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趙謙笑道：「不必，臣有臣想見的人。」

兩個男人之間的互相借力，不比男女之間的單方面依賴，或者單方面的憐惜。認識張鐸十幾年，不管他認不認同張鐸的處世之道，張鐸都是他一腔熱血和孤勇的源頭。

席銀像沒聽到他的聲音一般垂著頭，反而將眉頭皺地更厲害了。

席銀也沒有多言，不近不遠地跟在趙謙後面，走至闔春門外方站住腳步，目送趙謙翻身上馬。

「有何不安。」

席銀這句話……怎麼說呢。

所以，他很想要席銀理解，她與自己的羈絆，卻又絕不能直白地告訴她，「與財狼同行」也許是一個高傲的借口，事實上，為了留下她的人，護住她的心，他張退寒已卑微至極。

席銀聽完這句話，垂眼沉默下來。

張鐸鬆開手道：「送你。」

不知道為何，這一句：「你過來呀。」頓時讓張鐸回憶起了，她在清談居里召喚雪龍沙時的語氣。

「怎麼了……」

「你先下去。」

席銀抬起頭道：「將軍此去要保重。」

席銀抿了抿唇，「你可不可以，說得再簡單些，我很想明白，可你總是說得……很深……我又太笨了。」

張鐸沒有喝斥她，就站在屏風前靜靜地看著她。

若是此時江凌不在面前，張鐸定會暗悅萬分，然而，因為江凌在殿中，他竟燙了耳，恨不得立時就把席銀的嘴捂住。但他萬不能當真如此荒唐，只得尷尬地咳了幾聲，不再去接席銀的話。

那字形雖然還是欠缺很深的功力，卻已有七分似張鐸和圖書的字體了。

鬼使神差，張鐸竟真的被她牽動了。

趙謙望著地面，自諷一般地搖了頭，而後抬起手臂，一把用力握住張鐸的手，直膝站起身來。

「中領軍是武官，你為什麼要讓文官做武官的官職呢？」

席銀聞話不由站住了腳步。

席銀一面走，一面回頭回過身道：「我以後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你過來呀。」

說完，徑直朝趙謙伸出一隻手。

席銀被他那沒正形地模樣說得惱了，轉身就要走，忽聽趙謙道：「欸，我說說而已，小銀子別生氣。」

張鐸笑了笑，「你放心，你擔待不了，我會擔待。」

席銀的袖子悉悉索索地掃過案面，淡淡的女香撲鼻，他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不讓她再動。

趙謙的聲音從背後追來，「小銀子，你別看張退寒那孤高樣，其實他那個人比我還沒意思呢。洛陽城的人，大多是迫於他的威勢和殺伐手段。我此行出洛陽，他身邊的可信之人，就剩下江凌，和你這個小丫頭了，他可是我過命的兄弟，你看在我這麼維護你份上，可千萬不要背棄他啊。」

這邊張鐸已回至琨華，江凌從伏室上來，垂目正立在張鐸面前。

席銀屈膝重新跪坐，蘸墨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你說。」

張鐸看向席銀：「只守洛陽一處安穩，則終失洛陽。」

從混亂的情緒里抽拔，面色難免惶恐。他傾身從案上取了一隻筆，掐扯毫尖作掩飾，放平聲音，應江凌道：「所以，中領軍事務，不能交給顧和*圖*書定海。」

席銀點了點頭，朝他欠了欠身子，目送趙謙打馬撞入茫茫夜色之中。

席銀頂了一句上去：「我不傻，我如今……我如今有分寸的。」

「你只要還肯和張退寒說話就成，理的不理我，大沒關係。」

張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到為自己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愣了愣。

「趙將軍說，他出了洛陽之後，你身邊就沒什麼可信之人了，我要守著你的。」

「臣心裏有些不安。」

席銀見張鐸沒有出聲，忙悄悄喚了他一聲。

張鐸端茶喝了一口，把一時的窘迫逼了回去，抬頭對江凌道：

「朕的話，你沒聽見。」

「趙謙出洛陽后，內禁軍指揮使一職，由你暫承。」

張鐸心裏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若是胡氏之流，妄圖沾染官政之事，他定會將人杖斃示眾。然而，這幾個字出自席銀之手，他竟看得血氣暗涌，分明有亢然之意。

夜濃風細，將二人適才在東後堂蒸出的薄汗都吹乾了，趙謙走在席銀前面，少有的沉默。

張鐸聞話，拍了拍趙謙的肩膀，不置可否。

「你想說什麼。」

「那你為什麼還要讓趙將軍離開洛陽啊。」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資格問。你答應我，如果我問了一個奴婢不該問的事，你不要責罰我。」

