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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常侍……」

燈尚未吹，宮室之中的一切都一清二楚。

胡氏沒有挪動，席銀無法，只得重新拿捏言辭，抿了抿唇，試探著出口：「你退……退下。」

梅辛林聽完這一句話，多少有些明白，張鐸為什麼獨獨對這個卑微的女人另眼相看，為什麼的一定要把她留在身邊。

席銀仍將自己籠在被褥中，看著胡氏，輕道：「你別這樣，先起來。」

席銀無可奈何地朝屏外看去，「宋常侍，你說句話啊。」

正說著，殿外的內侍道：「宋常侍，太醫正來了。」

春夜，濃郁的沉香氣，觀音像，古雅的天家宮室，剎寂的陳設，壓抑之下，喧浪涌動。

常年握刀劍的虎口處尚有舊繭，刮蹭著席銀的皮膚，令席銀微微覺得刺痛。

他說完，胡氏便從紗屏後走了出來，還未說話，就衝著席銀匍匐下來，「姑娘，奴從前冒犯姑娘，實在該死。」

宋懷玉立在屏后，含笑道：「姑娘受吧，該的。」

席銀道：「我能求您一件事嗎？」

席銀聽了這話，連忙抬頭道：「陛下昨夜，命我聽醫正回話來著。」

席銀悄悄地背過身去看張鐸。

梅幸林道：「姑娘為何如此問。」

「陛下夜裡睡不安穩，問他因由，他肯定不會說，里內是疏解不了了，只能求些外力來助，奴實在粗陋，對此知之甚少。」

席銀猶豫了須臾，終於起身脫掉了身上的袍衫，縮進了他的被褥中。

「對了，梅醫正，什和-圖-書麼樣的食飲，有益於眠呢？」

「你……你讓我自己來。」

張鐸徑直走到榻邊，掀開被褥沿邊坐下。

「陛下呢……」

心裏的那些荒唐念頭起來以後，她是一點都不敢抬頭去看張鐸了，也不敢有絲毫的肢體接觸，規規矩矩地把手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上。

他不給世人留一分餘地，也就不肯給自己留一點出口。

席銀呆立著沒有動。

而張鐸此人過於剛直，且力道之大，幾乎拍皺了褥面兒，就令這一番動作莫名地正經起來。

她說完，抬手挽了挽因為將才過於急切而漏挽的碎發。

然而張鐸竟然翻身過來，直面向她。

席銀看著燈下他緊縮的眉頭，腦子裡所有亂七八糟的念頭都停歇了。

「以後，這個地方你可以坐，偶爾朕也准你躺躺。」

「過來。」

該什麼該。

「躺下。」

她自認粗陋，事實上理解張鐸的所思所想，本性之中，又帶著與張鐸相剋的溫柔。

她在他身邊縮得像一團球，也不應答，只是拚命的搖頭。

若是換做樂律里的尋歡之人，這個動作無異於猥瑣而無趣的撩撥。

溫暖的感覺令席銀的心臟幾乎漏跳了一下，然而，那隻手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輕輕地摸了摸席銀的脖子。

席銀額前凸了經，百口莫辯，只得硬道：「陛下尚在尚書省。奴引大人前去。」

半夜時，他的肩膀時不時地發抖，席銀翻身起來看他，卻又不敢喚他醒來。

席銀渾身和-圖-書一顫，腳趾瞬間如沾火炭，身如升在冰火兩重天上。而身旁的人卻一動也沒動。

席銀忍不住去看他那身禪衣下的脛肉和骨骼。

「姑娘，莫凍著了。」

梅辛林見出來的人不是宋懷玉，而是席銀，又見她周身裝束與琨華的其他宮人不同，不由笑了笑，拱手行了一個禮。

席銀不敢過去，下意識地朝後退了幾步，「我是陛下的奴婢……」

「內貴人。」

胡氏看了看屏外的宋懷玉，見宋懷玉對她點了點頭，這才行了個禮，繞到紗屏後面去了。席銀忙穿好對襟，繫上絛帶走出來，卻見外面已備好了妝奩，宋懷玉親自侍立。

席銀一夜未曾合眼。

其實答案早就呼之欲出了，只是她從前吃過虧，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時候提起岑照，所以，只能用這種姿勢來表明。

席銀悄悄蜷縮起雙腿，原本冰冷的腳趾，不經意間觸碰到了張鐸的膝彎。

「啪」的一聲，打斷了席銀的思路。

宋懷玉一面伺候她梳頭，一面道：

梅幸林道：「岑照，已經大愈無恙，臣供應內禁苑，無詔，並不會再去。」

說完，便要辭去。

她抬起頭，卻見張鐸的手在榻面上用力地拍了一下。

張鐸卻有著一身徵人久經殺戮后，修鍊出的脛骨，剛硬無情，可殘損之處，卻暗滲著他毫不自知的人慾。不光是在於「情愛」，也在於世人征戰的血性，以及對權勢的執著。

「請講。」

「過來。」

此時此和*圖*書刻，她應該對張鐸說些什麼呢，躺在他的床榻上，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張鐸要要她的身子了。

