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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銀不由朝張鐸看去，他正挑初一張她寫過的官紙在看，手在玉尺旁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

席銀忙站起身，「那我不敢碰。」

胡氏聽了這句話，重重地磕了兩個頭，求道：「陛下，饒了奴……求陛下饒了奴。」

席銀忙起身退立一旁。

「你在看什麼。」

「召。」

「宋懷玉。」

「啊？我嗎？」

席銀慌不疊地把手伸了出去。

席銀不敢再出聲，屈膝跪下。

她抬頭朝前面看去，琨華殿的殿門如同一個光洞，雪的影子像銀刃一樣，削過張鐸的面龐。

「啊？」了一聲，低頭見他已經從新鋪好了一張官紙張。

席銀蜷縮著腿坐下來。

張鐸道貌岸然地放下手上的官紙，刻意道：「為何。」

「陛下信嚴刑可破皮囊，刺精神，臣也信這一點。人在受過極刑之後，之前刻意掩藏的事，總會一時外漏。殿下請臣去看他的傷勢，臣察看了他雙目……」

席銀還沒從他的殺氣里回過神。

梅辛林搖頭笑了笑：「陛下向來是不屑拖泥帶水之人，她能在陛下身邊活著，一定有她的道理。她不光讓她自己活下來了，還讓岑照，也在陛下手中活下來了。」

「不能。」

張鐸閉著眼睛，捏了捏手掌。

「臣本不想多言，但望陛下慎重。臣深知陛下的心性，若換成從前，鏞關大破后，陛下就會處死他，如今他人已在長公主府，陛下心裏究竟是如何思慮的，臣不敢深猜。」

「你還在看。」

梅辛林道：ｈｔｔps://m•ｈｅtｕｂｏｏｋ•com.ｃｏm「這個人，雙目未必失明。」

他說這話的時候，席銀髮覺門前的胡氏連腰都撐不直了。

席銀摁了摁眉心，當真露了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然而想了半天，似乎是想明白了，卻又無法理順一通話來表述。

「是。」

席銀抿著唇，扯了扯幾乎被他拽垮的衣袖。

「老奴在。」

「沒有。」

席銀聞言脫口道：「是哥哥嗎？」

他說完，看了一眼跪在殿外的席銀。

她的著一襲話，沒有任何的章法，亂七八糟，粗淺得很，卻令張鐸心悅。

「有話直說。」

他刻意沒有立即回應她，低頭摩挲著那把玉尺。

她忙收斂了聲音，垂下頭去。

張鐸從殿外跨入，身後跟著的宋懷玉，一個勁兒地衝著胡氏擺手。

席銀抿了抿唇，抬頭笑道：「因為她們雖然守宮禮，但她們也會胡言，也會和我一樣做錯事，也會受你的責罰，我和她們是一樣的人，只要我肯用心地學，我以後，也會識很多很多字，也會說出大道理。」

「不……求陛下饒了奴，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胡言了。」

他說著，側面看向她：「朕的飲食起居屬你，從太極殿送到琨華的奏報，宋懷玉不在時，你也可以經手。」

這些問原本就是問給身後的女人聽的，然而，當她聽完，在張鐸背後長長地松出一口氣時，張鐸又氣得很不得再給岑照一百杖。

張鐸掃了她一眼，https://m.hetubook.com.com便將目光從新落向了手中的官紙，不肯再抬頭。

維護女人這種事，張鐸不屑於做得太明白。

為了她，斥責胡氏。這種行徑非但不能讓她領情，還會令他自己顯得膚淺而無聊。

張鐸拍了拍身邊的坐處，嘖了一聲。

「席銀，你到底在看什麼！」

胡氏忙在帷帳前伏跪下來，張鐸從胡氏身邊走過的時候，低頭看了她一眼，抬頭對席銀道：「寫完了？」

「以後琨華殿的事，你來掌。」

「看朕這裏。」

席銀望著張鐸的眼睛。

張鐸鬆開了她的衣袖。

「你如何看出來的。」

梅辛林點了點頭：「好，有陛下這句話，臣就有底了。」

「我心裏很舒暢，就跟喝了雄黃酒一樣。」

這種事張鐸原本做不來，可今日無意之間好像又尋到了一層法門。

張鐸不禁蹙眉。

席銀齒縫裡抽了一氣。

「可是，宋常侍教過我，太極殿來的東西，我們宮人不能碰。」

張鐸將筆遞到她手中，順勢握住了她的手。

梅辛林應道：「看過，傷筋動骨，在臣手上，不至於要命。」

宋懷玉冒著風雪從外頭進來，張鐸終於丟開席銀的手，問道：「何事。」

「手給朕。」

席銀的手此時已經快被張鐸擰斷了。

說著，他搖了搖頭。

「是。」

「人在平宣府上？」

「陛下。」

「我……說不清楚，不過……」

席銀手上的筆被驚落，在官紙上撇下了長長的一道。

張鐸回頭看了一眼席和圖書銀，她那欲言又不敢言的模樣，實令張鐸心裡頭不悅，但岑照那個人，又是張鐸最沒有辦法和席銀談論的話題。比起他如今滔天的權勢，無道的手段，岑照羸弱而卑微，身忍辱，性高潔，輕而易舉地攫走了席銀的憐憫。

