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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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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夏樹(一)

第60章 夏樹(一)

「你沒有去過戰場,所以你才習慣哭,若哪一日,你敢單槍匹馬,救一個人,或者護一座城池,你就再也不會哭了。」
宋懷玉走上玉階,轉身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從前洛陽宮的嬪妃們也弄這些玩樣兒。」
不精鍊,但幾乎把他想的表達的意思,全部闡明了。
剖心之言啊。
「可你如今,又要殺她的哥哥了。」
張鐸指向仍然攤開放在燈旁的那張江州戰圖。
張平宣也好,徐氏也好,這些都不是他此生為人,後世為君的底線,唯有眼前這個女人,是他終身不肯舍,不肯棄,不肯累在萬層枯骨上人。
「你的至親之人,會怕你的。」
那夜,張鐸沒有回琨華殿,只靠著憑几合眼小憩。
張鐸一愣,而後忍不住笑了。
「你暫時還不需要懂。」
「朕斥責趙謙,是因為他像你一樣,圄于私情。你尚可原諒,但他卻罪該萬死。」
張鐸沒有說話,將奏疏底下的那疊官紙抽取出來,鋪在燈下,席銀湊著身子去看,肩膀便不自知地靠在了張鐸的手臂上,陡然間的觸碰,張鐸的背脊上像是被一隻冰冷而柔軟的手輕點而過,冰火相錯的感覺直串耳後。
宋懷玉聞言,不由看向席銀。
博山爐中煙盡,碧竹的影子斑駁地綉在窗上。
張鐸垂下手臂,拋奏疏於案。
「好……」
席銀搖了搖頭,繼而又點了點頭。
席銀背脊一僵。
廷尉的案宗在第三日送進了太極殿。
那日是個晴日,席銀立在白玉階上,看闔春門外女www.hetubook.com.com人們放起來的風箏。
席銀應完這一聲,側目悄悄看了張鐸一眼。
張鐸攤著手在案上扣了扣。

