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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席話說得席銀想哭。

「不……不……」

「奴不能害你。」

席銀想起岑照的面容，若春山迎風，從容安寧。一塵不染的衣衫，令人如沐春陽一般的聲音，還有藏在松紋青帶后，那雙看不見的眼睛……在她眼前清晰如工筆。

席銀沒有說話，只是搖頭。

然而有那麼一瞬，她幾乎能理解張鐸三四分。

話音剛落，席銀便被女婢們拽住了頭髮，拖跪到張平宣面前。

「殿下，聽話，聽陛下的話……」

然而，她是從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縝密的心思……

席銀手臂一沉，索性不再看張平宣，疊袖再伏身道：「您別求奴，奴……奴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不識大局，平白讓人利用……不能害了趙將軍他們。殿下，奴也求您了……您起來啊。」

「住口！」

然而，這也是最要命的地方。

張平宣低頭看向她，「你……還不交出來嗎？」

「席銀，我也跟你說了，我今日，一定取到你的金鈴，一定要離開厝蒙山行宮，不要逼我對你不仁……」她說著，朝席銀伸出手去，「交給我。」

事實上，她從來沒有真正和席銀交過手，從前同情她可憐的身世，後來則是因為岑照的緣故，刻意疏離，至始至終她都一直把席銀當成一個羸弱愚蠢的女人，靠著岑照長大，又靠著張鐸零星半點的恩寵苦苦求生，因為依附於張鐸，才不得已要聽他的話，實則是個無甚頭腦的蠢物。

張平宣怔怔地望著席銀的背脊，手指一點一點，越捏越緊。

m.hetubook.com.com張平宣聞話一怔。

張平宣看著席銀捏緊了胸口的衣襟，知她五內愧燒，提聲續道：「張鐸讓他去荊州，明明就一個圈套，你也知道，我們離開洛陽以前，尚書省就已經受張鐸的意，連駁了幾次降約，這哪裡是議降的道理，分明是要激怒劉令，如今他獨自一個人困在荊州城內，但凡劉令起心，他就必死無疑，席銀……」

張奚奉行儒教仁德，崇仁政而殺戮，徐婉則篤信觀音佛理，存善念，不殺生，張平宣受二人教養長大，若非遇大是非，從不用刑責傷人□□，是以她曾經才不齒張鐸與趙謙私設刑室的惡行，也曾為席銀抱過不平，如今，陡然聽席銀說出這話，如同被人戳爛了脊梁骨，難堪得幾乎坐不住。

「奴……」

席銀像著了火燙一般地抽回手，咬著嘴唇一言不發，然而肩膀倒是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席銀也凝視著張平宣，忽覺她強然頂起的脊背，實則也是曲躬著的。

「你們不動手，我親自來。」

張平宣喝道：「周娘，摁住她。」

「絞吧。奴死也不會讓殿下離開厝蒙山一步。」

「你拿出來吧……真的席銀，你不要逼。」

不由牙齒齟齬，站起身下意識地想要退出去。

這兩個字，她幾乎喊破了聲，因為她分明聽出來了，那句話中，隱藏著一個奴人對自己的悲憫。這尖銳地刺傷了她。她顫抖抬起手來，指向席銀道：

「殿下……殿下要做什麼。」

「不是的！殿下，不是你說的那和圖書樣！」

「我也是可笑，明明知道你是什麼出身，還在這裏跟你說這麼多話，你哪裡懂得我和岑照的情意，你只知道權勢，榮華……」

張平宣赫然提高了聲音，幾乎逼到席銀的耳旁。

席銀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她分明從張平宣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絲和張鐸極像的殺意。

她說著說著，喉嚨里哽上了一塊痰，狠命地咳了好幾聲，都無法將它咳出來，她不得吞咽了幾大口，反手指向自己，「我，親眼看著他殺人，陳家滿門，前朝的皇帝，皇后，太子……我的父親，兄長，從前的尚書令常旬，這些人，哪一個該死！但他都殺了，就是為了他如的這個地位，他比厲鬼還要狠辣，你還跟著他談什麼大局，我告訴你席銀，那不過是他一個人的私局而已！」