「岑照此人，留著是個禍患。」

「啊……我沒有，我在聽你說話。」

正僵持，殿外突然傳來一聲笑。

「跪下。」

誰知話一說完，卻被人一把拽了回來，膝蓋磕在席面上，疼得她不禁皺起眉。

席銀的聲音有些顫抖，然而話未說完，卻聽張鐸猛一拍案，案上硯台一震，墨汁盪了出來，撲了幾滴在張鐸身上。

對於張鐸而言，最難的事，用嚴法逼她立身之後，如何再給這個女人處世的底氣。

「帶胡氏出去。」

胡氏淚流滿面，已然聽不進去宋懷玉的話。

席銀看著胡氏的肩膀，那肩頭在灌門而入的雪風裡瑟瑟發抖。

無論她將才多麼的儀態端正，將她襯得像一條陋蟲，如今也像被抽去了脊梁骨，孱軟地伏在地上。

「今日把這個豎筆練透。」

席銀一怔，又趕忙站起身往外走。

「坐好。」

梅辛林看了一眼席銀，「有一句話，臣要直言。」

「胡宮人為什麼會求饒，又為什麼會怕成那個樣子。」

梅辛林道：「陛下恐怕要深查一查，當年陳家的刑獄，岑照這個人，身世可疑。」

「陛下。」

張鐸看了一眼宋懷玉，冷道：「堵嘴，拖出去。」

「我……」

平心而論，他對著hetubook.com.com席銀認真說話的時候，席銀總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那話語背後，似乎藏著一種她尚看不明白的執念。其中有侵犯力，卻又似乎沒有惡意。

張鐸跨到案后，撩袍坐下來。胡氏仍然一聲不敢吭地跪著。

梅辛林倒是沒在意這二人的神情，續道：「請陛下明示。」

張鐸勉強平息下來，壓聲道：「你將才的話沒有說完。」

他說著，狠狠地抖了抖手上的官紙，「朕剛說的，你聽是沒聽。」

「跪到外面去。」

「對，因為那是國政，關乎百官沉浮，邊疆戰事，一旦出了紕漏，經手之人，凌遲亦不可抵罪。」

席銀怔怔地看著胡氏瞪眼蹬腿地被人拖出琨華殿，喉嚨處不由地吞咽了好幾口。

梅辛林走進殿內，行禮后徑直道：「長公主求臣去救一個人，臣來問問陛下，這個人，陛下准不准他活。」

「哦……」

梅辛林望著席銀的背影，嘆了口氣道：「要換成從前，陛下怕早將這丫頭殺了。」

「嗯。」

她說著，笑彎了眉眼。

「好，我做。但若有紕漏，你能不殺我嗎？」

「手呢！」

席銀怔怔地坐在他身旁。

「講。」

「君無戲言。」

張鐸掃了一眼她目光所落之處。

「我以後不會怕琨華殿的宮人了。」

席銀屈膝在張鐸身邊跪坐下來，開口卻是答非所問。

張鐸道：「在他去鏞洲之前，朕試過他多次，也用酷刑逼過他，他沒有認。當然，這不足以為信，你是看到什麼了嗎？」

「你這個豎筆啊，是所有字和_圖_書骨里寫得最難看的，朕怎麼教你，你都沒法把它立起來。」

她垂頭笑了笑，伸手將耳邊的碎發細緻地挽到耳後。

話聲剛落，就覺張鐸的目光如寒箭一般地掃過她額頭。

怪了，他明明沒有對胡氏說過一句話，看似一門心思都在自己的「陋字」上，胡氏為何會被嚇成那個樣子呢。

冷不防一句劈到臉上，席銀這才發覺，他一手捏著紙，一手撐下巴，正抬頭看向她。

「何論從前，朕今日也殺得了她。」

「醫正怎麼能這樣說！哥哥……」

胡氏在宋懷玉手底下做了好幾年的事，宋懷玉有心維護，此時也不敢開口，只得親自上前，用一根白綾卷勒了她的口舌，擺手命人把她拖下去。

席銀明白過來，這「練透」二字的實意時，天色已暮。

想至此間，他索性問梅辛林道：「人你去看過了嗎？」

「梅醫正來了。」

這一句話利落又無情。

她的臉湊得有些近，鼻息撲面，張鐸的耳廓陡燙起來，他不著意地一旁挪了挪身，刻意冷下聲音道：「你說呢。」

「不曾。」

宋懷玉趕忙命人上前將她架起：「陛下已經開恩了，你怎敢失儀！還不快閉嘴。」

「你放肆什麼？這是什麼地方，朕在和誰說話。」

梅辛林點了點頭：「是。陛下還記得當年的陳孝吧。」

「既然長公主有命，你就盡你所能。」

「嗯。」

張鐸放下筆，看了一眼還愣坐在自己身前的席銀道：「站起來。」

「對，你來掌。」

席銀被張鐸斥紅了眼睛：「他說哥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