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江凌看了一眼張鐸，拱手輕道：「將軍……不如同我們郎主前去一看。」

趙謙自顧自地對江凌笑道：「她如何做的？」

張熠吃痛回過身，見竟是張鐸，頓時紅眼喝道：「中書監，士可殺，不可辱！何況我是你弟弟！你竟讓一個奴婢當眾羞辱我！」

張熠是張奚的嫡子，何曾受過這樣罪，何況面前的是個女人，姿態明明膽怯，性子卻比江凌等人還要難纏，一時欲哭無淚，只管舌頭亂絞，哼叫不止。

張鐸扶案站起身：「張奚在洛陽，實在掣肘過多。」

「做得尚可。」

「奴是怕他吵嚷。」

他畢竟認識張鐸多年，只一句，便聽出了他話中的寒肅之氣，忙拍膝打了個哈哈，岔道：「我能說什麼，你吃梨啊。」

張熠不知如何應答。

說著，他踢開腳下殘放的繩子。「沒有臉借女人的臉，所以，借你的臉，你也有臉。」

「快來給他解開。」

門后的古柳下，張熠被繩子捆縛在樹榦上，嘴則被一根絲質的女絹勒纏，吐不出完整的話，憋得雙眼發紅。

張熠牽長脖子，掙扎得更厲害。

張熠哪裡肯聽，身上的綁繩活處甚多，加上他已掙扎了好一會兒，好幾處地方都鬆動了，席銀著急，生怕他要掙脫，情急之下，踮腳抬手摺了一把柳條，手中胡亂地擰纏成一股，劈頭蓋臉地朝著張熠打去。

趙謙搖頭退後：「我可不敢跟張家的二郎君動手。」

他深知張奚對張鐸的鄙夷憤恨，此處若不是鄭揚身死，匯雲關大敗，雲州城危急，他萬不會求到張鐸門上。ｈｔtｐs://ｗwｗ.hetubｏｏｋ•coｍ.ｃｏm然而，畢竟是清傲慣了的儒臣，怎肯輕易朝一背棄家族的逆子低頭。即便是請求，也不絕不肯失姿態。

他一面說一面又抓了只梨遞給張鐸。

這是什麼胡言，張熠氣得七竅生煙，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睛。

趙謙靠向屏風：「這也是，不過，他到底也老了，等東伐事定，你把陛下給你那道空白的御詔寫了吧，把他攆到南面兒去和我父親作伴也成啊。」

「入堂？」

他說完又指向匯雲關處：「這個地方也不能白讓，等雲州城破，你即上奏，請調曹錦的軍隊繞過雲州，回攻匯雲關，告訴曹錦，我沒有要他損兵奪取匯雲關，他不必全力，只要劉必分雲州之兵回守即可。如此，即便劉必僥倖退回雲州，雲州也是稀兵孤城。」

張鐸招手示意江凌近前，偏頭道：「你綁的？」

張鐸壓平圖角，「不需退路，我意不在守關。」

好在張鐸沒有再逼問，摁下他的手腕，平道：

「堵嘴的呢。」

江凌低聲道：「何敢。人是奴摁住的，至於綁人的……是席銀姑娘。」

張鐸看著張熠身上毫無章法的綁繩，還有臉上那一條用於抑舌，卻絞得極其勉強的絲絹，面上掛了一絲笑。

「大司馬沒臉面，是吧。」

張鐸看了他一眼：「做何？」

趙謙聽江凌說完，抱臂湊到張鐸耳邊道：「張退寒，你可真厲害。我看再跟你幾天，她也要敢拿鞭子打人了。」

席銀蹲在地上，攏起了一對泥沙，在手中團捏成團，起身朝ｈｔtｐs://ｍ•ｈeｔｕｂｏoｋ.com.ｃｏｍ前走道「你再……」

他面上仍然掛著那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父親有話與你。」

席銀見此又縮了一步，「你不要瞪我，是郎主吩咐的，不准你喧嘩，你若肯安靜，我我……也不會綁你，也不會打你。」

「茲事體大，我要入堂與你相談。」

席銀還在猶豫。

臂抬袖垮落，他手臂上的陳舊的鞭痕隱隱可見。

女人的力道畢竟不重，可柳條韌勁十足，隔著單袍鞭到身上還是疼。

「你不要動了，你再動……繩子要開了！」

「來我官署何事？」

趙謙聞話，一手扶著張鐸，一手捂著肚子，啞聲笑得前仰後合，笑過後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吐出話來，「真打人了。哈……張熠這火棒子，還給她打愣了。」

張鐸不語。

趙謙聞話從背後跟了出來，不可思議道：「她把張熠都彈壓住了？嘖，你家這小奴婢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

