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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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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秋漁(四)

第90章 秋漁(四)

煙如流霧,沒有人走動時,便似畫筆一般隨意勾勒。
席銀站起身應道:「陛下尚在太極殿。」
「為何?」
胡氏直起身:「瞧著……像是長公主殿下。」
胡氏正要走,忽又覺得不妥:「內貴人……您一個人應付長公主殿下嗎?」
臨近冬日,難得晴好,天高無雲,連搖曳的楸樹枝都婀娜無限。
這日辰時,席銀正與胡氏一道在琨華殿的月台上掃收枯葉,忽見白玉階下走來一行人。
他一面說一面凝向張鐸:「耽於一人,恐更陷困局。」
她說著,朝張鐸的手臂看去,「你的舊傷真的太多了。」
江沁道:「此事恐怕不能讓長公主殿下知曉。」
江沁似乎已經退了出去,她忙閉眼裝睡。
「嗯。」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啊……」
席銀點了點頭,又道:「你身上的那些舊傷,是不是有一大半都是在金衫關落下的。」
江沁應聲放下墨餅,拱手行了一禮,也將話說到了閑事上,「聽梅醫正講,陛下的嗽疾好多了。」
「陛下知道保養身體,臣便安心。」
席銀聽到了這句話,但她不明白,江沁所說的耽於一人指的誰。
他將才和江沁的對談,隱去了很多話,但她都一一猜湊了出來,說得雖然粗糙,卻已然勾勒出了他心中的半局。
鄧為明會意行禮退出了琨華殿。
「至少如今,我沒打算殺他,至於他最終會不會死,則在於他自己。你並不蠢,能夠自去看,自己去判,關www.hetubook.com.com於此我不想多說。總之,岑照死,我也會處死你。」
張平宣冷笑了一聲:「你的意思是,我也該謹遵聖意,這般隨侍厝蒙山冬獵?席銀,按駙馬的意思,我腹中的孩子,還應該喚你一聲姑姑。」
張鐸仰面重新閉上眼睛,平聲道:
「囹於此事無益。」
「是……」
張鐸低頭看著硯中漸濃的墨汁,「她是想不到,但是岑照會不會讓她知道,就不好說了。此處金衫關一行,朕要帶她一道。」
鄧為明看了江沁一眼,沒敢去接這個話。
「我嗎?」
江沁笑了笑,將目光從屏上收了回來。「等荊州平定,陛下身邊應該要有……」
「那你不在的時候,是江大人來看我寫字,督我誦書嗎?」
江沁被他打斷,悻悻然地搖了搖頭,開口又道頭:「囹於此事固然無意……」
張鐸的喉嚨一窒。
「拿給你捏著。」
「那你為什麼不說話。」
「不是。」
她急於否認,後來似乎又覺得自己根本無處遁形,埋著頭不肯出聲。
「你的腿不要蜷得那麼厲害,朕留給你的地方是夠的。」
「乏。」
好在她只說了這麼一句,就轉了話,沒再往下說了。
這邊張平宣已經繞過了漆柱,走到了席銀面前,席銀伏身行禮,張平宣低頭道:「起來吧,進去傳話。」
她說著,跪坐起來,把腳藏在間色裙下,抬頭看著張鐸道:「你不怪我https://m.hetubook.com.com偷聽啊。」
張鐸看著她,「你剛才也聽明白了,此行明為冬狩,暗為定關,金衫關是屠戮場,和洛陽宮完全不一樣,你從來不知道生死真正為何物。所以才愚昧膚淺,到也應該去城關上看看。」
「年關之前。」
席銀撐起腦袋來:「你要帶我一道去嗎?」
「什麼……」
「奴不敢。」
張鐸曲立一膝,對鄧為明道:「你先回尚書省,申時去東後堂,朕在那裡見你。」
次日,席銀聽到了金華殿傳來的一個消息——張平宣有了身孕。經過太醫署診看,恰有一月。席銀心裏一半歡喜,一半落寞,竟有些說不上來的複雜。
張鐸的面前正落著白玉觀音的影子,烏青烏青的,像一團好了又傷,傷了又好,後來就再也消不下去的是淤血。他終究沒說什麼,從筆海中取了一支黑檀熊毫,隨口道:「不必。」
「起來,我知道你醒著。」
張鐸指了指面前的席面,「你坐吧。」
席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見張平宣帶著女婢朝月台走來。
「回殿下,陛下這幾日,不準奴出琨華。」
席銀見他不肯出聲,小心地在他耳邊道:「我……是不是沒說對。」
「你的字還是朕看。」
她一面想著,一面抱著膝縮到了床榻的一角里躺下。還來不及把眼合上,便看見張鐸從屏后跨了進來。
張鐸脫下外面的袍衫隨手掛在熏爐上,在榻邊坐下,伸手抓了一把她身上的被褥https://www.hetubook.com.com
胡氏聽她這麼說,只得抽身往月台下去了。
「你問這個作什麼?」
張鐸枕臂靠下,「你聽到什麼。」
「你也就聽他的話。」