哪怕是在夢中，他人仍然隱忍地很好，緊緊地閉著嘴唇，一個糊塗的字眼都不肯吐出來。正如她所想的那樣，他不準任何人猜透他對徐婉的心，以此來要挾自己，是以寧可看著她自戕。

「我何敢妄言。」說完，她隨手撿了自己慣常束髮的那根銀釵，挽定髮髻，不顧宋懷玉出言阻攔，奪路出了內室。

這不就是以為她做了張鐸的女人嗎？之後可怎麼辯得清楚，席銀掀開被子，赤腳踩了下來，胡氏忙起身替她披衣。

她怕得很，儘力想著在他與自己的身子之間留出間隙。

「放鬆。」

席銀聞言，忙把頭垂下來，挪到他身旁坐下。

「是，老奴明白，但這宮裡啊，奴婢也分貴賤，能入陛下眼的，就是內貴人。」

好在，他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獨自朝里躺了下來。

「近來，江大人也不進宮為我講學了，我也不知道求誰，您能幫我給兄長代一句話嗎？」

張鐸翻身仰面而躺。

他想著，竟將一隻手從被褥中伸了出來，環在席銀的脖子上。

在女人用身子交換安定的亂世里，最好的歸宿，是把自己交給一個不會凌虐自己的人，被這個人佔有，同時也被這個人堅定地護在身後。

「陛下曾在戰時受金戈之傷，后又多次被施以鞭杖，內有虛燒之火，自難成眠。芸菊煎茶飲，有所助力。」

「什wwｗ•hｅtuｂooｋ•cｏｍ•cｏm麼。」

鼻息撲面，她面紅耳赤，身子僵得像一塊丟在火堆里烤的石頭。

她猶豫地伸出一隻手，輕輕摁在他肩頭，學著張鐸之前的口吻，輕聲道：

望著這一副包裹在白綢之下的身子，席銀臉色漸漸地燙起來。

身旁的人睡得也很不安穩。

第二日辰時，席銀獨自從張鐸的榻上醒來，宋懷玉立在帷帳后，嚇得席銀忙攏起被子坐起來。

「奴不敢……」

張鐸如是說。

「以前，老奴從未對姑娘盡過心，今日請姑娘賜老奴一分薄面。」

「你……你出去吧。」

「陛下在尚書省，去時留了話，叫不讓攪擾姑娘。」

「奴知道，損陛下名聲嘛……沒事，梅醫正，陛下是神仙一樣的人，即便有人要置喙，也是說奴淫|盪惑君，日後，陛下將我送到宮正司就好了。」

與其周身的寒朔不同，張鐸的身子十分溫暖。

宋懷玉道：「姑娘的話當真？」

宋懷玉躬身道：「姑娘不必急，老奴為你備好了衣衫，胡宮人會服侍姑娘沐浴更衣的。」

席銀把頭埋進被褥，彎腰緊緊地抱著膝蓋。

他不輕不重地說了兩個字，全無情慾沾帶。

「我……我不侍寢。」

梅幸林道：「不必了，尚書省議外政軍務，臣不便稟內禁之事。臣在金華殿後傳。」

席銀鬆了一口氣，「那便好。」

梅幸林看著她，忽道：「內貴人可知道，陛下尚無正妻，亦無姬妾，這一聲『內貴人』……」

唯一糊塗不可解的和_圖_書公案，此時就躺在身邊，沒有她，他會活得遊刃有餘，而有了她，雖是一路磕絆，卻也有冷暖自知的切膚實感。

席銀幾乎是被一眾人硬生生地架到了妝奩前，珍珠攢成的花，金銀錯落的簪子，玉石墜子，每一樣都是她從前最喜歡的東西，如今明晃晃地鋪在她面前，卻似乎與她格格不入。

梅幸林頓住腳步，回頭道：「有賴姑娘相救即時，雖有寒氣入侵肺經，但性命無憂。」

「您告訴兄長，阿銀不是內貴人，阿銀沒有做皇上的女人。」

張鐸原本要脫口而出的是：「你配嗎？」這三個字，然而，話到口中，卻又被一種十分安靜的力給抵了回去。他看著席銀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宋懷玉放下玉梳整了整袖口，道：「應是來給陛下回話的，讓他候一候，我就來。」

「放鬆。」

他說完，看了一眼胡氏，「還不扶內貴人過來坐。」

席銀梗著脖子。熏爐燎起的熱風鑽入她的脖子，一路撫至后腰。

梅幸林道：「內貴人問此作甚。」

殿外是一派明媚的春光。

席銀目光暗淡。

他習慣了事事確切清明的感覺，此生即便入無邊苦海，也尚有力自救，不會永墮混沌。

岑照有風流之姿，身段纖瘦欣長。

席銀跟了一步道：「金華殿娘娘……尚全？」

席銀垂著頭，認真地記下，而後又道：「梅醫正，你還會去長公主殿下的府上，給哥哥看傷吧。」

胡氏聽了這話，鬆手退到了一邊，仍然低眉順眼地侍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