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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和她

作者:她與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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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秋旗(三)

第99章 秋旗(三)

就在席銀以為自己要賭輸了的時候,一個女婢突然突門進來,對張平宣道:「正殿的胡娘來了,就在外面,說要見殿下。」
他看著自己的虎口,笑了笑,握掌道:
「死了又如何?沒有入宗正,沒有受冊禮,死亦若鴻毛,何足掛齒!不準手軟。」
「金衫關的戰事已平,下一步就是荊州。只要一舉殲滅劉令,劉氏餘孽再無翻浪之力。我唯忌,在長公主身上,你已經輸了岑照一子,而在這個女子身上,你恐輸盡全局。」
孤傲湮滅于卑微,殿外石燈籠里的一團火徹底被熄滅了。
他喉嚨里有些發苦,手指幾乎捏不成拳。
他說完,不敢轉身。
張鐸沒有應他的話,低頭輕輕挪開席銀的手,在榻邊坐下,望著榻上幾乎沒有生氣的人,「你和江沁都是這個意思?」
脖子上的白綢紗再次絞緊,她的眼前人影如鬼魅的一般地晃動起來,起先還有些輪廓,後來逐漸成了一大團一大團發烏的影子。慢慢匯聚成滿眼的黑障,朝她襲來。
席銀的雙腿開始顫抖起來,窒息帶來的痛苦遠超過當年被張鐸用鞭子抽打。鞭抽不過是一種皮肉開裂的痛,人尚可生息,尚有活下去的指望。而此時的窒息感,卻沒有一絲指望,逼著她往混沌里墮去。
「你實在不該因為女人而生軟肋。」
只是厝蒙山後,金戈聲尖厲刺耳,她又被白綢紗束縛了喉舌,發不出聲音。
「奴……奴真的不知道……」
然而她還不及深想,衣角被身後的人拽了一把。
www•hetubook•com•com胡氏怔了怔。
然而同在一室之內的張平宣也是面色青白,如若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
梅辛林鼻中哼笑了一聲。「你明明知道,即便你要殺了臣,臣要說的還是這些話,既如此,你不如直接賜臣一死,若不殺臣,臣便告退。」
金鈴鐺,金鐸,張鐸,張退寒……
張鐸聞話闔目。
「梅辛林,朕說救她。」
身後的人沉默了良久,忽然笑了一聲。
張鐸立在榻前,榻上的人面色慘白,胸口幾乎沒有了起伏。
梅辛林抬頭,並不避張鐸的目光,平聲應道:
「不要殿下!陛下回來,如見內貴人死了,奴和正殿的宮人就都活不了了!」
她不知道不應該違背席銀,但席銀死了,她也不可能活得了,一時之間,不知道因該如何應答,竟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奴……奴不知道……」
女婢應聲而出。
那個人,那個人的名諱,還有和他相關的事物,比如那尊白玉觀音,再比如永寧寺塔,以及那塔上聲送十里的金鐸……在黑障之後顯著淡淡的影子。
周氏等人也看出了端倪,趕緊鬆了一點綢紗,給幾分喘息的餘地給席銀。
張平宣壓下一口氣,切齒道:「金鈴在什麼地方。」
席銀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如臨陰府,被萬鬼拖拽。
「能如何呢?誰叫朕……有點喜歡她。」
「救她。」
前一日,他原本在山麓安頓大軍,準備同大軍一道休整幾日,再翻厝蒙山,卻營中聽到了席銀和圖書的事。
張鐸聽完,面上沒顯露什麼,卻連夜奔馬翻厝蒙山,回到行宮的時候,已是第二日的子時。
說完又逼向胡氏道:「你們內貴人腰上的鈴鐺,在什麼地方。」
「不要……殿下……鈴鐺……鈴鐺在……」
他說完站起身朝梅辛林走了幾步,佛龕里清供的梅花陰影一下子落到他的臉上,不知為何,那明明是神佛的影子,落在他面目上卻帶著是殺意的。
他見慣了張鐸不行於色,但這一次,好像就連張鐸身下的馬都感到了什麼似的,在鞭下時不時地發怵。
席銀試圖爬到胡氏身邊去,奈何身上每一塊骨頭,都似被拆散了一般,連一寸都挪動不了。
「陳家世代擅修《周易》,通陰陽道演算八卦,陳望給你父親演過一卦,陳孝也替你演過一卦,其言——金鐸墮,洛陽焚。你如今是不是要去應。」
梅辛林搖頭提聲道,「你這一回不了結她,在荊州又要如何了結你與陳家十幾年的恩怨!你已經為了她放過岑照一次了!」
張鐸輕輕捏住她放在腰腹上的那隻手:「知道她是岑照設給朕的局后,朕不止一次地想要殺她。事實上她也辜負過朕很多次,但正如你說,朕下不了手。」
張鐸沒有抬頭。
張平宣猛一拍案,「周娘,不用留情,即刻把她絞死。」
席銀地手背上青經暴起,雖然周氏等有意容她喘息,但她還是喘不上氣,意識混沌幾乎控制不住身子,只能是拼著最後一點氣力,拽住胡氏的裙角。
「梅辛林,m.hetubook.com.com如何才肯救她。」
消息是由陸封經過江凌,再遞到張鐸手上的。
張鐸回頭望了一眼席銀,她微微抬起的脖子上,那道青紫色的勒痕觸目驚心。
她身上仍然穿著那件他給她棗色大袖衫,人卻比他離宮時瘦了一大圈,即便是昏睡著,一隻手還是不自覺地摳著腰上系鈴鐺的絛帶。手指蒼白,指甲消磨,有些手指的指甲甚至已經折斷,天知道,她之前抓扯過什麼東西。
梅辛林也笑了一聲,「當年陳望替你父親批命后,你父親也說過和你一樣的話。太上忘情,不施便是。結果呢,他還是娶了徐家的婦人,生了你,最後應命而慘死。你對這個女人既用了情,是你說舍就能捨得了的嗎?」
張平宣看著她那要跟她死扛到底的模樣,惱道:「摁著,別讓她動。」
那麼怕死的一個人,拼著死也不肯辜負他,張鐸不知道是該為她喜,還是為她憂。
此時殿內,燭影沉默。
「梅辛林!朕再問你一次,如何才肯救她!」
殿外已近夜,天光收斂,風雪劈里啪啦地敲著雕花漆窗。
她原本以為面前這個卑微的女子會輕易妥協,卻不曾想到,被她拿捏住性命之後,席銀竟然也在賭她下不下得了最後的狠手。
「是。江沁為陛下思慮得還要遠一些。覺得陛下身在帝位,男女陰陽事,家族門第婚,都不能妄避。我看得則更淺。」
「不就是情嘛,朕不給她就是,朕要讓她活著。」
席銀意識已經不大清明,然而聽到胡氏過來,卻抑不住和*圖*書全身一顫抖。下意識地轉動眼珠,朝殿外看去。
聲音從背後追來。
陸封說的是實情,但江凌不敢直言其中的因由,只說席銀患了重病。

