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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轉過身對席銀道：「你就別跟我一道進去了吧。仔細他又責罰你。」

席銀將茶盞遞到趙謙手中。

張鐸抬手指向鄧為明處，平道：「去研墨。」

「渡江之後即為關隘之戰，多半是向陛下要趙將軍。」

趙謙嗅到了席銀身上的沉香氣，不由吸了吸了鼻子。抬頭見席銀亭亭走來，勉強打起了個笑容。

「答話。」

席銀不再與他貧頂，親手推開殿門，輕道「進去吧。」

自從那日聽了江沁和張鐸的一番話后，席銀的內心之中，生出了一絲異樣的感覺。如今，再聽趙謙如此說，她竟然糾結起來。

「自負是陛下舊友。」

宋懷玉道：

「你們別給我惹煩。」

趙謙和張鐸是全然不像的兩個人，一個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孤獨鬼生了一顆寒鐵心，一個卻是軍中痞將，修自一顆痴情種。如今他尚肯跪在太極殿前說笑，全仰仗他這二十幾年的修為。

「平宣跟你說了什麼。」

「席銀。」

鄧為明只得在堂門前立住，應聲侍立。

席銀忙讓到一旁。

殿外的廊柱下，趙謙垂首跪著，人影被即將落盡的夕陽拉得老長。

他說完，沖席銀揚了揚下巴：「你這個小銀子呢。你兄長要娶親了，我看你也開懷不起來吧。記著啊，不要在陛下面前表露出來，不然，你又不好過。」

「一旦拖入夏，就給了劉灌與劉令匯軍的餘地，到時候，龍散關處必要派軍截堵劉灌的軍隊。」

趙謙端著茶盞，吹了吹額前的一縷碎發，笑道：「也是，我這個不尊聖旨的罪人，自身難保。」

他雖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跪著，言語卻是放肆無度的，張鐸卻並沒有苛責，低頭看了一眼他，只平聲道：「好好回話。」

正說著，宋懷玉推開殿門走出來。

「是。」

「坐。」

席銀接過他手中的茶盞笑笑：「我來照看將軍，不會受責的。」

殿外的昏光已被天際吸了大半。

趙謙道：「你如今，是越發眼毒了。討你這個吉言。」

如今，她仍然想要活著，但當她坐在張鐸身邊，寫字讀書的空擋，她似乎也逐漸會試著，學那些書中的人去想，人活一世，究竟因該行什麼樣的事，修什麼樣的身。

張鐸將手撐在案上，身子稍向前傾道：「趙謙，朕忍了一日。伏室的內禁軍就在下面。想受刑責，儘管妄言。」

席銀見他這樣說，倒是不忍心怪他。

好在趙謙不再進虛言，直聲道：「若依臣看，劉令守在南岸不戰，多是為劉灌拖延，龍散關駐軍開拔在即，他們想趁入秋之後，陛下分兵西北，而一舉在龍散關合匯。唯今之際，是渡江。」

席銀端茶與他，他也沒有接。

席銀忙站起身退了一步：「我好心來的！」

宋懷玉沖席銀頷了頷首，走到趙謙面前躬身道：「趙大將軍，陛下讓您起來。」

席銀看著他眼角露的笑紋路，心中有些常悵然。

他試圖從袖子里掏絹子出來擦汗，但掃見張鐸的面色，又縮回手做了罷。

說完，一個人撐著階面，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起身。

「也沒什麼，無非說我助紂為虐，是走狗之徒。反正這麼多年，和*圖*書你做的事，她都要在我頭上算一份，我初聽這些話，倒是氣得很，可轉念一想，你這個妹妹，也實在是可憐，就讓她罵吧。我如今擔憂的，是……」

「算了，我也不騙你，我請戰江州，還有一個原因，我不想留在洛陽城裡，看著平宣和岑照結親。」

趙謙的確是渴了，接過茶盞正要飲，忽又想起什麼，對席銀道：

殿內燭搖影顫，一陣沉默。

之前的十六七年，席銀覺得存活比什麼都重要。正如張鐸所批，身為下賤，仰慕高潔，在情慾和貪慾的妄念之中浸淫，越是腌臢，越是把岑照往心裏放。

趙謙歪頭道：「你怎麼知道，你做他……枕邊人了？」

「劉令要拖，我軍拖不得。」

「是，謝陛下。」

趙謙笑得仰了頭：「小銀子，我這幾日心裏悶死了，你讓我樂一樂成不成。」

一時鄧為明擬完詔文，起身呈上，張鐸只命宋懷玉接過，目光一直落在趙謙的背脊之上，抬手示意鄧為明退下。鄧為明是個文臣，議了一整日的戰事，早已心血拚盡，見張鐸令退，忙拱手行禮，跟著宋懷玉退了出去。

張鐸的聲音仍然窺探不出指意。

月出東升，燈焰的灼燒之氣漸漸被夜裡寒氣逼退。

他說完，返身走到案前，拿起江州呈來的戰報，一面取筆，提圈要害。

須臾之後，趙謙破寂道：「陛下對臣存疑？」

席銀只得將茶放到他手邊，直起身，獨自走到漆窗前朝外看去。

席銀忙應了一聲「在。」

趙謙閉了口。

張鐸頭也未抬，反手將筆擲回筆海，添道：「荊地戰亂，今年秋冬，ｈeｔｕbｏｏｋ.ｃｏm•coｍ北羌定生滋擾，龍散關大部屬鄭揚舊部，常年鎮守金衫關，熟習關外地形與羌人戰習，雲州之戰後，這些人調吞南方，為的是補給休養，入秋前，北上金衫關換防。這一部，是朕先手留下的，絕不能在龍散關久駐。」

