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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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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夏樹(五)

第64章 夏樹(五)

張鐸側過身,手臂搭著在膝上,低頭看了一眼她那雙凍得通紅的腳。
「是什麼呢?」
「有嗎?」
席銀從未從張鐸的口中,聽過關於他自己的身世。
此時她周遭逐漸暖和起來,張鐸的氣焰沒有將才那般嚇人,她也敢稍微顧及顧及自己身上的冷暖。
席銀一怔。
「你……嗆水了嗎?」
席銀自顧自地說著,忽又覺得「要挾」這個詞過於的膚淺,然而,她一時又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替換,正要續言,卻聽面前的人道:
如今再把她送回樂律里,她一定不會准許男人們的手在她身上肆意地抓摸,不會准許他們輕薄自己身子,侮辱自己的名聲。
「後來就被兄長責罰了呀。」
然而,席銀說到這裏,竟鬼使神差地不再往下說了。張鐸抬頭,凝著牆上的透窗影,與自己糾結了好久,終於忍不住道。
張鐸搖了搖頭。
「我……能不能也問你一個問題。」
小聲道:「我那會兒在金華殿太還害怕了,才拚命求你的……」
張鐸搖了搖頭,他的雙手仍然搭在膝上,輕輕地握了一雙拳。
「那你小時候都玩什麼呢。」
他望著火星子,平道:「朕是君,是你的君。」
他也恐懼皮肉之苦,卻沒有真正仇視過施刑的人。對於苦難,他有類同於佛陀觀音般的坦然。
「對不起……」
席銀頓了頓:「問這個做什麼呀。」
張鐸很想聽她接著往下說,他想知道,岑照是如何對待犯錯的席銀的。
這一聲和*圖*書答應,並不是那麼的確切,帶著女子天生的膽怯,同時,又飽含著那著實得之不意的勇氣。
「那你現在有這樣的心氣嗎?」
「你……」
席銀回過神來不斷地搖頭。
熏爐中火星子閃爍跳躍,慢慢熏紅了二人的臉,席銀將手和腳一併湊近暖處,手臂自然地靠在了張鐸的肘處。
「啊?」
席銀抬頭望著張鐸。
那是他慢慢教出來的姑娘啊,用強刑來逼她也好,用很厲的言辭來訓斥她也好,她到底是改變了,再也不是那個以淫|盪風流為榮,靠著男人的意淫討生的女子。
張鐸大概真的是不知道如何心疼一個姑娘,在他的人生里,他給予大部分女性肢體上的尊重,就算施與重刑,也是為了懲戒,又或者從她們的口中逼出些什麼,並不以此意淫為樂。
「渡化人心……渡化你嗎?」
「你不是冷嗎,坐這兒。」
「後來……」
「我不太懂……」
張鐸沒有否認,燭火在不遠處的牆壁上顫顫巍巍,他的影子像一隻孤鬼,他不禁下意識地將身子朝前傾了些,席銀的影子便從他背後露了出來。那一刻,整道牆壁似乎都暖和了起來。
席銀脖子一縮。
「不會。」
好在,她還願意出聲,遮掩住他的尷尬。
「什麼啊……」
平常都是她滔滔不絕地叨念著她的過往,關於北邙山,樂律里,甚至岑照的種種,大多時候,他還是願意聽,若是什麼話觸到他的不順之處,喝斥幾句也和*圖*書是有的,但他一直避談自己,就好像他生來就是鬼剎閻羅,沒有過「做人」的過去一般。
席銀縮回手,疊在自己的膝蓋上,把腦袋枕了上去。
這是宮廷之中的大局,也是他的心。
席銀被挪到張鐸身邊,又惶恐地試圖把腳踝藏進袍中。
「你不怪我了嗎?」
「我自作主張,我……」
席銀也不敢再說,攏著袍衫手忙腳亂地站起身,無措地看著張鐸。
「朕問你有沒有在奕湖裡嗆水。」
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認錯總不會是個過錯。
「不玩。」
「榻……」
她好像一時還想不透徹,索性用了一個代詞。
「朕今日,本來不該帶你回來,因該讓你在宮正司受刑,示眾。」
「起來。」
「席銀。」
「嗯。」
「我……」
「朕讓你起來。」
「哦……沒有。」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是為誰。」
宋懷玉趙謙之流未必全然猜透,她竟這樣堂而皇之地問了出來,若換成是這洛陽宮中任何一個人,他都絕不允許他活到天亮。
張鐸側頭看了一眼那相挨之處,什麼也沒有說。
她說著抬眼笑了笑:「我小的時候,常在山澗里玩。有一回,倒是不小心嗆了水,被路過的一個樵夫給救了,把我送回青廬,我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回兄長生了好大的氣。」
席銀到也不在意,他不肯答,她便自答。
「有……」
「你就不會稱陛下?」
