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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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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春蛹(三)

第41章 春蛹(三)

他說得很平淡,說完便倚身在憑己上,抬頭繼續凝著觀音。
「我姑且信你。」
席銀環顧周遭陳設,「奴只是沒有見過,哪一位貴人,住在如此樸素的地方,和廷尉獄的牢室,都沒有區別。」
「對啊。」
岑照笑了笑。
「那阿銀定是吃苦。」
張鐸笑笑:「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席銀。」
「那你為什麼還想走。」
自從席銀住進來以後,張鐸也從沒關照過她究竟是怎麼睡的,然而她好像也沒什麼講究,有的時候為了給他交差,一寫就是一個通宵,有的時候就抱膝靠在觀音像下,陪在他身旁,一直坐到天明。總之,張鐸在的時候,她從來不敢沾席,至於他不在的時時候是什麼光景,張鐸就不得而知了。
「我很小的時候,兄長給我戴上的,他怕以後他看不見了,找不到我,所以希望我行走時,能有聲響,這樣他就能跟著聲音來找我,後來,我長大了,這個就徹底拿不下來了。」
「呵,你真的很聰明。」
「照玩笑而已,有勞張大人照顧阿銀,我必當面一謝。時辰不早了,將軍進城吧。」
席銀點了點頭,「奴知道。你是洛陽城裡一言九鼎的人。」
劉必聲勢浩大地率軍直逼鏞關,誰知竟在霽山峽道遭遇了大將軍趙謙的伏殺。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有一絲誠懇的光。
張鐸捏了捏杯身。
「阿銀在洛陽還好嗎?」
沒什麼章法,也沒有什麼深度,但就是時時刻刻都切中要害,扎得hetubook.com.com他心肝脾胃,又痛,又快活。她身上有著和張鐸相似的掙扎,她不明白什麼是儒士風骨,但她好像天生就不齒於此。好比她將張熠綁在垂柳下,施以鞭撻,那種直接了當的對抗,和他自己所謂的「刑亦上大夫」觀念是那樣的相似。即便他認為那種方式過於粗鄙,卻也不得不承認,她是自己身邊唯一一個,說不出一點大道理,卻足以開解他的人。
這種倚賴是扭曲而不被理解的。
若換做從前,整個官署中的女婢都要落一層皮,然而如今,他卻並不想過問。
她自顧自地說完著一席話,卻見張鐸抱著手臂,靜靜地凝著她。
她卑微,懦弱,挨過很多打,不敢跟他大聲說話。
張鐸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串銅鈴鐺靜靜地蟄伏在她的腳腕處。她平時行路是極輕的,生怕那鈴鐺聲攪擾了他,以至於張鐸幾乎忘記了,她有這個物件。
她刻意避開了他的諱。
張鐸抬頭望向頭頂那尊白玉觀音,半晌,方道:
席銀被他的樣子徹底嚇住了。
六月,鏞關傳來戰捷之信。
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甚至時常聽不懂他在說么。
「娶了她也不配住在這裏,再辟一個東晦堂,沒那個必要。」
說完他側面看向她,撩起她鬢的一縷碎發,「你以為,清談居又是什麼地方。」
趙謙勒馬仰頭道:「一賢公子,謝了。張退寒在洛陽候著你。」
「郎主。」
張鐸放下手來,應道:「說。和-圖-書
素衣人聲潤若玉,與那沙場上的慘呼聲格格不入。
好在,其人仍然溫和謙卑。
「那你呢。」
他莫名地問了這一句。
「照顧我?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其實……奴也就是想念哥哥了,看著女郎和郎主這樣,奴心裏也不好受。如今女郎沒人照顧,您昨夜又那樣,奴怎麼敢走啊。」
夜裡他休息的時候,她就悄悄燃著燈,縮在陶案後面,一個人反覆地臨摹那本《就急章》。
清談居里,沒有床榻,只有一張莞席,是張鐸的就寢之處。
她說著,抬頭笑了笑。
趙謙抓了抓頭,也不好說什麼。
「席銀,若有一天,我知道你是在騙我,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
「塔的四角,各懸一個,塔頂四四方方,他們彼此不相見,只有起風的時候,才得以相聞。我那糊塗的想法是……那四角塔頂,也像是一座囚牢,那拴著它們的鐵鏈,就是鐐銬。在那裡,雖然可以俯瞰整個洛陽,但看過之後,都不知道向誰舒懷。」
「你在隱射什麼?」