「是,謝陛下。」
其實入主洛陽以後,他身上唯一的一處傷,是被席銀情急之下用簪子扎的。
「呵。」
張鐸掀開被褥,「撞在哪裡。」
「你去太極殿尋宋常侍,請他尋時,跟陛下說一聲。」
「你怕,殿下會去找哥哥嗎?」
席銀抿了抿唇,也不敢再說話了,彎腰在他身邊趴下來,腳趾不經意間刮到了張鐸平放的一隻腿。她慌忙抬頭看了張鐸一眼,見他並沒有睜眼,這才放心地閉上了眼,習慣性地把手遞給了他。
「對了,我剛聽你和江大人說,你要讓長公主殿下也去金衫關。」
張鐸聽完他這句話,五內的血氣漸漸不安分起來,他不自覺地朝屏后看去,屏后的人影被他這麼一看,嚇得跌跌撞撞地榻邊撞去,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磕到了,喉嚨里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叫。
張鐸聽到這個消息以後,卻什麼也沒有表示,不顧張平宣有孕體弱,仍用令旨逼其隨行厝蒙山冬獵。
張鐸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忽道:「你想問岑照是不是。」
他想著,脫口道:
「臣也許多慮,長公主殿下如今還想不到一層。」
說完擺手道:「墨夠了。」
「你去金衫關,什麼時候回來。」
張鐸沒有說話,鬆開胳膊平躺下來,「不要再說www.hetubook.com.com話了,安靜地躺會兒,朕還要去太極殿。」
太醫署的幾個太醫,權衡之後,心裏驚懼,怕有不妥當,於是親自來陳了幾回情,張鐸聽是聽了,但到底也沒有鬆口。
「由不得她。」
「我怕你又傷成那樣。」
張鐸哪裡像會為一個人沉湎的人啊。
張鐸閉著眼睛,靜靜地聽她說完。
張鐸曲臂靠向憑几,朝漆窗外看了一眼。
「嗯。」
「你如今的命,值得久活?」
除此之外,這世上連帶徐婉在內,再也沒有人能傷得了他。
張鐸將手臂從她眼前挪開。
江沁頓了頓手中的動作,抬頭道:「陛下不過去?」
「你能讓我活得久點嗎?」
張鐸拂開她的手,平聲道:「不必了,朕不睡,躺一會兒就去太極殿。」
席銀把頭從被褥里鑽出來,捏著被角小心道:「對不起呀……我剛才在屏后偷聽,又失儀了。」
他忽覺失言,忙將後面的話吞了回去。
席銀放下手中的掃帚,拍了拍袖上的灰塵,「此處又是琨華殿,她是來尋陛下的,不會過於為難我。你趕緊去吧。」
張鐸忽然想起江沁那句:「耽於一人,恐更陷困局。」
席銀輕聲道:「我不敢嘛……」
「只要你不傷我……」
對於張鐸而言,脛骨無非是寄魂的器物而已,舊傷疊新傷,哪裡分得了那麼清楚。
好在席銀沒有聽出他的情緒,靜靜地趴回了他的身邊。
張鐸不置可否。
張平宣道:「你為何不隨侍。」
席銀低下頭,「嗯……聽到你讓哥和圖書哥拖住荊州議和,還聽到,你要趁這個時機,平定金衫關的外亂,然後,再揮軍南下,了結荊州的戰事。」
他如果走了,把她丟在洛陽宮,無疑于把她留給了江沁和梅辛林這些人,那她回來的時候,她還能不能活著,真說不準。
張鐸睜開眼睛,側面低頭看向席銀,見她不知什麼時候,抓著自己的袖口輕輕地在搓捏。
「嗯。」
「你也去金衫關。」
江沁點了點頭,「聽說,殿下今日進宮。」
像自己一樣,有一個瘡痍遍布的人生,竟成了她在現世發的願。
席銀「哦」了一聲,又規矩地把手縮了回去。
「如今不值得,但我想多修一些功得,在閻羅殿的時候,求閻神讓我下世為男子。」
「沒有……」
不知道為何,他明明應該暗喜,她終於有了靠近他的意圖,然而,好似因為自絕人情多年而保藏無情之苦,他此時竟有些心疼她說出此話。
「她去金華殿了,今日是徐婉的生辰。」
「……」
張鐸齒縫吸涼氣,屈臂撐著額頭,不忍直視。然而江沁在席,他又不好表露什麼,只能盯著面前她剛剛寫好的字來掩飾尷尬的,一言不發。
席銀忙扯過被子遮住腳腕,「沒沒……沒撞著。」
「想像你一樣。」
席銀躬身又行了一個禮:「陛下的話是該聽的。」
「你幹什麼。」
「可是我聽說的,長公主殿下這幾日身子一直不大好。」
江沁撩袍跪坐下來,見方硯中的墨已漸干,而席銀不在,便抬手挽袖,親自替張鐸添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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