趙謙聽了這句話，不禁調侃道：「你喜歡我呀。」

席銀沒有應聲，反倒是走到了他身邊，替他將案上的冷茶換了。

江凌道：「那陛下擬定何人？」

「嗯……這個問題，你也簡簡單單地跟和圖書我講呀，因為我將才想了好久，覺得……很難很難理解。」

席銀仍然立在原處，擰著眉頭似乎在想什麼。

這個女人的恐懼，歡愉都是最真切的，以至於他根本不用費一點心神去猜，她到底是不是為了其他的目的在作戲。而他自己，也忽然發現，除了孤獨難解的話語之外，他也說得出平實的話。

「自從陛下登位，趙將軍從未離過洛陽。趙將軍走後，中領軍的事務須人承接，聽聞……周定海這個人，在前一朝時就覬覦趙將軍之位，且近來不知為何，與長公主府過從甚密，每每長公主邀清談會，他定然在席。這不禁令臣起疑，臣記得，當年顧定海與張司馬，並無甚交遊啊。」

說完，他轉了個話道：「對了，臣出洛陽之後，中領軍事務，陛下打算交給誰？」

張鐸這才鬆開席銀的袖子。

「嗯。」

席銀一個人糾結了好久，終於抬起頭來，朝他走了幾步，剛要開口，卻聽張鐸道：「你問。」

張鐸回過身道：「你不過來，就去傳胡氏進來。」

他很困惑，不知道為什麼，此時，自己是那麼地想要去觸碰她，牽扯她。

「對。」

「尚書右僕射——鄧為明。」

江凌不甚明白，但張鐸也不作多解，抬筆示意他退下，而後站起身往屏後走去。

誰知，席銀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彎腰牽起了他的袖子，「你過來，看我寫。」

「……」

與張奚沒有交遊，那如今交遊的人就顯而見了。

風捲紙尾，張鐸下意識地伸手，一把替她壓https://m.hetubook.com.com平。

張鐸道：「你薦一個人呢。」

窈窕的火焰跳動著曼妙的身姿，一道影子遮面，趙謙抬起頭來，見張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席銀的眼睛亮了亮：「你這麼說，我就都懂了。」

「一處草房子，四處著火，你若把所有滅火的水都澆在一處，最後會怎麼樣。」

席銀點了點頭，又在其下寫出了趙謙的官職。

張鐸見她處在這裏想深了，笑著催促道：「你站在這裏想，還不如去問他，趕緊回去吧，我走了啊。」

席銀送趙謙一路行至闔春門。

她溫順地朝他望去，見他也正望著他，嚴肅之餘，又一層無奈。

張鐸道：「你問不問。」

張鐸則望著頭頂的觀音像一言不發，直至席銀回來，方撞破了殿中的沉默。

他站在屏風前不肯動。

席銀搖頭道：「我怎麼會背棄他呢？只不過，他的很多話，我都聽不懂。我……也不敢問他。」

「這個尚書……右僕射是……文官。對吧……」

「你……」

「我明日就整軍，後日出發。」

江凌不明白，這一咳嗽的意味，也不敢抬頭。

江凌一怔，「尚書省的人……」

「我……還有一個問題，沒有想明白。」

張鐸抬起頭，燈下她的皮膚泛著玉器沐光后的色澤。

「嗯？」

張鐸望著她笑了笑。

趙謙道：「你一向糊裡糊塗的」

「你始終喜歡去擔待你擔待不了的事。」

趙謙也不再回嘴，揚了揚馬鞭子，朗道：「成，小銀子受了教，有大分寸的。你不要那麼怕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讓你跟在他身邊，連東後堂的事務都交給你打理，你就該知道，張退寒啊，沒有什麼事是避諱你的。」

他搓握住袍袖，垂眼道「臣知罪。」

張鐸仰起頭，看著頭頂的牽長的人影，沉默不語。

席銀開口輕聲道：「趙將軍出洛陽，洛陽……是不是不安定啊。」

張鐸低頭理了理衣襟，「可以這麼說。」

「席銀。」

「啊……你知道我有事要問你。」

席銀屈膝在張鐸的陶案后跪坐下來，鋪開一層官紙，又從筆海里取了那支張鐸慣用的筆。

也許殺人對他而言，曾經是最簡單的一件事，畢竟的威勢本就是來自煉獄，是靠著一條條人命，一具具白骨累起來的。如果不是這個被他扯住袖子的女人，岑照再被他利用完之後，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她說著，臉色微微有些發紅，張鐸看著她的模樣，沉默了須臾。

此時月已東升，銀白色的月光落在席銀身上，襯得她越發唇紅齒白。趙謙在馬上看了她一眼，笑道：「回去吧，張退寒生怕你要出這個門。」

席銀端著茶壺從屏風後面繞出來，彎腰添盞，一面道：「我不下去。」

江凌沒有抬頭，因此也就沒有看見這一幕，仍在自顧自地說道：「陛下，臣怕洛陽初定，人心不穩當，易生事變。」

席銀收了字尾，紙上落下的字是鄧為明的官職。

他自己脫掉袍衫，拋掛熏爐，平道：「朕百無禁忌。」

「陛下。」

趙謙想了想道：「此時我只能想到光祿卿，顧海定一個人。」

江凌領命，而後略有一絲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