梅辛林仰起頭,眼前漆門上的樹影癲狂肆意。
不多時,殿門從外面被打開,胡氏慌亂地奔了進來,見到眼前的場景,嚇得跌跪在張平宣面前。
「朕知道。」
胡氏究竟有沒有說出鈴鐺的下落,席銀不知道。
這一句話,嚇白了胡氏的臉,她顧不上禮數,膝行幾步撲爬到張平宣身旁,哭求道:
「鬆開她。」
而梅辛林進去之後,殿內一直沒有聲響。
正殿外,胡氏,陸封,包括江凌等人,都跪在雪地中待罪,被人的體溫融化的雪水早就把衣衫濡濕了,卻沒有一個人敢動。
顯然,張平宣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殺人,也絲毫不習慣在不同的人命之間做取捨。
即便是有風雪的夜晚,仍然從雲中破開了口中,透出帶著鋒刃的光。
張平宣陡然要起鈴,這才令胡氏明白過來,席銀跟著周氏走時,為什麼要把鈴鐺交給自己。
「那你就伺候你們內貴人上路。」
梅辛林平續道:「這個女子,受了你的恩活下來,但她沒有那個福氣去受你的情。你天命所歸,則一切有定數,你下不了手了結她,自然有天助你。張平宣雖去了荊州,但她也賜了此女一死。只要此女不在人世,你就有心力控局。」
胡氏感覺到了身後的扯拽,但卻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席銀。
「是。」
正殿只傳了梅辛林。
怕席https://m.hetubook.com.com銀冷,每一道窗隙都被胡氏等用綢紗遮堵住了,於是就連博山爐中的煙線都失了流力,孱軟地向樑上攀去。
梅辛林扼腕嘆了一聲:「你這樣說就是不肯聽臣再言語。」
張平宣見她如此,忙道:「把人帶進來。」
意識徹底喪失之前,她聽到的最後兩個字,是「鈴鐺」
他說著走近榻前。
「朕寧可不控這個局。」
張平宣羞恨交加,周氏卻有些惶恐。「殿下,再絞下去,恐怕真的要出……」
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告訴他……
張鐸的手捏皺了膝上的袍子。
「陛下……」
他從來都不擅長自觀內心,也不肯輕易流露內心中的情緒。
梅辛林已經走到了屏前,那映在屏風上的人影忽然一矮……
石燈籠中的焰火吊著最後一口氣,在烏青色的天幕下苟延殘喘。
江凌不敢問什麼。
然而對於席銀,他除了有他不敢自觀的□□之外,還有一種隱藏在剛性之下的恐懼。
相處兩年,這是席銀唯一一次,覺得自己有臉再見張鐸。
他打斷梅辛林的話,輕吐了兩個字。
「我是你父親生前摯友,看他死不夠,還要看你死。」
恐懼的對象並不是席銀這個人,而是他自己本性之中,因為情愛浸滲,而越見孱脆弱的那一隅。那畢竟是他渾身上下,唯一可見的孔隙,孔隙之後則是要害,只要一根針,就可以直取的命門所在。
目光在席銀的身上緩慢逡巡。
「鈴鐺……」
「殿下,饒命啊。」
寒月懸天。
梅辛林看著那道煙線,淡道:「你知道我不會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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