「你那般生氣,又拽我……又傳宮正和-圖-書司的人來押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身邊的那道影子,明顯顫了顫。
換句話說,是誰給了她這樣的心氣……
「對。渡化我。」
「所以呢。」
張鐸聽她說完,撐著膝蓋站起身,衣料婆娑,悉悉索索。
但這些道理畢竟過於晦澀,若強要席銀明白,則會剝奪掉她尚存的那一絲溫柔。
「你呢,你小的時候,會去水邊玩嗎?」
張鐸聽完這戰戰兢兢的一句,抬手理了理袖口上的褶皺,平聲道:「一味只知道說對不起。」
那可是在琨華殿的內室啊,除了張鐸的坐處和就寢之處,連宋懷玉都只有一塊立錐之地,可供侍立。張鐸說「榻上捂著。」那就是要席銀去張鐸自己的床榻啊。
似在解她的惑,又似再說另一件事。
「他們……是不是會拿娘娘來要挾……」
席銀聞言吞咽了一口,驚惶地凝著張鐸的手。那神態落入張鐸的眼中,和年少時的他自己,竟有一絲莫名的相似。
她越說聲音越小。
「你問吧。」
「張熠偷東晦堂的字,被我打斷了半根牙。陳望養的犬在東晦堂外吠鬧,被我用裁刀殺死了。」
她的眼睛忽閃忽閃,那麼真切地望著他。
「那你……小的時候,是不是像我一樣做過很多錯事。」
「我聽你這樣說,覺得好痛快。我若能像你一樣,有心氣,有姿態,那我當年,一定大罵那個不顧自己妻子的性命,把錢全部砸進胭脂堆的讀書人,把捐紅砸到他https://m.hetubook.com.com身上,再啐他一口。我要是那樣做了,也許,那個婦人,也不會自縊而死……」
從前是的,但此時此刻卻不見得了。
她說完,把頭從手背上抬起來,雙手攏在一起搓了搓。
席銀怔怔地望著張鐸,腳趾不經意之間觸碰到了他的膝蓋。
她起了興緻,抱著膝蓋側身向他。
讓誰呢?
然而手卻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綁在膝蓋上,怎麼也抬不起來。
「別躲了。」
她急添道:「別打我……宮正司的鞭子,真的太疼了。」
「是不是會讓有些人,以為你忌憚娘娘。」
「但是席銀,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他很想伸出一隻手,摸一摸她的頭。
「過來,不要躲。」
他真的想讓席銀變得和他一樣嗎?
這般想著,她不由朝張鐸看去。
深信苦難即菩提,披血若簪花。
「你問我小的時候是怎麼過的。十歲以前,在外郭的亂葬崗,那個時候和你一樣,什麼都不能想,活下去已然不容易。十歲那年,母親把我帶回了張家,那時我不會識文斷字,母親就讓我在東晦堂中,沒日沒夜的習字讀書。她和張奚都相信,文以載道,能渡化人心。」
張鐸鬆開手。
席銀將頭縮進袍衫中,衝著自己的胸口哈了幾口氣。
席銀有些羞愧,耳後漸漸地紅了起來。
「你不是該懼怕嗎?」
他原本是想對她稍微好點,可是已經弄巧成拙太多次了。
席銀不以為然,「可你有那麼些兄弟姊妹,他們不會跟你一道玩嗎?」
席銀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除了張平宣之外,唯一一個走進張鐸生活的女人,於是難免肢體接觸,難免電光火閃。
「真可憐。」
他一面想,一面在席銀身旁盤膝坐下,席銀識趣地往一旁讓了讓,把暖和的地方留給他。誰想卻突然被張鐸捉住了腳腕,順勢往身邊一拖。
「在。」
「每回叫你陛下,你都不出聲,坐在觀音下面,像泥巴塑的一樣。」
原來她還在想著脫一層皮的事。
張鐸背脊一寒。
他仍然語調冷淡,卻已然去掉了之前的惱意。
席銀感覺到他在看自己,忙下意識地裹緊了袍衫,往熏爐后挪了挪。
「欸……」
「如何責罰。」
「我……」
他又問了一遍。
「要不……你把我送去宮正司吧,只不過!」
「你不處置我……是不是會讓……」
「那後來呢。」
「你不是根本不想留在我身邊嗎?」
張鐸看著她模樣,不知道是該笑,還是應該惱。
張鐸曲臂撐下顎,低頭看著她。
席銀「嗯」了一聲,手指在下巴下面悄悄地摩挲著。
「身上烤乾了,就去榻上捂著。」
張鐸無言以對。
可是,她是從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心氣呢?
席銀緊張地將腦袋從袍衫里鑽出來,周遭亂顧,試圖去找一藏身之處,又聽頭頂人聲冷道:
「那你也要稱陛下。」
「兄長那麼溫柔的人,還能怎麼責罰我呀,就不准我吃了一頓飯,要我保證,以後,再也不去山澗里玩了。說起來,從那次以後,我真的就沒下過水,今日,還是我第一次犯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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