金刮鐵蹭。
說完,他認真地看向席銀。
但張鐸有張鐸執念,無論是用鞭子,直接地給她施加切膚之痛,還是灌以「天地不仁,命數自改」的邪道,張鐸無非是想看著當年那個在亂葬崗與野狗搶食的自己,再活一次。
張鐸鬆開盤坐的腿,放下奏疏,端起了茶盞。
「還成吧。有幾個勉強認得出來。」
席銀蜷縮在他身邊,頭枕著手背,安安靜靜地陪著張鐸。
「取一隻你順手的筆。」
席銀覺得這句話的意思有些微妙,但意思隱藏在某種因果邏輯之後,不是她一時能夠想明白的。
「什麼?」
張鐸只得試圖把所有的精神都收聚回來,生怕一個失神,就要讓他自己二十年來的修為,在一夕之間,全部廢在這個女人身上。
席銀應道:「李廷尉在和陛下議事,我……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總有些七上八下的,怕在殿中失禮,就出來候著。」
宋懷玉伸手還想攔她,卻未攔住。
他心裏由衷地開懷,嘴上冷道:「張熠的命根本不算什麼,但有一日,你犯大罪,朕也一樣會殺你。」
關於張鐸和太后的關係,他知道得並不明晰,只知道太后自困金華殿,一直不肯受封,張鐸也從不肯去探問。至於根源究竟為何,尚不是他一個閹奴敢問的。因此一時也不知道和圖書是立即通稟好,還是再等等的好。
她不知道如何表述,以一行文字即取百人性命這種事帶給她的衝擊,只吐出了意思最為直觀的兩個字。說完之後,又愧於自己言語上的貧乏。
記著這句話。
張鐸不指望她能真正地應答。
「殺人殺多了,不會害怕嗎?」
他還沒把那個「直」字說出口,她的衣袖已經疊到了他的手臂上,指著紙面說道:
「朕不想握筆了,剩下的這些批複,你來寫。」
席銀寫完最後一個字,手和腰幾乎都要斷了。一個時辰之間,她寫的最多兩個字是「梟首」。以至於寫到最後,連自己的脖子上,都有刀摧汗毛的感覺。
「嗯。我知道了,因為,要救自己的命,也要救……更多人的命,還要,還要讓國家……像一個國家。」
「想問為什麼殺那麼多的人?」
席銀無法,只得依言在他面前坐好,挽起袖子,伏案而等。
席銀聞話,忙行了個禮。
宋懷玉道:「既如此,你下去歇歇吧。」
「為……什麼……」
「在這太極殿中不會,反而安定。」
月偏西。
席銀將目光落下那張戰圖。
殿內張鐸剛放下筆,見席銀走進來,到也沒多在意,側面對李繼道:「詔,朕就不下了,你去傳話趙謙,刑畢后,朕在東後堂見他。」
那一行人忙伏身跪下,為首的那個穿著淡青色的宮服,頭攢雀首釵,席銀隱約認出,她是金化殿的宮人。
「坐……」
席銀說完,正要回身,卻見白玉階下疾步和圖書走來一行人,轉眼就繞過了玉璧,直上太極殿。
「你現在明白,為什麼要殺那麼多的人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若哪一日,你敢單槍匹馬,救一個人,或者護一座城池,你就再也不會哭了。
「你說哪個字兒不好,我今兒晚熬一夜,也定要寫得你滿意,否則……」
「殺人……」
張鐸的嘴角不自覺地扯出了些弧度。
那些字跡,沒有力道風骨,當真配不上這個動蕩不安,驚心動魄的江河日月,也配不上赤血背後的無邊地獄,但看起來,卻暗含「天下萬事嬉調侃」的姿態,未必不是一場風流。
「不被私情圍殺,你才有資格問這個問題。否則,不配為人,為自己開道,也不配為將,替世人守關。」
然而說者無心,聽者也無心。
張鐸手臂一台,席銀被迫跟著他的動作跪直了身,然而她沒有止話,反而續道:
「以後在太極殿,要把茶盞端穩。」
「我……我不敢……我去喚宋常侍進來吧……」
席銀見他松攤了手指不再捏握自虐,這才起身,整善裙裳在他身邊規矩地跪坐下來。
她糾結著手指,仰頭望著他。
張鐸的手不自覺地一捏,紙張磋磨的聲音有些刺耳。
是以,他們此時此刻,都不知道這一句話當中,竟有讖意。
她跪直身子朝張鐸伸出手來,「你隨便打多少下,我都不吭聲。」
「宋常侍,奴等死罪,實是金華殿娘娘……」
席銀的心思淺而真,張鐸不難看出,看穿了他的情緒之後,這個女人在試圖哄和*圖*書他開心。
「多謝宋常侍。」
其上有山川溝壑,有水道,有叢林和關隘,她似乎看得懂,也似乎看不懂。
張鐸矮下奏疏,望向身前的人。
身後的張鐸撐開手臂,靠在憑几上,單手揀起她累在手邊的奏疏,一本一本地掃看。
「不用怯,照著朕說的,一個字一個字寫,朕看著你。」
他想著,不由看向那一堆歪歪扭扭,怎麼寫都不得要領的字,抬起那隻燙傷的手,就著手背捋平紙面。
不想她卻真的點了點頭。
他聲中不聞波瀾,卻似是刻意壓平的。
「你想的事太卑微,不值一提。」
「來,你坐好。」
「我……是不是……又讓你失望了?」
說完,她竟彎眉朝他露了一個笑容,續道:「你別難過,我今日好好的服侍你,不惹你生氣。」
她的眼中蘊著已然微弱的燭火,目光十分誠懇。
她聲音有些發顫:「求宋常侍通稟陛下,娘娘知道張二郎君要被梟首的事後,便不進飲食了。」
其間她沒有睡著,聽著那窗外大抔大抔的春花被晚風吹落了,拂掃過四周的窗,門,玉壁,石屏,繼而搖響了殿檐上的鈴鐺,呼應著永寧寺塔的金鐸之聲,如同他今日在太極殿上,對她說的那些話一樣,鏗鏘入耳,喧囂了整整一夜。
她言及了徐氏。
「那……什麼才是大的事呢。」
「你在清談居的矮梅下,被我鞭笞過幾道,那種痛你還記得嗎?」
宋懷玉道:「怎不在裏面。」
這一個對比,即便沾染血腥惡臭,卻是不經意之間,脫口而出和圖書的告白。
宋懷玉忙上前道:「放肆,不知無詔令,不得近太極殿嗎?」
「趙謙以後要面對的疼痛,會比你經受的那種痛重一萬倍。」
她顯然已經跪不住了,側身蜷腿而坐,鬢髮有些散亂,揉捏著手腕,輕輕地喘著氣,臉頰泛著紅暈,半張著口,又不敢出聲。
「欸,你……」
「那是因為,他覺得朕殺了她的父親。」
「猜的啊,如果哥哥他殺了很多人,那阿銀也會害怕的。」
席銀抬頭望著他:「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誇我呢。」
「席銀。站著。」
「可是……」
席銀耳根滾燙,細聲道:「記得。」
這話聽得席銀心中震蕩。
開國之初的政令,在肅清舊勢的政策之下,無論在任何一處,都給掛著血臭。
「他是為世人舉刀的將,迎向他的,是千千萬萬把敵刀,他若為私情退一步,就會被他面前的刀陣砍得粉身碎骨!」
席銀掰開宋懷玉的手道:「宋常侍,稟還是要稟的,至於陛下如何處置,那是陛下的事。」
張鐸就著一本奏疏挑起她的下巴,「你如何知道。」
把一個羸弱卑微的女人推到生殺予奪的文字刀山上,多少是有些殘忍的。
「我覺得……殿下就很怕你。」
正在踟躕,卻見席銀已經伸手推了門。
席銀的手在門上頓住,宋懷玉幾步跟上來,摁著她的手道:「你知道李廷尉在裏面和陛下議兆園那些劉姓習作的事,再等等……」
張鐸一時無應,席銀抿了抿唇:「我怕你又會像之前在東晦堂那樣……」
「你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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