是時近黃昏。

「士可殺，不可辱，這一句話在張家，在我身上落證過嗎？」

趙謙道：「筋麻了。」

張鐸笑了一聲，倚柳而立：「所謂大義之言。無非讓我入朝主軍政，馳援雲州。不難，大司馬為何不讓母親來與我說。」

「大哥……」

「你與大司馬畢竟有父子之名，你母親又在東晦堂，況且平宣也在他膝下，你……」

他卻根本沒給他自我開解的機會，直起身走到他面前，郎聲道：

張鐸笑了一聲：「岑照在雲州，他退不回去。」

「奴見席銀姑娘用不上奴，就回來了。」

張鐸不言，命人案上和-圖-書鋪地勢圖。

張熠被他說得背脊發軟。

席銀聽見張鐸的聲音嚇了一跳。

將才被那女婢綁在柳樹的一通羞辱，其實已經把張鐸的態度說明了。

「啊？」

席銀這才挪了幾步，繞到樹榦後面，伸手去解張熠後腦的結。

「母親若要見我，我定親往司馬府。為何不借母親的名義傳喚，反讓你來。」

讓他這個兒子遣來傳話，無非是替父受辱。

趙謙興緻頓起，扯住張鐸的衣袖道：「快快，帶我見識去。」

趙謙招了招手，嘖聲道：「來呀，我幫你摁著他，他還動得了？」

她背影仍然膽怯，口中卻不肯罷休。

鳥雀停鳴，前門緊閉。

「事關雲州戰事，家國蒼生，父親大義之言，何無臉面述于堂上？」

張鐸笑笑，不再與趙謙多言，抬頭揚聲道：「席銀，不要退了。」

張熠氣得雙腳亂踢。

趙謙陡一見眼前的場景，險些沒忍住笑出聲。

「我？」

「也是席銀姑娘。」

張鐸沒有接，轉身往屏風走，正遇江凌回來。

他說著，看向張鐸，正色道：「你真的想好了，讓雲州？」

想到此處，張熠突然有些頹然。

見了張鐸拱手行禮，剛要退下，卻聽張鐸道：「你為何不在前門。」

再看向那個聳腰戒備的人。

說完，上前一把將張熠的頭摁向樹榦。

「我知道。」

張熠感覺腦後鬆動，一把扯下堵嘴之物，吐出一口酸沫，推開趙謙，反身揚手照著席銀臉面就要打。誰知手臂將一抬起，腕骨就幾乎被人捏碎。

「我想知道，他是求我，還是令我。」

張熠看見張https://www.hetubook.com.com鐸，肺都要氣炸了，使勁掙扎著掙脫了手臂上綁繩，反手要去解口中攪纏的絲絹，誰知後腦勺上竟是一個死結，強扯反而越勒越緊。

說完，又覺得他在戰事上實在縝密，遠勝張奚等談山議水的所謂名儒大家。然而，過於犀寒，難免令人畏懼，趙謙唏噓之餘，時覺一股莫名的隱寒從足底起來，他忙起身跺足。

「奴……奴不敢。」

張鐸抱臂而觀，「讓。」

「劉必自命不凡，卻是有勇無謀之人，有雲州城在，則洛陽在望，這是名揚天下的一戰，他必會親臨陣上，督墉關之戰。如此一來，你才有機會……」

「大哥，你這話……」

張熠忙整肅好被席銀折騰得亂七八糟的衣襟，抬頭道：

「不準掙脫！」

官署的奴僕此時多數匯立於此，有人掩面遮容，有人指點，但見張鐸與趙謙過來，皆各自噤聲退後。

張鐸道：「今日換你呢。」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頓了頓，側眼觀圖卷，似不著意地問道：「不至於要讓張家步陳氏後塵…」

張熠聞言面色漲紅，火頂于胸，忍不住斥道：「大哥，你折辱我就算了，怎可如此辱沒父親！」

誰知腿上又遭了更大力的幾計，與此同時，又聽那女子底氣不足地喝斥他：

趙謙道：「這有什麼不敢的。來。」

席銀看著張熠那幾欲燃火的眼睛，下意識地往趙謙身後躲。

張熠啞然。

趙謙忙觀圖道：「怎麼講。」

趙謙聽完他的暗布，不由在齒縫裡了「嘶」了一聲，「這種既保全軍力，又能立功的事，曹錦那人定不遺餘力，這和-圖-書到也打活了他那隻軟腳蜈蚣。你想得深。」

趙謙到不在意，續道：「我在想啊，大司馬若知道你謀局至此，卻還故意逼他下姿態來求你，恐怕恨不得自摑己面。」

他笑指青天，咄咄逼人。「這就是大善清談的名儒，詭辯得真痛快！」

趙謙看向他手指之處：「峽道圍殺談何容易，背倚雲州，他好退得很。」

趙謙撿起將才沒遞出去的那隻白梨咬了一口，挪膝簸坐於人旁，指圖道：「說正經的，雲州城破，就只剩下霽山的這一條峽道，過後是外郭墉關，再然後，就是洛陽了。」

話未說完，見張熠瞪眼瞪得嚇人，又趕忙退了三步，把泥沙塊舉到他鼻尖下：「你再出聲，攪擾郎主和趙將軍議事，我就用泥巴堵你的眼耳口鼻。」

回頭見張鐸站在不遠處，慌地丟了手上的泥塊的柳條，無措地將手背到背後去搓拍。

「你……你還罵不罵？還闖不闖！」

「過去給他解開。」

說著，又掃了一眼在場的奴僕，終把目光落在席銀身上，實覺她礙眼。

「父親？用我性命的時候，冠蒼生天下在我名下，像是要尊我為主一樣。不用我性命的時候，斥我是亂臣賊子，是天下罪人，棍杖示辱，幾欲私將我處死。呵呵……」

張熠見過張鐸在張府裸身匍匐，豬狗不比的模樣，今聽他說這樣的話，竟不知何言以對。

張鐸把盞哂然。

張鐸朝前走了幾步。「大司馬有這個臉面？」

他說著，伸手點了點霽山峽道：「在這個地方圍殺他。」

「墉關雖險要，但畢竟是洛陽最後一道屏障。這一讓，可就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