「那不成，那罪臣豈不是去不了江州了嗎？不成的，不成的。」

張鐸並未立即應他的請。

「因為哥哥和長公主殿下？」

張鐸看著奏疏面，人卻在燈影下理袖沉吟。

張鐸不置可否，轉向鄧為明道：「照朕將才述與你的，擬詔。」

「你該知道的。」

席銀道：「你還顧得上我呀。」

顧海定應聲道：「許博已奏報渡江之計。」

說完，他笑著望向席銀：「你以後要自求多福了，張退寒再責罰你，我可沒法保你了。」

十八年的人生，從她慌亂爬上張鐸的馬車時起，一切為二。

鄧為明道：「許博已是最悉水戰之人，還要向陛下要誰啊？」

趙謙並沒有應承他，伏身下拜道：「渡江之戰後，便應一舉拿下荊州。臣請戴罪立功！」

席銀回頭看了一眼見張鐸，見他暫時沒吩咐，便朝宋懷玉使了一個眼色，繞到屏風後去，重新倒了一盞茶，小心端著從殿側門悄悄繞了出去。

說著，他咳了一聲。不再顧忌席銀，狠心道：

「席銀在這兒，我也要說，岑照其心不正，我實怕平宣終會受他所害。」

他知席銀在側，后話不好說，索性轉道。

鄧為明到也慣了這個常在東後堂伺候的奴婢。看著如今的舉止行儀，想起她初入太極殿的模樣，深覺其行儀舉止，比之從前和圖書，是進退有度得多了。

鄧為明拱手應承了之後，跪直身子，取筆鋪紙。

張熠伏法的那一日，趙謙並未入太極殿復命。

她不知道，張鐸這一舉是何意思，只得將目光避向旁處，一點一點地試圖把絛帶從他手上拽出來。

「朕等了你兩日。」

趙謙應了一聲：「是。」人卻早已跪得站不起來，但他這種在軍營里混慣了的人，除非開膛破肚，那裡肯讓人攙扶，更別說是宋懷玉，席銀這等女流內侍。一把擋開這二人。

席銀應聲，同宋懷玉一道捲圖，顧海定與鄧為明白此時是辭出的時候了，雙雙拱手告退，待要走到門口，忽聽張鐸道：「鄧為明，你留下，朕今日要復許博那道奏疏，你來秉筆。」

「嗯，朕看過了，他向朕要一個人。」

「陛下在東後堂。」

東後堂中燈火鼎盛，趙謙在堂心處跪下行禮，見鄧為明跪坐在側面，又朝他拱了拱手，外面席銀也跟了進來，殿門一合閉，燈火燒出來的熱氣便在殿內堆疊，不一會兒，鄧為明的臉就被熏紅了。

張鐸不置可否，抬頭對席銀道：「把圖收了。」

他沒有披魚鱗甲，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脫了冠帶，有些落寞。

顧定海轉身笑了笑，暗嗤鄧為明是文官，軍務不悉。

鄧為明道：「如此一來，江州戰事，務必要在入秋前見一分曉。」

「你辰時就來了，跪到現在，喝口水吧。」

「江州戰況，怎麼看。」

他說著，就要起身，卻聽張鐸喝道：「跪好。」

席銀蹲下身：「將軍不要胡說，陛下不會處置將軍。」

鄧為明聽完此話，附道：「將軍果和*圖*書能為陛下解憂。」

張鐸曲指在東海郡處敲了敲，其力不弱，令席銀險些脫手。

席銀見張鐸的手指，漸漸在案上收握成拳，手背上經脈突兀，知他在極力隱忍。

「龍散關守將是中領軍大將軍趙謙的父親——趙淮，此人已年越六十，確……」

「你大可再拖一日，等朕復了許博，你再來見朕。」

趙謙揚手接住，也不翻看，徑直道：「罪臣以為，待罪之時，不堪議論軍務。」

「這並非癥結。」

席銀知道，這一坐就是要久議的意思，便取了爐水，替鄧為明布茶。

顧海定順著張鐸所言，重觀戰圖。

趙謙擺了擺手：「這是遲早的事，我是擔心，殿下那個人執念過於重了，日後……也不知道怎麼樣。」

張鐸直截了當，說完順勢將手中的戰報一把拋給了趙謙。

第三日，張鐸在太極殿召見光祿卿顧海定，與尚書右僕射鄧為明，議江州戰事，天氣轉大暖，江水暴漲，江上戰事焦灼。席銀與宋懷玉一道撐展開江州地勢圖，顧海定陪著張鐸立在圖前，輕聲道，「南方正值雨季，劉令退守南岸，已起拖戰之意。」

趙謙抬起頭沖席銀笑了笑，又屈膝跪伏下去。

「陛下在什麼地方。」

趙謙仍然跪伏在地，席銀立在張鐸身後，聽著這兩個男人的呼吸，逐漸匯到了一個節律上。

「陛下若傳召會讓宋懷玉來傳話，你偷跑出來的。」

「好。」

「為何抗旨。」

張鐸聞言看了席銀一眼，席銀低頭捏揉著束帶，沒有說話。

「嗯……」

張鐸扯了扯那半截垂在她腿上的絛帶，席銀身子一篇，側頭便迎上了張鐸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