席銀卻不敢再說了,低頭看向自己的腳踝。
「你上次帶奴去觀塔,我看到了永寧塔上的金……鈴鐺。」
心裏卻是糊塗的,不是他要放她走的嗎?為何又這般言辭。
張鐸聞言,抬臂在陶案上拍了拍,而後反手捏著鼻樑暗笑。
「不要躲,抬頭。」
席銀忙垂下頭:「沒有,你知道,奴不敢的,其實奴說這番話,自己也沒有想明白。就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就說了……我知道這其中有你的諱。如果有冒犯,奴給你請罪,你不要怪罪。」
席銀低頭纏攪著喪帶。
「將軍。洛陽來信。」
城樓上的人素衣人揚聲道:「趙將軍辛勞。」
席銀卻沒有聽明白,但卻隱約聽出了其中的寒意。忙將腳腕縮入裙裾之下。
張鐸鼻腔中哼笑了一聲。
「你什麼時候會難過。」
室內一時氣氛沉鬱,好在須臾過後,席銀主動破了靜局。
席銀抿了抿唇,「像是郎主自囚的地方。」
「還有。」
張鐸喝了一口茶。茶是認真溫過的,不滾,也不涼冷,像是刻意為他備著,用來療愈他喉嚨里哽痛的。
一聲喚過,席銀表情有些試探。
席銀不敢看他。
張鐸徑直打斷了她的話:「你敢私逃,你就試試。」
「你也是一個念父母恩,念手足情的人。你對奴……也恨好。你教奴做一個知禮,懂事,不自輕不自賤的女子,還教奴寫字……雖然,有的時候嚴苛了點,但奴知道,你心是好的。」
「奴……」
「奴?」
張鐸怔了怔。
她為什麼要走,為了誰要走,他心裏沒數嗎?但除了一副鐐銬,一把鎖,把這具身子留下來之外,他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話音剛落,趙謙身旁便有軍事遞來一封信。
「奴真的沒有騙過你。」
張鐸凝著席銀的眼睛,席銀受不住這一道目光,下意識地要低頭。
「奴這樣的人,哪裡配啊。奴只配照顧好你。」和圖書
「我母親自囚的地方。」
席銀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之間又說出了這樣狠毒的話,不敢再問,只得小聲的紛辯:
她說著,似乎聯想起來了什麼,抱著膝蓋仰頭望著張鐸,開了話匣。
「你沒聽錯。」
為此,她時常腫著一雙手,照顧他的起居。
她被張鐸逼到了門壁上,胡亂拿話去搪塞他。
「你像是……哭過。」
「郎主……是什麼意思。」
趙謙追至城門下,一舉生擒了劉必。
所以,自命孤絕的人,就不應該去倚賴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誰想張鐸聽完她這句話,竟將肩頭慢慢地舒平下來,倒真不再糾纏,轉身盤膝從新坐下,「你過來,茶。」
他時不時地這樣想。然而她的字真是寫得丑。
她這麼說,張鐸竟無言以對。
然而為了一個奴婢起這層心,張鐸甚覺羞恥。
「聽江伯說,您今年二十八歲了,為何不娶妻呢。」
「你……別問了吧。奴一答,你就又要惱。奴不想惹你惱。」
張鐸聽完,沉默了須臾,猝地抬頭。
張鐸垂下手,聲道:「沒有,你可以接著說。」
鈴鐺伶仃地響了一聲。
趙謙笑道:「就知道你會問起小銀子,照我啊,她竟好得很,我離都之前,看見張退寒都教她寫起字兒來了。」
對於張鐸而言,席銀之於他,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你怎麼了,為什麼會那麼難過。」
峽道地勢如口闊之袋,趙謙在山壁兩面設下箭陣,頃刻之間就全殲了叛軍先頭,劉必敗逃雲洲城,誰知雲州城竟城門緊鎖,https://www.hetubook.com.com青帶遮眼的素衣人立在城門上,迎著霽山北下而來的暖風,手握石垣,嘴角噙笑。
趙謙一眼認出張鐸的字,將手中的劍插回劍鞘,一面拆信一面道:「你等等,我看看中書監還有什麼指示。」
疊手于膝上,輕聲道:
她垂手摸了摸腳踝處。
「東晦堂是什麼地方。」
她再多識些字就好了。
「夫人……為何要自囚呢。」
解得真可謂剖心剖肺啊,他不知有多久,沒有被一個人,用尋常的言辭,扎得這麼痛快過了。
「摘不下來了嗎?」
席銀聽張平宣提起過這處地方,但是,聽張鐸親口提及,還是第一次。
說著,她晃了晃腿。
他突然冷冷地喚了她一聲。
席銀順著他跪坐下來,倒了一杯茶遞給他。

席銀接過他飲過的杯盞,仔細地放好,一面應道:「奴好像從來沒有像你那樣難過過,能活著就不錯了。」
「嗯?」
偶爾,他會在席面上嗅到一絲淡淡的女香。
「我昨夜怎麼了。」
「呵。」
「你是真的什麼都不懂嗎?」
她捏了捏手指,大著膽子問道:
「奴不走……奴的字還沒有學完。」
「奴很多事都不懂,不知道怎麼開解你,但是,你也別害怕,我聽哥哥說過,好的人,都有福氣遇到一個懂得他悲歡喜樂的人,你這麼好一個人,一定會遇到一個姑娘,能開解你,能陪著你。」
可是,他卻莫名地喜聽席銀說話。
「它們都是些不起眼的東西,但比起永寧寺塔上的那四個大鈴鐺,它們有人情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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