話說。」
那光啊,竟和張鐸的話和_圖_書語是一樣的,聽起來飽含溫情,卻如同寒刃一樣凌厲。
張鐸搖頭笑道:「子瑜糊塗,大司馬與我論的是國事,認錯可解今日之責?」
他說完,赤足踩在石板地上,轉身朝祠堂外的正庭走去。
春陽明好,徐婉面覆著被竹簾切碎的光。
「我配一個有親恩寄望的名字嗎?」
「母親,我不知道你自囚於此,究竟是要為我贖什麼罪,但我尚不至於昏聵,不明你對我的用心,是以怎麼樣都好。」
話音一落,一奴婢在後行禮道:「夫人,郎主來問,您與郎君,可話畢?」
「你不是說,即便和我隔簾而語,都覺愧恨嗎?」
張鐸踩著滿地紅棠,走進東晦堂外的正庭。
覺他從東晦堂前走來,張淑平啞然喚了他一聲。「退寒……」
背面日光正暖,而胸前則度來石板的冰涼。
他說著,反手指向自己。
張奚拍案,驚得庭中眾人皆瑟肩。
張鐸笑而搖頭,揚聲道:「我不會殺她,請父親重責!」
門后的聲音尖銳起來,帶著哭腔。張鐸一怔,上下顎酸疼地咬合了兩下,牙齒齟齬,心脹痛得難以言說。
自從張鐸斬殺陳望一族之後,徐婉就住進了東晦堂再也沒有出來過。
他打斷張平淑的話,屈膝在莞席旁跪下,抬頭迎向張奚。
「我……」
「我有一句話要問父親。」
張鐸笑了笑,扯起后肩滑落的衣襟。
張奚認為,墓乃藏形之所,祠堂才是安魂之地,因此,www.hetubook.com.com張家的宗祠不設在河內祖墳,而是至於廳堂,后又修東晦堂,引為內祭之所。
「沒有!」
「中領軍維安洛陽,何以輕易換職!」
禪衣的寬袖退下,露出他骨節分明的手腕。
「再等等……」
他喉嚨一哽。
「退寒。」
一時花深風慢,天光與雲影悠然徘徊。遠處傳來永寧塔上金鐸的聲音,伴隨此聲入耳的還有一個沉悶地巴掌聲。
「我知錯,不敢再妄言。你滿意了。」
外袍已被剝去,禪衣單薄,幾乎得以勒出他周身的每一塊脛肉。背脊上的傷疤透過衣料,依稀可見。
「……」
「你跪下!不準起來!」
「你既然都明白我的苦心,為何還要執意行此惡道。」
「為什麼沒有!我讓你每日在白玉觀音面前跪一個時辰,你跪了嗎?我讓你去陳家墳塋祭拜謝罪,你又做了嗎?」
張鐸笑向張平淑,偏頭道:「長姐,這是何人名姓。」
他卻還在笑,轉而輕蔑又自負。
他沒有讓她說下去,斷其聲道:
海棠花的影子,隨著日頭的方向漸漸移開,把他曝露于溫暖的春光之下,他不由眯了眯眼睛,慢慢地仰起頭來,禪衣遮蔽不了脖子,露出其人年輕而分明的喉結來。
「回頭就是當年的腰斬台,我死了,你會開懷嗎?」
「還請母親不要這樣叫我,喚我名諱,單字為『鐸』」
「你以為,沒有人知道你的陰謀?你逼帝殺子囚妻,已是大逆不道。更堪萬誅的是,你竟然和*圖*書利用皇後母子,逼鄭揚東伐?」
一隻雀鳥穿連而入,瞬間搖亂了那道人影,張鐸的目光追著那隻鳥,靜靜地落在簾面上。
張鐸笑了一聲。「我有親族嗎?」
忽然風乍起。天邊金鐸之聲大作。竹簾翻掀,露出一雙在海清之下合十的手。
「哪一次來看你,免得過?你讓他打吧,打完了,他才會對你好些。你心裏也會好受些。」
「你倒是不糊塗,如今鄭揚抱病東進,若兵敗,你則可以問罪於他,拔了河西這一跟壯刺,這尚是上蒼留情,若他病死戰中……中書監,下一個,你要滅誰?」
「呵呵。」
張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頭道「你問。我倒要看看,你有臉問什麼。」
簾後人氣息紊亂,甚至有些站不穩。
張奚顫道:「誅殺行刺之女,奉頭上殿請罪。」
他說得氣竭身晃,張熠連忙攙扶著他,回席坐下,回頭對張鐸道:「大哥想想徐夫人,跟父親認個錯吧。」
「呵……」
是啊。
「即喚我來,又為何不肯見我。」
張鐸望著那道被揉皺的影子,眼角也有一絲皮膚脹裂的痛感,他不由抬手摁了摁眼角,似若無意地笑道:
「你准我起身嗎?若准,我就去了。」
張鐸彈了彈身上的海棠落花。
徐婉扶住竹簾朝外看去,只見他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向她伸出一隻通紅的手。
張奚顫舉起手,東向而指。
「住口!」
張平淑扶住張奚的手臂道:「請父親三思啊,女兒聽平宣說,大郎上次受的https://m.hetubook.com.com鞭刑還未好全……」
一叢巨冠的海棠連栽數,將其深掩在後。
此一句,竟有生死在外之意。
「那為何你不讓趙謙領旗!」
張鐸疾聲道:「鄭揚長守河西,如今河西里內安定,為何不可調兵東進!」
他屈膝從新跪下。
每一寸血肉,都有知冷知熱,識疼識痛。
簾後傳來沉重的嘆息聲。
「好,我跪。你讓我跪到什麼時候都可以,只要你不哭,不為我哭,也不為張家哭。」
「大郎,我……」
「你母親當年帶你入張家,我何曾不視你為親子,潛心教導,所授子瑜的,也盡數授你,虧過你一樣嗎?難道你真的要毀了張家門楣,令你母親,你的親妹妹也淪為罪囚你才甘心嗎?想我張奚,枉讀幾十年聖人之言,竟教化不了一個少年人,我張家養你,誠如養……養……野狗!」
「還有什麼話說呢。」
「放肆!來人,把他綁了。」
「或者你去問問父親,他信嗎?」
簾后的人手指抓簾,一下子揉亂了自己映在簾上的影子。
他說著,抬起一隻膝蓋,伸手就要掀簾。
他將雙手握成拳頭,合於頭頂,忽道:「父親要我如何。」
堂中除了祭祀之物外,只有一座白玉觀音,供奉在佛龕之上,每日的香由徐婉自添,除此之外,只清供時令鮮花枝,冬為素梅,夏是菡萏,秋取白菊,春插海棠。
徐婉含淚合上眼睛,手中走數的佛珠伶仃磕扣。
月余的那道鞭傷傷疤尤在。
「不想回頭罷了。」
「老朽嗎?啊m.hetubook•com•com?」
門上懸著一張竹編簾,簾后朦朧地映著一個女人綽綽的影子。
她唯一怕的是死,可是,她漸漸明白,張鐸好像並不會殺她。
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麼鐵皮銅骨。
「你已經棄過我一次了……」
落下了一大抔猩紅。
他分明冷笑了兩聲,抬頭道:「白玉觀音,我早就砸了,至於陳家墳塋,陳孝的墓是我賞給他的。」
「退寒……」
竹簾輕晃,先是散出一縷嘆息之音,而後才有聲應道:「我還有什麼面目見你,哪怕是隔簾而語,我都恨我自己。」
「鐸已好全。」
張奚拄杖在地。
東晦堂在張家宗祠的後面,與祠堂相連。
他說著閉上眼睛,「只要你肯跟我說話,我可以就這麼一直跪著,陪著你。」
聲落手拍席,震蕩地茶水四濺。
張家長女張平淑,次子張熠,以及正室余氏皆在庭。張平淑抿唇垂頭,手指上纏著腰間的絛帶,張熠則站在乙方莞席的旁邊,望著席旁的刑杖沉默不語。
言盡於此,張奚渾身亂戰。
「怎麼會,母親不會讓你死……」
他抬起頭來,反手只向自己的胸口。
她動容之下說出了此話,脫口又深覺荒唐,不該對這麼一個有罪之人妄存溫情,不由低頭垂淚,沉默不語。
「可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你原本配,是你自己不要。這條路,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選的,即便如此,你尚可回頭,可是……可是你卻越走越偏,越走越萬劫不復。」
張鐸閉上眼睛,沒有再出聲。轉身在莞席上趴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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