所以，她的高貴與才華，好像都是虛像。

周氏迎應聲，擰住席銀的胳膊向後別去，席銀吃痛，艱難地仰起頭，望著張平宣道：

席銀艱難地衝著她搖了搖頭，張嘴，卻也只發得出氣聲：「聽話……殿下。」

白綢紗的質感是輕柔的，收緊之前幾感覺不到它的存在。

「你住口吧，席銀，我不會再跟你費口舌，我最後再問一次，張鐸給你的金鈴，究竟在什麼地方。」

「呵，你也說不出來。」

一時之間，鬢髮散亂，衣衫松頹，她下意識地攏住剝褪的衣襟，周全住衣冠的體面。

唯恨張鐸，不再多教她一些。

除了那一層幾乎快要破掉的心力和對岑照的執念之外，張平宣竟是個一和-圖-書無所有的人。

想到此處，張平宣連忙摁了摁太陽穴，逼自己把那些混沌的思維擠了出去，抬頭顫聲道：

儒教當中的仁德之政，人性當中的悲憫之意，似乎的確只能奉給安泰的世道。

「摁住她的手。」

席銀竭力抑住身上的顫抖，不敢再去回想岑照這個人。

張平宣根本沒有想到，席銀竟然會在來見她之前，把從不離身的金鈴摘下，好像是算準了她的下一步，斷了其後路，同時也把她自己對岑照的心逼狠了。

張平宣看著席銀，胸口也在上下起伏，她不準自己再陷猶豫，狠心道：「來人，絞……」

十幾年來，席銀從未想過，從前哪怕鑽到男人□□，也要試圖活下去的自己，也能不卑怯，不自憐得面對「死」這件事。可她不覺得自己懦弱，反而坦蕩。

「是你逼我的……你若肯把金鈴交出來，我也……我也不會這樣對你。」

「不是……」

女婢鬆開白綢紗，席銀的身子如同一灘水一般的撲爬在地，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連咳的氣力，都幾乎沒有了。

席銀還是一貫地，想不清楚。

人若鷹犬，不曾張口撕咬，只因為慾望尚且滿足，還沒餓到那份上罷了。

她說完，忽然雙膝觸地，在席銀面前跪了下來。

張平宣跪著沒動，凄哀地看著她：「席銀，我都求你了……」

是以她不敢開口，怕一出聲就會在張平宣面前哭出來。

「那你說是什麼樣的？啊？」

「來人，再絞！」

她說著就要起身，席銀卻一把扯過周氏手中的白綢紗，和圖書繞到自己脖子上。

然而，陡一收緊，就變成了一把如蛇身一般的軟道，每一條經緯都拼了命地朝她的皮膚里割去，氣息猛地被全部組個，從喉嚨口，到喉管，再到肺，脹疼得令她生不如死。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裙角，不讓手亂抓，不想在張平宣面前掙扎地過於難看。

「就算陛下設的是圈，殿下如何知道，荊州不是全套？殿下不能去，荊州也不能亂。」

「殿下！您以前不是這樣的……」

若他會發狠，像張平宣這樣斥責席銀忘恩負義，席銀狠心之時，或許心安理得一些，可他越是好，越是受苦不肯說，越是讓席銀心痛難當。

張平宣氣得渾身發抖。

可如今看來，一切卻不盡如她所想。

雖是下了令，但她卻並不心安理得。

張平宣強逼自己冷靜下來，蹲下身抓捏住席銀的手，壓下聲試圖說服她，「除了我沒有人會救他的性命，你要他死嗎？」

這些話，她早已不是第一次聽張平宣說了，在張平宣眼中，席銀早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她都能不厭其煩地向席銀重複岑照席銀的好，而岑照呢……

張平宣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看著自己，「你別忘了，當初是誰在樂律里把你撿回去，如果沒有岑照，你怕是早就餓死在街頭，當年他明明可以離開雲州城，可是為了你，他寧可受牢獄之苦，還是跟著趙謙回來了，八十杖啊，差點就活不了了！」

他的話一項不多，即便有，也是在自愧自責，從來不會對席銀提起，他對席和圖書銀到底有過多少恩情。

席銀啞然，她腦子裡一時之間，想起張鐸曾經說過的很多話，諸如「皮開肉綻，心安理得。」再如，「人行於世，莫不是披血若簪花。」這些話鮮血淋淋，渾身瘡痍，和張鐸那個人可互作註解，奈何，她讀書尚少，修為尚淺，無法將其中複雜的人生與世道的關聯，全部抽解出來。

她說完，撐著張平宣的手，試圖把她扶起來。

「死」前，張鐸身邊那漫長的兩年時光，千萬張習字，《詩》《書》《禮》《易》《春秋》那些她至今還不能解通的文字，歷歷在目，如果可以見再見到張鐸，她還有話要說，至於要說什麼呢。

兩兩沉默，須臾之後，張平宣忽然笑了一聲，搖著頭，跪坐下來，「大局？誰教你識的大局，你以為你是誰？你懂什麼是仁政王道，配談什麼大局？」

「絞，絞到她說出金鈴的下落為止，她若不說，就絞死她。」

席銀不掙扎，張平宣也坐不安穩，眼見席銀口邊努出了白沫，眼底滲出血絲，不禁脫口道：「鬆開她！」

張平宣身子向後仰，眼底有一絲憐憫。

周氏惶恐，「殿下，她畢竟是內貴人，若是陛下回來知道……」

「除了父母神佛，我張平宣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跪過任何人，這一次，當我求求你，你金鈴交給我，我讓離開厝蒙山，救你哥哥的性命。」

張平宣凝著她的眼睛，「你當真不肯交給我？」

「殿下，您起來，不要跪奴，奴不能答應你，奴也擔當不起。」

張平宣想不明白。

她說著，喉嚨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